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还没来得及跳开, 炽寰猛地化作黑蛟,一只爪子拎起她,就飞上半空, 盘旋在一座塔上,遥遥看着貔貅老狗:“都这时候了, 你还听怯昧的令!你就不讨厌怯昧吗?”
貔貅毫不犹豫的弹跳起来, 朝:“怯昧又没怎么跟我打过交道, 我只听说过一些他干过的事儿而已。相比之下,你更烦人!”
貔貅弹跳力惊人,冲撞过来, 几乎是要把整座塔都给撞塌了不可, 炽寰赶忙抽身飞离,盘旋在空中,远远道:“你凭什么烦我!多少次我还给你带好吃的, 咱们俩还夜谈过——”
貔貅说起来这个更烦了,它口一张, 一团白光飞向炽寰, 那白光快的俞星城没眨眼就到了眼前,炽寰连忙躲避, 可尾巴尖还是被碰到。尾巴碰到白光便转瞬烧焦,留下一块焦黑的伤疤。
俞星城想要汇聚灵力, 朝貔貅放电,却被炽寰抓在手里, 晃的像是个荧光棒, 眼前什么都看不清。
貔貅脸上露出了老实人的愤怒:“你来给我带食物,哪次不是贿赂我,然后想来偷上云神殿的库房!你来找我夜谈, 不过是因为其他人都不愿意理你!我求你别逼逼了,你都不愿停!我都堵上耳朵了,你都化形成蚯蚓那么大,钻到我耳朵边跟我聊天——那叫聊天吗!”
俞星城顿时心里有些心疼貔貅了。
看得出来貔貅就是那种没什么活力,只想着按照命令做事,连话都可能几百年懒得说一句的没劲老神兽。
炽寰呢,就是个活力无限烦人精。貔貅老实狗,一般不会跟他一般见识,能逼成这样,估计也是许多年的日积月累了。
炽寰听了这话,竟然大为伤心,爪子抓在主塔的窗户上,把自己挂在塔上,转过头来,垂眼耷眉:“我不是看你一个人无趣吗?我可是拿我宝贵的时间去陪你——”
貔貅怒极:“放屁!你无聊起来,就是世界上最烦人的家伙!”
俞星城深表同意。
貔貅伏低身子,弓起脊背,仿佛要随时要暴起再度扑来:“我都被怯昧打发到这种地方来了,你就别锲而不舍的烦我了!你现在又没有灵核,不可能赢过我!”
炽寰笑起来:“也未必。毕竟你也早就老了。”
貔貅龇出尖牙,炽寰抬手把俞星城往空中一扔,俞星城并不慌,她下落的瞬间拿出腰间磨刀石,磨刀石瞬间变成宽刀,飞速飞到她脚下,俞星城踏在宽刀上,毫不犹豫就朝主塔飞去。
头顶上,炽寰与貔貅撞在一起,如龙虎相争,炽寰卷住貔貅的身体,一爪抓在它前臂上,貔貅咬住了炽寰的皮肉,似乎想要扭头将肉扯下来。这俩神兽巨大的体型,衬托的俞星城就是龙虎斗旁边的围观的小甲虫。
俞星城加快速度飞向那座主塔,就算炽寰没有交代,她也明白他是希望俩人分工——
主塔一层的铜门紧闭着,俞星城飞至刚刚貔貅趴伏休息的塌陷处平台。
却没料到貔貅竟猛地一甩身,从炽寰身上咬下一块皮肉,趁他吃痛,猛地朝俞星城的方向挥出一爪子!
俞星城眼见着跟半间屋子一样大的爪子就朝她飞来,她躲已经躲不开了,只能御剑猛地往上一提。就往上飞的这一点距离,让她没撞到爪子尖,而是撞在了貔貅的虎爪肉垫里。
但这虎爪肉垫猛地往下一拍,带起的力道也足够俞星城被狠狠拍落在浅水地面上!
