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童子学大人,偏偏学得不伦不类,弄玉都弯了眼睛,沈鸩九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本书,“喏,《江南通志》。”
童子问:“给我的?”
男人笑,“拿去吧。”
童子将书收进怀里,又瞧着江寒衣,说:“面色发青,肺腑不畅,你生了寒疾?”
江寒衣望弄玉,弄玉提着一个竹篮子,“这里是梨花白桃花醉和美人泪三种酒,小童子不饮酒,请小童将酒拿进去给殷大人可好?”
童子摇头晃脑,“此处只有殷老头,没有殷大人。”
弄玉又低了声音,“里头还有一袋糖炒栗子,快收好了,当心被人发现。”
小童这才接了篮子,他让开道,放沈鸩九与弄玉入内,又拦住江寒衣,“他们都给了买路钱,你呢?”
沈鸩九停了脚,正要说话,那女人却问:“你是谁,我为何要收买你?”
童子道:“我殷小野,里头那老头叫殷星野,他是我爷爷,我是他亲孙子。”
“原来如此。”女人点头,“你爷爷知道你常在门口勒索客人吗?”
童子就是挡住路口,“废话少说,给是不给?”
女人道:“我的吃食都被沈大人糟蹋了,没得给你吃。”
沈鸩九咳嗽一声,女人却又摸出两片金叶子,“吃的没了,但有这个。喏,当作压岁钱,要是不要?”
童子仰着头,里头已经传来声音,“孽障,不三不四的东西,找打!”
江寒衣迅速将金叶子塞给童子,“你爷爷生气了,还不快跑?”
孩子一溜烟就不见了,还将装酒的篮子搁置在地上,江寒衣将酒提起来,她要进门,沈鸩九已经接过篮子,女人看他一眼,“不重的,我提的动。”
男人不说话,依旧伸着手。
女人呶呶嘴,“好好好,沈大人力气大,你来,你来。”
殷星野穿一身青布袍子,老头子年纪不轻,说话的声音也不小,他瞧江寒衣,“听沈儿说你是三九天泡了井水,生了寒疾?”
江寒衣停了一瞬,随后点头,“是。”
“什么?老头子听不见。”
江寒衣上前一步,放大了声音,“我说是啊,您能听见吗?”
沈鸩九在旁边低低笑出声,“不用嚷,他是逗你的。”
殷星野指着那捡来的树枝,“沈儿,你去砍柴,柴火不够几天烧了。”老头子又指着弄玉,“丫头,你去挑水,挑完水去做饭,做饭会吗?”
弄玉点头,一句话也不多说,便往水井去了。
老头子呵呵笑,“你这丫头好,话少,话少好呀......”
江寒衣随殷星野进了内室,她方坐下,老头道:“脱了衣裳,把膀子露出来。”
“为什么?”
老头子拿出一袋子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针,“你自己不也是大夫吗,还拘于小节?我给你瞧瞧,给你放点血。”
“放血?”
江寒衣扯了斗篷,又将小袄除了,她伸出手,“我爹可没说治这病症要放血,您老别逗我了,我没多少血的,不能放。”
“老头子给你把血接着。”
殷星野拿了一个碗出来,不同于外间摆放的喝茶那些粗瓷碗,这是个精美的白瓷盏子,他划开江寒衣的手臂,“来,你自己拿着,接小半碗血,多了不要。”
女人呶嘴,“还多了不要,我也没多少血给您放的。”
血滴滴答答没过碗底,老头子道:“不够,再放。”
“哦。”
女人托着碗底,门口卷来冷风,沈鸩九撩开门帘,问:“要过年了,您老有什么想吃的没?”
男人一进来,就瞧见一个光溜溜的背,女人坐在凳子上,她穿湖绿的里衣,乌发垂在背上,“咳”,女人说:“沈大人看够了没有?”
江寒衣嚷一句:“殷老头,你快来看,到底够了没有?真是耽误老虎发威,他再看,我就要将他的眼珠子抠下来了。”
老头乐颠颠的,“再多放点儿,你是瞧不见咱们沈大人脸都红了,老夫看得正有趣呢。”
沈鸩九迅速转过身去,“江姑娘,抱歉。”
男人撩帘子走了,殷星野见血已过半碗,说:“够了,你休息一会儿,自己去抓药止血。”
“自己抓药?”
