不等瞠目结舌的宋河和范小梵反应过来,李逸梅突然爆发出一阵瘆人的笑声。她盯着秦烁面露嘲讽:“这是一个完美的计划,你真不该毁了它。你虽然查出了真相,但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东西,也许会因此丢了命——尽管这不是我所希望的,哈哈!”
秦烁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范小梵体味着李逸梅这番话,恍惚间不寒而栗:李逸梅为了给她的父亲续命而犯罪,阻止她继续犯罪本就是警方的职责所在,但问题恰恰出在这里,一旦作为李逸梅共犯的黄晴和孙秀冉落网,今后李父的性命就得不到保障。也就是说,警方在将李逸梅绳之以法的同时,也会间接促使李父死亡!
没有什么比这样的结果更让人感到失落了,甚至就连宋河都罕见地露出一丝苦涩。审讯室里一片沉默,压抑的气氛让范小梵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
“李逸梅,回答我,你究竟是怎么让黄晴和孙秀冉心甘情愿做了你的复仇傀儡?”还是宋河率先打破了僵持。
“这没什么难的。”李逸梅侃侃而谈道,“在这世上活着的每个人都有弱点,打蛇打七寸,人也一样。只要突破她们的心理防线,别说是当傀儡,就是去死,她们也心甘情愿。这些年黄晴一直拿我当妈妈看待。黄海潮在世的时候,亲朋好友都当她是小公主,可黄海潮死了之后呢?树倒猢狲散,他们也就收起了虚伪。只有我不一样。所以黄晴依赖我,她没有告发我杀了黄海潮,这就足以说明我对她的重要。而我不过是让她做了一道得失的选择题,她既然选择了亲情,那我还有什么顾虑呢?至于孙秀冉,那就更好操纵了。困扰她的是没办法走出失恋的阴影,她需要一个出口来排解,那就杀人好了。当然,我选中她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她有钱,至少让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东西活到100岁不成问题。”
范小梵说:“可她们是无辜的……”
李逸梅厉声打断:“我更无辜!我不过是想嫁一个好人,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生儿育女,哪怕辛苦一点也无所谓。这个要求过分吗?你回答我,过分吗?!”
宋河说:“够了。这些话你还是跟法官说吧。”
李逸梅冷笑了一声,转而把目光投向秦烁,说道:“既然不需要我再回答了,那么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你究竟是从哪儿看出了破绽?我自认做得天衣无缝……”
秦烁说:“这世上就没有天衣无缝的事情。你处心积虑仿照11年前的杀人案,故意替换了三枚钉入死者身体的铁钉,以此让我误以为你是一名强迫症患者,可你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你不该在冯百富的胳膊上留下13处针孔。11年前,你因为首次杀人,精神紧张,留着这么多针孔无可厚非;而11年后,一个强迫症患者却不该如此,你应该也修正掉这个缺憾,就像你修正三枚铁钉的型号一样。我们的办案刑警虽然最开始被你制造的假象迷惑了,可假象毕竟是假象,这是事实。”
李逸梅苦笑道:“这的确是我的疏漏,但你是怎么怀疑上黄晴和孙秀冉的?”
秦烁说:“13处针孔的力道和下针的方向。作为你的共犯,又是初犯,我想让她们参与抽取冯百富的鲜血应该是最佳的方式。我从法医那里看过报告以后,最先想到的是黄晴,但冯百富胳膊上的针孔是三个人留下的,这说明除你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当我查到案发当日孙秀冉并没有在家时,我便有了答案。我分别找到了黄晴和孙秀冉,她们很快就交代了所有的罪行。其实起初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偏偏在半年前选择离婚,而且还一次性付给你前夫为数不菲的钱财作为条件。说到这儿,就不得不提另外一个人了……”
范小梵追问道:“他是谁?”
秦烁说:“胜利生禽屠宰场的经理。”
范小梵显得有些惊讶:“你是说……他也是共犯之一?!”