俞星城压根来不及御剑接住自己,只能勉强护住脑袋,就撞在了浅水中。
她差点一口咳出血来,浑身骨架咔嚓作响,不知道碎了多少块。
妈的……神兽打架,一爪子就够让她受的啊……
也是,她就是一个会放电的普通公务员,要真是能跟神兽貔貅打个平手,那她早就不上班了。
俞星城挣扎着站了起来,她感受到自己错位开裂的骨头在以极快的速度愈合,俞星城仰头看向了和炽寰扭打在一起的貔貅。它前臂被炽寰的爪子划出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疤,黑色的血粘稠缓慢的顺着伤口流淌。
怎么看,都是炽寰被咬了那一口更疼。
俞星城觉得,就算是让炽寰去纠缠住貔貅,她也要先帮他一把。否则刚刚愈合的旧伤上,只怕是要添了新伤。
俞星城一想,毫不犹豫朝貔貅飞了过去。
如果她体型小,不起眼,那靠近貔貅之后,以它庞大的体型,就更难打到她。只要她能够接近貔貅——
但貔貅察觉到俞星城的飞速靠近,也登时挣扎起来,不像是它了解炽寰许久了,这个炽寰带来的女人,到底有什么样的能力,他还不知晓。
貔貅回身想要挣脱,炽寰却将蛟身越收越紧,甚至抽出一只爪子,挥向貔貅的眼球!
炽寰:“你就是懒狗!被关在这地方有什么好的!这四周都无边无际跑不出去,也没人跟你讲话!是你懒得反抗怯昧,懒得思考对错,只想着当看门狗!可就是看门狗也会识人,也会认主的!”
貔貅也喷着唾沫星子怒骂:“上云神殿早就不像样了,我不论怎么做也不会有差别,可我要是连遵守命令都做不到,才是辱没了我自己的脸面!”
俞星城看着貔貅被炽寰缠绕的样子,竟然觉得这小子化成蛟身,打起架来真是又难缠……又色|情。
……有点容易想歪。
关键是他还毫无自觉,嘴上还在骂骂咧咧喊貔貅“你哪有什么脸面”。
俞星城没空乱想,只把自己当成一只苍蝇,躲避着这两个神兽在空中激烈打斗的动作,飞向貔貅的耳朵,貔貅察觉到她的靠近,大惊,但它想拨弄自己的耳朵却不是容易的事儿。俞星城抓住它耳朵尖,不管俩人怎么翻滚,她都牢牢抓住,而另一只手还在用水诀。
地面上的浅水逐渐飞起,化成水珠,灌入了貔貅的耳朵,它没搞明白俞星城想干什么,就想晃头甩掉水珠。但那些水都被俞星城的灵力控制着水却源源不断灌入它耳中。
俞星城有些抱歉:“对不起,其实你也没做错什么,炽寰也确实挺烦的。但我说了要来帮他的,而且你也打伤他好几回了。我伤你一次不过分。”
貔貅冷笑:“你以为往耳朵里灌水就算能伤——”
它话音刚落,俞星城拿出腰间一直挂着的特斯拉枪,将电流运转到自己几乎能承受的极限,轻叱一声,而后将特斯拉枪猛地探入貔貅灌满水的耳洞之中!
炽寰近距离看的心惊肉跳,他可感受过被电的滋味,更何况是被电到耳朵里!
一瞬间,炽寰几乎先看到了它耳边闪耀的电光火花,而貔貅一声痛叫,几乎眼里都带上电光,浑身僵直。只是跟纠缠在一起的炽寰几乎立刻感受到传来的电流,他连忙松开身体朝后飞远,避免自己也被谙雷所伤。
貔貅几乎是从半空中失力摔落下去,但它毕竟是年长,战斗经验也丰富,俞星城的电击或许给它带来了一瞬间的痛苦与失去意识,但它瞬间就在空中扭转身体,将俞星城从它耳边拨弄下去,一爪子将她拍飞。
俞星城跟一枚炮弹似的被打飞出去,心里大叫不好,怕是这会儿要粉身碎骨不可!
却撞进一大片浓密的银色鬃毛里,原来是炽寰连忙飞过来接住了她,虽然她只是被缓冲,身上也多少受了些伤,但貔貅摔落在浅水中,竟半晌没能爬起来。
炽寰连忙抓住鬃毛里的俞星城,飞身向塔中飞去:“不行,我打不过老狗,只能赶紧拿到滔天杖。快!”
