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突变

“永不复发的办法?”

但钟曾筠没有回答她的疑问, 道:“伊凡·霍奇的船队会途径何处?”

俞星城从档案中拿出了他们提交的申请,递给钟曾筠:“他们会停靠到汉口和重庆。”

裘百湖凑过来看:“九省通衢的汉口啊。我记得汉口有英使馆?”

俞星城点头:“汉口是大明四大鸿胪寺重地之一。向苏、广与京城一样,那里约有十四国使馆。按理来说, 他们最多只能上航到重庆,但汉口水路复杂, 他们也可能会去往其他地区也说不定。我不确定汉口再往内陆的各口岸, 能否做到严格审查。”

钟曾筠也理解俞星城为什么给批示这样长的路线。

这些船只因为要参与万国会馆的开幕, 规定返航至苏州附近的时间是在四月末,五月才是下新茶的时候,其实他们这一路上去都赶不上下新茶, 只能收去年的旧茶。

而这些英国人从来喝的都是在远航船上颠簸几个月甚至半年的茶叶, 所以他们喝不太出来旧茶,相较于大批旧茶压在茶园手里卖不上价,不如趁着新茶开收之前卖给英国人, 能给长江沿线茶园带来许多收入。

钟曾筠:“……我认为,他可能会让剩下的小船去进入各支流交货。我心里已经有数了。不过我本来要抓的就不止是这一批货, 而是真正藏在大明腹地的罂粟种植区。万国会馆可有官船?”

俞星城点头:“万国会馆市舶司有几条百吨汽船。不足以载货但速度比一般货船更快, 是登船审查时所用的。”

钟曾筠:“把船借我,给我一份市舶司的腰牌和一份查货公文。我不想用闽浙总督的身份去汉口。”

俞星城一惊:“您要亲自去查吗?”

钟曾筠:“此事重大。其实如果把几十艘船上装作是口粮的罂粟籽全都摆在一起, 数量绝对惊人,他们显然是早就有商议好的下家, 才敢做这种事。”

确实,钟曾筠或许也背负压力。以他禁烟钦差的身份该插手, 但以他闽浙总督的身份, 又算是到别的封疆大吏的地域查案。

俞星城连忙拱手道:“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钟曾筠看向她:“此事不便声张,我可不想拜托苏州府衙或者应天府,只能看能不能用上你了。我认为伊凡·霍奇并未离开苏州附近, 只是我没查到他的行踪。你去查到他现在的住处,想办法控制住他,一旦我追查到证据和涉及人员,就会把他也带入北京受审。”

俞星城:“你说如此和东印度公司结下梁子,会不会再一次……引发海战?毕竟如今大明正在对倭国开战,一旦英国进攻,很可能就让他们钻了空子。”

钟曾筠冷笑:“英国国王这两年有点失心疯,跟东印度公司关系也不好,都快取消垄断权了。再加上东印度公司连年失利,上次淡马锡海战打的乔治三世赔了一百多条船,到现在还没养出来这么多战舰呢。要真想打,就劝他们这两年赶紧来打仗。否则等倭国被大明彻底捏在手里,就多了一条海上防线,他们或许不会再有机会了。”

钟曾筠说办事就办事,从她这儿拿到了腰牌公文借到了船,就立刻出发。

钟曾筠此行也只带了三个随从,打扮都像是在外行走的寻常修士。

俞星城抱着胳膊在万国会馆办事处的门口,外头冬日午后的太阳冷且亮,她感叹:“有这样的封疆大吏,真让人心安。”

裘百湖站在一旁:“像这样的人可不多了。我还有事要去做,最近总有人莫名其妙的惨死,我要查案,帮不了你,你自己找那个英国人吧。”

进出万国会馆办事处的不少人都在对俞星城行礼或打招呼,俞星城对他们点头示意,转头看向裘百湖:“没事,我自己可以处理。”

但她其实白天太忙,根本没有时间来处理此事,只能等自己工作做完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处理这件事。幸而寻找伊凡·霍奇也不是台面上的事,她可以拜托某位找人高手——炽寰。

炽寰却不太乐意配合:“你又没有他的东西,也只能大概描述他的长相,你这让我如何去找!而且天好冷我不想出门,我想冬眠……我想吃大肘子,我想跟你打麻将。”

俞星城好生劝了一会儿:“我现在哪有空打麻将啊。你帮我找了人,我不就能闲一会儿了么?我那头也托铃眉杨椿楼她们几个去打听了。”

炽寰还想钻她袖筒里装听不见,俞星城拽紧袖口,不让他进来暖和,他在她桌面上的一堆公文之中打滚,差点摔进砚台里:“我不管我不管,我不能给你白干活!你要给我点好处!”

