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在法庭上看见韦尔·丘吉尔,萨拉的心头都会涌起一股强烈的恨意。这与以前的情况大不相同。以前,她对于特里那样的少数几个警察很喜欢,而大部分的警察呢,她也能容忍,也只有个别警察是她所鄙视的,但萨拉从没憎恨过一名警察。毕竟之前也从未有警察以谋杀罪名起诉过她的儿子。
对这场审判,丘吉尔似乎乐在其中,他不时拍拍同僚的后背,和菲尔·特纳打趣说笑,又不时与法医学家莱拉·弗格森搭讪。
当丘吉尔看见萨拉在注视他时,笑声就更加响亮了。
在证人席上,丘吉尔解释了搜查西蒙住所的原因和搜查结果,以及两周后在斯卡伯勒逮捕西蒙的过程。
菲尔·特纳点着头。“当你逮捕纽比先生时,告知其法律权利了吗?”
“是的,告知了。”
“他是否被告知没有必要说任何话,但他所说的任何话都可能成为呈堂证据?”
“是的,我是这样告诉他的。”
“他看起来明白这话的意思吗?”
“是的,他那时完全清醒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了他享有的法律权利。”
“很好,当被捕并且获悉自己的法律权利之后,西蒙·纽比说过任何话吗?”
“说过,他说他没有杀死贾斯敏·赫斯特,还有几个礼拜没有见过她了。这样的话他重复了好几遍。”
萨拉愤怒地注视着法官。在法官办公室里,她曾力争排除这一条会造成损害的证据,但菲尔播放了警方审问西蒙的录音带,并声称尽管西蒙撤销了在车中的陈词,但西蒙承认自己确实说过此话。(‘但你说过这样的话,是吗……’‘是的,但是……’)让萨拉更感到厌恶的是,穆克基法官赞同了菲尔的说法。
“西蒙·纽比是在哪里作出这些陈述的?”
“在从斯卡伯勒返回到约克郡的警车上,我和侦缉警员伊斯比都在车里。”
“你如何回应?”
“我说他会在警局接受问讯,那是正确的办案程序。”
菲尔赞同地点点头,“然而,在被捕者被告知法律权利后,将他所说的话记录下来也是正确的办案程序,不是吗?请问你有这样的记录吗?”
“是的,我有。”
“你能在法庭上读一下吗?”
丘吉尔操着一口单调平淡的河口英语说道:“5月31日星期一,凌晨3点45分,约克郡警察局侦缉总督察韦尔·丘吉尔,与约克郡警察局侦缉警员哈瑞·伊斯比、斯卡伯勒市警察局侦缉督察康罗伊和侦缉警员莱恩一起进入斯卡伯勒市惠顿街海景别墅7号房间……在被告知法律权利后,纽比先生声称他没有杀害贾斯敏·赫斯特,并称已有数星期未见过贾斯敏。他多次重复了这一说法。”
“当你们到达警局时,纽比先生获准与律师见面了吗?”
“是的,见了他的律师露西·帕森斯。”丘吉尔轻蔑地瞅了瞅露西。
“你们是否再次告知纽比先生他享有的法律权利呢?”
“是的,告知了。”
萨拉在椅子上惴惴不安。菲尔正煞费苦心地一步步将西蒙逼入绝境。他论证得越严密,萨拉就越难推翻这一指控。
“请问你向纽比先生出示过这份记录吗?”
“是的,我让他在上面签字,确认对他所说内容的记录是正确无误的。”
“他的反应如何?”
“他拒绝签字。起初矢口否认说过这些话,然后在我的质疑之下承认说过这些话,想要改变陈词。反正,西蒙承认了自己在贾斯敏·赫斯特被杀当天见过她。”
“我明白了。”菲尔停顿了一下,以便让陪审团理解这话的内涵。他越说越让人觉得西蒙就是一个惊慌失措、谎话连篇的骗子。而且,庭审情况对辩方愈加不利了。
“你的意思是,他见过自己的事务律师露西·帕森斯之后便改变了陈述,是吗?”