俞星城被他按在银鬃里,啥也没看清,她挣扎着爬出来,只看到那镇妖塔内部,竟是无数盘旋的楼梯,与沿着塔壁延伸至顶的千百个大小洞窟,那些洞窟中或有雕像,或有闪烁微光的灵核,但却仿佛望不到顶,只看到似乎浅蓝色的微光从塔顶映照下来。
这其中充满了腐朽尘封的气味,还有空洞中风流动的细微声响,低头下去,是无尽深渊,洞窟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黑暗中,炽寰却似乎静静感受着他的滔天杖所在的位置。
他声音有些激动:“在上面。”
炽寰飞身向塔顶而去,道:“这里已经改了格局,看来是被毁了之后,拿来存放一些不好处理又无法销毁的东西。不知道是谁收拾的这里。”
俞星城问:“你的灵核不在这里么?”
炽寰:“当然不可能。这里收的东西基本都是用不着的物件。但我的灵核,那可是天下仅有一枚,更何况我修炼了近三千多年,万一有个大妖吞了说不定就能登时化龙变形——连你那时候拿走了,都说要找个地方收起来。怎么可能会被人放进这种破烂的旧玩具箱里。不过我的兵器倒是除我以外的人用不了,怕是看起来像个废物玩意儿,就扔在这儿了。”
说着,他化成了人形,飞到一处颇为庞大的洞窟里去寻找,只看那洞窟里扔满了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他也骂:“就算是你们用不了,也不用给我扔到这种地方来吧。”
俞星城也站进那落满厚厚积灰的洞窟里,只看着洞窟墙壁上被雕着一些字符或者图案,怎么看都怎么像是发疯之后留下的……难不成是被关在这里的妖留下的?
炽寰在灰堆里一阵扒拉,突然破口大骂:“草!这谁干的啊!”
俞星城转头,就看着他那把雕刻着浪涛花纹的滔天杖,脏兮兮的看不出来原貌,上头还绑了一截绳索,绳索那头连着个网子。俞星城:“……是不是放到这儿库存之前,有谁拿这个玩意儿捞螃蟹了。”
炽寰简直是骂到祖宗辈了,甚至骂完了还有点爱怜的抚摸着他的脏脏杖。
滔天杖一到了他手里,果然灰尘荡开,浮出一层缭绕黑雾,那杖身也如同上等的黑曜石,反射着微光,里头似乎流淌着令人目眩的星光。只是他现在个子太小,这杖到他手里,像是个能够夹在胳膊下的残疾人用拐杖了。
但炽寰紧紧握住滔天杖,他浑身都渐渐泛起黑雾,眸中金光大盛,俞星城似乎感觉到有汹涌的灵力——属于炽寰的灵力,从滔天杖上涌出,在炽寰与它之间来回缠绕。
他找回了一部分灵力!
炽寰大笑一声,几乎整个人都被黑雾淹没,俞星城听见貔貅的咆哮,探头朝洞窟外看去。那塌陷处的平台上,貔貅正暴怒的搜寻他们的身影,它怒喝一声,声音回荡在高塔内部,连塔壁都微微颤抖,灰尘碎屑簌簌而下。
炽寰化作黑蛟,飞身离开洞穴,但在这空气的颤动之中,俞星城却似乎隐隐听到了铃铛的声音。
而炽寰也听到了,他仰头看向塔顶的淡蓝色光芒,似乎一愣,紧接着喜上加喜,狂笑道:“原来如此。只拿个貔貅来守这地方,岂不是太不当回事儿了!”
炽寰转头道:“星城,你飞上去!把那铃铛拿下来!”
俞星城一愣:“铃铛?”
炽寰笑:“你尽管去,那是你的玩意儿,拿下来又何妨!”
俞星城略一犹豫,看着貔貅狂怒的飞进塔中,撞向黑蛟,而炽寰化作的黑蛟,浑身鳞甲似乎都蒙上一层淡淡金光,头顶的红色犄角探出银鬃,显然他恢复到了更强的状态!