秦烁说:“不,他不是。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的好心却间接地让冯百富丢了性命。李逸梅,由于你在工作上表现出色,深得屠宰场经理的信任,因此他为了回报你,频频为你介绍相亲对象。你没有告诉他你已经结婚,那意味着他会追问你的过去,这样更麻烦。所以你从不拒绝去相亲,但每次相亲都以拒绝告终,直到……直到你经他介绍结识了宋秉旺,那个因为拆迁款而对冯百富恨之入骨的大山村村民。在宋秉旺的口中,你第一次听到了冯百富的名字,也第一次不再拒绝……”
宋河接话道:“因为那时候你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正在为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忧心如焚,于是冯百富就这样成了你的目标。你先是选择了黄晴和孙秀冉,又选择了宋秉旺!你并不中意他,但他却可以成为你的第三道保险。你以离婚来向他表达爱意,使得这个头脑简单的男人相信了你对他的情意。你设想过这样的情景:自己被抓以后,宋秉旺会相信,你是为了他才杀害了冯百富,如此一来,他必定会感激你的仗义,从而回报给你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李逸梅,你真是机关算尽,无所不用其极!”
宋河话毕,喘着粗气,豹子一般双目圆睁,握紧拳头砸在桌子上。
李逸梅望着愤怒的宋河,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然后说道:“宋警官,在结束咱们的谈话之前,我有必要告诉你一件事儿。其实你愤怒的并不仅仅是我的机关算尽,更多的是这位秦顾问洞察先机,先你一步查清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尽管你先他一步两次见到了我们经理,可你却没能获悉他知道的一切。你是个性情刚烈的人,也很勤奋,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也许你还不知道,你在内心深处非常想做这位秦顾问,但又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念头。宋警官啊宋警官,我看你也应该找一个出口了,要不我来帮帮你?”
宋河的拳头越握越紧,脸色一片死灰,他沉默了几秒钟,这才猛地站起身来,吼道:“你给我住嘴。小梵,给我把她带下去!带下去!带下去——!”
宋河的失态让李逸梅爆发出一阵诡异的大笑,面对被自己羞辱得体无完肤的宋河,她得意地冲着秦烁“啧啧”作声。但直到范小梵将李逸梅带离审讯室,秦烁都未发一言。
过了一刻钟,秦烁站起身来,拍了拍宋河的后肩,他说:“河河,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而已,你又何必当真?重要的是我们联手破了案子。”
宋河执拗地呛声道:“你说得对,事实就是事实。她说我想做你,这没错。可我只想做办案时的你,这一点我必须申明!还有,冯百富死后,我确实想过要给你打电话。这些都没什么好隐瞒的。不过你别得意,我再说一次,我只想做办案时的你!”
秦烁说:“好好好,宋警官的原则我早已领教过,怕了你还不成?那既然这案子已经破了,河河,我们是不是要好好happy一下来欢度元旦?别犹豫了,就去To The Moon,我给你介绍两个漂亮妞儿,都是我的粉丝……”
宋河说:“让我听你唱歌,除非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数学这门科目!”
秦烁说:“就为了咱们同样讨厌数学,也应该握握手吧?”
宋河冷漠地瞥了瞥秦烁伸出的手,说道:“这就是你让人厌恶的地方,装模作样!”
正如秦烁预料到的,To The Moon的跨年晚会不见宋河的身影。倒是范小梵,褪去警服,盛装打扮,引来了无数男青年的频频相邀。晚会搞得热闹非凡,最后的抽奖环节把现场气氛推向了高潮。范小梵也试着撞了撞运气,无奈两手空空,什么都没能抽到。看着她有些遗憾的模样,一个整晚都在注意她的男青年将自己的奖品慷慨地递给了她,还没等范小梵说上半句客气话,一只手快速地夺下了奖品,塞进了范小梵手中。
范小梵回头一看,正是秦烁。
秦烁说:“我要是你,现在就打开看看是什么。”
男青年说:“偶像,你认识她?”
秦烁说:“何止是认识?这位可是咱们市局大名鼎鼎的小范警官。”
男青年闻听此言愣了愣,哦了一声:“那……你们先聊,我还有事儿,再见。”
望着男青年灰溜溜地走掉,范小梵憋不住笑出了声。秦烁也跟着笑,扯过奖品,撕开了包装精致的礼品纸,里边是一个俄罗斯套娃。
秦烁说:“小梵,知道这东西的来历吗?”
范小梵摇头:“我知道你一定会告诉我。”
秦烁笑着说:“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据说在很久以前,一对失去父母的小兄妹相依为命,靠牧羊为生。妹妹名叫玛特罗什卡,她在一次牧羊途中被风雪所困,丢失在茫茫的雪海里。哥哥非常想念她,于是就刻了一个木头娃娃带在身边,然后每一年,他都会刻上一个大些的,因为这代表着妹妹在他心目中又长大了一岁。很多年过去后,哥哥刻了许多木头娃娃,也就有了许多玛特罗什卡。”
范小梵说:“那你知道玛特罗什卡的哥哥叫什么名字吗?”