“没错,是这样的。”
“我懂了。”菲尔凝视着坐在萨拉身后面无表情的露西。他轻微地扬起一侧的眉毛,神情若有所思。这短暂的一瞥和接下来的漫长停顿惹得陪审团也纷纷望向露西,毫无疑问,他们会认为是露西唆使西蒙改变了陈述。
你这个奸诈的老混蛋,萨拉心想。换作是以前,萨拉也许会钦佩他的庭审技巧;但现在,她只感觉冰冷的怒潮袭遍全身。
“那么,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帕森斯夫人交给我一份西蒙的亲笔陈述。”丘吉尔开始大声朗读:“我一年前认识了贾斯敏·赫斯特,并深深地爱上了她。去年10月份,她搬来布拉默姆大街23号和我同居,一直住到今年3月份她离开了我。她说厌倦了我,并且有了新的男朋友,叫大卫·布罗迪,他们俩住在斯蒂林弗利特路8a号。我曾去过那里一次,请求贾斯敏回到我身边,但她没答应。打那以后我又见过贾斯敏几次,但见面时间都很短。5月13日,星期四,我在河边碰到贾斯敏·赫斯特,然后一起回到我的住处吃饭。我让贾斯敏回来同住,但她不肯,我们大吵了一架,然后她就离开了。她走后,我心里很烦,就决定到斯卡伯勒散散心,想办法忘掉她。我当晚开车到了斯卡伯勒市,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今早警察逮捕我时,我才知道贾斯敏已经死了。我没杀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西蒙·纽比。”
“这与他一小时前在警车中的陈述大相径庭,是吗?”
“是的。”
菲尔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鼻子。“丘吉尔总督察,你有多年问讯犯罪嫌疑人的经验,是吗?依你的经验判断,辩方事务律师来到警局,和委托人商议后,在警方问讯开始时提交这种陈述书,这种行为正常吗?”
“不,非常不正常。”丘吉尔微笑着。“实际上,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
这太过分了。萨拉站起身来说道,“法官大人,我严重抗议,好像我这位博学的朋友在暗示帕森斯夫人有渎职行为,这种说法没有任何依据。”
穆克基法官挑了挑眉,问道:“特纳先生?”
菲尔·特纳假装惊讶地看了萨拉一眼。“法官大人,我只是想确定被告陈述的由来而已。”
“这是在暗示被告受到律师的影响,”萨拉坚持说。“法官大人,我的同事露西没有任何不正当行为,我代表她对这一暗示性说法提出严重抗议。”
“如果有暗示之嫌,我当然会撤销此话。”菲尔向法官鞠躬说道。“帕森斯夫人一直是依法行事,对此我没有异议。”
穆克基法官审视着两位大律师,说道,“这样你满意了吗,纽比夫人?”
依法行事,在萨拉看来,真是神来之语。既难以驳倒,同时又暗示露西有不当的行为,即使这行为在程序上是合法的。也许有半数陪审员没有注意到菲尔微妙的影射,但现在萨拉反而将其越描越黑了。这已经不是她执业以来第一次被人算计了。既然事已至此,无法挽回,她也只能尽量不失体面地抽身而退了。
“是的,法官大人,目前是这样。”
“那么,丘吉尔总督察,”菲尔继续问道,“你对这份异常的陈述有什么反应呢?”
“嗯,帕森斯夫人说如果我没有证据指控纽比先生,就应该将他立即释放。我说我们有证据,并让他看了从他住处搜出的运动鞋,上面沾有污泥、青草和血渍。我还解释过那双鞋的鞋底纹路与尸体附近的脚印相吻合。”
“西蒙有什么反应?”
“他说运动鞋不是他的。”
“他提到可能是谁的了吗?”
“没有,先生。我问他是否有人将运动鞋留在他家里,他说没有。”
“你让他看其它证据了吗?”
“是的,让他看了面包刀,告诉他上面的血迹和贾斯敏的血型一致,AB型RH阴性血型,也和运动鞋上的血渍血型一致。”
“他对此有何反应?”