俞星城也立刻御剑,朝塔顶飞去。
越是往上,就有越来越多的灵核出现,他们虽然还闪着光,但像是力量衰弱了太多,只有个还能勉强维持的外壳残留着。而那细微空灵的铃声,也愈来愈靠近,俞星城直直飞到最顶端,她似乎听到貔貅的怒吼:“你这是让她送死!那上头的灵压,根本不是她一个凡人修仙者能承受的!”
但俞星城却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灵压,她只看到了一个悬空的银色钟型铃铛,不过巴掌大小。
似乎因空气的流动而微微颤抖,它也在轻轻晃动发出响声。
只要它一响,那密密麻麻的洞窟中存放的灵核,就紧接着光芒一暗,似臣服,似畏惧。
俞星城有些犹豫,却又感觉到了熟悉。
就像枝言剑一般。
在邀请着她前去触碰。
那银色铃铛散发的浅蓝色光芒太过温柔,俞星城几乎都有些迷醉了,她伸出手去,触摸向那铃铛,抓住它上部紫色的绳结。蓝色淡光陡然消失了,反而是那些灵核竟光芒亮起,俞星城一瞬有些慌张,她手臂带动了铃铛,发出了轻轻的铃声,众多灵核竟朝她漂浮而来。
俞星城不知道那些灵核飘来想要做什么,她想要躲避,却被它们团团围住。
那些灵核似乎都带着微弱的、陈旧的灵力。
炽寰拿到了滔天杖,却似乎也没在这狭小的空间能占了上风,他仰头对俞星城吼道:“摇响行露铃!”
行露铃?
俞星城心一横,想着这些灵核,总没能力伤害她吧。
她甩手晃动了铃铛,那些灵核竟一颤,直朝她飞来,俞星城被众多灵核围绕,根本来不及躲避,那些灵核便纷纷钻入她体内。她手一抖,几乎要将行露铃脱手,但一瞬间,竟脑内一片空白,她浑身脱力,如一片羽毛般从塔顶飞落下来。
她能感受到,那些灵核似乎毫无芥蒂的拥趸着她,融入了她的体内。
那些是妖的灵核。
天南海北的灵力,年代不同的回忆。
有曹魏时期战火中窜入山林飞逃的恐惧心理,有唐末丝绸路上沉默前行的沙漠热浪,有雪原中快乐飞奔过厚雪山丘时嗅到的猎物气息。
许许多多的妖,它们吃过的清甜山果,毛皮上流淌过的冰冷雨水,脚掌踏过的落叶青苔,触感与嗅觉、听觉共同环绕。还有行走在人世间时看到过的数张面容,数种喜怒哀乐,齐齐涌上心头。
但最后都消失了,像是高山冰雪的融水终会流淌入海洋,这一切杂糅的灵力,纷乱的记忆,在她的身体和灵海中稀释,混合,最后化作透明,像是重归于本貌,消失不见……
她眼前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了,直到她感觉自己再次落在银鬃之上,炽寰急道:“怎么了?你刚刚真的晃动行露铃了?”
俞星城渐渐看清眼前,找回自己的身体,她有些茫然,但还是抬手晃了晃抓在手中的银色铃铛。
铃声空灵回荡,炽寰与貔貅俱是似瑟缩的一抖,却露出几分不可置信的神色。
貔貅喃喃道:“你做了什么!行露铃本是在这里镇压群妖所用,为何却没有了它该有的灵力!”
俞星城摇头:“我什么也没做。”
炽寰却只是懊恼,并不意外:“怯昧夺走了神力之后,许多物件的灵力也都跟着消散了。行露铃本是你几千年前用来号令群妖万兽的,后来你不再需要,就拿来镇妖。怯昧杀了你之后,它显然也没有这样的功效了啊……至少它无法号令我了。”
貔貅却神情复杂的看向手持行露铃的俞星城:“上神成了孱弱的凡人,神物成了几乎无用的铃铛。崩塌的上云神殿,等死的虚弱杂仙……呵,这片中原之地一切与神有关的事,就要在我们眼前瓦解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