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吓到了, 她不知道瞎鱼到底看到了什么,小燕王也乘坐在法器上,他连忙起身, 扣住了瞎鱼的肩膀:“那就不要看了,老头, 撤回你的天眼!或者闭上它!”
瞎鱼老头哀哀的叫了两声, 忽然身子一软, 朝后倒了下去。
俞星城急急忙忙御剑冲过去:“他怎样了?”
小燕王试了一下他的鼻息:“……还活着。只是似乎天眼与魂魄都受损严重。我都能感觉到他的灵力变得稀薄了,是否还能醒过来都是个问题。”
俞星城:“怎么会这样?!是这里有什么不可以看的东西吗?”
小燕王扶着瞎鱼,让他躺在法器上, 缓缓叹气道:“我以前听说过, 南陈文帝时期曾有太史令掌天时星历,传言那位太史令为天眼者可窥破天机,南陈文帝想让太史令祈神求眷, 太史令称可窥得神居天宫,并像陈文帝描述天宫的模样。结果在第二日便双眼流血, 疯疯癫癫。瞎鱼这样的反应, 更证明了我们的猜测——西满神父口中复活的古神就在罗马城中。”
不可直视的古神吗?
让俞星城想到了千年前尊崇这位古神的未见教。是否未见这名字也提示,这个神不可让人看到。
俞星城忍不住又伸手试了一下瞎鱼老头的脉搏, 冷笑道:“看这满地尸体,还有这圣洁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灯塔, 我看这古神是邪物还差不多。世界最大的教堂区与圣地沦陷,宗教与神, 真像个笑话。”
小燕王:“但现在最主要的局面是, 没有瞎鱼引路,我们就要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了。”
俞星城点头:“那就先往教堂最密集的地区去吧。”她抬手指向远处十字架尖顶层叠的建筑群:“那边应该是城区了。”
在这血腥、死寂又圣洁的广场上,仙官们重整旗鼓准备朝北部飞行而去, 却没想到随着他们靠近灯塔,这银白色光线愈发明亮,巨大的压迫感从头顶倾泻而下,俞星城并没感受到太多,却看到裘百湖脸色铁青,御剑也摇摇摆摆,不受控似的慢慢降了下去。
雪莱开口道:“果然,灯塔依旧,就不要想着飞入罗马城。”
裘百湖都这样吃力,其他的仙官更是被那银白色光线从空中按到了地上,想飞也飞不起来。
雪莱:“虽然感觉罗马已经没有多少活人了,但这规矩还在啊。是,不论是朝圣者,神职者还是赎罪者,都要在罪人灯塔这里停下来,哭泣或祷告,然后步行进入罗马城外围。早就不是条条大路通罗马了。前头那座长桥,就是进入罗马的唯一一条路。”
俞星城转头看向他:“你来过?”
