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华生,如果我真是你所喜欢描述的那种理想的推理家,那么,从这个词我就应该推想出全部的故事。
——《歇洛克·福尔摩斯回忆录》
“感谢上帝,”帕克说,“好了,终于解决了。”
“是的——但是也可以说,还没有。”温西勋爵反驳说,他坐在墙角的沙发上,沉思着倚进软绵绵的丝绸软垫中。
“当然,很不幸的是必须要让那个女人出席,”帕克感伤而又愉快地说,“但是这些事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非常好,可是杰里不想把那个可怜的女人拖进这个泥潭,我们首先应该考虑他的想法。如果我们没有成功地摆脱格兰姆索普,他就会切断她的喉咙,这会让杰里一生都不得安宁……杰里!我说,你知道我们是多么愚蠢吗,当时居然没有发现事情的真相!我的意思是——当然,我嫂子也是个非常好的女人,但是格兰姆索普夫人——哎呀!我告诉你,她那时肯定是把我当作杰里了。我当时就应该想到。我们的声音相似,当然,她在昏暗的厨房里不可能分辨得清楚。那个女人除了害怕,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但是,哦,老天!那双眼睛和皮肤!哦,不要介意。这几个家伙不配拥有她。你还有什么好的想法吗?没有吗?哦,我告诉你一些吧——来帮你扩充一下思维。你知道那首关于军工厂年轻人的押韵诗吗?”
帕克以值得表扬的耐心听完了五个故事,然后忽然打断了温西的话。
“哈!”温西说,“极棒的男人!我最喜欢看到你时不时地因为心软而优雅地吃吃发笑。我们应该从有关那个被残暴对待的年轻妇女,还有那个骑摩托车的年轻人的想法中跳出来。你知道,查尔斯,我确实是想找出杀害卡斯卡特的真正凶手。从法律上讲,这确实足够证明杰里的清白,但是有没有格兰姆索普夫人并不能证明我们的专业能力。‘父亲很软弱,但是政府很坚定’,也就是说,作为他的兄弟,这样可能我就满足了——我可以说是轻松的,无忧无虑的——但是作为一名侦探,这会让我很沮丧,感到羞耻。另外,在所有的被告辩护中,不在现场的证明是最难建立的,必须有足够的没有相关利益关系的人综合证明,证据才能无懈可击。而且一旦杰里坚持否认,他们就会认为要么是他,要么是格兰姆索普夫人正在发扬骑士风格。”
“但是你已经得到了那封信。”
“是的,但是我们怎么证明这封信是来自那天晚上呢?信封已经被毁了,弗莱明什么也不记得。杰里也有可能是更早的时候拿到的。而且这完全有可能是假造的。有人会说谁知道你是不是自己塞到那里,然后假装发现了。毕竟,我不是完全不相关的人。”
“本特看到你发现了它。”
“他没有,查尔斯,就在那个时候他出去端刮胡水了。”
“哦,是吗?”
“另外,只有格兰姆索普夫人能够证明最重要的一点——杰里到达和离开的时间。除非他至少在十二点半之前到达格里德山谷,否则他在不在那里是无关紧要的。”
“哦,”帕克说,“我们能不能把格兰姆索普夫人隐藏起来,等到审讯时作证,也就是说——”
“听起来有点儿无耻,”温西勋爵说,“如果你喜欢,我们倒是很乐意把她藏起来。”
“——同时,”帕克继续说,“尽最大的努力找到真正的凶手?”
“哦,是的,”温西勋爵说,“这一点提醒了我。我在里德斯戴尔公馆有了一个发现——至少我认为是一个发现。你注意到有人强行扒开书房的某个窗户了吗?”
“没有。真的吗?”
“是的,我发现了明显的痕迹。当然,现在距离谋杀已经很长时间了,但是那个刮痕很明显,是某种小折刀留下的。”
“我们多么愚蠢啊,当时没有仔细研究一下!”
“话说回来,你当时为什么没注意呢?不管怎样,我后来问过弗莱明,他说他倒想起来了,星期四早上他看到窗户被打开了,但是没法对此做出解释。而且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我的朋友蒂莫西·沃特彻特来了一封信。在这里。”
尊敬的阁下——关于我们的谈话。我发现一个男人上个月十三日晚上在‘猪仔与汽笛’与那个可疑的当事人在一起,并且他告诉我那个当事人借了他的自行车,随后这辆自行车在一个沟里被发现了,当时车把扭曲,车轱辘也弯弯曲曲了。
期待你的来信。
蒂莫西·沃特彻特
“对此你有什么想法?”