秦烁笑道:“今天是新年,你也长大了一岁。玛特罗什卡,新年快乐,你的哥哥叫秦烁。”
范小梵顿时被逗得放声大笑。她一边笑一边逐个拆下套娃,像个孩子一样满心欢喜。只是望着这些被拆解的套娃,秦烁却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小梵,我觉得李逸梅有些地方还是不大对劲……”
范小梵说:“这怎么可能?你把她想得太可怕了。”
秦烁摆弄着被拆解的套娃,说道:“假设这最大的是李逸梅自己,这是被套住的黄晴和孙秀冉,第三个是宋秉旺……不不不,宋秉旺只有可能性,并不是完全绝对,这就是不对劲的地方——我必须给河河打一个电话,也许李逸梅还有共犯!”
秦烁不等范小梵回过神来,掏出手机快速拨通电话:“河河,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传来了宋河的声音:“听我说,我怀疑李逸梅还有第四道保险。我刚刚才调查过,孙秀冉的前男友名叫李明宇,正是案发当天报案的四个年轻人之一。李逸梅对孙秀冉的情况了如指掌,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我正在赶往李明宇家……”
就在宋河开车一路疾驰之时,位于市郊的一幢豪华别墅内,喝得微醺的李明宇和他的女友张宁依偎在一起,又玩起了猜真话假话的游戏——
李明宇:“……其实那天在猫穴,我一点都不害怕。”
张宁:“别骗人了。你吓得连头发都扯下来了,还敢说不害怕?”
李明宇:“我没有骗你。因为我早就知道冯百富要死在二楼,不仅如此,我还见到了另外三名杀人凶手。可能没人相信,我就是第四个凶手,那个叫黄晴的女孩真是没出息,居然不敢去抽血,那么我只好代劳了。”
张宁:“编,接着编,鬼才相信你呢!”
李明宇:“无论如何,我都要感谢那个叫李逸梅的女人,是她让我知道杀人居然这么刺激。如果有幸再能见到她,我一定会告诉她一句话,我扯掉头发不是害怕,是兴奋,我真的很开心!为了表达对她的感激,我发誓会信守诺言,让她的父亲一直活着。”
张宁:“明宇,你喝醉了。”
李明宇:“你当我是醉了好了,反正为了保守这个秘密,我不会让你活到明天。”话毕,李明宇露出邪魅一笑,猛然伸出双手,死死扼住张宁的脖子……
门铃恰在此时响起。
几天以后,秦烁再次接到了宋河的电话。
宋河告诉他,李明宇已经认罪伏法,案子彻底结束了。在挂掉电话之前,宋河又问了秦烁一句,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李逸梅的父亲,秦烁沉默了片刻,说:“好。”
三人来到医院的时候,在病房门前遇到了李逸梅的几个兄弟姐妹。当得知三人的身份之后,一位自称是李逸梅哥哥的中年男人紧紧握住宋河的手,痛哭流涕地说道:“我真是禽兽不如,太对不住逸梅了!我爸那么对她,她却没忘了他的养育之恩!我们都商量过了,今后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孝敬我爸,让他好好活着,活到100岁!宋警官,你要带话儿给逸梅,让她放心地走,让她放心啊!”
望着病房内李父痛苦地抽搐和扭曲,宋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范小梵显然不满意宋河的敷衍,她想要跟这位不知真相的中年男人解释清楚,却听到秦烁说了一句:“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李父,新年快乐。
李父,愿您高寿。
结案之语
李父于不久之后的一个午夜与世长辞。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李逸梅表现得十分镇定,但在此后的数个夜晚,监狱里巡视的管教时常会听到她在睡梦中呼喊不止。在这些伴着惊悸与慌乱的呼喊声中,“爸爸”两个字占据了绝对优势。随后,接到李逸梅写下的七八封内容丝毫不差的请求信,狱方问了她这样一个问题:“你现在还憎恨你的父亲吗?”
李逸梅沉默许久,一张脸满是泪水,笑了笑。
他的哥哥说:“这样的笑容,让我想起了逸梅刚出生时的样子。”
善恶就像住在心房里的两个邻居,后者总是跃跃欲试,千万别去碰那枚开启恶房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