雪莱微笑:“我是曾经考察过世界上许多宗教,才选择成为一个无神论者的。我十几岁的时候来过罗马圣城,不过也只是到外城。”
雪莱的指引下,所有人都从飞剑上下来,双脚一落地,那股压力就猛然消失了。
只是俞星城从一开始就没感受到灯塔银光带来的压迫,但她也没多开口提及,随众人一同落地。
小燕王看了一眼瞎鱼:“裘大人,派一位仙官先将瞎鱼送回去吧,其余人,我们步行前往,都拿出法器或刀剑来,随时提防,更要留意脚下,尽量不要踩到血。”
说尽量别踩到血,真的是太难为人了,这片广场的石砖缝隙几乎都被黑血淹没,只是大部分都已经干涸碎裂,走上去有踩在落叶上的声音。俞星城转头看着仙官护送着瞎鱼离开,这才快走几步,跟上了小燕王。
路上,裘百湖蜷着左手,右手单手拎刀,似嘲讽道:“这地方都成如此鬼样子了,倒也没忘了规矩啊。”
雪莱托着本子,一边随手记着什么,一边道:“或许也是这规矩害死了他们。血兽并不会飞,如果罗马城内有大批人可以飞离此地,可能血兽早就被他们从空中绞杀了。”
穿过偌大的广场,他们终于看到了进入罗马城的长桥。
长桥下是宽阔的海峡,浪花滚滚,罗马城在海峡的对岸,而白色大理石铺成的长桥就横跨在海峡上,长桥十分宽阔,露面的部分特意用棱角尖利的鹅卵石铺成,走上去只感觉脚底发疼。这应该是故意设置的,只为了惩戒或苦行前来朝圣的人群。
桥两侧是各种哭泣圣母像,或双手合十跪坐或低头抱婴,雕刻的十分细致,圣母的肌肤几乎有种滑腻温软的错觉,只是桥上也有不少血兽的尸体,不少黑血飞溅在圣母像上。甚至有一座低头哭泣的圣母像,面部被糊满了粘稠的血液,一滴血就欲滴未滴的凝固在圣母的鼻尖上,如同一滴凝聚的泪。
长桥上还有许多朝圣者与罗马市民的尸体与散落的衣物鞋子,有些挂在桥边上,尸体已然风干,有的更是拥抱着圣母像而死。
越往前走,尸体愈来愈多,逃难浪潮的雏形也显露,只是这些尸体很多都已经被挪到长桥两侧,像是走在前头的不速之客们做的。俞星城也注意到,随着尸体增加,凝固的血越来越厚,前头那队人马的脚印也渐渐明晰,俞星城低头观察了一下脚印:“对方人数应该跟我们差不多,地上没有拖拽尸体的痕迹,显然是他们用魔法搬开了尸体。”
亚瑟蹲过去,似乎在检查那些人施法留下的痕迹,道:“魔法似乎师承西欧几大魔道学院,很有可能是共济会成员。他们不是早就掌握了控制血兽的办法吗?怎么会又来这里。”
俞星城:“往前走走吧。或许我们很快就能碰到他们了。”
长桥像是走不到头,俞星城总感觉脚下的鹅卵石也在折磨她的步伐,除了几个体系仙官还如履平地,大部分脸上都已经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人群中显得最轻松的就是雪莱和拜伦二人了,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诗人的天性,到哪儿都像是春游,雪莱对圣经典籍如数家珍,经常驻足和拜伦讨论起某些雕像表现的故事,俩人还时不时停在雕像前,拜伦竟然还在学圣母的表情。
俞星城不得不承认,队伍中的低气压,似乎也因为这二人稍稍有些缓解。
走了约有几炷香时间,这长桥终于到头了,桥尽头处似乎伫立了好多座镶嵌铁刺的挡板,似乎想要阻止罗马城中的人离开。他们走近了,才发现两米多的挡板背后,竟然是成片的尸体,如山坡一般,斜堆在挡板后……
一切都证明了,血兽爆发过程中的惨烈事件,如今那些尸体大部分都已经被海风吹干,但俞星城他们还是无法做到跨越尸山进入罗马城,亚瑟眼见的发现旁边石质栏杆处,被人清理了出来,他先走一步,跳上栏杆,从窄窄的栏杆处走过去。俞星城与其他人也连忙跟上,踩在十来公分宽的栏杆上,从长桥两侧通过。
俞星城紧跟在亚瑟后,栏杆上仍然有许多具尸体挂着,他们不得不跨过去。
在这个安静的只能听到海风声的长桥上,俞星城忽然听到了一阵闷闷的哼歌声,从尸山上传来——
什么时候有人在那儿的!
