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胸给了维达拉嬷嬷一拳后我觉得很抱歉,但也不是非常抱歉:如果我不动手,她就会大喊大叫,我们就走不了了。话是这么说,我的心却跳得很凶。万一我真的把她打死了呢?但是,一旦她们发现了她,不管是死是活,就会四处追寻我们。要是埃达在,她就会说我们是泥菩萨过河了。
这时候,艾格尼丝一言不发,那种沉默像是被惹恼了,紧紧抿着嘴,嬷嬷们让你知道你惹她们生气时就是那样的。最大的可能是那只橘子。也许我不该拿。后来我想到一个可怕的念头:狗。橘子的气味真的很重。我开始担忧:该怎么处置橘子皮呢。
我的左臂又发痒了,在上帝/爱的交界处。为什么隔了这么久还没好透?
丽迪亚嬷嬷把微点情报植入我的胳膊时,我认为她的计划很绝妙,但现在我觉得那未必是个好主意。如果我的身体和情报合二为一,那万一我的身体没办法抵达加拿大呢?我又不能把胳膊切下来、寄回去。
我们的车经过了几个检查站——检查护照,天使军士朝车窗里瞥了一眼,确定我们和证件上的照片相符——但艾格尼丝交代过我,让司机说话就好,他确实说了一通:珍珠女孩这个,珍珠女孩那个,我们是多么高尚,我们做出了多少牺牲。在某个检查站,有个天使军士说:“祝你们顺利完成使命。”在另一个检查站——出城后很远的地方——他们自顾自地开玩笑。
“希望她们带回来的别是丑八怪或是贱人。”
“不是丑就是贱。”那个检查站的两个天使军士放声大笑。
艾格尼丝摁住我的胳膊。“别回嘴。”她说。
等我们进入乡村,上了高速公路,司机递给我们两只三明治:基列假芝士三明治。“这大概就是我们的早餐了,”我对艾格尼丝说,“脚茧配白皮。”
“我们应该感恩。”艾格尼丝用嬷嬷那种虔敬的口吻说道,所以,我猜想她的气还没消。把她想成我姐姐实在太奇怪了;我们是如此不同。但我真的没时间把这件事好好想明白。
“我很高兴有个姐姐。”我说道,想要示好。
“我也很高兴,”艾格尼丝说,“而且我很感恩。”但她听上去没什么恩情。
“我也感恩的。”我说。谈话到此为止。我想问问她,我们还要把这种基列的谈话方式维持多久——既然我们已在逃亡的路上了,就不能不这么说话吗?就不能有自然的言谈举止吗?不过,也许对她来说这就是自然的。也许她根本不知道还有别的言谈举止的方式。
到了新罕布什尔州的朴茨茅斯,那个司机让我们在巴士站下车。“姑娘们,祝你们好运,”他说,“让他们见鬼去吧。”
“瞧见没?他不是真正的护卫。”我说道,想逗艾格尼丝重新开口。
“当然不是,”她说,“真正的护卫决不会说‘见鬼’。”
巴士站又破又旧,女厕所就是个细菌工厂,没地方让我们用基列食品代币换到任何人类想要的东西。我觉得之前吃了那只橘子真是赚到了。不过,艾格尼丝没那么挑剔,她早就习惯阿杜瓦堂里那些冒充食物的垃圾了,所以就用两个代币换了几个貌似甜甜圈的面疙瘩。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开始坐立难安。我们等啊等啊,总算来了一辆巴士。车上的一些乘客朝我们点头示意,就像看到军人一样:点头以示敬礼。有个上了年纪的经济太太甚至说了一句:“上帝保佑你们。”
大约十英里之外还有一个检查站,但那儿的天使军士们对我们超有礼貌的。有一个军士说:“你们非常勇敢,敢向索多玛之城进发。”要不是因为太害怕了,我很可能笑出来——想到加拿大的大多数地方都那么无聊平庸,就觉得索多玛之称实在太搞笑了。那儿并没有终年无休、全国范围的狂欢啊。
艾格尼丝使劲捏了捏我的手,暗示要让她讲话。她有阿杜瓦堂特有的窍门:镇定地保持面无表情。“我们只愿为基列奉献一己之力。”她用嬷嬷特有的机器人般不抑不扬的腔调说道。那个天使军士应道:“宜应称颂。”