老头儿扭头,“你不是江家的丫头吗,这点子止血的本事都没有?”
“我......”
老头指着外头的药厨,“东西都是齐全的,你要是不行,叫沈儿进来帮你。”
殷老头子接了江寒衣半碗血,吩咐她三日以后再来,坐马车回去的时候,江寒衣仰着头,“我不行了,我不想再来了。”
沈鸩九道:“才刚刚开始。”
江寒衣指着弄玉,“沈大人,你瞧瞧咱们,我们是两个大姑娘,一个来当丫鬟,伐木挑水劈柴,弄玉跟着我的时候,我都舍不得这么使唤她。”
弄玉今日包揽了殷家的大半家务,因着要过年,殷家厨房里东西倒是多,就是没人规整,弄玉给米粮熏肉白菜全部收拣了一番,又横刀切肉,做了足足十几个炖菜,老头子说一次性做出来,他日后一餐吃一个,反正天气冷放着不会坏。
沈鸩九望着弄玉,弄玉道:“无事,不累。”
沈鸩九说:“弄玉姑娘说不累。”
江寒衣垂着一条手臂,“她不累,我累啊!”
女人指着外头,“你看看,天都黑了,这街上多危险,一来一回的,我们都是弱女子,要是被打劫了怎么办?咱们又生的这么标致,万一来了个歹徒,劫财劫色的,那真是......”
沈鸩九目光瞟过来,笑吟吟的,“谁敢劫你?”
“咳”,江寒衣闷着嗓子,“那也是,本姑娘也不是谁都能劫的。”
逼近年关,外头开了灯市,女人撩开帘子,她拉弄玉的袖子,“快看,你不是喜欢灯吗,快看那个,亭台楼阁的那个,那个好看。”
扯了半天,弄玉没回话,江寒衣扭头,却见沈鸩九睁着眼睛,她扯的是沈鸩九的袖子。“哎呀,扯错了。”
她推弄玉一下,“你怎么不提醒我?”
“嘘!”
男人做出轻声的手势,江寒衣侧目,原来弄玉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
“弄玉姑娘今日累了。”外头就是灯花会,小街小贩们吆喝得起劲,今日又不下雪,生意似乎也比往常好了许多,沈鸩九捏女人的手,“走,我们下去吃点东西。”
江寒衣手被男人捏着,男人手势很轻,下马车的时候,他扶着她那只放过血的手臂,“来,下来。”江寒衣正要往下头跳,男人已经用力托了她一把。
走不过三步,江寒衣发现沈鸩九一直站在她伤臂之后,不远不近,既不会碰到她,也阻止了别人碰到她。
“沈大人,我想吃......”
江寒衣扭头,她兴冲冲的,女人脸刚刚转过来,笑容便凝固了。
沈鸩九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瞧见一对男女在方才江寒衣指着的那盏灯花前,亭台楼阁,那姑娘沈鸩九认识,华家的大姑娘,华老爷子的遗孤,华亭。
待那青年微微转头,沈鸩九也将他认了出来,萧衍之,南京都察院七品小小御史。
华亭是个大方的姑娘,她长在行伍,爷爷与父亲都战死在辽东,引她长大的是家中的幕僚军师与管家,这些人都机敏而果决,他们讨厌妇孺之气,信奉以实力见真章。是以华亭在见过萧衍之之后,就迅速行动了,她喜欢的男人,先下手为强。
江寒衣缩回手,女人目光寂寥。
“走吧,吃什么?”
沈鸩九上前,轻轻捉了女人手腕,“这里人多,当心人家撞到你,我们换个地方。”
“我......我......”
“你什么你,方才还叽叽喳喳嚷着饿了,这头又唧唧歪歪,难道说是我倒了你的胃口?”
“沈鸩九,那个......我......”
男人道:“该吃就吃,你不是喜欢吃鸡吗,前头有家馆子会熬鸡汤,吃掉一只鸡,再来一碗面好不好?”
隔着重重灯影,江寒衣扭头又看了那对男女一眼,萧衍之目光动了动,华亭却已迅速转身,她笑意盈盈,同沈鸩九打招呼:“沈大人,好久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