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说的快起来, 并不是俞敬唯单方的观念,而是所有人都在着急。
俞星城见识过许多胶着的局面,各怀鬼胎的局面, 但甚少有哪次像这样一般,牵涉如此广泛的地域, 如此众多的人数。叛军们既想相互吞并, 也想突袭自家金主和朝廷军队。俞敬唯和戚雨信既想要让叛军内耗, 分裂,也想要连带着几座大城里隐匿的家族们,将其一网打尽。
而与他们几乎就紧挨着那些家族们, 他们既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恐惧, 又已然无退路,只能自我安慰说没人敢动他们。
但皇帝再次给京师朝廷大换血,南缉仙厂已经完全不属于他们, 又有大批军队就停驻在城中,他们不可能不慌。
到这时候他们似乎才意识到了本身在皇权面前的那种软弱, 但是他们自己早把自己抬的下不了牌桌, 在闹大了事情之后,只能硬着头皮将手里剩余的牌一张张往外打, 看能不能最后等到朝廷的一个失误。
但让各方都跟火烧屁股似的加紧速度的一大原因,是洞庭湖那一日的雷暴与龙吸水。
以往, 但凡有这样有如天罚的自然现象,总会有某某门派的谁谁谁成仙了, 亦或是皇帝惹来了天怒这样的说法。这次洞庭湖附近的惊人天象, 连俞星城都要觉得是鬼神下凡煮沸了洞庭湖水。
自然这也引来了各方的惊疑与猜测,但俞星城等人没想到,“圣主被围攻”不知从何开始, 变成了民间普遍的谣言。这似乎是白莲教有意传播开来的,他们虽然派系众多,信的也是几个教糅杂的各种弥勒佛或者什么仙人,但他们一直认为散步圣主即将溃败的传言,也能帮助白莲教迅速传播,拉拢吸引信众。
白莲教有大量的说辞,从胡扯似的“大劫在遇,天地皆暗,日月无光,黄天将死,新日继立”说白了,就是宣传“如果不信白莲教,就赶不上这次天地大变的趟,在圣主毙灭时也会猝死”。后来又说什么“唯有信奉白莲教才能获得源源不断的灵力甚至永生”,听起来鬼扯,但对于一个三成人口是灵根者的国家来说,这根本一点都不鬼扯。
相信者占了相当多数。
白莲教所到之处,几乎是卷席了当地农村的信仰,再加上他们教团本来就有大批锦衣玉食如“仙人”般的领袖,有大量跟着忽悠的教徒,有些人哪怕不信,也觉得跟着白莲教就是有靠山能吃香喝辣,纷纷加入。
但很快的,白莲教所拥有的兵器粮草,不足以带动这么庞大的队伍,内部开始了较为严苛的等级和分配制度,大家长般的尊卑,既给了某些人往上爬的欲望,也牢牢把控了每一个分子。但整体条件的无比困苦,再加上白莲教需要教众脱离环境加入抗争,使得许多人背井离乡,吃喝都要靠教里。不过半个多月,大批底层的信众每日只能发到一小把干粮。
白莲教众多教派为了彼此竞争,一边陷入了抢人大战,一边又陷入了内部混乱。
他们为了能止住内部的叛乱并且抢人,就开始劫掠一些富县,既是为了夺取粮食,也是为了强行让当地的百姓信教。从一开始天花乱坠的忽悠,到后来不耐烦到使用“不信教就等死”的胁迫手段,再到后来甚至因为粮食和一些县乡发生冲突,将整个县乡屠戮。
虽然叛军内部也有许多类似的行为,这都是领导者水平低下的表现,但是白莲教披上了宗教的外衣,不论是利诱和胁迫,都更容易掌控底层百姓的心理;就连屠城这样天理难容的行为,都能包装成“他们被妖魔附身必须斩除”这样的谎话。
而在这次洞庭湖的异常天象之后,似乎许多修真者的灵力都受到了再一次的波动或减弱,惶恐与不安蔓延了修真者的各个阶层,只有部分百姓认为这些“天之骄子”般的修真者们要变回凡人,乐得拊掌大叫他们活该。
白莲教内部似乎也有震动,但他们可能用新一套的话术、理论与造假手段,像洗脑传销一样,再一次把教义更新,紧紧笼络住了不安的教众们。
这种惶恐,让众多势力之间的摩擦与冲突愈来愈多,大家满脑子想的都是先下手为强。
俞敬唯决定从白莲教先下手的想法是正确的,在他们到达应天府之后的第九日,有两座白莲教总坛被天兵从高空袭击,天兵们火力全开,各种团体法术,一环套一环,从硬化土地后将总坛附近许多地面凌空升起一截,到让大量飓风卷在已成瓮的总坛基地,在纷飞的草叶与树叶中,混入大量轻薄的铁片与冰刺,而后再引流江水淹没总坛——
俞敬唯想到了一整套让人跑不了的围堵方案。
大部分白莲教众在惊慌失措之下,几乎是连御剑都忘了怎么做,只使出了一些误伤自己人的法术,就毫无还手之力了。白莲教中一些干部与早期信徒,还是有反击的能力,他们看到了总坛上空如天兵天将来袭的身影,便纷纷飞入空中要还击,到了空中却发现空中的都是幻象虚影!
