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当他来到断桥边,
他弯腰跳跃,矫健畅快地游泳;
当他走进青青的绿草地,
他甩开鞋子,撒开脚丫子随意奔跑。
哦,当他走进威廉爵士的大门时,
他没有轻轻把门敲,
而是微微躬身弯起腰,
轻松跳到墙头上。
——《美瑟瑞夫人的歌谣》
温西勋爵默默地盯着外面寒冷而厚重的云层。远远的下方,那些铁杆显得不可思议的脆弱,在闪烁的微光中晃动;远处无边的城市渐渐模糊,像一幅在不断旋转的地图。他前面穿着光滑皮革外套的同伴紧紧地弓着背,浑身都是雨水。他希望格兰特现在正充满自信。一阵又一阵的风雨袭来,他们跌跌撞撞,引擎的轰鸣声瞬间就淹没了格兰特不时向他打招呼的说话声。
他努力让自己从这种茫然不安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在脑海中回顾那离奇而又匆忙的一幕。谈话的片断在脑中不断盘旋。
“小姐,我跨越了两个大洲来寻找您。”
“非常感谢,那么,是很紧急的事情吧。但是请快点儿,我讨厌麻烦事。”
矮几上有一盏灯,他清楚地记得她金色短发上闪烁着的光泽。这是一位高挑的女孩,但是看起来略显单薄,在巨大的金黑色软垫中抬头望着他。
“小姐,这对我来说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您会与一位叫做范·汉普汀克的先生共进晚餐或者跳舞。”
是什么促使他说这些的——在时间这样紧张,而且杰里的事情如此重要的情况下?
“范·汉普汀克先生是不跳舞的。你穿越两个大洲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吗?”
“不,我是很严肃的。”
“呃,很好,请坐。”她对这件事倒是十分坦白。
“是的,可怜的家伙。但是战争之后生活的成本就很高昂。我拒绝了很多好事,但那都过去了。而且钱这么少。你看,一个人必须很明智。人总会老的,一个人要有远见,这很重要,是不是?”
“确实。”她有一点儿口音——非常熟悉。开始他还不能对号入座,后来就想起来了——战前的维也纳,讽刺剧之都。
“是的,是的,我写过。我非常好心,非常通情达理。我说,‘我是一个不喜欢麻烦纠缠的女人。’这个很好理解,不是吗?”
这就很容易理解了。飞机突然陷入一个气流旋涡,螺旋桨无助地旋转着,随后平稳下来,飞机开始盘旋上升。
“我在报纸上看过——是的,可怜的家伙!为什么有人要杀他呢?”
“小姐,这就是我来找您的原因。我哥哥,我最亲爱的人,现在被控谋杀。他会被绞死的。”
“啊!”
“因为一场与他无关的谋杀。”
“可怜的家伙——”
“小姐,我恳求您认真一点儿。我哥哥现在正被起诉,他现在正站在审判席上。”
一旦她集中注意力了,就显得很有同情心。蓝色的眼睛闪着好奇和吸引人的诡秘光芒——但是完美的下眼睑却将其遮掩,只余下一点儿微光。
“小姐,我请求您好好回忆一下,他在那封信里说了什么?”
“但是,我的朋友,我能怎么做呢?我没有看啊,那封信非常长,非常乏味。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从不会为没有助益的事情忧心,你呢?”
但是他对这个失败结果真心实意的悲伤打动了她。
“听着,或者这封信还没有丢失。这封信有可能还在某个角落里待着呢。我们可以问一下阿黛尔,她是我的女仆,她喜欢收集信件来敲诈别人——哦,是的,我知道!她都会放在梳妆台!等等——我们先去看看。”
一封封信件,一个个小饰物,各种各样带着香味的没用的东西从小写字台的柜子里,从装满贴身内衣的抽屉里——“我太邋遢了,肯定让阿黛尔很绝望。”——从包里,从成百上千的包里被扔出来。最后,阿黛尔,一个长着薄薄的嘴唇,眼里闪烁着精明的小姑娘否认了任何事情,直到她的女主人狂怒地给了她一巴掌,用法语和德语辱骂她。
“这是没用的,”温西勋爵说,“很遗憾,阿黛尔小姐没有找到这封对我来说很宝贵的信。”
“宝贵的”这个词提醒了阿黛尔。他们还没有搜过小姐的珠宝盒。她马上去取了来。
“对,不错!去那里看看,先生?”
这之后科尼利厄斯·范·汉普汀克先生突然来访,他是一位非常富有、结实而又多疑的先生。阿黛尔在电梯旁得体、客气地接过了她的报酬。
格兰特朝温西大喊一声,但是因为风雨交加,温西什么也没听到。“什么?”温西在他耳边问道。他又喊了一遍,但是这一次温西只来得及听到“汁”这个字。这个消息是好是坏,温西勋爵还无从判断。
午夜刚过,莫伯斯先生就被一阵打雷般的敲门声惊醒了。他将脑袋探出窗外,看到守门人站在外面,他手中提灯的光穿过雨雾照射过来。守门人的身后还跟随着一个身影,他没辨认出来是谁。
“发生了什么事?”律师问。
“一位年轻的小姐一定要见您,先生。”
那个看不清模样的身影抬起头,他在提灯光线中看到了从帽子下探出来的闪烁着光芒的金色发丝。
“莫伯斯先生,请您快点儿下来,本特让我过来的。一个女人要提供证据。本特不能离开她——她非常害怕——但是他说这件事情非常重要,本特总是对的,您知道。”
“他提到了名字吗?”
