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庐:“我们离开倭国时, 就是被这样的妖群袭击的!”
俞星城明白了,她拍了拍炽寰的脑袋:“看来你那赤蛟的旧识,又要故技重施, 不想让我们离开了。”
炽寰一甩尾巴,飞速朝鲸鹏的方向飞去。
一架鲸鹏已经陷入火海, 另外两架升高后蒸汽滚滚的盘旋, 想要脱离妖群的攻击。
炽寰:“我先送你去鲸鹏上!”
俞星城点头, 炽寰化作人形,一只手拽着俞星城的手腕,一只手嫌弃的用小指勾着谭庐的腰带, 他靠近鲸鹏后部, 一抬手,黑雾裹着二人推向夹板。
小屁孩有时候倒是心思也细,他明白自己如果化成黑蛟靠近鲸鹏, 估计就要大乱了。
这会儿,鲸鹏上的鹏员四处奔走射击, 没人在意她们, 俞星城背负着谭庐,到了甲板上三层的主舱室, 带领鹏员作战的鹏官正在看仙官预测的风向,准备离港, 见到了俞星城和谭庐,愣了一下, 连忙道:“俞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裘大人他们呢?”
几个鹏员认得谭庐,又惊又喜,连忙将他接过去, 放在主舱室后头的卧床上。
俞星城:“赶紧去找医修,替谭卫使医治。我没有和裘大人同行,只是琉球王宫也发生了爆炸。那边估计也很棘手。”
鹏官见她一直伴在裘百湖左右,又是整艘船上唯一的文官,便觉得她是能顶事的,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就想让她出点主意。
显然他们已经慌了。
俞星城犹豫了一下:“我记得鲸鹏上配备有将军肚。”
鹏官没想到她了解这些,有些激动的点头:“是!那是北地大炮!”
俞星城:“众仙官离开鲸鹏作战,我们尽量让妖群汇集在鲸鹏两侧,我知道将军肚装填缓慢,当您和鹏员把将军肚准备好并驾到两侧后,鸣汽笛告知,我与众仙官会及时让开,请你立刻轰炸妖群。”
鹏官是个很懂听令的兵,立刻道:“好!”
俞星城看向旁边手持测风法器的仙官:“我刚刚的话你听到了吧。给你的命令就是,飞到另一艘鲸鹏上,通知他们此事。记得要在将军肚中多压碎石,要让轰炸的范围尽量广。”
那仙官点头:“是。我一定尽力将消息带到。”
俞星城想了想:“如果此计没能驱逐群妖,请将鲸鹏平日抽送海水、排出废水的管道收上来,尽力向鲸鹏四周喷水,而后让甲板上的鹏员尽量入室躲避。入室躲避期间,也请诸位鹏员装填弹药,处理伤员,做好……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准备。”
毕竟之前,谭庐他们十艘鲸鹏,都折损在倭国这些妖怪的手里了。
他们的战力,不及当时的一半。
俞星城到二层的卧室,拿起裘百湖送她的那把宽刀,而二层的议事厅里,竟有不少修士仍在驻留,俞星城走进去时,扫了一眼,缉仙厂的人基本都出动了,只有部分不在编制的修真者,仍然踟躇。
不少仙官都以为是裘百湖回来了,连忙站起身来。
俞星城开口道:“诸位,裘大人那里也遭到了袭击,暂时无法归来。刚刚救回了谭庐谭大人,可谭大人饱受折磨,身体残疾。今日我们如果不保护鲸鹏,无法返回大明,下场怕是会比谭大人更……生不如死。”
众多修士面面相觑。
俞星城大抵知道他们心中的顾虑。不是仙官,只是散修,活着立功能得封赏,死了估计就连人名都不被记得。
俞星城:“此为自救。如今裘大人也身陷险境,诸位出手,以裘大人的心思,不会忘记诸位的相助。不过妖群庞大,我们也不需要跟它们死磕,只要引诱他们到鲸鹏两侧,然后让鹏员开炮即可。”
她的说服下,终于不少人肯起身。
剩下的有些人,她扫过去,大概记住了脸,也不再多说,抬着宽刀走出门去。
她刚走,有些习惯于摸鱼划水,蹭着领功的修真者,看到一个不过十六七岁上下的瘦弱女官,仍然拖着都快比她腰还宽的刀,走出舱室,走向甲板,他们面面相觑,也脸上无光,跟着走了出去。
俞星城知道这些散修不好命令,她只说了听到鸣笛声就快速让开的事,便踏上宽刀,头也不回的冲入妖群之中。
倭国的妖,确实已经不太像是中原的妖了。
鬼、妖不分,一些禽鸟的巨妖,却长着人面与女子的胸|乳;一些看起来是人身的妖怪,却有着青面獠牙与磷火相伴。
俞星城御剑飞入空中,就听到耳边有人喊道:“那是谁?!怎么有个小孩!”
