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骁皱起眉头。
俞星城感觉到自己手腕上的小黑蛇也开始狂扭。
倒是不需要这两位提醒, 俞星城也不可能跟这位“王后”来什么邂逅。
她开口道:“我需要与我的使员住在一起。不方便耽误王后的休息。”
拉克希米挑眉,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嘴上惋惜道:“东方来的美人, 看来我是只能错过了。”
俞星城却觉得太看不透她。
拉克希米的权力与控制力似乎比俞星城他们想象中更大,而关于她的资料更是缺乏到只有寥寥几句简述。
比如她是九岁时被一个高种姓贵族家庭收养, 之前的经历无人所知。她十三岁时, 如今印度皇帝在第七次娶妻的婚礼上, 对随养父母参加婚礼的拉克希米一见钟情。印度皇帝的第七位妻子很快就病逝,印度皇帝毫不犹豫的娶她为第八位王后。拉克希米入宫后,皇帝身体每况愈下, 王室内的众多妻妾被皇帝下令杀死, 以祭神祈福,宫廷中几乎没有再在皇帝面前露面的女人了。
而拉克希米以皇帝之名团结军队,与大明交好, 在她十七岁那年,英法于印度进行殖民地纷争时, 她亲自带兵突袭加尔各答, 夺回了这座港口城市,一战成名。
多名婆罗门祭祀认为她是湿婆的阴性力量, 女神萨克蒂的化身,而在她与皇帝在恒河上游沐浴时, 曾有数只白色大象出现在河畔,向她浇灌圣水, 是众多祭祀见证的奇迹。
多名士兵说见过她曾长出八只手臂, 手持剑戟在战场上屠杀,这些年仅有的几场的能打赢英军的正面战争,几乎都出自她的率领, 她迅速拥有了民间的崇拜,甚至部分雇佣兵称她为鸠摩罗战神,将她在报纸上的画像剪下来贴在帽子里以祈求不被子弹击中。
神权、民心与军权的多重加持下,她权力如日中天。
这就像是在清朝末年,清兵屡战屡败,被打的溃不成军,八国联军都侵华了。慈禧忽然有了太平天国的民心与宣传手段、有了李云龙附体的带兵水平,还有了能提供意大利炮的国际外援——大明,打的列强节节败退。
估计全国上下那些还没摘了辫子的人,要眼含热泪磕着头喊她西王母了。
俞星城想起历史上英国的诸多手段,印度的种种问题。就算这样的本领,印度这烂摊子也不是想翻盘就翻盘的。
拉克希米笑起来:“那么我希望最起码能跟诸位一同用餐。不过谒见之间不是用餐的地方。罗摩,你可以领着他们去往用餐的宫殿,我随后就到。”
罗摩抬起头来,伸手请她们往宫殿外走去,拉克希米则走到侧门,她骑上白马,马鞭一声脆响,她拽着缰绳迅速消失在广场之上。
罗摩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印度男人——
毕竟俞星城开路上,对印度男人的印象就是肥肚子或干瘦、看起来不干净的大胡子、盛气凌人的失礼目光兼有浓重的体味。但罗摩却肤色很浅,或许是祖上有雅利安人的血统,他留有西式短发,看起来洁净且得体。
当他们在罗摩的指引下,前往饭厅时,天色已经暗下来,红堡中点起火把与火盆,饭厅内的半空中漂浮着许多宝塔法灯,显然是灵力驱使的。
在地毯上有了许多饭食,不过红堡中还是贴心的,为他们准备了筷子和刀叉。但其实大部分食物用筷子吃也不方便,最后还是用了手。只是裘百湖一直骂骂咧咧:“只能用右手真不方便,他们就不能滚去自己吃,非要坐在我们对面。我就想用两只手吃怎么了!”
