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读者,我们在一起的时间眼看就要到头了。你可能会把我写的这些手稿看作是个一碰就碎的藏宝盒,要格外小心地打开。也可能,你会把它们撕碎,或是烧掉:文字常常会遭遇这种下场。
也许,你会是个历史系学生,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会觉得我有点用:好比一幅巨细无靡的肖像,对我的人生、我所经历的年代的最可信的记录,备有恰如其分的注脚;不过,假如你不指责我奸诈,我反而会震惊呢。其实也不会震惊,因为我将死去——你很难让死人震惊。
我把你想象成一位年轻女性,聪明,有抱负。无论在哪个领域里——在你那个年代仍会存在的某个幽深但影响致远的学术领域——你都会为自己争取到一席之地。在我的想象中,你正坐在书桌旁,头发束在耳后,有一点指甲油蹭掉了——因为指甲油会重新出现的,永远都会。你微微蹙眉,这个习惯会随着你年纪增长而加剧。我盘桓在你身后,从你的肩膀上往下看:你的缪斯,看不见的灵感,正在催你奋进。
我的这份手稿会让你很辛苦,读了一遍又一遍,一边看一边揪出小问题,时而着迷,时而倦怠,心头五味杂陈,犹如愤懑的传记作家对其书写的对象时常会有的感受。我怎么能做出那么恶劣的事呢,那么残忍,那么愚蠢?你会这样问。你自己决不会做出这种事的!但你本人将永不需要去做那些事。
好了,我们走到我的终点了。太晚了:让基列阻止自己走向毁灭已然太迟。真遗憾,我不会活着看到那一天了——大火,崩塌。我的人生快到终点了。夜也深了:没有云彩的夜晚,我在到图书馆来的路上看过了。满月出来了,给万物投下意义不明的死光。三个眼目在我路过时向我敬礼:他们的脸孔在月光下俨如骷髅头,我的脸孔在他们眼里也一样。
就算他们来了也太晚了,那些眼目。我的信鸽们飞走了。最糟的时刻来临时——那个时刻很快就会来了——我会迅速离去。一针或两针吗啡就能办到。那是最好的办法:如果我允许自己活下去,就会吐露更多、太多的真相。酷刑就像舞蹈:我太老了,折腾不动了。让年轻人磨练自己的勇气吧。虽然她们未必有选择,因为她们没有我所有的特权。
但现在我必须终结我们的谈话了。再见了,我的读者。尽量别把我想得太坏,或者,不要比我自认的更坏。
过一会儿,我就会把这些手稿塞进红衣主教纽曼的砖头书,放回我的书架。就像前人所说的:我的终点就在我的起点。我死即我生。是谁说的?苏格兰的玛丽女王,如果历史没有说谎的话。她的名言,连同灰烬中浴火重生的凤凰,一起被绣在壁画上了。女人们,真的是绝佳的刺绣者。
脚步声近了,靴子踩踏出一声又一声。在两次呼吸之间,门就会被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