“西蒙怒气冲冲,站起来威胁我。起初说那根本不是他的刀,然后又说那不可能是贾斯敏的血,因为他根本没杀贾斯敏。”
“我明白了,”菲尔又停顿了一下,陪审团的目光投向被告席上的西蒙,想象着他如何威胁两名警察,如何在刀的所有权上面撒谎。萨拉猜测接下来会问什么问题。
“那一刻,纽比先生提到贾斯敏被面包刀割伤手指的事了吗?”
“根本没有,先生。”
“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吗?”
“没有,根本没有。”
“那么,可以这么说,他对刀和运动鞋上的血渍所作的这种解释是他现在的辩护依据,但在当天警方问讯时,他对此只字未提,是吗?”
“是的,先生。”
“非常好,如果可以的话,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辩方的另一个问题。你能再看一下纽比先生见到帕森斯夫人后给出的陈述吗?其中提到过西蒙和贾斯敏·赫斯特小姐于5月13日星期四做爱的事了吗?”
丘吉尔假装阅读文件,然后抬头说道,“没有,没有提到。”
“根据陈述,那天下午发生了什么事?”
“陈述提到:我在河边遇到了她,然后一起回到我的住处吃饭。我让贾斯敏回来和我同住,但她不肯,我们大吵一架,然后她就离开了。就这些,没说做爱一事。”
“那么纽比先生是在什么时候告诉你这件事的?”
“我告诉他贾斯敏·赫斯特小姐死前曾被强奸,警方发现了精液的痕迹,DNA分析将确定是谁强奸并谋杀了贾斯敏。”
“他的反应如何?”
“那时,他说精液可能是他的。西蒙声称那天下午早些时候曾和贾斯敏做爱。”
“他承认自己强奸贾斯敏了吗?”
“不,没有。我问了他,但他说没有强奸贾斯敏。”
“我明白了,但也可以这样说,在原来的手写陈词中他没有提及做爱这件事,而被告一方如今又试图以此为辩护依据,是吗?在质证时他才有了这种说法。”
“对,是这样。”
菲尔·特纳又停顿了一会儿,摸着耳朵,仿佛在思索是否遗漏了什么。几个陪审员怒视着西蒙,一脸厌恶。
“谢谢,总督察。请先不要离席。”
当萨拉站起身时,丘吉尔向她投来礼貌而又蔑视的微笑。他们都心知肚明,这种情况下的应对策略就是尽量损坏警方的形象。
“丘吉尔先生,”萨拉故意不尊称他为总督察,“请问你们是在那天的什么时间逮捕我儿子的?”
“凌晨3:47,夫人。”“夫人”这个词别有深意,丘吉尔回答时选择不看萨拉,而是望向陪审团,意在暗示她正在拿一些琐碎小事烦扰他。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不情愿地将目光转到她身上。
“你们为什么在凌晨这么早的时间逮捕他?”
丘吉尔一脸惊愕。“西蒙是一桩恶性谋杀案的疑犯,我当然要尽快逮捕他了。斯卡伯勒警方在那天半夜发现了他的车,我就立即赶往斯卡伯勒逮捕他。”他的表情仿佛在说“这何错之有?”
“那么,当你们到达时,他在睡觉,是吗?”
“是的,他在床上睡觉。”
“你是独自行动,还是和其他警员一起?”
“还有侦缉警员伊斯比和两位斯卡伯勒的警官。”
“我懂了。那么在凌晨3:45时,西蒙·纽比还在床上睡觉,两分钟后,四名警察闯入他的卧室逮捕了他。你高声慢语地告诉他逮捕的原因和他享有的法律权利,我想你是这样说的。”
“我是语速很慢,但没说我的声音很大。”
“当他仍在床上时?”
“是的。”
“之后你给他戴上了手铐?”
“是的。”
“将他带到外面的警车上?”
“是的。”
“他那时身上穿着什么?”
“他的睡衣。”
“我明白了。”萨拉转向陪审团,看他们对她的问题是否有所反应。至少大部分陪审员流露出相当警觉的表情。“那么让我完整描述一下当时的情景,在凌晨3:45,这个年轻人在床上睡得正香,突然被吵醒,发现卧室中有4名警察正对着他大喊大叫。在他还未来得及起床时,警察就告诉西蒙,他的女朋友死了并且要以谋杀罪逮捕他。然后给他戴上了手铐,拉下楼去,塞进警车。整个经过是这样吧?”
