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州西北。
岷江上游,松、扶两州边境,宁远军镇。
宁远军的军镇设立于此,此地虽不如雷关那是门户要隘,却也十分紧要,不仅是北上进入扶州的必经之路,同时也可西出前往陇右叠州。军镇筑在岷山与松山之间,这里也是分水岭。
北山山谷里发源的水向北流,流入白龙江,南面诸山发源的水向南流入岷江。
群山起伏,松扶之间有条不算宽阔的道路连接着,但通往西边虽有路,却更艰险难行,得在群山沟谷中不断变更路线,要过许多山涧翻越许多山岭,平时通往叠州的商人走这边的较少,主要是这边山区里的山货出山之路,山货也以滇地小马和骡驴运输或人力背运为主。
娘尚囊在雷关下分兵,领五万兵马在群山之中绕来绕去,试图从雷关北面绕过关隘进入岷江河谷,直攻松州。
可绕来绕去,最后都绕不过宁远军镇,军城矗立在必经的路上。
当娘尚囊领着兵马翻越了皑皑雪山,踩着没过大腿的积雪几乎是爬着过来时,也不由的万分感慨,这鬼地方真的难行。
要知道在这个季节,几处雪岭其实都还处于封山状态,就算是马帮也不会在这个季节翻山,长达半年的封山季,积雪厚厚,就算是耐力惊人的马骡翻越一趟,也有可能要死掉一半,在这样的山上,骡马一死伤,货物就只能丢弃了,甚至人有时在雪山上都是有危险的。
遇到大风雪的天气,山岭隘口上的风能吹的人僵硬,翻越一趟可能得数天。
从雷关绕到宁远镇城,看似相距不远,可这七弯八绕的,娘尚囊几乎绕了一个月,一路过来,队伍也在不断的减员。
虽然吐蕃人耐寒,也不怕高山上的气候,但依然减员厉害,他们携带的牛羊帐篷等物资,一路上只能不断的抛弃,要不然根本越不过山岭。
在过雪山岭前,他们只得把牛羊宰杀,割下肉放在马背上驮着,大量本来负责运输的扁牛和牦牛、骆驼也难以翻越封山时的雪山。
娘尚囊还从没有打过这么艰难的仗,几度想要放弃。
“不可能!”
当他们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翻越了茫茫雪山,在群山河谷之中七转八绕的终于到了岷江源头河谷,却遭遇了唐军的伏击。
明明前锋已经探过路了,并没有发现唐军,可等前锋过去,中间大部队在渡过河流的时候,却突遭唐军的袭击。
那条河不算宽,但水流较急,吐蕃人用随军携带的羊皮筏子渡河,速度不快,大量的兵马拥挤在河畔。
结果被唐军杀了个措手不及。
一下子折损了几千人马不说,连娘尚囊的儿子都被擒了。
“是谁?”
尚囊惊的手都颤抖了,毕竟虽然一路来道路难行,雪岭难越,可也只是路不好,却是从没想过这边还会有这么多唐军的。
他预计的战事,是要等他们直扑宁远军城下的时候才开打的,而且到时守城的唐军估计也不会多,主力定是都增援雷关,到时兵力空虚,正好一举拿下。
吐蕃虽不擅攻城,但以数万袭击一座空城,机会还是很大的,付出些伤亡也能接受,可现在还没到宁远军,反被唐军袭击了?
“来袭兵马起码万人。”
跑回来报信的吐蕃将领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哪来这么多唐军?整个宁远军才五千军!难道是羌部?那些狗奴!”
“不是羌部,虽然来袭之兵中也有羌兵,但主力却都是唐军。”
“不可能!”
尚囊一口气说了好几个不可能,气的浑身发抖。
因为雪山难越,所以尚囊虽领着五万人马分兵而来,但此时越过雪山的只有一万余精壮,更多的则留在山那边。
这一万多人马,尚囊还觉得胜券在握,此时哪能接受败讯。
“领兵的是谁,松州韩威?”
“不见韩字旗,是刘字旗。”
“刘?松州宁远军有个姓刘的大将吗?”
“他们打出的旗号是左领军将军刘。”
左领军将军刘,尚囊猜不出是哪个,若是松州的宁远军使韩威他还知道,可其它的就不知道了。
“大相,局势不利,宁远军城不能再攻了,唐人早有准备,而且兵多势众,十分精锐,我们再去就是羊入虎口了。”
“不如且退!”