她一转头,就看到炽寰高高悬在空中,衣摆处的火焰花纹像是在燃烧一般,他从口袋中拿出一枚红毛毽子,往口中一抛,抬脚踢过去。
那毽子看起来小巧,红毛却在空中烈烈燃烧,如炮弹一样飞向一只长着双角的食梦貘,那食梦貘转过头来还来不及避让,身上被毽子击中,直接开了个三尺大的血洞,哀鸣一声,从空中摔下。
毽子飞速返回炽寰身边,他哼着小调,在空中又是一跳一踢,毽子再度飞出去。
这小子把打怪搞得跟做游戏一样。
但显然,炽寰看在她面子上,可能会帮帮忙,但要是让他使出全力驱逐群妖,救下这鲸鹏,他可不愿意。
他能出手,俞星城已经觉得欣慰了。
孩子长大了啊。
俞星城没有跟他有什么眼神交流,众修真者似乎也不敢靠近他。
按理来说,炽寰在此,以他的妖力,诸多小妖应该害怕避让才对。可并没有,那些妖几乎是丧心病狂的扑向众修士与鲸鹏。
俞星城将手中特斯拉枪的电流,击向那群火鸟;周边修真者或捏诀用剑,或召唤法器,跟群妖缠斗的苦不堪言。
只是幸而,那些妖就是冲着活人来的,看他们纷纷在空中作战,倒是不怎么缠着鲸鹏,来进攻他们。
俞星城御剑本还不是很熟练,更何况又要躲避飞妖,又要驱使灵力,几次差点从宽刀上摔落下去。终于,两艘距离稍远的鲸鹏,几乎前后同时响起了鸣笛声,众多修真者连忙御剑返回甲板上,群妖还没反应过来,两艘鲸鹏几乎同时开火!
那将军肚不愧是能打伤过炽寰的巨炮,鲸鹏两侧,如数朵烟花炸开,灰烟滚滚,哀鸣声不绝于耳,那众多小妖跟下雨似的往下掉。
俞星城正要松口气,却发现竟然还有一部分妖,半个身子都烂了,甚至头都掉了,还在往甲板上扑!
妖与人不同,越是小妖越有动物本性。
自保、逃脱、恐惧,都是它们的天性,它们很少像人一样会有意识的自我牺牲。
这群妖,绝不可能是主动攻击鲸鹏。
它们应该也被控制了!
它们早就成了傀儡,或许意识还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来送死。
不少修真者返回甲板或船舱,这群妖还是有些忌惮大炮,不太愿意靠近,而冲向了甲板上方的气囊与御剑在高空中孤零零一个的俞星城。
俞星城急急向后退让,鲸鹏的鹏官似乎从舷窗看到了没死的部分妖怪,鲸鹏立刻收起抽送海水的管道,靠后方几个派出热废水的管道也打开,大团水雾与水花,溅起在鲸鹏周围。
俞星城抬起手,她感受到了。
身边澎湃的水汽环绕,她能够操控,她能够感知。
她不必睁眼,也仿佛能看到水汽在她灵力的操控下,变形,靠拢,分散。
炽寰本来想过来帮助她,却忽然意识到了俞星城想要做什么,急急向后避让开——他可不想被雷劈到。
更何况,他从来没有帮她救她的意识,就算她如今看似羸弱,但炽寰心里还是有旧日的那个印象。
那个她能掌控全局,她无所畏惧的印象。
水汽化作无数空中的小水珠,汇聚在她周围几十米的半径内,如同土星的行星带,但那些妖却没有看到水珠,直直朝俞星城冲来——
俞星城抬起手中的特斯拉枪,骤然朝头顶的水雾发射电流。
金色的电弧疯狂分叉,扩张!几乎瞬间扩散成一圈密不透风的电光荆棘,俞星城脚下御剑的宽刀,与她整个人都被电流笼罩,那冲到她身前的妖,几乎来不及哀鸣,就化作焦炭!
