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肖姐姐知道这次秋闱乡试,有什么有意思的传言么?”
肖潼擦了擦手,坐回桌子边。杨椿楼和铃眉,一个不出院一个不出村的大傻二傻,就蹲在那儿一边啃瓜一边听她俩讲话。
肖潼可能是丧夫后操持家中养育孩子,面容虽不显老,但鬓角竟已有几根白发,她孤身一人来到应天府,或许是不安或许是敏感,她也总是耳朵立着不停地吸收各路消息。她给俞星城说了几条,俞星城都摇头。
直到她说起“吕阁老的乡人似乎今年都来了应天府”,俞星城转过头来。
俞星城:“来应天府秋闱么?吕阁老是去年任职的吧。他家乡是……?”
肖潼:“荆州府。”
俞星城:“那不是湖广么?跑来南直隶考试,可有点远了。你的意思是吕阁老乡人,想借着他的势,也搞个功名出来?那为何不在本地动手脚,吕阁老在湖广本地,应该有不少认识的乡宦吧。”
肖潼:“这事情可不是容易解释的。就这么说吧,荆州是个出阁老、监正与各类高官的学问之乡。吕阁老能进内阁,就是同乡的前任阁老江道之提拔的。而因皇帝与前任阁老江道之不睦,吕阁老就与皇上联手,把自个儿的同乡兼恩人绊倒,自己上了位。而前任江道之可是一代明相,也为家乡谋了不少好处。你想,吕阁老朝堂上使绊子,他在家乡荆州,还能有好名声?”
俞星城:“……所以,吕阁老的乡人在荆州混不下去,就是参加本地的科考乡试也都会被打压?”
肖潼:“正是如此。不过毕竟吕阁老已经上位,皇帝有意让他一个迂腐和事的家伙坐位置坐的久一点,自然还是有人巴结他的。”
小小宅院里,两个布巾反挽,素面朝天的女人,倒是头顶着一片星空,只凭借一点点情报,和敏锐的思考,竟然把这件混乱且隐晦的事儿,逐渐抽丝剥茧出来。
俞星城立刻道:“这吕阁老,和江南贡院有什么关系么?”
肖潼:“当然是有的,吕阁老一是从江南贡院考出来的,二,他是走翰林院事、到吏部左侍郎的位置,才一步步升成阁老。你想想他的官路,一个是翰林院,一个是吏部,他最不缺的就是熟人和学生。南直隶与江南贡院,必定有他的学生在。”
俞星城敲了敲桌子,豁然开朗:“我大概知道这十六个名额是怎么搞出来的了。”
每年能够拿到秀才身份的院试虽然有两场,但江南贡院规定,院试过后,必须第二年才能参加乡试。
乡人如果从院试开始参加,第一年院试,第二年乡试,第三年才能考出进士来。他们这些乡人不知道吕阁老能在位置上坐多久,自然焦急想要赶紧出头——等三年,他们等不起。
而吕阁老在南直隶的学生或者是熟人,就提出了让这些乡人直接跳过院试就能顶名进入乡试的办法。
想出这个法子的人非蠢既坏。
以吕阁老能爬上位的脑子,应该不至于答应这事儿。
怕是这群想攀附的人,直接找上了那些吕阁老的没见识又急求出头的乡人。那群乡人在荆州老家吃了不少苦,有人愿意帮忙,自然乐得,说不定现在还满脑子想着如何考中举人、进士,当了官之后再回老家打那群乡宦的脸。
想攀附吕阁老,却搞这样容易出纰漏的大事儿,蠢的怕不是官职都不想要了。
当然也可能他们不是蠢,而是坏。
是这事件中真正的是唆使者。
吕阁老是去年上台的,会不会打压仙府这一政令,就是他上疏皇帝的手笔?
显然有一大批人要反对皇帝的“打压仙府”的政策,他们的反击,就是要让阁老先下台,先背上骂名啊!
思考出此事的俞星城与肖潼对视一眼,心惊肉跳。
肖潼:“真不知道这江南贡院失火和舞弊的案子闹到宫里,闹到皇帝眼前去,会是什么样子。”
俞星城不觉得前世今生的政治有什么变化,她道:“这事儿怕是会有人压着,一时半会儿闹不到皇帝那儿。我幸好考了算科,就算贡院要调查此事,找到了当时填下补考名册的我,我也只说是自己搞错了,我报的就是算科。那十六人不论是被利用,还是这阴谋的参与者,事情闹大后,他们都不一定能保住命。我决不能参与进去。”
她听说过许多起历史上的大案,不论是有多少高官势力纠缠在内,最先死的都是被屈打的屁民。那些生员怕也只是棋子,日后各方势力都要从他们口中问出想听的话来,那就等着有几方势力,就要挨几次毒打吧。
俞星城暗自后悔,自己甚至连那个补考的名册都不该签,就算是签的错误的名字,可万一被人找上门来呢?
