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人,只有我自己,永别了。”
——《奥赛罗》
在卡斯卡特的这封信当庭被阅读了之后,连证人席上的被告都觉得有点儿怅然若失。面对首席检察官的交叉审讯,他坚称自己独自在外面徘徊了几个小时,没有遇到任何人,同时,他被迫承认他不是像在审讯中陈述的那样两点半下楼的,而是早在十一点半就已经下楼了。威格莫尔·瑞彻尔抓住这一点大做文章,情绪高昂地坚持认为是卡斯卡特勒索了丹佛,他的态度异常强硬,甚至伊佩·比格斯先生、莫伯斯先生、玛丽小姐都紧张地认为经验老到的检察官透过隔壁房间的墙壁,看到了坐在那里远离其他证人,正在等待着的格兰姆索普夫人。午饭之后,伊佩先生站起来请求辩护。
“阁下们,你们刚才已经听到了——而我在这三天紧张而激烈的辩护和观察中也完全可以看出,你们对所听到的事实所怀的巨大热情与同情——这条被我的贵族当事人带来的,可以为他洗清谋杀嫌疑作辩护的证据。你们听到他用低沉而悲痛的声音讲述那个致命的十月十三日晚上的故事,我确信你们内心毫无疑问认为他所作的陈述是真实的。就像阁下们所知道的,在当庭听到那封信的内容之前,我对那封信一无所知,而且,根据它对我留下的震撼印象,我完全可以猜测到这封信的内容对你们带来多么大、多么痛苦的影响。在我长期的辩护律师生涯中,还没有遇到过比这更令人悲伤的事情,这个不幸的年轻人心里藏着致命的情感——在这里,我只能用这个俗套的词语——这种不幸的情感逐渐积累,慢慢郁积,最终化作悲愤的力量,促使他选择激烈的手段,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在法庭受审的这位贵族被起诉谋杀了这个年轻人。而听到这封信的内容之后,我们完全相信这位贵族是无辜的,对阁下们来说我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在大多数这种类型的案件中,证据都是模糊而混乱的,但是在这个案件中,证据清晰明了,让我们都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戏剧性的一幕在我们面前、在全能的上帝面前展开,那天晚上的事情再生动、再精确不过了。事实上,那天晚上丹尼斯·卡斯卡特的死亡只不过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而已。然而,因为一些不可预测的巧合,丹尼斯·卡斯卡特的故事将许多其他人卷进来。我准备将这个故事再一次从头讲述,理清这些纷繁复杂、让人至今还有些理不清的证言。
“让我回到案件的最初。你们已经知道丹尼斯·卡斯卡特出生在一个异国恋人组成的家庭——一个漂亮、可爱的年轻南方女孩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岁的英国男人,男人有些傲慢,充满激情,又有点儿玩世不恭。直到十八岁之前,他与父母一直居住在大陆,他们游览了一个又一个地方,他比同龄的法国年轻人见识了更多的异国风情,在一个开放的城市中学习爱情密码,在这里犯罪和色情很容易被理解和原谅,就如同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十八岁的时候灾难从天而降。在很短的时间里,他失去了双亲——他美丽而招人喜爱的母亲,还有他的父亲。如果他的父亲还健在的话,或许知道应该怎样引导他走出这痛苦而激荡的感情。但是他父亲死了,只留下最后两个愿望,而这两个愿望,现在被悲伤地证实都是错误的。他把他的儿子留给他的妹妹照顾,而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的妹妹了;还有一个愿望是子承父志,要他的儿子去他的母校念书。
