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自己的血缘资料后又过了两天,我一大早就被叫去丽迪亚嬷嬷的办公室。同时被叫去的还有贝卡,所以我俩同行。我们以为嬷嬷又要问我们和杰德相处如何、她和我们在一起是不是快乐、她是否做好了读写测试的准备、她的信念是否坚定。贝卡说她打算请求嬷嬷把杰德搬到别处去,因为我们实在没法教导她,什么都教不会。她就是不肯学。
可是,我们到丽迪亚嬷嬷办公室的时候,杰德已经在那儿了,坐在椅子里朝我们微笑。那个笑容透露着忧虑。
丽迪亚嬷嬷让我们进屋,关门前往走廊里看了看。“谢谢你们过来,”她对我俩说,“先坐下吧。”我们在空着的椅子里坐好,那两把椅子分立在杰德的左右。丽迪亚嬷嬷自己也落座了:她要先把双手撑在桌面上,稳住自己再坐下去。她的那双手在微微颤动。我发现自己在想,她已经老了。但那几乎像是不可能的:丽迪亚嬷嬷当然是不受年龄制约的。
“我有些消息要告诉你们,那将对基列的未来产生实质性的影响,”丽迪亚嬷嬷说,“你们三人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你们够勇敢吗?你们做好肩负重任的准备了吗?”
“是,丽迪亚嬷嬷。”我说道,贝卡也如此作答。嬷嬷们总是告诫我们,年轻的恳请者要勇敢,勇于担负重任。这么说通常意味着要放弃什么,比如时间,比如食物。
“很好。那我长话短说。第一点,我必须把另外两位嬷嬷已经知道的事实告知英茉特嬷嬷。妮可宝宝现在就在基列。”
我登时迷糊了:这么重要的消息为什么要告诉这个叫杰德的女孩?她可能根本不明白:那样一个标志性人物失而复得会给我们带来多么大的震动。
“真的吗?噢,宜应称颂,丽迪亚嬷嬷!”贝卡说,“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在我们这边?在基列?但为什么没有广而告之呢?这简直像个奇迹!”
“请你控制一下情绪,英茉特嬷嬷。现在,我必须再补充一句:妮可宝宝是维多利亚嬷嬷同母异父的妹妹。”
“瞎扯淡!”杰德喊出声来,“我可不信这个!”
“杰德,我什么都没听到,”丽迪亚嬷嬷说,“要懂得自尊,自知,自制。”
“抱歉。”杰德嘟囔了一句。
“艾格尼丝!我是说,维多利亚嬷嬷!”贝卡说,“你有个妹妹!这太让人开心了!!而且还是妮可宝宝!你太幸运了,妮可宝宝是那么讨人喜欢。”丽迪亚嬷嬷办公室的墙上就挂着那张妮可宝宝的标准照:她确实挺讨人喜欢的,但在那么小的时候,所有宝宝都是讨人喜欢的。“我可以拥抱你一下吗?”贝卡对我说。她要强烈克制自己,才能表现得这么积极。她肯定心有哀戚,因为我有了一个亲人,而她依然无亲无故:就连那个假装是她父亲的人也已可耻地死于处决。
“请你冷静一点,”丽迪亚嬷嬷说,“过去那么久了,妮可宝宝不再是宝宝了。她已经长大了。”
“当然,丽迪亚嬷嬷。”贝卡说。她坐了下来,把双手交叠放在膝头。
“可是,丽迪亚嬷嬷,如果她现在在基列,”我说道,“那她究竟在哪儿?”
杰德笑出声来。听着倒像一声狗叫。
“她在阿杜瓦堂。”丽迪亚嬷嬷微笑着回答。就像在玩猜谜游戏:她正自得其乐。我们肯定露出了困惑不解的神情。阿杜瓦堂里的每个人我们都认识,哪个才是妮可宝宝?
“她就在这间屋子里。”丽迪亚嬷嬷公布了答案。她摆了摆手。“坐在这儿的杰德就是妮可宝宝。”
“这不可能!”我说。杰德是妮可宝宝?也就是说,杰德是我的妹妹?