“夫人,他是因极其——严重的——指控而被逮捕的。”丘吉尔吐字清晰、一字一顿,仿佛在跟智障的孩子讲话,旁听席上传来了笑声。
“然后你就审问了他,”萨拉冷冷地说。
“你说什么?你说的是什么时候?”
“在警车中。你在警车中问他问题了,没错吧?在从斯卡伯勒回来的途中。”
“不,夫人,我们没有。我已经解释过了。”
“我想你问了。我的委托人记得非常清楚,你在警车中问了他一些问题。”
“不,夫人,在返回约克郡以前,我们没有问他任何问题。”
“嗯,这是你的说辞,但我要直言不讳地告诉你,你确实在警车中讯问过他。”
“没有。”
“我的委托人清楚地记得你问了,对此他会出庭作证。”
“我们没有讯问他。”
“你瞧,这就是关键,不是吗,丘吉尔先生?我想,一个年轻人在半夜三更被4个陌生人拖下了床,然后被强行塞入车子,与此同时还被告知他的女朋友死了,就连你也能体会他的心情吧?你认为那个年轻人会作何感想?也许是迷惑不解?恐惧?伤心欲绝?或者百感交集?”
“他也许是心怀愧疚。”
“如果他是无辜的,就谈不上愧疚。”她停顿了一下,眼光扫过陪审团。“丘吉尔先生,在此情况下,法律有保护疑犯的相关规定,对吗?你还记得都是什么吗?”
丘吉尔叹了口气,声音单调地回答着,仿佛在特意重复烂熟于心的东西。“嫌犯在被捕以后,在进入警局问讯室接受录音问讯以前,不应该受到任何盘问。”
“说得好。这些条例的目的之一就是保护被告,是吧?防止他们受到警方不公正的骚扰,比如在警车后座、双手被铐的情况下。”
“是的,也许有这个目的。另一个目的是防止警方被无良律师诬告。”
讲得好,萨拉心想。但萨拉今天是要玩真格的了。“丘吉尔先生,我就直言相告了,你以极端不仁道的方式违反了这些法规,明知故犯。你完全没有必要在半夜三更逮捕这个年轻人,这一行动实属你的精心策划,目的是将西蒙震慑住,让他不知所措。你随后逮捕了他,告知他女朋友已死,然后在你的车里讯问了这个伤心欲绝、惊魂未定的年轻人。”
“不……”丘吉尔摇着头。
“你故意这样做,就是为了使他头脑混乱,说出对自身不利的一些情况。你的企图成功了,不是吗?”
“他的陈述全是出于自愿。我们没在警车里审问过他。”
“你说的是出于自愿吗?他穿着睡衣被拖下床,戴着手铐和两个陌生人坐在警车里,你居然说他是自愿的?他的手是如何被拷上的,丘吉尔先生?手在前面还是后面?”
“在后面。”
“他还受到其它束缚吗?”
“是的,为了安全着想,他被系上了安全带。”
“而你将这种处境称作出于自愿?”
“不,夫人,西蒙的处境不是出于自愿,他是在接受逮捕。但西蒙的陈述是在未被讯问的情况下自愿作出的。我已经说了。”
“就是说,在半夜三更,一个穿着睡衣的年轻人被你将双手铐在身后,与两个指控他谋杀女友的陌生人坐在警车中,在乡间行驶50英里,然后你称他的陈述是出于自愿?”
“他是自愿的,我是按照正常程序将其记录下来的。”
“丘吉尔先生,大多数人会称其为胁迫。现在我们当然能够理解他为什么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说自己好几周都没见过贾斯敏了。他之所以说谎,是因为他惊慌失措了,是因为自从凌晨3:45被叫醒,他一直遭受你的恐吓威逼……”
让萨拉感到意外的是,菲尔·特纳站起身说道,“法官大人,辩方律师说了这么多,有提出实质性问题吗?”
穆克基法官凝视着萨拉,“纽比夫人?”