“尊敬的阁下们,你们也见过莉迪亚·卡斯卡特小姐,而且听取了她的证词。你们已经意识到这位基督教徒是多么诚实而尽责地抛弃前嫌,履行这份委托给她的责任,可是不可避免地,她与被监护人之间的关系淡漠而失败。在这个可怜的少年人生中的每一次重要转折点,他的父母都不在身边,随后他进入剑桥,在那里遇到与他以往生活环境里的同伴完全不同的年轻人。对一个曾经游历过四海的人来说,剑桥年轻人的嬉戏喧闹,孩子气的天真,在他的眼里都是很幼稚的。我们可以通过对我们自己母校的回忆,重构丹尼斯·卡斯卡特在剑桥的学生生涯,表面看来他似乎很适应,一片和乐,但是内心却很空虚。
“野心勃勃地取得了学士学位,卡斯卡特在一群有钱有权的人的孩子们中取得了他们广泛的认同。以世俗的眼光来看,他做得很好,并且在二十一岁的年纪就继承了大笔遗产,这为他的成功奠定了很好的基础,开辟了广阔的道路。通过了文学学士荣誉学位的考试之后,他就去了法国,在巴黎建立起自己的一片天地,然后一步一步,默默地在国际政治事务中开始自己的职业规划。
“但是,就在这时,一场毁灭性的风暴袭来,最终卷走了他的财富、尊严还有他的生命。他爱上了一位年轻的女人,她甜美,具有不可抗拒的魅力。奥地利首都的女人很漂亮,世界闻名。就像骑士格里奥爱上曼侬·莱斯科一样,他整个的身心都被西蒙妮·范德瑞迷住了。
“种种迹象表明,在这件事情上,他完全遵从了欧洲人严谨的恋爱方式:全身心地投入,小心翼翼地维护。我们可以看出他的生活多么安静,看起来多么有条不紊。银行账户的往来记录一丝不苟,大额支出使用支票,小额支出则用现金,慢慢地也积累了足够的‘经济基础’。无限美好的生活在丹尼斯·卡斯卡特面前展开。英俊富有,意气风发,拥有一位美丽而柔顺的情人,世界为他而敞开。
“然后,尊敬的阁下们,平地一声惊雷,战争的爆发摧毁了他的光明前途——无情而残忍地粉碎了他的安全保障,推翻了他野心勃勃建立起来的基业,颠覆了可以让生活更美好、惬意的一切东西。
“你们已经听过了有关丹斯尼·卡斯卡特辉煌军旅生涯的故事,这里我不需要详细阐述。像其他年轻人一样,他英勇参军,度过了五年紧张的时间,最终发现自己除了生命和健康,还有朋友间的快乐幸福,什么都没有留下,他的生活完全被摧毁了。
“他的巨额财富——大部分都投资在俄国和德国有价证券上——事实上也都随风而逝。你会说,对一个资历这样丰富、社会关系这样良好、身边有那么多机会的年轻人来说,这有什么要紧?他只要再安静地等几年,他失去的一切就会回到他手里。唉!尊敬的阁下们,可是他没法等。他需要大量的钱,而且马上就需要,要不然他就会失去比金钱和野心更为宝贵的东西。
“尊敬的阁下们,在那封让人哀怜的信中,最让人动容、最让人觉得可怕的就是那句坦白的话:‘我知道你不会对我忠诚。’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拥有的不过是表面的幸福——再清楚不过——他的幸福是沙滩上的城堡,只不过是海市蜃楼而已。‘你的谎言我从来都知道。’他说。他们最初相识的时候,她就对他说过谎,他都知道,但是这些认知在这份致命的迷恋面前显得软弱无力。尊敬的阁下们,如果你们中的任何一位曾经经历过这种不可抗拒的爱恋——可以说是宿命般的——就可以体会这种感受,而不需要我用拙劣的语言来解释。一位伟大的法国诗人和一位伟大的英国诗人对此做了精辟的注解。拉辛是这样描述这种迷恋的:‘维纳斯紧紧缠着她的猎物。’莎士比亚将情人间这种绝望的固执化为两句哀怨的诗行:‘如果我的爱人发誓她说的是真的,那么我就相信她,虽然我知道她在撒谎。’
“尊敬的阁下们,卡斯卡特已经死了,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去谴责他,我们能给予他的只有理解与同情。