贝卡目瞪口呆地看着杰德。“不。”她轻轻说道。她露出遗憾的表情。
“很抱歉我已经不讨人喜欢了,”杰德说,“我尽力了,但真的装不来。”我相信她的本意是要开个玩笑,想要活跃一下气氛。
“噢——我没有那个意思……”我说,“只是……你看起来不像妮可宝宝。”
“对,是不像妮可宝宝,”丽迪亚嬷嬷说,“但她确实很像你。”没错,从某个角度看:眼睛很像,但鼻子不像。我偷偷瞥了一眼杰德的手,这会儿倒是规规矩矩地搁在膝头。我想要她伸长手指,好让我把我们的手掌对比一下,但我觉得那样太冒犯了。我不希望她认为我要找出更多证据才能验明她的真身,甚或拒绝承认她。
“我非常高兴自己有了个妹妹。”我客客气气地对她说道,因为我已经度过了震惊的阶段。这个让人难堪的女孩和我有同一个母亲。我必须倾尽自己的全力。
“你们俩都很幸运。”贝卡说着,声音里透着渴望。
“你和我情同姐妹,”我对她说,“所以杰德也等于是你的妹妹啊。”我不想让贝卡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了。
“我可以拥抱你一下吗?”贝卡对杰德说;也许,我现在应该用真名称呼她了:妮可。
“我想应该行吧。”妮可说。于是,她得到了贝卡轻轻的拥抱。我也跟着拥抱了一下。“多谢了。”她说。
“谢谢你们,英茉特嬷嬷和维多利亚嬷嬷,”丽迪亚嬷嬷说,“你们展现了令人赞许的接纳力和包容力。现在,我要烦请你们集中精神。”
我们调转视线,正视她。“妮可不会在我们这儿待很久,”丽迪亚嬷嬷说,“她很快就要离开阿杜瓦堂,回加拿大去。她会携带一份重要的情报。我希望你们俩能够协助她。”
我震惊了。为什么丽迪亚嬷嬷要把她送回去?从来没有哪个皈依者是被送返的——那等于叛国——如果送返的人是妮可宝宝,那就等于犯下十遍叛国罪。
“可是,丽迪亚嬷嬷,”我说,“这样做是违背法律的啊,也违背了大主教们宣称的上帝的旨意。”
“没错,维多利亚嬷嬷。但正如你和英茉特嬷嬷读到的那么多机密文件所示——那都是我放在你们案头的——难道你们还没意识到,基列现在腐败到了多么恶劣的程度?”
“是,丽迪亚嬷嬷,但显然……”我还不能确定贝卡也看到了那些犯罪记录。我们俩都遵守了最高机密的保密原则;但更重要的是,我们两人都希望对方不要被卷进来。
“基列始建时的目标是纯洁而高尚的,我们都同意这一点,”她说,“但那已被自私自利、疯狂追求权力的人玷污了、颠倒了,一如历史进程中经常出现的状况。你们必定希望基列能够拨乱反正。”
“是的,”贝卡说着,点点头,“我们确实这么希望。”
“还要记住你们的誓言。你们发过誓,要为了帮助女人和女孩而奉献自我。我信赖你们能言出必行。”
“是,丽迪亚嬷嬷,”我说,“我们言出必行。”
“这件事就能帮到她们。好了,我不想强迫你们去做任何违背你们意愿的事情,但我必须强调一下各位的立场。既然我已把这个机密告诉了你们——妮可宝宝就在这里,还要为我担当信使——那么,你们时时刻刻都会被视为叛变者,除非你们向眼目泄露这个机密。但就算你们去告发,仍将遭到严厉的惩罚,甚至可能因为有所隐瞒——哪怕只是片刻的隐瞒——而被处以极刑。不用说,我本人也将被处死,妮可将被控制,比笼中的鹦鹉好不到哪儿去。如果她不肯就范,他们就会杀了她,不管用哪种手段。他们不会迟疑的:你们已经看过犯罪记录了,应该明白这一点。”
“你不能对她们这样!”妮可说话了,“这不公平,这是情感勒索!”