俞星城第一次感受到了——释放。
她一直以来都害怕自己被谙雷所伤,一直以来也都小心保护着自己,而她如今,仿佛摸到了自己的边界,意识到了自己的极限,而就在这极限以内,是任她发挥驰骋的领域。
她第一次感觉到这谙雷似乎终于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就算此刻经脉滚烫,几乎力竭,她也有种掌握命运的快乐。
甲板上的众多修真者,仰头望着那金光蓝星的雷电,几乎要照亮甲板与海面,耳边不断轰鸣作响,不知是谁喃喃道:“……她不是在来的路上,还在学水诀和御剑吗?怎么会……”
此刻谁都明白,若真是一无所长,又怎么会出使倭国呢?
雷暴消失,妖群焦黑落地,一团光结束了最后的战役,却仿佛在所有人的视网膜留下交错的灼伤。
俞星城有些力气不足,在宽刀上差点没站稳。
身后忽然有数道人影飞来,为首的那个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衣领子。
俞星城跟个被拎住脖子的猫一样,挂在那人手上,她转过头去,瞧见裘百湖半张脸上糊满了血,还不忘掉着烟枪,斜眼看她呢。
俞星城:“……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御剑的。”
裘百湖:“行了吧。大老远都看见你跟个大太阳似的在这儿发光发热呢。”
他说着,勾勾手指,巨刀飞来,他也落在了甲板上。
裘百湖身后,跟着戌三蜀六与温骁等人,温骁似乎有些精神紧张,俞星城对他笑了笑。
从王宫归来的队伍中,还有一人,就是被戌三单手抱着的尚夕擎。
尚夕擎做女子装扮,脸上涂脂抹粉,似乎想要乔装打扮后来找他们。但发髻散乱,浑身是血,脸上还有几道伤痕。而他紧紧抱着一个包袱。
戌三松开手,他已经无法站立,几乎是从戌三怀里跌出来。
一旁的蜀六连忙扶住他,可尚夕擎怀里的包裹却已经掉下来,散落在地。
那包裹中装的不是物件,而是数颗……头颅。
而滚到俞星城脚边的,正是前些日子与他一同来的那个独眼护卫英奂。
显然是他的护卫旧臣,被人杀死后割掉了头颅,而只有他一个人逃出来了。
他默默的蹲下身子来,想要将头颅一颗颗捡回去。
周围的人就这样看着……瘦弱年幼的一国之主,将旧臣的头颅紧紧抱在怀中。而他蹲下时,露出的小腿上遍布伤痕,如今还在流血,湿透了他的白袜与木屐。
温骁不忍,连忙上前几步,帮他捡起,用影手托着他,帮他站住。
裘百湖冷眼看着尚夕擎,开口道:“你确定要孤身一人去大明?你甚至连话都说不了,到了大明,可能没人会听你的诉求,没人会理会你的死活。如果皇帝不愿开战,你会被冷落到老死那天。甚至,如果大明和倭国和谈,你的人头,会成为倭国想要的诚意。”
尚夕擎抬起头。
裘百湖:“你如果想,我们会路过渡名喜岛,我可以把你放在那岛上,你隐姓埋名也能生活。”
尚夕擎用力摇了摇头,他无声的开口,口型却表露了他的决心。
“带我走。”
远处有一丝熹微的晨光,血迹与妆容使他的脸像是狼狈打翻的色盘,断发在耳边拂动,那晨光的第一道,像是从东方,直直射入他琥珀色的清澈眼底。
他紧紧抱住了那几颗温热濡湿的头颅,站直身体,仰头对裘百湖无声说:
“我必定能救我的国!”
