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王也沉默了。
俞星城走到了床边, 炽寰金色的竖瞳在小窗外往里看,俞星城对他笑了笑,他呼出一口白汽, 把脑袋扭转到另一边,继续盘旋着小楼。俞星城从炽寰的蛟身缝隙中向外看去, 似乎局面已经控制的差不多了, 那些戴着金色头盔的护卫似乎在检查伤者, 并将他们集体带走。有一些人似乎因为本身就掌握魔法,在手伤没多久就开始了变异,便被一大群护卫用弯刀和长矛团团围住……
显然他们知道, 如果用纯魔法攻击对方, 魔法侵入对方体内,会导致血兽愈发变强。
胖虎和特行卫数人落到了金顶小楼外,似乎准备上楼, 俞星城看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哈丽孜的身影从花园回廊中走来, 两名高阶祭司护卫走在她身边, 拄着金色长杖,每一次长杖落在地面上, 都在地面上蔓延起一小片白光的阿拉伯文字,似乎驱散了周边的不洁与血液。
而一些护卫似乎手持火把, 走在鲜血满地的花园中,他们将手中的火把接近地面上血兽的血液, 那些血液竟如同油脂一样烈烈燃烧蔓延开来。
有一些黑兽的尸体, 竟然黑毛褪去一部分,露出了女子的双腿或手臂,有的则是面部虽然布满毛发但吻部缩短, 恢复了几分人类的面貌。不过大部分仍然还保持着兽态。
或许是他们变成兽类的时间不一致,有些没多久的人,可能还在死后变回一部分人类的模样。
但俞星城更注意的是这些护卫,对待黑兽的处理方式。
皇帝从古籍的只言片语中,才得知血兽可能会依靠血液传播,甚至对于血兽的外表都不了解。但哈丽孜却仿佛早了解这些血兽尸体的处理方法。
虽然受伤的人太多了,尸体也太多了,处理这些后续的感染者与尸体,估计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但哈丽孜并不是没头苍蝇,她对血兽一事有最基本的了解。此刻,一身白色衣裙,面容苍老慈祥,就如同最后隐居地的圣母玛利亚一般,穿过受伤的人群,恐慌的护卫,安抚人心。
终于,哈丽孜登上小楼,她似乎先去了二楼更换衣服,俞星城看到一位护卫将她刚刚沾满血的白色衣裙拿出来烧了。过了一会儿,哈丽孜满脸疲惫的登上台阶,她进入阁楼后,第一眼就看到了被床架做成的牢笼困住的血兽——热法皇后。
她表情并不吃惊,只是有些累了。
皇帝坐在地毯上,向她回望。
只这一个眼神,俞星城就感觉到,这对母子之间的复杂。
皇帝脸上有恨、爱、怨、求助、愤怒、依靠。
有些帝国的大事,其实深究了,背后还是家事。
皇帝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就只是沉默的坐着,看着热法皇后。
哈丽孜走到了皇帝身边,布满皱纹却柔软的手,搭在了他满是血雾的肩膀上,半晌道:“别后悔。”
皇帝抓住了她的手背,肩膀抖了抖,竟埋头下去。
哈丽孜:“你宁愿在我面前伪装后半辈子的傻子,也想娶到她。你们也快乐过,这样就好。别后悔把她带来伊斯坦布尔,别后悔自己要娶她的举动。”
皇帝头深深低下去,发出几乎要窒息般的哽咽。
俞星城靠着窗边,她还对这对儿母子不甚了解,但此刻模模糊糊理解了哈丽孜说的“别后悔”。
如果皇帝不是非要迎娶热法皇后,那她的总督父亲就不会被哈丽孜所杀,她就会留在马其顿做个快乐的贵族小姐,而不是在此刻遭遇厄运。
皇帝或许明明知道选择热法为皇后,哈丽孜为了平衡势力,一定会杀热法的父亲,可他实在无法放手,还是坚决这么做了。或许其中也夹杂着一些对热法的欺骗,或许一切因他所起他却狡猾的置身事外,让哈丽孜与热法结了仇……
果然皇帝捂着脸道:“她恨过我,也谅解了我。她说命运难测……她说无法因为看不出结果的选择,就在现在恨我。可现在已经现出了结果。”
而且看当时的局面,甚至有可能是热法最终选择忠于爱情——而替他挡了一下。
哈丽孜面孔上显露出一秒钟的恻隐、怀念与痛楚,却又消失,恢复了她那副温和的模样。哈丽孜从腰间拿出一把弯刀,递给了皇帝:“去吧。我听说变成血兽的时间越短,死后能恢复的人的模样就越多。至少现在,你还能向她的遗体告别,爱她的民众们还能向她的棺椁投花。”
皇帝手在发抖。
哈丽孜什么都没说,似乎对小燕王等人招了招手,想要让大家一起离开。
皇帝忽然转过头来道:“母亲——她、她怀孕了……我……”
哈丽孜身子微微一顿,道:“你可以继续逃避,可以继续连同孩子的命一起算在我身上。”
她说罢昂起头,走出了阁楼,小燕王对俞星城招了招手,连忙跟上,仙官等人看了一眼呆坐在地上的皇帝,临走前合上了门。
哈丽孜走下楼梯,似乎叹了口气:“我与这个孩子之间的仇怨够多了,增加一些也不要紧。”
小燕王:“可他其实很聪明,并不像表面那样……”
哈丽孜:“是,他虽然在我面前也有许多伪装,但软弱也是真的。他对于那关押十几年的生活太过恐惧,太害怕自己会回去。恐惧容易让人走极端,这孩子在继任的两年,曾想尽办法刺杀我,后来我无法忍受后,就将他带回了关押的牢笼,对外谎称重病,将他再度关押了八个月。”