“很有必要继续调查一下,”帕克说,“至少我们不必受那些可怕的怀疑的牵制。”
“不,尽管她是我的妹妹,我必须说玛丽是个十足的大傻瓜,她与那个十分粗鲁的男人的交往——”
“她做得很好,”帕克可疑地红了脸,“正因为她是你的妹妹,所以你才看不出她的好来。像她这样的女孩看到一个像他这样的男人,会看到多么高大、侠义的形象啊。她本人是那么真诚而认真,所以她也会以同样的标准看待任何一个她见到的人。她不会相信一个人最终会像戈伊尔斯那样懦弱和无耻。即使是那个时候,她也不能完全相信他会是这样的人,直到这个人自己承认。想想这些对于一位美好的、直线思维的女人来说意味着——”
“好了,好了,”彼得大喊,他直直地盯着他的朋友,脸上是完全震惊的表情,“不要激动,我相信你,饶了我吧,我只是一个哥哥,世上所有的哥哥都是傻子,而所有的恋人都是疯子——莎士比亚这么说的。你喜欢玛丽,老兄?你太让我震惊了,我相信所有的哥哥都会震惊的。祝福你,可怜的孩子!”
“该死,温西,”帕克愤怒地咆哮,“你没有权利这样说,我只是表达了对你妹妹的赞赏——任何人都会赞赏这么一位勇敢而坚定的女性。你没有必要这样侮辱我。我知道她是玛丽·温西小姐,而且该死的非常富有,而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警察,一年没有多少薪水,只有一点儿养老金可以期待,但是你没有必要这样嘲笑我。”
“我没有嘲笑,”彼得恼怒地反驳,“我只是不能想象为什么每个人都想娶我妹妹,但你是我的朋友,而且该死的是个很好的男人,你值得我用我最好的语言来形容。另外——该死的,男人!——把他放低一点儿,好好看清他的本来面目!没有良心、没有教养的社会主义者,或者有着神秘过往的玩纸牌者。我母亲和杰里现在即使遇到一个体面的虔诚的管道工,都会直奔主题的,更不用说一个警察了。而我唯一担心的是玛丽,她被培养出坏品位,她是不知道如何去欣赏一个像你这样真正体面的人的,老兄。”
帕克先生为他刚才的口不择言请求他朋友的原谅,然后他们对坐着陷入沉默。帕克喝着波尔多葡萄酒,看着杯中蔷薇色的液体散发出不可思议的灿烂幻象。而温西掏出笔记本,懒散地翻看着里面的内容,将以前的旧信件投入火中,打开以前的备忘录看了两眼,然后重新折起来,翻翻各式各样其他人的拜访卡。最终他看到在里德斯戴尔公馆书房里拿的吸墨水纸,那上面有零散的断断续续的印迹,过去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想法。
现在帕克已经喝完了他的波尔多葡萄酒,他努力想了想,记起在玛丽的名字将他脑海中其他想法都驱逐之前,他正准备告诉温西的事情。他转向彼得,张了张嘴,准备开口。但是他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坠入腹中。就在他转身的时候,温西勋爵握起拳头砰的一声砸在桌上,桌上的酒瓶应声而倒。温西勋爵用豁然开朗般的声音大声说:
“《曼侬·莱斯科》!”
“呃?”帕克先生愕然。
“我这该死的脑子!”温西勋爵说,“煮熟它们,捣碎它们,浇上黄油将它们拌成一盘萝卜泥,该死的合适极了!听我说!”———帕克先生几乎不需要他提起注意——“我们一直在这里担心杰里,担心玛丽,搜查戈伊尔斯,搜查格兰姆索普,还有天知道的某人——但是我一直忘了这张藏在我口袋里的纸。这张边缘有污渍的纸张,对他来说就是一张弄脏了的纸而已。但是,曼侬,曼侬!查尔斯,如果我有土鳖虫的智慧,我就会明白整个过程。想想我们能节省多少时间。”
“我希望你不要这么激动,”帕克说,“我相信你现在肯定是豁然开朗了,但是我没有看过《曼侬·莱斯科》,你也没有给我看过那张吸墨水纸,我对你的发现一点儿概念都没有。”
温西勋爵毫不犹豫地将那个宝贵的证物递了过来。
“我发现,”帕克说,“这张纸非常脏,皱巴巴的,有一股很浓的烟草味和俄罗斯皮革味,从这些只能推断你一直把它放在你的袖珍笔记本里。”
“不!”温西怀疑地说,“你是看着我把它从口袋里拿出来的!福尔摩斯,你会怎么做?”
“在这张纸的一角,”帕克继续说,“我看到两个墨点,一个比另外一个大很多,我想肯定有一个人在2这上面拿着笔摇晃来着。这些墨点有什么不祥的预兆吗?”
“我没有注意到这个。”
“在墨迹下面可以看出公爵的签名出现了两三次——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他的头衔。推论就是这封信不是写给私人的。”
“我想你的推论很合理。”
“马奇班克斯上校的签名很整齐。”
“他应该不会做这样的恶作剧,”彼得说,“看他的签名,他就是一个很诚实的人!继续。”
“对于‘什么好东西的五个什么’,我们可以衍生出很多意义,在这里你觉得它是什么意思?”