裘百湖目光沉沉,点头:“好。我会把你送到北京,地图不必给我,到时候你再呈给皇帝吧。”
裘百湖似乎见惯了太多人的挣扎、仇恨,不再看他,走回了主船舱。
温骁扶着尚夕擎,尚夕擎对他点头表示感谢,戌三叹了口气,一把将尚夕擎抱起来:“我去把他安顿了,顺便找个医修来。”
裘百湖回到船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点损失,安顿伤员。
有一艘鲸鹏和一艘汽船被毁,鲸鹏上的鹏员大多配备降落伞,损失不算惨重,只有几个摔断腿的。
但那艘被骨鲸劈开的汽船,就没那么幸运了,五成的船员都被漩涡卷入海中而丧命。
目前就是要把人员集中在剩下的两艘鲸鹏与一艘汽船上,而一边让仙官飞来飞去挪动伤员或搜寻,一边还要尽快离开倭国的海域。
幸而那群妖被几次攻击杀得尸体满地,似乎没有能力再来袭击他们了。
俞星城稍稍整顿一番,进入鲸鹏二层的议事厅时,谭庐竟然也在了。
夜已经快结束了,他们缓缓向大明飞行,身后的东方已经有了熹微的晨光。
议事厅内人不多,只有船长、鹏官,和几个亲近的大臣,她梳洗后换了官服,刚刚落座,裘百湖转脸看她:“谭庐说是你救的他?”
俞星城端着茶盏,因一夜未睡又经历太多,有些头疼,几位船长只看到这在场唯一一个女官,用葱削般的白皙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抿了口茶,轻声道:“对。”
裘百湖有几分咄咄逼人:“你什么时候去的。”
俞星城:“我半夜起来后,越想越觉得对源神宫很好奇。你们都是有灵根的神官,但我不一样,我没有灵根,就想着能够去到源神宫去看一眼。”
她慢条斯理的吹了吹茶沫:“没想到竟然一路就畅通无阻的进去了,然后在源神宫主殿三层,发现了谭卫使。”
裘百湖看向谭庐。
谭庐点头道:“我见到俞大人劈开那些不人不鬼的神官,然后用金雷将我救出来了。而后我们逃出来是看到港口有船只爆炸,俞大人就送我过来了。”
裘百湖敲了敲椅背,笑:“你真是立了大功了。”
俞星城:“而且,据谭大人所知,源神宫的主人,或者说是倭国实际的掌权者,是一只赤蛟。”
裘百湖一惊:“赤蛟?!”
俞星城:“而且应该是嘉靖年间从大明逃走的一只赤蛟。如果钦天监有黄册,可以查阅此妖。它不但能操控凡人,似乎也能操控妖类。因为来袭击鲸鹏的妖群,许多甚至残废了,还不忘记攻击,这不太符合妖的本性。”
裘百湖:“这倒是对的上了。我们是遭遇了一部分神官的攻击,只是那些神官的走路跳动的姿势,不太像是常人了。说来赤蛟……难道就是琉球王宫天顶上的那壁画?”
谭庐点头:“正是,我第一次前来出使时,也注意到了壁画。”
裘百湖摸着下巴:“可……妖会有这样的心智?”
俞星城:“据谭卫使所说,赤蛟会吞噬成为傀儡的凡人,并且会获得凡人的记忆与情感。或许在这个过程中,它心智的成熟已经远超同代大妖。”
毕竟炽寰虽然也不笨,但明显就没有那么运筹帷幄。
而且还小孩脾气。
裘百湖思索:“……有了人的心智吗。那也就是说,开动战争,竟然是一个妖的想法?”
而且,这赤蛟从头到尾并未露面。是它在江户或京都遥遥观望,还是说它并不在倭国?
裘百湖不愿意把这事儿,放在众人的会谈上讨论,他挥了挥手道:“还是报备一下汽船的情况吧。”
那边船长说起来:“我们那艘船也差点被骨鲸给击碎。那骨鲸——明显就不是活物啊!结果后来,船只附近绕来一只白鲸,它鸣叫的时候,那骨鲸就不动了,而后又有许多鱼群靠拢,似乎在啃食那骨鲸的骨架,才给了我们逃出来的时间。”
俞星城侧耳:白鲸?
船长又道:“那白鲸救了大约十一二人,把那些船员全都顶到了浮木或者岸边,也不知道是不是倭国的妖?”
这世界各地的白鲸,都这么爱救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