不过那时候,她哪里知道会出这般大事!
俞星城思索着:“我不能直接去贡院说我不补考了,太可疑了,且看这次火灾会不会烧到考卷,影响阅卷之类的吧。我再见机行事。”
说是见机行事,其实也只能在家中等着。
这些日子,俞星城也在想着别的法子去锻炼自个儿的能力。
其实她目前的能力无外乎放电。
但主要是她要让自己的放电更稳定,也更实用。
俞星城一时间竟然很庆幸自己的目前的灵力主要与电相关。
俞星城很容易想到的就是制作通电螺线管,实现电转磁。
她出嫁时手上带了银镯子,本想要留着典当用,此刻倒可以用来做实验了。
俞星城借来了小锤和钎子,先把手镯压成银片,然后用刀切成条,再用钎子拉长成细丝,而后一圈圈缠绕在木棍上,而后将木棍拔出,在螺旋银线圈里,放进了她托铃眉买来的粗铁钉。
银线其实是导电率最高的金属之一,只是碍于成本不能泛用。
如果她体内的电流是谙雷,且不论这体内有雷科学不科学,但雷电毕竟是直流电。她将带着铁钉的电磁圈握在手里,暗自加大电流,桌子上其他几枚钉子飞速朝她手中靠来,牢牢吸附在电圈中的粗铁钉上。
一般来说,磁力的大小与电流大小、线圈圈数及中心的铁磁体有关,但由于她目前条件只能制作裸线,还不能制作漆包线或导线,所以要隔开线圈距离防止短路,线圈圈数不能够多,那她只能在自身——也就是电流大小上下功夫了。
反正她自个儿也不怕电,她干脆把银丝做成的线圈像细镯子一样一圈圈缠在手腕上,把铁磁体压在手腕下,这样她对线圈导电的时候,铁物件就可以朝她手掌方向飞来,而等她抓住的瞬间断电就可以牢牢握在手中了。
俞星城觉得自己都快变成了弱智版万磁王,自己在屋里,动不动就开始乱试验。
比如忽然抬手,铁剑飞来,水壶飞来,铁锅飞来!
——嘶,烫着手了!
而且,俞星城现在觉得自己放电不稳定。
临时电工俞星城想出来自己缺什么了。
她缺一根地线啊!
缺乏的是一根安全地线,俞星城便把自己鞋底贴了一小片铜片,而后又给自己买了个银脚镯,用缠绕的银线把脚镯和鞋底铜片连在一起。
行了,她现在地线也有了,如果再放出不受控的大功率电压以及电流,她可以尽量让部分电流转入脚腕,通过地线泄入地面,减少自己所受到的伤害。
不过因为这世界还没有点亮基础化学,很多材料都没有,许多电学理念,她都还不能实用。
目前作为一个人形自走发电厂的俞星城还是很满意的。
虽然很多人都能炼化自己的武器,使之成为法器,就能隔空控制,但俞星城到底要看看,是这些修真者的灵力比强,还是她法拉第附体的电磁效应比较强了。
她在这儿捣鼓改装的时候,炽寰正恹恹的趴在桌子上瞧,依旧小蛇模样。
他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几道翻着粉肉的新伤来,俞星城本不想问,后来看他有些伤口都渗血流脓,甚至把当铺盖垫着的手帕都给弄脏了。
她洗帕子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
炽寰还是那惹人烦的皮痒模样:“我要你个傻子管!”
俞星城气得不行,向外间婆子要了一杯高浓度的蒸馏白酒,回来拎住他脑袋,就把他后半截身子泡进了酒里。
炽寰疼的吱哇乱叫,两爪乱翻,尾巴狂甩:“我是蛟!你敢拿我来泡酒?!”
俞星城:“泡酒个屁,给你消毒。”
炽寰:“我的屁就让你给泡了!”
俞星城一会儿又拎他出来,拿干净帕子给他擦了擦。
炽寰感觉身上总不好的伤口被酒一杀,虽然火辣辣的疼,但却似乎不再生脓了,哼哼两声,小爪拽住手帕的一角,在桌子上一滚,把自己裹成个卷饼,支着脑袋对着她:“我都在你这儿有几日了,你不问我么?”
俞星城还在研究做漆包线,她买回了天然橡胶,融化之后想要把铜丝退火之后放进去试试,这会儿她手上带着麻线手套,眼前还搭着个玻璃单片镜,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我问你最近去干嘛了,你会说么?”
