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清晨,我已非常担心妮可了。她说她没有生病,但她发烧了。我回想起阿杜瓦堂教过我们怎样照顾病人,便试着让她多喝水。船上有柠檬,所以我能做点柠檬汁,用茶、盐和一点糖混合在一起。我要从睡觉的舱房顺着梯子上上下下,但现在感觉容易多了,我意识到,如果穿长裙会很麻烦。
雾很大。我们仍在基列的海域里,中午前后有过一次海岸警卫队的巡查。妮可和我从里面把金属箱的盖门扣紧了。她抓紧了我的手,我用力捏了捏,我们屏住呼吸,不发出一丁点儿声响。我们听到周围响起脚步声、说话声,但声音渐渐平息下去,我们的心才不那么狂跳。
那天晚些时候,引擎发生了故障,我上去倒柠檬汁的时候发现的。密西门戈船长看起来很烦恼:这片海域退潮时的浪又高又快,他说,要是没有动力,我们就会被推回到海里,或是随洋流灌进芬迪湾,在加拿大海岸触礁搁浅,这条船就会被扣押,所有船员都会被逮捕。这条船正在向南漂流;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会被海流送回基列?
我心想,不知道密西门戈船长有没有后悔同意偷送我们。他对我说,如果他们追上并控制住这条船,就会发现我们,他会被指控走私女性。他的船会被扣押,因为他本人的祖籍在基列,后来穿过加拿大边境,逃出了基列本土,所以,他们会认为他依然是基列国民,并将他作为走私犯送交庭审,那将是他的末日。
“我们让你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我听完这些,说道,“你们不是和海岸警卫队有协议吗?关于灰市贸易?”
“他们会否认的,没有任何书面承诺,”他说,“谁想因为受贿被枪毙呢?”
晚餐是鸡肉三明治,但妮可不饿,只想睡觉。
“你很不舒服吗?我能摸摸你的额头吗?”她的皮肤好烫。“我很想告诉你,我的生命中有你,这让我心怀感恩,”我对她说,“我很高兴你是我妹妹。”
“我也是,”她说,过了一分钟又说,“你觉得我们还能见到母亲吗?”
“我有信念,我们一定能见到她。”
“你觉得她会喜欢我们吗?”
“她会爱我们的,”为了安抚她,我继续说道,“我们也会很爱她的。”
“你和别人仅仅有血缘关系,并不代表你会爱他们。”她喃喃说道。
“爱是一门修行,就像祷告,”我说,“我想为你祷告,好让你感觉舒服一点。你介意吗?”
“没用的。我的感觉不会好多少。”
“但我的感觉会好一点。”我说。她就同意了。
“亲爱的上帝,”我说,“愿我们能接纳过往的一切缺憾,愿我们在宽恕和慈爱中前进,迈入更美好的未来。愿我们俩都感恩拥有姐妹,愿我们俩都能再见到我们的母亲,以及我们各自的父亲。愿我们记住丽迪亚嬷嬷,愿她的罪孽和过失得到宽恕,一如我们祈愿自己的罪过也能被原谅。愿我们永远对我们的姐妹贝卡怀有恩情,不管她会在何处。请赐福她们。阿门。”
我做完祷告时,妮可已经睡着了。
我也想睡,但舱房里比平时更闷。后来,我听见脚步声,有人走下了金属梯。是密西门戈船长。“很抱歉,但我们只能把你们送下船了。”他说。
“现在?”我说,“可现在是晚上啊。”
“很抱歉,”密西门戈船长再次道歉,“我们让马达转起来了,但动力不够。我们现在是在加拿大海域,但距离我们应该把你们送往的目的地还很远。船开不到海港了,那对我们来说太危险。潮汐在和我们对着干。”
他说我们在芬迪湾海岸的东面。妮可和我只要上了那儿的海岸就安全了;但他不能搭上整条船和所有船员的命去那儿。
妮可睡得很沉;我只能使劲摇醒她。
“是我,”我说,“是你姐姐。”
密西门戈船长把同样的话又跟她说了一遍:我们必须现在就离开内莉·J.班克斯号。
“所以,你指望我们游过去?”妮可问。
“我们会把你们放在充气救生筏里,”他说,“我已经下过命令了,他们准备好了,就等你们了。”
“她身体不舒服,”我说,“不能等到明天吗?”