“我正要问,法官大人。从斯卡伯勒到约克的车程有多长?”
“在早晨那个时候,大约1小时。但是……”
“那么在那1小时里,当西蒙仍然处于震惊之中,不愿相信女友的死讯时,你一直在讯问他,指控他杀死了贾斯敏。难怪他会惊慌恐惧,难怪他会说谎以求自保!”
“我们没在车中问过他任何问题。逮捕过程是依法进行的,他的陈述也是依法记录下来的,所以我会在警局问讯开始时让他看自己的口述记录。”
“他那时立刻否认了这份陈述,是吗?”
“是的,在他获得法律意见之后。”
丘吉尔朝露西点点头,再次暗示陪审团她有不道德的行为。萨拉快速回应道:
“不过这不是真的,对吧,丘吉尔先生?我儿子根本没有时间和律师讨论你们做的口述记录,你一向西蒙出示书面陈述,他就予以否认了。”
“是的,最初是这样。然后他又认同了那些陈述,并改口说他在13号星期四见过贾斯敏·赫斯特。”
“是的,当他在一个合适的环境中,身边有律师在场,享受到这一法定权益,才开始讲出事实,而不再是戴着手铐坐在警车中,面对两个人向他大喊大叫,告诉他贾斯敏的死讯时,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丘吉尔不屑地微笑着。“是的,见过律师之后,他就改变了说法。”
“好吧,让我们来看看他见过律师之后都做了什么。丘吉尔先生,他不但和警方合作,而且还做了你职业生涯中闻所未闻的事情。西蒙主动提交了一份基于事实的陈述书,是这样吗?”
“是的,但他的陈述书只是部分属实。”
“部分属实,丘吉尔先生?请你再读一遍,然后告诉我你认为哪一部分不是事实?”
令萨拉欣喜的是,丘吉尔掉入了她挖的陷阱。他拿起西蒙的陈词,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法庭陷入了安静的等待之中。将近一分钟后,他抬起头。
“我的意思是陈词不完整,缺少一些重要的细节。”
“那么陈词中的内容都是属实的,你是这个意思吗?”
“它不完整,比如……”
“但内容属实,是吧?句句属实?”
“是的,至少目前是这样……”
“谢谢。”有那么一瞬间,萨拉以为自己占了上风,但她错了。
“但是陈述书没提他和贾斯敏上床了,而这却是他现在抗辩的依据。上面也没提到他在街上打了贾斯敏,在她脸上留下了瘀伤。在我看来,这些省去的信息非常重要。陈词中更没说他在贾斯敏与布罗迪交往时曾经监视过贾斯敏,并且在自己的住处外面和大卫打过架。那也是事实,纽比女士,你是知道的。”
该死!她本来已经把丘吉尔倒挂起来了,但他却接连给萨拉三次重击,使她头昏眼花,不知所措,等待着致命一击。然后萨拉开始还击了。
“这并不能改变陈词属实的事实。如果我问你昨天晚上在哪里,丘吉尔先生,你也许会说和一个年轻女郎在一起,但你应该不会告诉我你们在床上的细节,这会使你难堪,不是吗?”
丘吉尔对这个问题感到惊讶不已,就在他迟疑的时候,萨拉听到身后一位男子正捂着嘴偷笑。萨拉很高兴看到,丘吉尔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愤怒,随后便红了,颜色虽浅却明白无误。萨拉心里乐开了花,我竟然误打误撞,触及到他的要害了。
“是的,我也许不会提那个,又没人指控我是谋杀犯。”
“话虽如此,但这就是我儿子没写那天下午和贾斯敏上床一事的原因。他那时并不知道这点很重要,不是吗?他只是告诉你他们在一起,这是事实。”
“也许是吧!”丘吉尔朝萨拉的身后怒目而视,望着那个发出笑声的人,萨拉真想亲自回头看个究竟。
“你也承认这一点了。我儿子一到警局,就向你们提供了完全属实的信息。在问讯的过程中,他所说的其他一切都是事实。在此期间,他承认过自己谋杀贾斯敏·赫斯特了吗?”