尚囊被打了闷头一棒,是既惊又恼兼不甘心,哪愿意轻意就退,他现在连对面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这个左领军将军刘是谁都不清楚,就这样退回去如何跟赞普交待?
况且,自己的儿子都已经失陷敌手,岂能见死不救。
“分兵三路渡河!”
尚囊咬牙切龄的说道。
“吐蕃大相尚囊之子,姓娘?”
宁远军城中,左领军将军、平原郡公刘兰成听完手下汇报,不由的哈哈大笑,“这吐蕃人都姓的是些什么玩意?”
一位松州宁远军的校尉赶紧道,“吐蕃本就是雪原之上的蛮子,据说雪原上好多小邦都是女人当家的,这吐蕃还算好,是男人当家,可姓氏也就乱七八糟了,这娘氏啊,其实以前不是吐蕃人,也就是近些年才归附的吐蕃,原本是苏毗十二小邦的领主之一,后来归附吐蕃,很是卖力为吐蕃征服苏毗,那娘尚囊故此得封大相,他们家归附吐蕃后还与王室联姻呢。”
“娘尚囊是吐蕃大相,也叫大论,相当于我们大唐朝中的中书令了,赞普之下独掌朝堂,权力很大,这娘尚囊还是吐蕃征服苏毗后在苏毗的长官,此次吐蕃来犯,召集二十余万众,五如六十一东岱,这娘尚囊便领了其中五万众来寻我们宁远镇的晦气,不过刘公威武,一战歼其数千,还生擒了其子。”
刘兰成哈哈大笑,抚着胡须,“不是我威武了得,是魏公神机妙算,早就料到吐蕃人的那些小伎量,早早安排我在此守株待兔,要说功劳,这功劳自然也是魏国公的。”
左领军将军刘兰成,一位书生将军,隋末时本为地方小吏,后回到家乡,助守城池,结果事后反被城中官吏豪强陷害,一怒之下干脆出城又去寻了叛军,为他们出谋献策再杀回来夺了城池,后来投奔瓦岗。
做为大唐军功新贵一员,尤其还是瓦岗派的,刘兰成自然跟秦琼秦琅父子的关系也很好,在贞观之初,随秦琅镇过丰州,平过梁师都,后来还以招降郁射设破颉利之功,封爵平原郡公,加左领军将军。
在吐蕃来袭之前,刘兰成调任扶州刺史,当时也是因为陇右战事,朝廷派了一位能打的将军过来,让他从丰州刺史改任扶州刺史,兼松州都督府司马一职。
刚来没多久,陇右战事就结束了,倒是没赶上,可谁料秦琼突然病逝,吐蕃又来了。
等秦琅赶到被天子夺情起复,统领剑南战局后,对这位凶悍的刘将军当然没闲置。
此时刘兰成统领扶、松蕃汉兵马一万,镇守宁远军镇,第一战就打了娘尚囊个措手不及,斩首三千余众,可谓大捷。
“这娘尚囊虽姓娘,不过倒还有些血性,居然没有退。”
得知吐蕃分三路渡江后,刘兰成分析了下局势后,也就没再继续坚持拦截,干脆得胜退回宁远军城。
宁远军城筑于岷江边的斗鸡台上,西面正是岷江,岷江从群山之中流到此处转折向南,而北面山谷后面,却是呈丫字北流的两条河流,夏日河与燕子河。
军城的东南还有一条从东北向西南汇入岷江的黄泥河。
宁远军城当初选址在这个地方,十分险要,斗鸡台扼守着这几条河谷通道,背后是高高的山峦,面向着岷江源头,左右皆是河谷。
此处位置还算开阔,有不少河谷平原利于垦荒屯田,隔河对着弓箭岭和黄泥坡,上面也都筑有一堡,使的在此纵横交叉的通道上,军城雄峙。
也正因有此有利地形,所以一击得胜之后,刘兰成也很干脆就退了回来,并没有继续与尚囊在前面狭窄险要处继续纠缠。
反正秦琅给他的任务是守住宁远城,堵住这处通道,不让吐蕃人过去就行了。
三天后。
尚囊率领着一万余人马沿着岷江河谷来到了宁远军城前的岷江原上,几里宽的河谷平原上,吐蕃军高举着蛙旗。
“姓娘,还打个蛤蟆旗?”