小燕王吓了一跳:“那他岂不是……”
哈丽孜:“这孩子已经没有中间值,没有平和的状态了。除了极端攻击性,就是过于软弱和隐匿,我关押他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既然还要他有用,只能让他软弱顺从了。”
俞星城忍不住联想起武则天的那些儿子们的命运。
更何况哈丽孜不是恶龙,皇帝也不是勇士,皇帝想要彻底挑战她,还差的太远了。
哈丽孜到达二层后,金顶小楼内的仆从收拾了房间,拿出来一些水烟,哈丽孜并没召集多少大臣,只是她一人坐在房间中,一边吸着水烟,一边靠坐在软垫上,和他们了解着发生的事情。
哈丽孜问到了白毛怪物,俞星城便把炽寰与它搏斗,且它中途消失的事情,告知了哈丽孜。
哈丽孜眉头紧皱,似乎在思索着。
俞星城问道:“关于血兽,您知道些什么吗。据我所知,这可是千年前在教宗国、西西里王国一代曾经蔓延过的某种异化病,之后千年都未出现,您却好像有些了解。”
哈丽孜缓缓吸了一口水烟,叹气道:“你们东方不太可能知道这些事,是皇帝与你说的吧。因为这段历史早已被基督教世界消灭,也就在一些□□的图书馆,或者是埃及的亚历山大图书馆中,才会有那么只言片语的记载。我知道,是因为我提前派人查阅过;我为什么会查阅,是因为早在几个月前,我就听说了教宗国出了一些疫病,但由于教宗国消息极其封闭,我一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疫病,还以为是鼠疫——”
哈丽孜:“直到上个月,听说这病传入了希腊。我最早本来是想利用这一点来消灭希腊起义军,但伊斯坦布尔信徒较多,掌握法术的平民超过三成,我怕引火烧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但没想到,他们竟然利用这一点,来攻击伊斯坦布尔。”
小燕王皱起眉:“他们,你是说……教宗国?还是希腊?”
哈丽孜:“目前还不确定。教宗国可能已经彻底瘫痪,百姓说不定都死绝,只剩下游荡的野兽了。我更怀疑希腊。而且很巧的是,拜伦进入希腊实行袭击的消息被递到我这儿来,昨日伊兹密尔还发生了爆炸,我就派遣了许多士兵与圣训者去往伊兹密尔。现在很明显,伊兹密尔的爆炸,就是障眼法。如果不是我在这一夜因为某些计划,特意将圣训者与宫廷护卫聚集在托普卡帕宫,我们就根本无力抵抗这些血兽。”
果然,哈丽孜确实是想要在今晚有些动作。
这些金色头盔,红线白袍的圣训者,应该平日不在宫廷内大量聚集,只是今日赶巧了……
哈丽孜吐出水烟:“我总是被幸运眷顾,越活越久啊。不过处理这些血兽很麻烦,它们无疑是往我伊斯坦布尔的最中心投放了一颗随时可能扩散的炸弹。听说血兽的血液进入水流被人喝下会导致感染,它们的爪牙接触到人的血液也会传染,平民百姓被传染后不会完全兽化,只会疯狂和富有攻击性,我还不知道我命他们做的防范,能不能控制住血兽病。但更重要的是,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确实,伊斯坦布尔是奥斯曼帝国的中心,应该有很严密的防卫,空中也该有许多飞艇或圣训者巡逻,这些人如何进入皇宫上方的。
小燕王:“您是不放心身边?”
哈丽孜:“是身边,还是地方上的总督。是这些人有内应,还是他们发现了长驱直入的办法?到底是不是希腊人做的,他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做?我想调查这些。但我没有足够相信的人。”
小燕王微微睁大眼睛。
哈丽孜:“我的亲信有不少人都在今夜受伤死去,那些活着的人,也有很多都投入了希腊和沙俄的战场。更何况我也现在很难再去相信别人,我只想找一个跟此事没有利益勾连的人,帮我调查。”
这言下之意说的就是小燕王了。
哈丽孜垂眼:“如果可以,我会尽快签署关于修建运河的协议。我知道你们其实是为了防止日后分裂或矛盾,希望加上埃及的名字。这一点……我可以同意。”
小燕王顿了一会儿,抱臂道:“如果能这样是最好了,我们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哈丽孜:“拜托你了。皇子殿下。我或许也不该总把你叫做塞利姆的儿子,还是应该尊称您。”
小燕王显然想要奥斯曼尽快达成运河协议,而且本来他们一行使团不会太早离开奥斯曼,他便决定答应下来。毕竟只是帮忙调查,而不是付出什么资源、代价,就已经算是很划算的生意了。
在他们简略商谈过后,哈丽孜再度起身:“我只是稍微歇一下,还是要再出去看看。”
俞星城起身问道:“恕我冒昧,我有些想知道,阿里总督在哪里?他被找到了吗?”
哈丽孜:“他受伤了,目前被关在单人牢狱中。”
俞星城眉头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