“尊敬的阁下们,我想我不需要详述这个不幸堕落的士兵、这位绅士发生了多么令人震惊的变化。你们已经从格比·侯德先生那里听到这个冷酷、难堪事件的细节,并且,你们也听到了死者在最后的遗言中流露出的羞愧与懊悔。你们知道他如何赌博,开始很诚实——然后不诚实。你们知道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获得的一大笔神秘的现金是从哪里来的,你们也知道这些钱是用来弥补银行账户的亏空。阁下们,我们不需要用苛刻的语言来谴责这位小姐,尽管从他的立场来说,她对他太不公平。她考虑的是自己的利益。当他能供养她的时候,她会对等地支付自己的美丽、激情、良好的幽默感以及适度的信任。当他再也供养不起她的时候,她就会发现有理由为自己重新寻找一个位置。这一点卡斯卡特也很理解。所以他必须要有钱,用尽一切方法不择手段地弄到钱。因此,他不可避免地变得堕落,把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尊敬的阁下们,丹尼斯·卡斯卡特和他悲惨的命运就一同闯进了我的贵族当事人和他妹妹的生活中。从这个时候开始,所有错综复杂的情况综合在一起,最终导致了十月十四日悲剧的发生,也因此我们相聚在这严肃而具有历史意义的法庭中来揭开这一谜团。
“大约十八个月前,卡斯卡特绝望地寻找安全而稳定的收入来源,他遇到了丹佛公爵,其父亲是卡斯卡特父亲多年的好友。随着交往的逐步加深,卡斯卡特被介绍给玛丽·温西小姐,当时——就像她坦率地告诉我们的那样——她正‘无所事事’、‘心里厌烦’,并且因为未婚夫戈伊尔斯先生被免职而忧心忡忡。玛丽·温西小姐觉得自己有必要独立起来,因此她接受了丹尼斯·卡斯卡特,当然有附带条件,那就是:她是自由的个体,可以随心所欲地按照自己的方式过日子,不会受到干涉。至于卡斯卡特这方面,我没法多加评论,他自己难堪的想法足以证明他的立场:‘我确实是想用我妻子的钱来养我的情人。’
“所有的问题就这样纠结着,一直到今年十月份。卡斯卡特不得不让西蒙妮·范德瑞独自留在克莱贝尔大街,他得和他的未婚妻在英国待很长一段时间。或许到目前为止,他觉得很安全,唯一的缺憾就是玛丽·温西小姐,她自然十分不情愿将自己交给一个自己并不爱的男人,因此到现在,她都避免去确定具体的结婚日期。克莱贝尔大街那里的钱比以往更少了,但是礼服、女帽、娱乐消遣等花费一样都没有减少。而且,就在这时,范·汉普汀克先生,一位美国百万富翁出现了,他们在树林、在赛马场、在歌剧院、在丹尼斯·卡斯卡特的公寓里约会。
“但是,玛丽·温西小姐对他们的婚约越来越感到焦灼不安。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戈伊尔斯先生的职业生涯忽然出现光明前景,薪水适中,足够他养得起妻子。玛丽·温西小姐下定决心,要跟戈伊尔斯先生私奔,而且选择了十月十四日凌晨三点钟的时间。
“十月十三日周三晚上大约九点半,在里德斯戴尔参加聚会的人们分别后各自准备回房睡觉。当仆人弗莱明拿着信件走进来的时候,丹佛公爵在猎枪室,其余的男人在台球室,而夫人小姐们则已经回房休息。对于丹佛公爵来说,信件让人震惊和不愉快。而给丹尼斯·卡斯卡特的那封信——这封信的内容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但是我们轻易就可以猜想得到。
“你们也听到了阿巴斯诺特先生的证词,在阅读这封信之前,卡斯卡特满怀欣喜和希望地上了楼,也曾提到过他希望快点儿定下婚期。在十点过一点儿丹佛公爵上楼找他的时候,他的情绪已经发生极大的变化。公爵还没有提出他遇到的问题之前,卡斯卡特就粗鲁地大喊大叫,似乎处于崩溃的边缘,要求独自待着。尊敬的阁下们,根据我们今天听到的一切信息——范德瑞小姐十月二十五日将要乘坐伯仑加利亚号出发去纽约——我们很难猜测出卡斯卡特在当时收到了什么样的信息,以至于让他改变了整个人生观吗?