“我钦佩你的表态,妮可,”丽迪亚嬷嬷说,“但你那套幼稚的公平主张不适用于这里的情况。你可以保留你的意见,如果你还希望能回到加拿大,把我说的理解为命令或许更明智。”
她转向我们两人,继续说道:“当然,你们尽可做出自己的选择。我会暂离一会儿;妮可,你跟我走。我们要给你姐姐和她的朋友一点单独思考的时间,以便全面权衡各种可能性。我们过五分钟回来。到时,我只需要你们给我简单的答复:是,或,否。关于你们要执行的任务的细节问题将择日再议。妮可,我们走吧。”她挽着妮可的胳膊,把她带出了房间。
贝卡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惊恐,我肯定也一样。“我们必须做这件事,”贝卡说,“我们不能让她们去死啊。妮可是你亲妹妹,丽迪亚嬷嬷是……”
“做什么?”我说,“我们根本不知道她要我们做什么。”
“她要的是顺服和忠诚,”贝卡说,“还记得她救过我们吗——你和我?我们必须答应。”
离开丽迪亚嬷嬷办公室后,贝卡去图书馆值日班,我和妮可一起走回公寓。
“既然我们是姐妹了,”我说,“我们单独相处时,你可以叫我艾格尼丝。”
“行,我试试。”妮可说。
我们走进客厅。“我有样东西想给你看,”我说,“等我一下。”我上楼去。我一直把那两页血缘谱系档案藏在我的床垫下,折得很小。回到楼下后,我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展开,摊平。等我把它们摊放在桌上后,妮可——和我那时候一样——也忍不住用手去抚我们母亲的照片。
“太神奇了。”她说。她把手拿开,再次仔细地凝视。“你觉得我和她像吗?”
“我也想过同样的问题。”我说。
“你对她还有印象吗?我那时肯定还太小了。”
“我不知道,”我说,“有时候觉得我可以想起来。我好像是记得什么。是不是有过另一栋房子?我是不是去过什么地方?但也可能都是我一厢情愿的空想。”
“你和我的父亲呢?”她说,“为什么她们要把名字涂掉?”
“也许是试图保护我们的某种办法。”我说。
“谢谢你给我看,”妮可说,“但我认为你不该把它们藏在这儿。万一被发现了呢?”
“我知道。我本想把它们放回去的,但那个文件夹已经不在我桌上了。”
商量到最后,我们决定把那两页纸撕成碎片,扔进马桶冲掉了。
丽迪亚嬷嬷对我们说,为了完成这项使命,我们必须保持坚强的意志。与此同时,我们还要保持如常的生活,不能做任何引起旁人注意妮可或任何引发怀疑的事。那很困难,因为我们都很紧张;我就整日战战兢兢的:要是妮可被发现了,贝卡和我也会被指控吗?
按照原计划,贝卡和我很快就会被派作珍珠女孩去执行传教使命。我们还去得成吗?还是说,丽迪亚嬷嬷已经另做打算?我们只能等待和观望。贝卡已经学过珍珠女孩前往加拿大的标准行为教程了,知道那里的流通货币、风俗习惯、购物方式,包括如何使用信用卡。她比我准备得充分多了。
下一次感恩庆典仪式将在一周内举办,直到那时,丽迪亚嬷嬷才又把我们叫去办公室。“你们必须这样做,”她说,“我在度假屋给妮可安排了一个房间。文件都准备好了。但你,英茉特嬷嬷,将代替妮可去度假屋。她会顶替你的位置,作为珍珠女孩被派往加拿大。”
“那我就去不成了?”贝卡说着,一脸沮丧。
“你可以晚一点再去。”丽迪亚嬷嬷说。
我怀疑那是个谎言,甚至在当时就觉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