“不行,”密西门戈船长说,“洋流会转向。错过这个窗口期,你们就会被推回公海。穿上最保暖的衣服,十分钟内上甲板。”
“最保暖的衣服?”妮可说,“说得好像我们买下了一整个北极人的衣橱。”
我们把手边所有的衣服都穿上身。靴子,绒线帽,防水外套。妮可先上梯子:她的脚步不太稳,而且只用右臂抓着扶栏。
密西门戈船长和另一个船员正在甲板上等我们。他们为我们准备了救生衣和一只保温杯。船左侧的浓雾像一堵墙似的向我们涌来。
“谢谢你,”我对密西门戈船长说,“感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很抱歉不能照原计划执行下去,”他说,“祝你们成功。”
“谢谢你。”我又谢了一遍。“也祝你们一切顺遂。”
“如果可以,你们要尽量避开浓雾。”
“太棒了,”妮可说,“大雾。真是求之不得呢。”
“可能是一种福祉。”我说。
我们坐在充气筏里,他们把我们放下水。小艇里有只太阳能小马达:操作起来非常简单,密西门戈船长说:启动,空转,向前,向后。还有两把桨。
“反推。”妮可说。
“什么?”
“把我们的船从内莉号旁边推开。不是用你的手!给——用这只桨顶它一下。”
我总算把小船推开了,不过推得不够远。我从没拿过桨,只觉得自己笨拙得要命。“再见,内莉·J.班克斯号,”我说,“上帝保佑!”
“别费那个劲儿挥手啦,他们看不见你,”妮可说,“能把我们甩掉,他们肯定特别开心,我们是有毒的货品。”
“他们人很好。”我说。
“你以为他们没捞到一大笔钱吗?”
内莉·J.班克斯号从我们旁边开走了。我希望他们会有好运。
我可以感受到海浪死死攫住了充气筏。要找好角度斜切上去,密西门戈船长教过我们:千万不要笔直迎着浪尖而上,那样非常危险,小艇会翻的。
“抓住我的手电筒。”妮可说。她在拨弄马达上的几个按钮,用的是右手。马达启动了。“这浪就像激流勇进。”我们真的跑得很快。左边的岸上有几点灯光,非常遥远。还很冷,那种冷能穿透你所有的衣服刺进你的骨头里。
“我们是要去那边吗?”过了一会儿我问道,“去岸上?”
“希望如此,”妮可说,“因为如果我们到不了那儿,很快就会飘回基列了。”
“我们可以跳下船。”我说。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回基列:到了现在,她们肯定已经发现妮可不见了,而且不是和哪个经济阶层的小伙子私奔了。我们不能背叛贝卡,背叛她为我们做的一切。否则还不如死了。
“去他妈的,”妮可说,“马达转一下就不动了。”
“哦不,”我说,“你能不……”
“我在试呢。妈的真操蛋!”
“什么?你说什么?”我不得不扯着嗓子喊:我们被雾笼罩了,还有海浪的水声。
“短路吧,我觉得是,”妮可说,“要不就是没电了。”
“他们是故意的吗?”我说,“也许他们想让我们死。”
“不可能!”妮可说,“他们干吗要害死大客户?现在我们只能用手划了。”
“划?”我说。
“对,划桨,”妮可说,“我只能用好的右臂划,左胳膊已经肿得跟马勃球似的,也别他妈问我马勃球是什么!”
“我不知道那些东西又不是我的错。”我说。
“现在?你想谈谈这档子事?真他妈抱歉,但我们正在水深火热的紧急状态!好了,紧紧抓住船桨。”
“好的,”我说,“抓好了。”
“把它插到桨架上。桨架!这个有洞的架子!好,用两只手。好,现在看着我!我说划的时候,就把桨插进水里,往后拉。”妮可说道。她是在吼。
“我不知道怎么划。我觉得自己真没用啊。”
“别哭了,”妮可说,“我不在乎你觉得怎样!划就是了!好了!我说划,就把桨往自己这边拉!看到灯光了吗?近一点了!”
“我没觉得近了,”我说,“我们在好远的地方。我们会被浪卷走的。”
“不,我们不会的,”妮可说,“只要你拼命划就不会。好,划!再来,划!就是这样!划!划!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