“在这个不幸的时刻,卡斯卡特不得不正视自己一直自欺欺人的假象,面对他的情人要离开他的事实,而丹佛公爵则带着谴责来找他。他向卡斯卡特指责那件卑鄙的事实——就是这个男人,吃住在他这里,受他的庇护,并且即将娶他的妹妹,却是一个骗子,抽老千。卡斯卡特并不否认这个事实——他非常傲慢地宣布不想娶那位已经跟他有婚约的贵族小姐——这时公爵禁止他再与玛丽·温西小姐接触或说话,这是让人惊讶的事情吗?我认为,阁下们,任何一位有尊严的男人都不会选择别的方式的。我的当事人本打算第二天就让卡斯卡特离开那幢屋子,但是当卡斯卡特疯狂地冲进屋外的暴风雨中时,他又心软地让他回来,甚至让仆人留着花房的门,以便卡斯卡特回来。确实,我的当事人叫卡斯卡特恶棍、傻子,说要把他踢出家门,但是他这样做不是没有理由的。在说这些的同时,他也朝窗外喊过——‘快点儿回来,你这个傻子。’或者像某个证人说的:‘你这个——傻子’——几乎带着深情的回响。”众人笑起来。
“我想提醒阁下们关注关于动机的观点,而这一点就是对我的当事人及其不利的一点。有人暗示他们争吵的原因不是丹佛公爵在辩护中提出的那样,而是他们的私人恩怨。为了证明这一点非同小可,一位特别的证人——罗宾逊先生——出场了,他因为对那次的事情怀恨在心,将他发现的一个细枝末节夸大成一个重要的证据。阁下们,你们也已经见到了他在证人席上的行为举止,你们自己可以衡量他的观察有多少分量。而现在我们可以证明引起这场争吵的原因,就是我们现在发现的事实。
“因此卡斯卡特冲进花园,在寒冷的雨夜中徘徊,思考着将来的人生,思考着他即将失去的爱情、财富与尊严。
“而且就在这时,走廊的一扇门被打开了,一个偷偷摸摸的脚步声下楼来。我们现在知道那是谁的——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没有弄错,那扇吱呀作响的门确实是丹佛公爵房间的。
“这一点,我们都承认。但是仅从这一点,我们博学的朋友就展开起诉,这是不足取的。这样就暗示着,公爵在将整个事情思考一遍之后,认为卡斯卡特的存在对社会来说是危险的,觉得他还是死了好——或者认为他侮辱了丹佛家族,这份耻辱只能用血来洗清。我们由此认为公爵摸下楼梯,从书房桌子的抽屉里取来左轮手枪,在黑夜中找到卡斯卡特,将复仇的子弹射进他的体内。
“尊敬的阁下们,我还有必要指出这个暗示的内在不合理性吗?他有什么理由用这样残忍的方式策划这样一场谋杀——就是为了永久摆脱一个用一句话就能甩开的人吗?有人向你们假设公爵回去思索之后,感觉受到的屈辱被无限放大——被放大到很大的比例。对于这个假设,阁下们,我只能说这个念头太薄弱了,还不足以促使他谋划这样一场谋杀,而且谋划得如此精密。我不需要浪费我的时间和你们的精力来讨论这个假设。那么现在,假设这场争吵的原因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以至于公爵认为卡斯卡特会为他带来极大的伤害。关于这个观点,我们已经提到过,这个假设不过是空中楼阁,现有的事实完全不能为其提供解释,我们博学强记的朋友并不能用现有的事实来加以合理解释。提出不同的谋杀动机,只不过证明了他们意识到这是他们控方的薄弱之处。坦率地讲,他们只不过想方设法要找出一些解释,使得这场不合理的控告显得可信。
“并且,在这里,阁下们,我再次提醒你们注意帕克侦探提出的关于书房窗户的那条重要证据。他告诉我们窗户插销是用小刀从外面撬开的。如果是丹佛公爵干的,十一点半的时候他正在书房里,他还用得着撬窗户吗?他已经在屋子里了。另外,我们在卡斯卡特的口袋里发现了一把刀,刀刃上有摩擦的痕迹,好像是撬动金属物品造成的,这进一步说明了不是丹佛公爵而是卡斯卡特本人撬开窗户,拿走了手枪,而他却不知道花房的门是给他留着的。
“但是今天我们没有必要详细分析这一点——我们知道当时卡斯卡特上尉在书房里,因为我们还有吸墨纸的证据。吸墨纸上透着他写给西蒙妮·范德瑞的信的痕迹,而且彼得·温西勋爵也告诉过我们在卡斯卡特死后不久,他是怎样从便笺簿上取走那张纸的。
“请允许我向你们指出这个证据中最重要的一点。丹佛公爵曾经告诉过我们,他在十三号之前曾经与卡斯卡特一起在抽屉里看到过那支左轮手枪。”
英国皇家总管大臣说:“等一下,伊佩先生,我笔记上记的与你说的不完全一致。”
律师说:“如果我有错误,请您指出。”
“我来读一下我这里记的。‘我要找一张玛丽的老照片给卡斯卡特,结果偶然找到了这个。’这里面没有涉及卡斯卡特是否在那里。”
“如果您继续看下一句话——”
“当然,下一句是‘我记得当时说怎么都锈成这样了’。”
“下一句呢?”