俞星城:“……等你回来我让胖虎给你做大肘子。”

炽寰:“那是胖虎给我的好处,也不是你给的!”

俞星城:“……今天让你睡在肚子上。”

炽寰两爪一拍,飞身出去:“你等我回来!”

俞星城还没开口,炽寰跟个小钢炮似的又撞回来,趴在桌上:“对,你说那个白佬叫什么?有什么特征吗?”

但炽寰连着出去两天,都没有找到伊凡·霍奇。炽寰找人依靠的是他所谓的“灵”的形态,他没见过伊凡霍奇,不知道他“灵”的形态,而且炽寰还说,江南一带来了太多他国的修真者,附近的灵力混杂到了前所未有的底部。他们的“灵”形态各异,光芒冲天,十分容易混淆他的感知。

而且炽寰总觉得,这些他国的修真者,有些极其邪门的能力,他在感知周围的时候,仿佛也有一双眼睛在空中注视着他一般。

最后还是杨椿楼从同僚八卦里,得到了伊凡霍奇的消息。

杨椿楼说:“大概六七日之前,说是有个红色胡子的白人,到应天府的医馆瞧病,但是是偷偷摸摸去的。而后听说他高价请了医馆的人去他私宅治病,但好像说是治不了,那个医馆的医修还被打了一顿,气不过要报官,但事情又给压了下来。”

俞星城:“治病?那他现在人呢?”

杨椿楼:“我知道他,就是听说他来了苏州,现在在苏州西边一个偏宅里住着,请我们府西医馆的一位老医修过去治病呢。老医修没说,但我瞧他带了烫火的钎子,还带了一些针、药粉和水银。看这些器材,我猜是……梅毒。”

俞星城一愣。

杨椿楼说起来反而咬牙:“这群洋人没来的时候,没见过哪个娼姐儿会得病,现在听说在广州那边都快泛滥了。那群英人、法人、得病的最多,好多应天府的窠子都坚决不让那黄毛洋人来上门的!”

这话倒也没说错,梅毒确实算是这群人通商带来的,特别是在英法极其广泛,英国人叫它法国病,法国人叫它西班牙病,相互推诿。但很多人都反以风流病为荣。这伊凡霍奇不愿见人,偷摸治病,怕是梅毒已经烂了脸了……

俞星城:“他这么急,是发作的厉害了?那你可知他暂住的地点?”

杨椿楼:“我明天应该能旁敲侧击的问到。”

俞星城想了想,道:“这梅毒,你能治吗?”

杨椿楼:“我也是以前治过,才恨的厉害呢。这玩意儿永远没有能治好的那天啊。”

俞星城:“这样,我会写个条子给府西医馆,以我个人的名义关切伊凡霍奇,派一名医师专门负责他的诊疗,指名就是你,并且要求此事既不对外声张。如果这样,你能给他治吗?”

杨椿楼呆了一会儿:“这个英国人是犯了什么事儿?你是要让我下毒杀了他么?”

俞星城摇头:“不是,此人涉及在四川或湖北一代鼓动种植罂粟,是贩烟之心不死。闽浙的钟总督去汉口搜集他倒卖进来的罂粟籽了,而我要做的就是盯紧他几个月,不让他离开我的眼皮子底下。我认为,他很有可能和多位地方官员有勾连,一旦钟总督查清证据,我就需要将他交给朝廷。”

杨椿楼忽然道:“钟总督说的是那个禁烟钦差钟曾筠吗?”

俞星城惊异:“你认识?”

杨椿楼摇头:“听说过,以前戒烟的时候,我家很多人都去广东一代,替人治烟瘾或癔症,那时候听说过他。你没见过禁烟前的广东乱象,没有他就没有大明今日。若说大明近百年来的名臣若是列碑,他肯定在第一行。平日里,我肯定不愿给一个男人治梅毒,不过如果是钟曾筠,我愿意出面。”

俞星城拍了拍她手背:“你不用真的给他控制或者说治好,你只要欺骗他说府西医馆确实有治梅毒的良方,但是药材难得需要等,时间也久,只要拖住他几个月就好。”

杨椿楼却有点担忧:“……不过那老医修曾经提起来过,他去给那英国佬诊疗的时候,总觉得气氛很不对。他总觉得那宅子里藏着别人……”