而一部分埋伏在总坛附近的山林中的天兵,趁此机会早已冲入总坛,摧毁了大量的建筑,另一部分则从四面八方拦截袭击了飞入空中的白莲教徒。
这都算是麻烦的。
位于桐乡与黟县的白莲教总坛遭到泥石流的灭顶袭击,这根本不需要天兵出面。这些总坛的选址只在乎所谓的“风水”,以及是否能够躲藏朝廷的耳目,避免被缴费大军袭击——所以选的都是犄角旮旯的山里,好一些的有山有梯田,不太好的就连自己人进出山都麻烦。
这种地方,哪怕没人做手脚,在圣主引发的暴雨之下,泥石流也是早晚的事儿。
俞敬唯只是派人精心计算规划了一下泥石流产生的时机,让厄运早一点降临到头上来罢了。
更何况其中一个什么圆顿教,估计是教派祖师自己灵力也受了影响,水平急速下降,但又怕信众质疑,竟然偷偷让人拉了几门炮到山沟里头,在祭坛上表演一掌拍碎半边山——但实际都是在他施展法术的同时,某些护法或者干部,利用艾草烟雾的掩盖下放炮击山——
得了,本来后山就危险,让这样一顿费力的表演,更是变得岌岌可危。
俞敬唯手下的兵奉命到那儿去的时候,基本就没做什么,不过是几个人挖了些许的洞眼,饮了一道溪水,然后几十个兵在危地一阵乱跺脚,半座山的泥沙山石,顷刻间就滚落下去,推平了那到处挂满祖师画像,唱着传教小曲的总坛。
俞星城听了这些报告,都忍不住琢磨。想到之前敢袭击天津卫火车库房的门派们,还有这帮看着不死不灭内部又极其脆弱的白莲教们,她觉得如果真有什么八大门派围攻光明顶的武林故事,亦或是仙门比试切磋大会,那必然也是面上全是彩虹屁,打起来全是猫狗戏,私底下都是钱权交易。
俞星城对白莲教有过一些接触,但凭借着她对这些群体的洞察力,在她的协力之下,俞敬唯也很快摸准了白莲教们的弱点和行事方式。从内部的挑拨,有意区别对待似的打击,故作跟一部分白莲教沟通的姿态,让白莲教内部数十个教派愈发陷入彼此的针对之中,哪怕有不少人呼吁说要白莲教更加统一起来。
但俞星城并不怕,秘密传教的方式,强烈的小农特质和地域性,由于上层干部能获得大量利益而造成的教派独立性,都使得他们虽可能一起揭竿而起,但在高压之下绝不可能过于团结。而且在某些程度上符合了百姓“众生平等”的期望,但内部不具备能实现平等的能力。所以能镇压他们是必然的,只是俞星城想要提速。
几乎到了十月中旬,俞敬唯已然将内部分裂的白莲教切割成了多个大区域内活动,而互相难以联络,其中几个头目更是已经被俘获杀死。
但俞星城却显得精神状态并不是太好。
俞敬唯粗心,她也没有常年跟俞星城生活过,并没有感知到她的情绪。
但温骁从苏州府办完事儿回来之后,却发觉俞星城似乎有些头痛或者睡眠不佳的状态,直到温骁去问,俞星城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你知道我的灵根是能够吸收雷电并且释放对吧。从咱们离京开始,大片的阴云雨带已经在华南各地徘徊许久,咱们都觉得是圣主其实在跟某些神交手,只是对于神们而言,时间不过是几秒甚至几分,但人间却已然过去了一个多月。”
温骁坐下来:“是,但要知道,大家也都没有证据,听说边境各地遇袭,有许多仙人露面,所有人都猜测是圣主派出了自己身边的众仙。”
俞星城揉着太阳穴:“在前些日子,雷云又从闽浙一代返回苏杭附近,因为之前大报恩寺就被雷电击中,甚至几个工厂也因雷电和雷火受灾严重,我便有飞上天空去引雷吸雷。从那之后,我便再也没睡好过。”
温骁不解,起身拿了个软枕,放在俞星城身后:“为何?”
俞星城:“……因为我总是看到怯昧。或者说是圣主。我仿佛跟他在一起战斗,我能看到他已经几乎无力支撑,而每个漫长的夜里,我的梦都像是只有一秒钟,半秒钟,但我醒来却心力交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