“‘这是你与谁的对话?’答说:‘我确实不记得了,但是我清楚地记得说过这些话。’”
“是这样的,阁下,当我们的贵族说他正在给卡斯卡特找一些照片的时候,我想我们可以推断他的这番话是对死者说的。”
皇家总管大臣对整个法庭说:“阁下们,当然,你们应该对这个假设的价值做出你们自己的判断。”
律师说:“如果阁下们能接受丹尼斯·卡斯卡特知道这支左轮手枪存在的事实,那么他是什么时候看到这支枪的,就无关紧要。就像你们听到的,抽屉的钥匙经常插在锁眼里,忘了被拿走。他有可能在任何时候看到它,在他找信封、封蜡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的时候。无论如何,我相信那天晚上马奇班克斯上校夫妇听到的声音是卡斯卡特发出来的。当时他正在写他的辞世信,或许手枪就横在桌子上他的面前——是的,就在这时,丹佛公爵走下楼来,并且走出花房的门。这是整个事件中不可思议的地方——一次又一次,我们发现两件不同的事情出现,它们之间完全没有关联,却不可思议地发生在同一时间,以至于产生了无尽的混淆。我在这里用‘不可思议’这个词——不是因为某些巧合不可思议,因为我们在生命中的每一天,都会遇到一些即使是妙笔生花的小说家也难以想象出来的事情——只不过是为了比我们博学的首席检察官抢先说出这句话,他本人正准备着把它化作飞镖,然后反击我。”众人又是大笑。
“阁下们,这是第一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我也不避讳使用巧合这个词。十一点半丹佛公爵下楼,而卡斯卡特进入书房。博学的律师在交叉审问的时候,提出我的当事人前后证词的矛盾之处,这是无可非议的。当事人在审讯期间说他两点半之前没有离开房间,而他现在的陈述则说他在十一点半就离开了。阁下们,你们会对公爵这样做的动机做出什么样的解释呢?我想我必须再一次提醒你们,第一次审讯的陈词使每个人都认为枪声是发生在三点,而且当时这个误述对于建立不在现场的证据是毫无用处的。
“无形的强大压力被施加在公爵身上,他无法建立十一点半到三点之间他不在现场的证据。但是,阁下们,如果他实话实说,说明自己在这个时间段内一直在沼泽地游荡,没有遇见任何人,那么他能建立一个什么样的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呢?他没有必要为自己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每件小事都罗列动机。没有明确的对立证据来怀疑他的陈述。在发生了与卡斯卡特争吵的一幕之后,他出去走走,让自己平静一下,这也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同时,卡斯卡特完成了他的辞世信,将它投进邮袋。这整个案情中,再没有比那封信更让人觉得讽刺的了。当死者的尸体冷冰冰地躺在门口,侦探和医生们忙忙碌碌地到处寻找线索的时候,一个普通英国家庭的日常事务正在有条不紊地,没有经过任何请示地继续进行。而这封信,装载了整个故事的这封信,正安静地、不受打扰地躺在邮袋里,直到按照正常的程序被带走,被送进邮局,然后又被找回来。它姗姗来迟,我们花了无比巨大的代价,冒着生命危险,在两个月后的庭审辩护中验证了那句有名的英国格言:‘一切照常。’
“而在楼上,玛丽小姐正在打包,并给她的家人朋友写告别信。最终卡斯卡特签上了他的大名,抓起左轮手枪,匆忙跑进灌木丛中。他安静地走来走去,至于他在想什么,估计只有上帝知道——回味过去,毫无疑问,徒然地懊悔自责,怨恨那个毁了他的女人。他想起他那个小小的爱情纪念品,那只白金钻石猫,他的情人买来送给他、希望给他带来好运的礼物!不管怎样,他不想自己死后还把这个东西放在胸口。他狂怒地将这个东西扔得远远的,然后举起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头部。
“但是,一个可怕的念头困住了他。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他想象着自己死后被毁容的骇人惨状——支离破碎的下巴——爆裂的眼眶——脑浆和血液飞射四溅。不,就让子弹干干净净地穿过心脏吧。在临死之前也还是会顾及自己的形象——就这样吧!
