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居殿,承乾跪在长孙皇后的遗体面前,哭的死去活来,眼泪鼻涕一大把,这一刻,承乾就是个孩子。他痛苦自责,恨自己怎么就不早点回京,为什么缩在海晏堡那么久。
为什么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秦琅跪在旁边,对自己的准岳母很唉息,一代贤后,才三十几岁就走了,人生最好的年华,突然就撒手人寰,不得不说命运无常。
长孙皇后的这一生也很不容易,母亲高氏是长孙晟的继室,皇后才几岁的时候,父亲就病逝了,然后异母兄长孙安业等就把高氏和长孙皇后、长孙无忌娘三个赶出了几家。
她们只能去投奔娘舅高士廉,偏又赶上高士廉卷入兵部侍郎斛斯政谋反案,被贬交趾,好在这个舅舅很好,临走前把家里剩下的产业归置一番后,还是拿出了一笔钱给妹妹购置了一座小院,给他们又留下笔钱生活,才去交趾当个贬谪县主簿。
从此长孙皇后便母子三人流落在外,过着清贫的日子,长孙家家大业大,却跟他们没半点关系,娘家高家也是自顾不暇,日子艰难。
那时,高氏这位曾经的名门之女,大将军之妇,也开始织布刺绣以填补家用,却也还坚持亲自教导一对儿女读书写字,教他们礼仪,那段艰难的岁月,让长孙皇后自那时起,就性格坚韧不拔。
好在当年父亲长孙晟还在世的时候,对这个小女儿很喜欢,长孙家族也对她的婚事很上心,伯父长孙炽更是亲自为她寻到唐国公李渊家联姻,特别是很佩服李渊的妻子窦氏的睿智大气,劝说长孙晟与唐国公府联姻。
后来虽婚约定下不久长孙晟便去世,可唐国公府却也没有悔婚之意,五年后,长孙皇后十三岁时,李家派人来为二公子李世民迎接长孙入门。
那是大业九年,天下已经有些动荡,隋朝风雨飘摇,十三岁的长孙嫁给了十六岁的李世民。
少女时的那段经历,让长孙皇后这位名门之女,却有着难得的贤德品质,孝敬公婆,敬爱丈夫,婚后相夫教子,甚至当丈夫成为了天下第一人,她被册封为皇后,也从没有半点骄纵。
她始终保持着亲蚕的习惯,每年都要亲自为丈夫、儿女们缝制衣物,亲自教导儿女们礼仪、化,打理内宫也是井井有条,甚至还经常劝谏丈夫和兄弟等,不希望后戚过于恩宠。
唯一一次破例,是因为异母兄长孙安业参与谋反,长孙亲自向丈夫跪地哭求免他一死。
谋反十恶不赦,可最后皇帝还是因为皇后的哭求而免长孙安业一死。
当年长孙安业兄弟们赶皇后母子三人出家门,多年后,皇后却还能不计前嫌。
十三岁结婚,三十六岁病逝,夫妻一起夫走了二十三载。
少年结发,互相扶持,伉俪情深,夫明妻贤。
秦琅看着哭的眼泪鼻涕哗啦的承乾,真想踹这家伙两脚。现在哭还有什么用,人死又不能复活。
皇后临终之前,苦盼许久都没盼到最后一面,得多遗憾啊。
皇后在,承乾的位置是最牢固的,有长孙皇后在一天,不管承乾再怎么胡闹,李世民也不会有换储的念头。
而现在,皇后走了,承乾最大的靠山没了。
当然,皇后若在,承乾也不敢闹的太过份,这两年要不是皇后病重,皇帝为了不让皇后担忧,其实承乾的许多胡闹行为是一直瞒着皇后的,要不然皇后绝不会坐视不管。
反倒是对于自己跟长乐的婚事,因为晚上一步,得再拖三年,秦琅倒是不太在意。
三年就三年,长乐现在也不过十五,三年后也才十八,双十都不到呢。
“殿下,节哀!”
秦琅对承乾叹声气道,现在这个时候不是哭的时候,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平息皇帝的怒火吧,否则承乾的处境是真的会很堪忧的,不管怎么说,秦琅也还是希望能保住承乾的储位,毕竟十年相交,这感情还是很深的。
承乾对秦琅的话置若罔闻,从陇右回来这一路上,承乾就一直没正眼瞧过秦琅。
不管是因为之前的隔阂,还是因为这次在海晏揍了他,反正太子现在很不满秦琅。
“殿下一会去向圣人好好认个错!”
承乾依然不理会。
“长孙皇后一直希望殿下能做一个优秀的储君,将来继承圣人之位,做一个贤良的明君!莫要辜负了皇后的一片苦心和期盼!”