俞星城小声提醒他:“当着他们的面用左手吃饭实在是大忌,你忍一忍吧。要不拿过来,我用刀叉给你切。”
裘百湖看到对面的养子养女们,用平底盘子舔舐奶茶,惊吓到满脸呆滞,连忙低头:“我他妈真疯了,他们要是要求我也这么喝茶,我就要杀人了。”
俞星城给他把馕切开,这馕是用椰油揉成的,中间有一层厚厚的乳酪,堪称是俞星城吃过最好吃的面食了,她道:“他们也知道咱们是东方人,习惯不同,所以之前给我们上茶的时候都是用的英式的茶具啊。”
裘百湖:“而且……这顿饭里一点肉都没有啊。”
肖潼倒是一看就曾吃过几次印度餐,礼仪都很本土化,仰头喝水的时候甚至嘴都不接触银杯,她对裘百湖道:“他们认为肉是不洁的,只有下等人才吃肉,大部分贵族都是素食者。”
他们用餐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很困扰,状况百出,不过这些养子养女倒是没有一个人露出嘲笑,反而亲自过来帮他们,或者是让女使来换餐具。
只是拉克希米并未如约赶来与她们一共进餐。
闹闹腾腾吃完,使团男女两拨分开住,俞星城她们被安排在了一座十分精致的庭院中,这里也有更多的彩灯、地毯、帷幔与草坪,显得比其他石质宫殿更舒适放松。
俞星城,肖潼还有三名女仙官居住在这里,室内几乎铺满了柔软的羊毛地毯,金色铜制浴缸与柔软的圆形床铺、西班牙产的穿衣镜与各色鲜花熏香,还有大量赠与她们的丝绸纱丽和珠宝首饰。这座庭院真的是女人的天堂,不过联想到拉克希米亲口承认的男女通吃的性向,俞星城都觉得这些漂亮的女使,都是这位王后的后宫了。
这些女使也确实有意给庭院里增添几分……魅惑。
俞星城看到她们把纱丽从肩上放下,露出手臂和半|裸的后背,巧笑晏晏,还过来说如果哪位女官想要沐浴,她们可以帮忙按摩。俞星城可能是在稍微保守的大明待久了,她甚至觉得自己半夜里可能会被这群性、感大姐姐爬床——
俞星城好不容易把女使请走,几个人在屋内聊了会儿天,等肖潼她们回到各自的房间,俞星城坐在床上,炽寰一下子钻出来,在床上乱蹦:“那个王后要睡你!”
俞星城有些尴尬:“……未必。我觉得她只是性格很爱捉弄人,才说这样的话。再说,我对这些也不感兴趣,又是带着任务来的,怎么可能跟一个王后——你怎么看起来这么兴奋?”
炽寰捂着脸颊:“就是、怎么说……忽然有画面感了。王后长得还挺好,而且也是个女的哎,女的跟女的要怎么搞?”
俞星城:“……”
她为什么忽然觉得炽寰像个腐女,竟然开始意|淫她跟王后了??
俞星城竟然有点不爽,没好气道:“哟,也不是前些日子哀怨的问我什么时候结婚的样子了。你不情愿我结婚,倒是开始不介意这些事。”
炽寰观念或许跟人不一样,仰头道:“本来就没什么好介意的啊。这王后是萍水相逢,你又不会把她带回家。只要你不把别人带回家,就没人能威胁老子的地位。”
……怎么听都像个大度的皇后。
俞星城忍不住道:“所以你把自己当什么了?”
炽寰一愣,抱着胳膊,坐在床上:“……当一直会陪你的人。哼,他们都是过客,只有我不会走。”
俞星城说不出话,这家伙总是混不在意的说出一些很触动人的话,她忍不住扑过去,伸手一阵乱揉炽寰的头发。炽寰伸手推她:“别破坏老子的发型——”
俩人躺在床上,炽寰荡着脚,兴奋地说起来他觉得印度的奇怪事情,俞星城连日赶路都觉得有些疲惫,一边应着他,一边眼皮子打架。想要早些休息,就有一位女使传话,说拉克希米王后来拜访她们了。
俞星城:“……”
这要是把美人王后换成什么中年皇帝,就是□□裸的性骚扰了。
炽寰一下子坐起来:“草,老子只是一说,她这个点来,就是对老子地位的挑衅,我他妈——!”
俞星城连忙拦住要拔出滔天杖的炽大哥:“肯定是公事,你就缩床里,不许露脸!”
炽寰瞪眼。俞星城赶紧一阵搓脑袋:“让你听着总行了吧!”
她急急忙忙的把化成小蛇的炽寰藏进被子里,出门前去迎接。
拉克希米换了一身白色金边的纱丽,着装比白日更正式,全套的珠宝首饰在两侧女使捧着的灵灯下,熠熠生辉,她这时候看起来更像是要浩浩荡荡的来睡俞星城了。
俞星城表情似乎显露出了一点内心的惶恐,毕竟她也是第一次遇见如此胆大的王后。
拉克希米似乎很喜欢她这担惊受怕的表情,大笑起来:“我知道你会说英语,我这里有一副象碁,我们叫它恰图兰卡,听说也传到了中原,你们汉人也会下这种棋,要来玩吗?”
俞星城自然不能拒绝,拉克希米的女使将一个盒子放在屋内的桌面上,棋子上头有一些图形,拉克希米坐在桌子对面,简单讲述了一下每个棋子的地位,规则跟后来传入中国的象棋差不多,俞星城笑:“您先手?”