“‘五’可能是犹太教神秘哲学意义上的,但是我承认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五官、五根手指,中国五字箴言,摩西五诫,这些与美好的歌谣中的神秘意义没什么关系。‘五是极地下的诡计男孩’,我必须承认,其实我一直都想知道五个诡计男孩是指什么。很遗憾,在这里我没有看出其他的隐含意义。”
“好吧,这一行还有一个单词的一部分oe,还有一个is fou——在下一行。”
“你觉得这是个什么单词?”
“Is found,‘被发现’,我想。”
“你呢?”
“这看起来应该是最简单的一种,或者也有可能是his foul,‘肮脏的’——这里看起来好像钢笔突然漏水。你认为是his foul吗?公爵是不是在写关于卡斯卡特的肮脏交易?你是这个意思吗?”
“不,我不这样认为。另外,我不认为这是杰里写的。”
“那是谁写的呢?”
“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猜猜。”
“它会把我们引到哪里呢?”
“它会告诉我们整个故事。”
“哦,快点儿说,温西。即使是华生医生也会失去耐心的。”
“嘘,嘘!你看,这一行上面。”
“哦,这里只有oe。”
“是的,然后呢?”
“哦,我不知道。Poet,‘诗人’;poem,‘诗歌’;manoeuvre,‘策略’;Loeb edition,‘勒布版本’;Citroen,‘雪铁龙汽车’——可能是任何一个单词。”
“我也不知道。不会有太多的英文单词包含oe——并且这两个字母写得如此接近,看起来像是双重元音字母。”
“或许它不是英文单词。”
“确实,有可能不是。”
“哦!哦!我明白了,是法文?”
“哈,你总算反应热烈了点。”
“Soeur,‘姐妹’——oeuvre,‘事业’——oeuf,‘鸡蛋’——boeuf,‘牛肉’——”
“不,不,第一个单词还比较接近。”
“Soeur,‘姐妹’——coeur,‘心脏’!”
“Coeur,‘心脏’。等等。你看一下,这前面的擦痕。”
“等一会儿——er——cer——”
“是不是percer,‘看穿’?”
“我相信你是对的。percer le coeur,‘伤心’。”
“是的,或许是perceras le coeur,‘伤心’。”
“太好了,似乎不需要别的单词了。”
“那么那个is found怎么解释呢?”
“Fou!‘发疯了的’。”
“谁?”
“我没有说who,我说的是fou。”
“我知道你没有说,我问是谁?”
“谁?”
“谁发疯了?”
“哦,老天,‘疯了’!‘我疯了’。”
“棒极了!我觉得下一个单词是de douleur,‘痛苦’,或者其他类似的单词。”
“有可能。”
“太好了!我说就是这样。”
“哦,如果是这样,那又怎么样呢?”
“它将会告诉我们一切。”
“什么也没有。”
“一切,我说。你想想,这些是卡斯卡特死的那个晚上写下的。那么是谁坐在那个房间里写下这些单词的呢,‘伤心’……‘我痛苦得疯了’?考虑一下所有的人。我知道这不是杰里的信,他不会用这种表达方式。马奇班克斯上校或者马奇班克斯夫人?不大像!弗雷迪?他不会用法语写这样一封感情充沛的信来拯救自己的生命。”
“不,当然不是。它应该是卡斯卡特写的,或者是——玛丽小姐写的。”
“胡说!不可能是玛丽。”
“为什么不可能?”
“除非她改变性别了。”
“哦,当然不可能。因为他用的是男格的‘我疯了’。那么卡斯卡特——”
“当然。他一直住在巴黎。考虑一下他的银行存折,考虑——”
“哦,老天!温西,我们太盲目了。”
“是的。”
“听着!我告诉你,那个银行行长写信告诉我他们追踪到卡斯卡特的一笔钱款的去处。”
“去了哪里?”
“埃托乐附近一位拥有很多房产的弗兰克斯先生。”
“租住公寓!”
“毫无疑问。”
“下一趟火车什么时候出发,本特?”
“大人!”本特一听到吩咐,立刻来到门口。
“到巴黎的登船列车什么时候出发?”
“八点二十,大人,从滑铁卢出发。”
“我们要去那里。要多长时间?”
“二十分钟,大人。”
“帮我收拾行李,叫一辆出租车。”
“马上,大人。”
“但是,温西,这对案情有什么帮助吗?这个女人——”
“没有时间了,”温西匆忙地说,“我一两天之内就会回来。另外——”
他在书架间匆忙翻了一下。
“看一下这本书。”
他把那本书扔给他的朋友,然后冲进卧室。
十一点,当诺曼尼亚号航船与码头之间荡漾着汽油和纸片的脏乱水面逐渐变宽的时候,当停止呕吐的船客用冰冷的火腿和泡菜果腹,还有更紧张的人选择待在船舱里研究鲍迪救生衣的时候,当海港的信号灯开始闪烁着光芒一左一右摇晃的时候,当温西勋爵与一个熟识的二流电影演员在酒吧开始聊天的时候,查尔斯·帕克坐下来,迷惑地皱着眉头,在皮卡迪利大街一一〇号房屋内的炉火边,开始了与普雷沃的名着的第一次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