整个洛阳城,一下子变得缟素,人们沉默着,难过着,不管是谁,都对长孙皇后十分爱戴,因为这是一位贤德的皇后。
皇后从不干涉朝政,也不为已谋私,皇后做过的善事仁事无数,无数的孤寡病残都受过皇后的救济帮扶,民间甚至有皇后是观音菩萨转世的说法。
如今皇后仙逝,大家都说皇后是回西天去了。
大家为皇后哀悼。
整个洛阳城一下子就满城缟素,大家都穿起麻衣白袍,家家挂起了白色灯笼。
各坊市街道,也第一时间停止了一切娱乐。
人们脸上都没有了欢笑,神色间带着悲切。
皇帝也宣布缀朝五日。
中书名门负责主持皇后丧事。
太子回京了,可爷俩关系却很紧张,皇帝不肯见太子。
秦琅在仙居殿外见到了长乐公主,哭的梨花带雨,双眼肿大,秦琅安慰了一番,也没机会说太多话,只能劝她节哀,约好三年之后再娶。
长乐已经出落的越发亭亭玉立,成熟稳重的大姑娘了,经这突然的母丧,似乎更加成熟懂事。
年幼的妹妹晋阳公主却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母亲只是睡着了,却还懂事的说别打扰母亲睡觉。
承乾当天在仙居殿只呆了两刻钟,皇帝说两刻就两刻,时间一到,羽林郎便过来把承乾抬走了,承乾哭闹着怒吼着,但没人理会,四个羽林郎架手架脚,直接把承乾抬出仙殿居,然后塞进一辆马车,一直拉到了东宫。
羽林军接管了东宫的守卫,实际上太子承乾被幽禁东宫,无皇帝旨意不许任何人进出。
秦琅算是个例外,他可以自由进出,可承乾在东宫摔打东西,打骂宫人跟个疯子一样,没有人敢靠近。
秦琅每次去,承乾却不理会。
承乾一直在生他的气,憋着股劲就是不肯搭理秦琅。
面对着又钻了牛角尖的承乾,秦琅根本都不想来,可现在连长孙无忌、高士廉都得不到准许进东宫,一众东宫官也被皇帝禁止出入东宫,东宫只剩下了一些近侍宫人,却还不能出来。
每天例行来东宫两趟,上午一趟下午一趟,每次来了先跟承乾互相大眼瞪小眼一会,然后互相也不说话,一刻钟后秦琅便说声告退出去。接下来召东宫里的太子家令等一些近臣交待些任务,听取一些汇报等,差不多就离开,下午再来。
从东宫离开后,又得赶去皇城的中书省中书门下政事堂,皇后突然去世,整个洛阳朝廷都在忙皇后的丧事,皇帝发话了,一定要把皇后的丧事办的隆重。
虽然皇后曾经说过自己的丧事要从简,还要薄葬,不要陪葬金银玉器,更不能奴隶殉葬,但李世民现在不管这些,他只想给皇后人生最后一程尽可能风光。
魏征看不惯劝谏,说按皇帝的旨意,那皇后的葬礼比太上皇的都还要规格高,儿媳怎么能比家公的规格高呢,这出格了,不合礼法,而且皇帝要求的这些太厚太奢华,有违皇后遗愿,也有违大唐节俭的传统。
李世民不听。
魏征就一直进谏。
李世民怒,让岑本草诏,罢魏征侍中之职,贬为相州都督府司马。
紧接着又让岑本草诏,拜同平章事秦琅为检校侍中,主持门下省事。
接到诏书的时候,秦琅正在中书门下跟房玄龄、长孙无忌等相公们议事,看到来宣旨的岑本,不由的皱眉。
魏征接诏,满脸怒容,气的摘下梁冠,解下金鱼袋,秦琅则拉住魏征。
“魏公稍安勿躁也!”
“岑公,圣人这道内制,恕秦琅不能接受!请退还!”
岑本也没料到,秦琅居然拒绝这道诏令,愣了一下。
“秦相,翰林院知内诏,宣麻拜相授将,这都已是制度,就算中书门下也无权驳回啊。”
这不是武德年间了,那个时候权力都在三省,皇帝的旨意也都须经过三省,中书草诏,门下封驳,若是门下省驳回,诏令是通不过的,强行通过,那就是斜封、中旨,官员们甚至能拒绝执行。
可贞观改革以来,皇帝在三省之上加强了中书门下,强化宰相集体执政,把决策和封驳权并到一起,可另一方面又设立了翰林院负责内制,把拜相拜将封爵授勋等权都划到了内制,不再须经中书门下,这无疑是大大提升了皇帝的权力。
所以皇帝拜宰相元帅,封王公侯伯这些,是不用经过宰相们同意的。
秦琅摇头。
“我不是以中书门下宰相身份驳回这道内诏,而是以当事人身份拒绝接受这道封拜!我觉得魏公的谏言并没有过失之错,甚至很有道理,圣人当接纳劝谏,而不是把劝谏之人赶出朝堂去。”
“魏公做侍中很称职,并无不当之处,不当去相。”
岑本也是无奈,还是头回碰到这样的事,“诏令已下!”
“我拒绝奉诏,请封还!”
“卫公不如亲自跟圣人回复解释如何?”岑本无奈的道。
“可以,我现在便随岑公去面圣,亲自奉还诏书!”
那边已经摘冠解符的魏征魏玄成,都没料到秦琅比他反应还激烈,一时倒是怔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