“没有,他矢口否认。”
“那就是了,他从来没有承认杀人,不是吗?”
“是的。”
对丘吉尔的盘问接近尾声,萨拉翻看着笔记,回忆自己昨晚拟定的盘问计划。现在就出击吧,让丘吉尔措手不及。
“请问你是什么时候告诉他贾斯敏的死讯的?”
“我……当我们逮捕他时,那时就告诉他了。”
“这个消息令人震惊,不是吗?尤其是4名警察在半夜三更带来了这个消息。西蒙的反应如何?”
“西蒙声称自己不知道贾斯敏已经死了。”
“西蒙声称自己不知道。”萨拉顿了顿。“我想,丘吉尔总督察,你从没意识到他说的其实是真的吧?这样看来,你向他宣布这个消息的方式简直是——怎么形容呢?残忍?”
“我相信是他杀了贾斯敏。”
“是的,你相信,但如果你弄错了呢?如果你的想法是完全错误的,他真的以为贾斯敏还活着,你认为他会作何反应?”
丘吉尔耸了耸肩,“如果他真认为贾斯敏还活着,我想他会相当震惊。”
“他有何表现?”
“嗯,他当然看起来心烦意乱,说自己不知道贾斯敏已经死了,然后开始冲我们大喊大叫。但在我看来,这都是伪装出来的,他只是对自己被抓感到震惊,如此而已。”
“你刚才说,他看起来心烦意乱。他问过你贾斯敏是怎么死的吗?”
“是的。”
“在他的房间里,还是在警车里?”
“在警车里。”
“又是趁他戴着手铐,被安全带绑在座位上的时候。你告诉他贾斯敏是怎么死的了吗?”
“是的,笼统地说了一下。我告诉他贾斯敏先被强奸,后被割喉了。”
“他对这个消息有何反应?”
“他看起来心烦意乱。”
萨拉再次停顿了一下,希望自己停得越久,这些话听起来就越冷漠无情。但只是希望而已。陪审团同样可能认同丘吉尔冷嘲热讽的态度。
“总督察,如果可以的话,为我们描述一下西蒙心烦意乱的样子。他看起来震惊吗?哭了吗?都做了什么?”
丘吉尔抬头望着装饰华丽的穹顶叹了一阵子气,仿佛是为了表现他有些不耐烦了。“我记得,西蒙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冲我们大喊大叫,说他几周都没看见贾斯敏了。”
该死!她这招又走错了,得想法儿赶快脱身。
“那么,让我总结一下你的证词吧,丘吉尔先生。4名警察在半夜将我儿子叫醒,戴上手铐,告知他女友的死讯,西蒙看起来心烦意乱,你告诉他贾斯敏在被强奸后遭到了割喉,他显得更心烦意乱了,我所说的都没错吧?”
丘吉尔又嘲讽地微笑了一下。“是的,如果你非要这样表述的话。”
“然后,他戴着手铐坐在警车中,而这令人震惊的消息仍然使他心烦意乱,与此同时,你先是指控他谋杀,然后开始审问他……”
“没有!”丘吉尔猛烈地摇着头。“我们没在车里审问过他。”
“好的,就算你没在车里审问他,但他穿着睡衣,双手戴着手铐,坐在行驶于漆黑乡间的警车里时,你向西蒙描述了贾斯敏是如何被杀死的,同时指控他杀害了贾斯敏,据你所说,西蒙看起来心烦意乱,就在那个时候,他说谎了,说自己有好几周没见过贾斯敏了。是这样吗?”
“我想这只是你的理解。”
“有哪点不属实吗?”
丘吉尔回忆了一下,“我想细节上没错,但是……”
“很好,然后你将西蒙带到警局,他获准和律师见面,有些许时间消化这令人震惊的消息,不会感到自己被两个陌生人绑架了,而他们又不相信他所说的一切。于是他马上开始和警方合作,说出了事实。我说的对吗?”
“不,不是所有的事实。西蒙告诉我们他没有杀死贾斯敏。”
“除此之外,他在问讯中所说的一切,有哪一点你认为不属实?”