“格兰姆索普夫人。”
“上帝保佑!等一会儿,亲爱的小姐,我马上就让你进来。”
事实上,也就一会儿工夫,莫伯斯先生闪电般地穿着睡衣出现在门厅里。
“请进,亲爱的,我几分钟就能穿好衣服。你到我这儿来是十分正确的。你这样做,我非常高兴。你做得太棒了。多么可怕的夜晚!帕金斯,请帮忙叫醒墨菲先生,请他允许我使用一下他的电话,好吗?”
墨菲先生——一位精神饱满、聒噪的爱尔兰律师——不需要被惊动,他正在接待一大帮朋友,他很乐意提供帮助。
“是比格斯先生吗?我是莫伯斯。那个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
“嗯?”
“自己出现了。”
“我的天!太棒了!”
“你能来皮卡迪利一一〇号吗?”
“当然,马上就到。”
一会儿,温西勋爵家的火炉旁就聚集了一个奇怪的小团体——一位脸色苍白的夫人,听到任何声音都会紧张;一群法律界人士,带着兴奋的情绪,却又训练有素地板着脸孔;玛丽小姐;还有能干的本特。格兰姆索普夫人的故事非常简单。自从温西勋爵与她谈话之后,她一直饱受痛苦的折磨。她抓住她丈夫在“贵族之家”喝醉酒的这一小时,套上马缰赶往斯泰普利。
“我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最好我丈夫能杀了我,我已经够不幸了,不会再糟糕了——我不能让他们因为一件他没干过的事情绞死他。他是很好的人,而我是个绝望的可怜人,这是事实。我希望他的夫人知道这一切之后不要为难他。”
“不,不,”莫伯斯先生清了清嗓子说,“请原谅,夫人,伊佩先生——”
两位律师到窗边的座位上小声商量。
“你看,”伊佩先生说,“她切断了自己的所有后路来到这里。对我们来说,最大的问题是,这值不值得冒险?毕竟,我们不知道温西的证据搜集得怎么样了。”
“这也正是我为什么倾向于——尽管有风险——提交这个证据。”莫伯斯先生说。
“我已经做好遭受危险的准备了。”格兰姆索普夫人僵硬地说。
“我们很敬佩你,”伊佩先生回答,“我们首先要考虑的是这对我们的当事人来说也是一个冒险。”
“冒险?”玛丽喊,“可是这能证明他的清白!”
“你能说出公爵到达格里德山谷的准确时间吗,格兰姆索普夫人?”律师继续说,好像没有听到她说话一样。
“厨房的钟显示的时间是十二点一刻。厨房的钟非常准。”
“他离开你的时间——”
“大约两点过五分。”
“如果一个男人走得快的话,他要多长时间回到里德斯戴尔小公馆呢?”
“哦,几乎要一个小时。那段路很难走,起起伏伏,坑坑洼洼。”
“你一定不能让其他律师推翻你的这些观点,格兰姆索普夫人,因为他们会证明公爵完全有时间在出发之前或者返回之后杀死卡斯卡特,而且这样就是承认公爵有不能公开的秘密,由此我们就等于是将控方正缺少的证据提供给了他们——谋杀任何一个有可能将他的秘密公布于众的人的动机。”
屋子里一片肃穆的沉静。
“如果可以的话,夫人,”伊佩先生说,“我想请问有任何人产生过怀疑吗?”
“我的丈夫有猜测,”她嘶哑地回答,“我确信,他知道。他只是没法证明,那天晚上——”
“哪天晚上?”
“谋杀发生的那天晚上——他给我设置了一个陷阱。他想晚上从斯泰普利回来,抓住我们,然后杀掉我们。但是他出发之前喝得太多,在沟里过了一晚上,不然你们现在审讯的就是杰拉尔德和我的死亡案件。”
她哥哥的名字在这样的场合,被这样的发言者如此这般说出来,让玛丽大吃一惊。她忽然茫然地问:“帕克不在这里吗?”
“不,亲爱的,”莫伯斯先生用带着点儿责备的语气说,“这不是刑事问题。”
“我们现在能做的最好的事情,我想,”伊佩先生说,“就是提交这位证人,并且,如果有必要的话,安排人保护这位夫人,同时——”
“她要跟着我到我妈妈那里去。”玛丽小姐下定决心说。
“我亲爱的小姐,”莫伯斯劝道,“在这种情况下是非常不合适的,我想你不能抓住——”
“我妈妈也会这样说的。”这位小姐反驳,“本特,帮我叫一辆出租车。”
莫伯斯先生无奈地摆摆手,但是伊佩先生似乎很开心。“没有用的,莫伯斯,”他说,“时间和麻烦可以驯服一位年轻的小姐,但是一位有阅历的年长女人则不会受世俗力量的控制。”
因此在伦敦女公爵的屋子里,玛丽小姐打电话给查尔斯·帕克,告诉了他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