俞星城想了想:“这样,你第一次去看诊的时候,我陪同你一起去,但是在外头等你。到时候你把青腰揣在袖口里,一旦出了事,她能照应你,叫唤起来我也好立刻进去寻你。”

杨椿楼笑了笑:“或许也不会有事,毕竟他是要找人治病的,怎么会伤人呢。不过你先陪我去一趟,我心里妥当一点。”

俞星城如今在苏州城也算有些头脸,因为年纪轻又是女官,很多人都听说过她或者认识她,她出面对府西医馆说明事项,府西医馆自然立刻就同意让杨椿楼去给伊凡霍奇治病了。

杨椿楼第一次去登门看诊的时候,伊凡霍奇选择了在夜间看诊。俞星城十分提防,她让胖虎驾车,带着炽寰,叫上温骁,二人二妖一边侧耳倾听,一边坐在马车里玩藏钩打叶子牌。

杨椿楼去了半个多时辰就回来了,放下医箱:“看那红色胡子和眼睛的颜色,应该是你说的伊凡霍奇。他梅毒已经到后期,烂疮上脸,虽然不明显,但细瞧还是能瞧出来。甚至偶尔鼻子里还会淌出脓水来。我现在更主要的是让他能活到四个月以后。”

但炽寰却从俞星城的衣袖中探出头来,嗅了嗅:“这院子里,怕是有英国的修真者。杨三木的外衣上有一点淡淡灵力的残留,怕是被人用灵力搜了身了。”

俞星城望着那院落的高墙上,只瞧见几支光秃秃的树杈,没瞧出来什么。

之后两三次诊疗,间隔四五日,俞星城没叫那么多人,都是她和当车夫的犬妖狗大爷陪着来的。虽然不知道这伊凡霍奇为何选择在夜里受诊,但杨椿楼一个女孩子回家总不安全。是她拜托俞星城帮这个忙的,最起码也要来陪着她保证她的安全。

但却没想到第三次诊疗的时候,就出了事。

俞星城一人坐在马车内等着,却忽然先听到狗大爷在外头陡然化作原形,竟龇牙呜噜不已,在院内爆发出几声尖叫的同时,它狂吠几声,就朝院内冲了进去。

俞星城连忙下了马车,看向那紧闭的大门。

她总觉得那尖叫声中有杨椿楼的声音,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会不会被认出来,直接解下磨刀石,御剑飞入宅子中。

她紧贴着屋檐飞过,还没瞧见杨椿楼的身影,就瞧见另一个黑衣身影飞步踏上屋檐,而紧接着一道绿光闪现,一个穿洋装的白人女子手持短杖,紧追在黑衣身影之后,怒斥一声——

一股旋风气流陡然从白人女子手中短杖的顶尖迸发,朝她的方向吸去!

那黑衣身影竟然也是个修真者,伸手捏诀,几道如折扇般打开的光柱凌空出现,刺向白人女子。

也照亮了白人女子的面容。

竟然是俞星城之前在万国会馆痛骂伊凡霍奇时,他挽着的那个盛装女伴。

白人女子连忙闪开,她提裙脚踏高跟鞋,仍然能在之中式的屋檐瓦片上飞奔,她吹起口哨,一只体型较大的猫头鹰从侧面飞来,竟然两眼闪烁绿光,朝俞星城的方向撞来。

显然这白人女子把她当成了黑衣人的接应者,也对她出手了。

白人女子再一次喊出意味不明的咒语,一道微光竟隔空笼罩了黑衣身影,他缓缓浮空,举动也有些不受控制。

俞星城却觉得这黑衣人是他们之中最神秘的人,显然也是尖叫声的主因,她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指,一道雷以不及掩耳之势,陡然劈向那黑衣人。

却没料到黑衣人因谙雷出现了短暂的震惊,转脸过来,露出的一双眼睛闪耀起一瞬妖异的红光,而后瞬间消失,俞星城几乎下一口呼吸,就感受到那黑衣人出现在她背后——甚至靠近的静电立起了她后颈的绒毛,她想转身却根本来不及——

她从来没应对过这种武艺,这人最起码是裘百湖以上的段位!

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那白人女子震惊的想要开口喊她,俞星城立刻就感受到腰腹一阵先冷后烫的疼痛,短刀的刀尖穿透了她穿着的藕荷色夹袄,探出一截凛冽洁净的刀锋。

俞星城呆愣之后的下一秒,却紧紧抓住刀尖,浑身暴起雷光,毫不犹豫的轰杀向背后的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