“他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心脏,然后扣动扳机。伴随着痛苦的呻吟,他倒在冰凉潮湿的地面上。武器从手中滑落,手指挣扎着摸向自己的胸口。
“听到枪声的看守人正在疑惑为什么偷猎者的枪声如此近,为什么他们不是在沼泽地里?他想可能是种植园里的野兔。他提着灯在大雨中搜索,但是什么都没有找到,只有湿漉漉的野草和正在滴水的树木。他只是个人类。他认为是自己的耳朵骗了自己,然后返回温暖的被窝。这时午夜滑过,一点过去了。
“雨现在已经不是很大了。看!在灌木丛中——那是什么?一个移动的物体。中枪的人正在爬——痛苦地呻吟——手脚并用。冰寒入骨,他因为失血而变得虚弱,伤口发炎,高热让他全身颤抖,他模糊地记起自己做了什么。痉挛的双手抚上胸口的伤口。他掏出手绢压在伤口处。他强撑起自己,滑倒了,蹒跚着前行。手绢滑落到地上,落在覆满落叶的左轮手枪旁边。
“疼得要命的大脑指挥他要爬回房屋。他生病了,他很痛苦,身体忽冷忽热,而且他非常渴。那里会有人带他进去,那里会有人对他很和善——给他一些喝的。摇摇晃晃地向前爬行,全身的重量都落在胳膊上和膝盖上,头晕目眩,他展开了回到房间的噩梦般的旅程。现在他蹒跚着走了两步,现在他又跌倒了,匍匐爬动,拖着沉重的双腿。终于到了花房门口!在这里会得到一些帮助。井边水槽里的水可以缓解他的口渴。他手脚并用爬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起自己。呼吸已经越来越艰难了——似乎正有一把重锤一下一下敲击在他的心脏上。他站起来了——一声致命的咳嗽——血液从嘴巴中喷涌而出。他倒下了。整个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时间悄悄流逝。三点了,约会的时间到了,玛丽小姐已经穿戴完毕。热血的年轻恋人翻过围墙,匆匆赶到灌木丛迎接他的新娘。那里寒冷潮湿,但是幸福快乐使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环境。他想都没想就穿过灌木丛,来到花房门口,不用几分钟,幸福和爱情就会来到他身边。但是这时他看到的场景让他震惊——一个男人的尸体。
“恐惧占据了全身心。他听到了遥远的脚步声,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快从这恐怖的场景中逃走——他一跃跳进灌木丛中,就在这时,或许有些疲累,但是因为一场小小的冒险而获得心理抚慰的丹佛公爵,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过来。
“阁下们,余下的我们都很清楚了。玛丽·温西小姐被这个恐怖的现场吓坏了,她以为她的爱人犯下了谋杀罪,下定决心——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我们在场的每一位男士都会了解——要隐瞒乔治·戈伊尔斯曾经到过犯罪现场的事实。她这个错误的决定,给我们带来了更多的谜团,整个案情更加复杂。但是,在座的各位都是有绅士风度的人,我想我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指责这位勇敢的小姐。就像那首古老的歌谣里唱的:愿上帝送给每一个男人这样的鹰、这样的狗,还有这样一个朋友。
“谢谢,阁下们,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我有一个严肃而令人愉快的建议,那就是释放你们的同伴,这位正遭受不公正起诉的贵族。阁下们,你们都是富有同情心的人,或许有些人会满腹牢骚,有些人会嘲弄我们的猩红色长袍在中世纪的光辉,认为它们与实利主义年代的品位和习惯是格格不入的。你们完全知道,‘无论那帝王加冕时的圣油、节杖和金球,无论那宝剑、权杖、皇冠,还是那金丝织就的镶嵌宝石的长袍,那加在帝王名号前的长长一串荣衔,无论他那高踞的王位,或者是那煊赫尊荣,像声势浩大的潮浪泛滥了整个陆岸。’只有这些才能给贵族增加荣耀和尊严。但是,一天天过去了,这样一个古老而尊贵的英国家族的大家长被困在这里,不能与他的亲人见面,荣耀被剥夺,站在审判席上接受不公正的审判——难道这些都不能唤起你们的同情吗?
“尊敬的阁下们,只有你们才有权利让他的荣耀回归。当法庭书记员问你们那个严肃的问题:你们认为杰拉尔德——丹佛公爵,圣·乔治子爵——在涉嫌谋杀卡斯卡特一案中是否有罪,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在胸口起誓说:‘以我的名义起誓,他是无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