炽寰:“我去帮你找东西了。”
俞星城依旧盯着铜线,嘴唇紧抿,目光专注,手上不停:“我没有要你帮忙。我也不需要什么东西。”
炽寰看她这模样,总觉得像是回到以前。她依旧对所有人混不在意,他依旧趴在旁边一双眼瞧着她。
炽寰裹着手帕,跟毛毛虫似的拱过来:“记没记得我上次跟你提过的。我帮你寻回来一件……神器。再也没人能欺你,你想让他们死都可以。”
俞星城微微蹙眉:“我没想让谁死。再说我也用不起什么神器。”
炽寰银灰色的鬃毛甩了甩,他鬃毛沾了酒,里头粉色小角露了出来:“强大了总没错。”
俞星城:“……我一个普通人,没想追求什么绝对的强大。一开始说要从我这儿拿灵核,现在又想让我变强大。你想利用我就直说,没必要这样。”
炽寰泄气:“我已知灵核不在你手里了,自是不会跟你讨。不过,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说罢,又蹭上来,那鬃毛都在她手背上,撒娇卖宠似的蹭了一下。
俞星城手握着铁钉,铁钉上头扎着些锡片,她手上一放电,电转热,铁钉烫起来,锡片软化成水,就糊在了铜线上。
就权当是电焊了。
俞星城回答的不太动脑,随口道:“想活着。想到处看看。”
炽寰却大为震动,伏倒身子下去,帕子也散开:“……你竟,还是这句话么?我为什么就不懂。怯昧小儿就懂。”
俞星城看他没精打采的模样,就用铁钉轻轻戳了他一下,但她忘了给自己的手断电,炽寰被她电的尖啸一声,身子抽动,脑袋上的鬃毛都炸起来,黑雾一闪,就化成了小孩模样,趴在她桌子上,捶着桌子骂道:“你他妈还是这么没轻没重!”
俞星城;“哦,忘了,这谙雷克你。”
炽寰气得直拍桌:“你现在这么弱!我都没法还手了!我上次还没吓唬你一下子,你差点死我手里了!”
俞星城:“上次?”他说的不会是她嫁做妾那一晚的事儿吧。
这狗东西管掐脖子叫玩玩?!
炽寰还嘟囔:“你现在太弱了,一个小拇指我都能弄死你。”
俞星城不想理他。
炽寰:“过些日子我还要做大事,你可别乱跑,现在折了命没人救你。到时候我派人来找你,你还待我头上,攥着角睡一觉,谁都伤不着你。”
俞星城听他的意思,是打算还抓她一回?
俞星城转头:“……我跟你不熟,你能不能就别来找我了。我都警告你了,缉仙厂的人如果来找我,我肯定把你的事儿都给泄露了。”
炽寰哼哼一笑不在意,化作小蛇,又开始在桌子上打滚。
俞星城:“说来。你应该只是妖吧。妖也能入魔吗?”
炽寰:“自然可以。不过我,情况特殊。”
俞星城:“那不入魔的妖,也会被朝廷追杀?”
炽寰:“那倒不至于。朝廷的黄册里记的有凡人、修士,自然也有妖。只是为了防止百姓恐慌,妖大多避世,朝廷也不对外公布就是了。”
俞星城:“总感觉修士动不动也都想着斩妖除魔,倒是可怜某些妖了。”
炽寰:“可怜不可怜的。妖还有没人管的地界,还有一片自个儿的自由。你倒不如可怜可怜天下修真者,一个个也要给皇帝老儿磕头,也要录入户籍,纳税伏法。倒是都知道不可能成仙,也不知道在修炼什么了。”
俞星城:“都是凡人,也不过都是求显贵罢了。这世上没仙倒也好,少了些天上人间的隔断。”
炽寰没接话,他趴了一会儿,道:“你这帕子怪香的,我拿走了。”
说罢叼着帕子飞出去了。
俞星城自是不知道,炽寰飞过半个应天府,飞到两广会馆旧址里。那处被两广乡民废弃之后,一直因为地角不好没再修起来,破屋破院,就是占地方够大,四处长树,绿的仿佛那红瓦黄墙是从树里长出来的。
炽寰飞进院子,化作人形,立在其中的灯杆上,把袖中的帕子拿出来,掖在自个儿衣领上头,露大半在外头。
众妖都从角落冒出来,虎猫牛鸟蟾蜍都有,纷纷化作人形,见到炽寰欢喜道:“上君又回来了!胖虎还说你受伤了,现在瞧着不是好好的。”
炽寰从灯杆上慢慢降下来,仰着头:“我怎么可能受伤。不过是那位想我了,我去那位身边住些日子。”
众妖艳羡不已,有人眼尖瞧见了炽寰领口的帕子,惊呼道:“那难道是——”
炽寰故作不解的低头,瞧见帕子笑着往衣服里掖了掖:“哎,我今日弄撒了酒,她便拿出帕子给我擦,没料到落在我身上了。那我便收下了。”
众妖单纯,羡慕的眼红,一个鳄鱼化作的少女跺着脚:“上君说了我们要是做好了事,就能得见一眼——”
炽寰恼怒:“现在才到什么时候,就想着得见了!快报这几日的情形!”
说着他掖好帕子,飞进旁边的屋中,众妖哆哆嗦嗦连忙跟上,在他身后纷纷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