女使们退下,屋内烛光明亮,只剩她们二人。
拉克希米铺开棋子,笑道:“不必紧张,白日的话不过是个玩笑,邂逅也总要双方相互吸引才行。我只是第一次见到东方美人,有些好奇。你有着传言中百合花一样的纤细安静,而且还像马一样贞烈自尊,像鹿一样敏锐机警。但显然是一个以公务优先的合格女官啊。那我便是来与你探讨公事的。”
俞星城看向她眼睛。
拉克希米眸如琥珀,她开始走出第一步棋,托腮道:“你想了解什么?你们已经做出了怎样的判断?要如何,大明才愿意派兵与英国开战呢?”
俞星城垂着眼睛,也拿起了玉石制作的棋子,道:“抱歉,但王后,我可对您的国家没什么信心。”
拉克希米挑眉:“哦?”
俞星城轻声道:“我听说印度常见的语言就有三十三中,每一种语言的使用人数,都超过了百万人。就因为这一点,各地的士兵只能在当地戍卫,因为他们离开了自己居住的地区,就语言不通了。而且至今全印度更像个极其零碎的联邦,不统一的不只是语言,更是货币、税率、计量单位、马车轮距。不知道一辆装满大米的马车想要从加尔各答到达德里,要被收税多少次?能否有任何一条贯通的官道?”
拉克希米沉默着,拿起棋子,吃掉了俞星城的一个卒。
俞星城:“而这些的统一,在同样多民族的中原,已经早在两千年前便被统一了。越是统一,就有越大的惯性,惯性有好有坏,但至少在面对战争与发展时,还是有好处的。”
拉克希米半晌道:“是,如果我们也想修建铁路、公路,必然难上加难。但印度也有自己的惯性,就是我们的宗教。宗教才是这个国家联合的基础。”
俞星城慢声道:“说来宗教,在我看来这确实是印度凝聚的基础,却也是更大的问题。印度教、锡克教、耆那教、伊斯-兰教、佛教,每一种宗教下都有几大教派,经常发生流血冲突,但什么冲突都比不上伊斯-兰教与印度教的冲突。我想,您作为王后,一定信奉伊-斯兰教吧。”
拉克希米笑起来:“你猜呢。”
俞星城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猜的,印度可没有什么宗教自由,皇室难道不是必须信奉伊斯-兰教吗?
拉克希米:“你继续。”
俞星城:“你手下的大地主都是高种姓,你的士兵却是低种姓,而且毫无干劲——毕竟努力杀人可不如等投胎更能改变未来,你会选择讨好哪一方呢?拉拢大地主就要帮他们剥削低种姓,帮助低种姓就会被大地主厌弃,但兵力与土地你哪个都不能丢,不是吗?你的子民中伊-斯兰教徒与印度教徒相互抱团看不顺眼,你若是追随伊-斯兰教,必定会让印度教徒抛弃你而寻找新的代言人;你要是想要拉拢大批印度教徒,整个皇室都会视你为异教徒,甚至你可能会被谋杀,你又要选择哪个教派呢?”
俞星城抬头微笑起来,神情却带着冰冷,她抬头吃掉了拉克希米的棋子:“如果我是英国人,我可以想出诸多办法来离间这个分裂的国家,就算我败退,我也可以有恶心你的办法,让印度陷入永远的分裂与内战。王后,在我看来,您就是踩在河流薄薄冰面上的大象,朝任何一个方向挪动,都可能万劫不复。”
拉克希米的表情终于认真起来,既不魅惑,也不玩味,她收起笑容:“但拯救一个国家,并不需要在各个方面做到完美,世界上也没有完美的政治。我只需要大势。”
俞星城摇头:“大势不是你能造的,那你就只能赌了。可我不是个赌徒。大明也不是。”
拉克希米半晌道:“你刚刚问我信奉什么宗教,对吗?但或许我是这片土地上的异类,我唯一信奉的只有一点:这个世界上如果有神,那也不用管他!去他妈的毗湿奴,去他妈的真主,我就要在真主的光辉下杀死丈夫、强|奸男人;我就要在三亿三千万的神的注视下中触碰不洁、反抗因果。我只信奉,我能走到今天,只因我把神当玩物当工具。你不是赌徒,但我是,我在与命运做赌!而我有信心,能让你与你的国家为我下注!”
俞星城看着她:“你的不同,才是我没下定论的缘由。那不如我们就这样来一场棋局上的对战,我要看您如何见招拆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