她一瞬间惊得差点身子一歪,从栏杆上摔下去,坠下海峡,亚瑟连忙扶住了她。
诸多仙官都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大家都精神紧绷到了极限,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他们先看到的是一点灯光。
一个穿着长皮衣的人,手持油灯,似乎在尸山中刨挖什么,他站直身体,戴着脏兮兮的白色波浪假发和鸟嘴面具,长皮衣内的马甲上,塞满了项链怀表胸章,都是打扫尸山的战利品。他拎着一个尖锐的长钩子,似乎用来扎入尸体并拖拽翻开,长皮衣上满是血与油,在油灯下有种令人作呕的光泽。
他嗓音沙哑,似乎用意大利语咒骂着什么。
俞星城走在栏杆上一直屏息,被鸟嘴人吓到才忍不住吸了口气,顿时感受到了这片尸山的滔天恶臭,眼前一黑。鸟嘴人转头看向他们,说了几句话,看他们听不懂,才又换成了英语:“哦,又来了一拨想要趁乱大赚一笔的人?可惜你们来晚了,有一队英国人,早在昨日就进入了罗马城,还有一些孤零零的朝圣者更早之前就来到了——嗯?你们的面孔,你们是印第安人?波斯人?”
鸟嘴人似乎并没有什么文化,也从没见过黄种人,但他猜测了一阵子,也不在意,道:“哦,这城里的死的东西属于我,活的东西属于未见教的猎人,你们要真想大赚一笔,就该去内城,哪怕从七苦圣母的光环上掰下一颗钻石星,你们也来值了。”
俞星城屏住呼吸,开口道:“你是罗马的市民?”
油灯乱晃,鸟嘴人很熟练的踩在尸体上,朝他们走过来几步,他听到俞星城的问话,用钩子撑着尸体笑弯了腰:“本人不过是罗马最低劣的贱民,下水道里的老鼠罢了。我只不过是趁着这点果实还没烂在地里之前,将高贵的市民们的财产收拢到一起罢了。”
他笑声本就嘶哑,又因为闷在鸟嘴面具中,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在他们以为死寂的城中,这样一个人就说说笑笑,站在尸山上。
俞星城皱眉:“未见教的猎人?未见教不是早就消失上千年了吗?”
鸟嘴人将脏兮兮的假发摘下来,当做帽子一样盖在胸口对他们行礼,也露出了他油腻短发的头顶,鸟嘴人笑道:“谁知道呢。但小心哦,他们在外城猎杀一切活物。嘻嘻,但他们不会进入教堂内城,嘻嘻嘻,所以他们永远找不到我这样的下水道老鼠。”
俞星城一瞬都怀疑这个鸟嘴人,也是个感染血兽病的凡人,因此陷入了癫狂。
从进入密港开始,一切看到的事情都无法用常理来思考。她又问道:“那如何进入内城?”
鸟嘴人笑的更大声了:“嘿嘿,只要能升天就可以。祈祷吧,等待上帝吧,或者是像普罗米修斯一样攀爬内城的高墙哈哈哈!”
他说着,竟转过身去,朝尸山深处走去,喃喃自语哼歌,不再理会他们。
裘百湖:“神神叨叨!不过至少我们知道,这城里有活人,还有共济会。不用理他,我们走吧。”
俞星城点点头,小心的踩着栏杆,就像是走在装满尸体大海碗的碗沿上。
那鸟嘴人沙哑的歌声又传来了,曲调像是某种甜美的童谣:
“狗咬狗的世界,为了骨头,当街杀戮。”他唱着。
“哦幸好上帝从不低头,从不多管闲事。”
俞星城他们穿过了尸山,终于看到了罗马外城的街道,这里就像是一个多维度的伦敦,石头建筑从十几米深的沟渠一直修建到地上五层,从任何一个缝隙往下望去,都能看到无尽的门窗道路在地面下纵横,到处都是错综复杂的楼梯和廊桥。
昏暗,肮脏,因雨水或血水而湿滑的地面上,映射着一点点月光。
歌声依旧:“或许上帝早已死亡,埋在了脚下深处。”
“仰望天堂,只有月亮。哦仁慈的月亮,连它都知道发光。”
“当满月到来时,收获的光芒,照耀四方!”
俞星城回过头,尸山上早已不见鸟嘴人的身影,但油灯的光却似乎在层叠尸体下移动,他的歌声仍环绕空旷湿冷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