唐军纷纷嘲笑。
弓箭岭、黄泥岭上也都燃起了烽烟,这边斗鸡台军城后的山岭烽台上也燃烟呼应。
一群身穿着虎豹皮,跨坐虎豹皮鞍的苏毗战士来到军城前挑衅邀战。
“搞的花里胡哨的,一群野蛮人。”
刘兰成在大唐的军将中比较特别,首先他是读书人出身,然后他打仗时特别猛,喜欢提一柄陌刀做武器。但他平时穿铠甲,又特别喜欢在外面罩上锦袍,胡子也向来是修饰的极精。
打起仗来跟程咬金牛进达一样猛,但平时说起话来却偏偏喜欢掉书袋拽词。
“吹角,出兵!”
刘兰成领兵五千自斗鸡台宁远军城中而出。
紧接着,对面十里外的弓箭岭和黄泥岭两堡也各出一军,一左一右堵住了吐蕃人的来时退路。
两军约汉蕃六千兵马,依山背河列阵,以长矛大枪重斧大盾层层叠叠的封锁退路,以轻骑游奕两侧。
刘兰成亲率五千汉蕃人马出城下山,正面吐蕃人列阵。
他把五千人马分成五营,每营一千,列阵平原。
唐蕃两军都没急着开打,各自骑兵往来奔驰,喝令连连,在河谷平原空地上缓缓展开布置,双方都准备硬碰硬一试高下。
都对自己很有信心。
反正刘兰成就拒绝了麾下将领们据城而守的提议,吐蕃人披个虎豹皮就很了得了?大唐周边的蛮子中,有比北方突厥人更强的吗?想当初,他跟秦琅镇朔方河套时,把突厥与梁师都一起按着打,现在几个骚气轰轰的吐蕃蛮子也敢来挑衅。
放肆。
必须正面击败他们,否则他们还真不知天高地厚了!
娘尚囊虽吃了个败仗,但坚定认为是唐人诡诈阴险,真刀真枪正面刚他自认必胜,他虽只有一万多人在此,可此时几乎都是正兵桂,并没有辅兵庸。
这些桂还基本上都是来自于苏毗草原上的桂,他们几乎都是擅长骑射的武士、骑兵,先前失利,那是战场位置不好,被半渡而击,他们发挥不出苏毗骑兵的优势来。
现在这片宽阔平坦的河畔平原上,数量上还对唐军占有优势,那么怎么打,他这近一万五的苏毗骑兵,都能碾压唐军,毕竟唐军就万把人,还分成了三部份,居然还妄想以少包围多数,真是狂妄过头。
而他早发现,这三部唐军总共万把人马,其中羌氐蕃兵还占据了多数,所以此战吐蕃必胜。
尚囊这里原本是整整两个万户的,带着三万的庸,五万人的军团,因为雪山难越,一路掉队加上被袭击歼灭的三千余,还有一万五千多。
经过简单的调整,依然保持两个万户的编制,分为左右两军,各六个千户,剩下三千余人,则充当他的中军兼预备队。
尚囊为大军元帅,他的两个儿子分任副帅,各统一军,下面又有副将,以及各东岱的千夫长统领,再下面又有小千夫长,五百夫长分统,再底下百夫长统领着一个个百人队。
整支兵马都来自苏毗,各千夫营也都是同族,每个百人队,都是来自同一个部落家族的父子兄弟,关系密切,配合也较默契,这些人点为桂户正兵,平时训练多,税赋轻,自备装备,也大唐的府兵差不多,都是拥有较高战斗力和较强战斗意志的。
一万多人马列于平原之上。
东岱与东岱挨着,每个东岱千户营又各有不同颜色和图案的旗帜以区别,甚至他们的战马,都是跟旗帜一个颜色统一的。
这一片全是红色,那一片全是黑色,那一片全是白色,那一片全是黄色,不得不说,往那里排开,还很有气势的。
老刘瞧了瞧吐蕃人这阵势,又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唐军和协从的附庸蕃骑,相形之下有点乱。
“花里胡哨,有什么用?”老刘不以为然。
吐蕃人采取的桂庸军户和民户的划分,且采取的是分帐之法,打下的土地归吐蕃国有,但所有战场缴获浮财牲畜人口等,皆将士分帐,所以吐蕃人打起仗来跟大唐府兵一样猛,就如此时,这些吐蕃战士就一个个跃跃欲试。
老刘瞧瞧身后同样摩拳擦掌的战士,“此战,不论汉蕃,皆同等录功,战场所得,皆分赏将士,杀的多,便赏的多,缴的多,便分的多!”
无数汉蕃将士一起高呼,士气如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