路越来越颠簸了。他们肯定把修路经费省下来,用在交通更频繁的路上了:如今基列和加拿大的贸易往来实际上已告终止,谁还愿意去基列北部呢?除非你是本地人。
这辆巴士没有坐满,所有乘客都属于经济阶层。我们走的是有风景的路线,沿着海岸线蜿蜒前行,但目之所及也不都是好景致。沿途有许多歇业关张的汽车旅馆、路边餐厅,还有不止一只微笑的、巨大的、快散架的红色龙虾招牌。
我们的车越往北开,友善的迹象就越少:有乘客开始露出愤怒的表情,我感觉得到,我们珍珠女孩的使命,乃至整个儿基列大业在这儿越来越不受待见了。没人朝我们吐唾沫,但他们都皱着眉头,好像很想啐一口。
我很想知道我们走了多远。丽迪亚嬷嬷标好路线的地图在艾格尼丝那儿,但我不想让她拿出来:我们俩凑一块儿看地图肯定惹人生疑。巴士开得很慢,我越来越焦虑:还有多久,她们就会发现我们不在阿杜瓦堂了?我胡编乱造的字条会让她们信服吗?她们会先打电话通知下去吗:设置路障,叫停巴士?我们实在太显眼了。
接着我们要绕一段路,因为那是单行路段,艾格尼丝开始绞手了。我用胳膊肘推了她一下。“我们要保持仪态平和,记得吗?”她虚弱地朝我微微一笑,把双手叠放在膝头;我感受得到她开始深吸气,再慢慢地呼出气息。她们在阿杜瓦堂确实教了一点有用的东西,自制就是其中之一。无法自制的女人在尽责的长途中必将无法把握方向。不要抵抗愤怒的阵阵波动,化怒气为推动力。吸气。呼出。闪避。绕行。转向。
我决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嬷嬷。
下午五点左右,艾格尼丝说:“我们在这儿下车。”
“这儿是边境吗?”我问。她说不是,我们要在这儿搭乘下一辆车。我们从行李架上取下各自的背包,走下巴士。那个小镇上,店铺的门面都用木板封起来了,玻璃大都被打破了,但还有个加油站和一间凋敝的便利店。
“令人鼓舞。”我郁闷地说了一句。
“跟着我走,什么都别说。”艾格尼丝说。
走进便利店后,闻到了烤焦的吐司和臭脚丫的味道。货架上几乎没什么东西,只有一排可以久放的食物,用黑色粗字体标明类别:罐头食品,饼干,曲奇。艾格尼丝走向卖咖啡的柜台——柜台边摆着酒吧里常见的红色高脚凳——她坐下后,我也坐下了。在柜台里工作的是个敦实的经济阶层中年男子。如果在加拿大,就会是个敦实的中年女子。
“要什么?”那男人问道。很显然,他对我们的珍珠女孩装束无动于衷。
“请给我们两杯咖啡。”艾格尼丝说。
他从咖啡壶里倒出咖啡,隔着柜台把杯子推向我们。那咖啡肯定泡了一整天了,绝对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难喝的咖啡,甚至比“舒毯”的咖啡还难喝。但我怕不喝会惹怒那个男人,所以我加了整整一包糖进去。结果可好,更难喝了。
“这种五月的天可够暖和的。”艾格尼丝说。
“现在不是五月。”他说。
“当然不是,”她说,“我说错了。但有六月的月。”
那个男人这才露出微笑。“你们要用一下洗手间,”他说,“两个人都需要。从那个门进去。我去开锁。”
我们走进了那扇门。里面不是洗手间,而是直接通到户外木棚,棚子里有些老旧的渔网、一把断斧、一堆铁桶,还有一扇后门。“怎么搞的,你们怎么这么久才到?”那男人说,“该死的巴士总是晚点。这是给你们的新装备。有手电筒。把你们的裙子塞进背包里,我等会儿会处理的。我等在外面。我们这就出发。”
给我们的是牛仔裤、长袖T恤、羊毛袜和高帮徒步靴、格子花呢外套、绒线帽、防水外套。我穿T恤的时候有点小麻烦:左边的袖管在上帝/爱那儿勾住了。我脱口而出“真他妈烦人”,接着又说“对不起”。我觉得自己有生以来从没那么快地换过衣服,把银色长裙脱下再穿上那些衣裤后,我开始有种回归自我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