回答之前,丘吉尔停顿了一下,在脑海中快速搜索被萨拉忽略的细节,然后咧嘴一笑。
“西蒙说那天下午他和贾斯敏上床了,我不相信这个说法。”
“你也许不相信,但你无法证明它到底是真还是假,对吗?病理学家已经证实有这个可能性。”
丘吉尔没有回应,只是不屑地耸耸肩。
“你不相信他为贾斯敏的死亡感到心烦意乱是出自真心,但这完全有可能,不是吗?如果他真的没有杀死贾斯敏的话?”
“是的,如果西蒙没有杀贾斯敏。”
“那么,丘吉尔先生,如果我们接受了西蒙没有杀人的事实,他所说的、所做的一切就不难理解了,不是吗?西蒙在警车里感到震惊、不安、害怕,在恐慌的状态下对你说了谎;但恢复镇定以后,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百分之百的实话。如果我们接受西蒙没有杀人这个事实的话。”
丘吉尔恼怒地摊开双手。“哦,纽比夫人,如果你以此为前提的话,是的。但我不会接受这个前提,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我相信是西蒙杀死了她。”
萨拉已经竭尽全力了,她迅速地微笑一下,向人们表明自己没有不知所措,而是思路清晰,有理有据。
“谢谢,丘吉尔先生,我的盘问到此为止。”
萨拉撩起袍子坐下了。
“你算计了那个讨厌的家伙。”
“是吗?希望如此,西蒙。他是一个很难动摇的证人。”
“你让他看起来像个恶棍。他本来就是一个恶棍。”
“希望陪审团和你有一样的想法。”
“他们会的。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就是个猪猡。”
“我当然是这样计划的。”萨拉在狭窄的牢房中来回踱步。她的兴奋之情还没有平静下来,没法站着不动。她削弱了丘吉尔证词的说服力,丘吉尔也在动摇萨拉的论证。“看着这一切,很受煎熬吧。”
“不,怎么会呢,你表现得这么出色,你太棒了,妈妈——我是说真的!”
西蒙的热情和用词让萨拉回忆起他还是个小男孩时的样子,在青少年期的叛逆和敌意……还有这一切发生之前的那段日子。他脸上短暂的明朗快活让萨拉感到由衷的欣喜和对过往岁月的惋惜,她捏了捏西蒙的胳膊。
“我希望所有的委托人都能这样心怀感激,但这场诉讼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牢门打开了,一个狱警将一个托盘放在西蒙身边的凳子上,托盘里放着包好的三明治、一个苹果、一杯咖啡。
“好丰盛啊,”萨拉说。“露西会下来和你一起用餐,我还要回事务所翻看笔记。下午见,好吗?”
庭外的世界一如既往地有感官冲击力,阳光、游客还有拂过面庞、掀起长袍的暖暖秋风。从令人精神贯注的法庭进入这喧嚣的声色世界,总是让人有陌生奇异之感,像是从电视节目中迈出,进入了广告时段。萨拉穿过在攀爬克利福德塔草坡的孩子们和一个正在解说的法语导游旁,走到交通信号灯处停下,一只手抓住假发套以防被风吹跑。旁边的一个男士按了交通灯的按钮。
“案子进展如何?”
“谁——哦,特里,你好。”他们挤过那排德国小学生,穿过了马路。“呃……目前为止进展不错。”
“你今早盘问了我的上司,他可不怎么喜欢你。”
萨拉做了个鬼脸,“我也不喜欢他,但我有了些许进展。”
“你儿子西蒙心态怎么样?”
“西蒙认为我们进展顺利。”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特里,不知道该跟他说到什么程度。“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无辜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我现在真正需要知道的是,到底谁杀了贾斯敏。或许是布罗迪?”
特里知道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严肃地与萨拉对视。“对不起,萨拉,恐怕此刻……”
有人拍了她肩膀一下。“对不起,夫人,你能和我妻子拍张照吗?我们来自美国堪萨斯州,非常喜欢你们英国律师古雅的长袍……”
萨拉暗暗抱怨,不得已在一个女人旁边站了片刻,然后快步奔到事务所门前,在楼梯上和赛文德拉·博斯撞了个满怀。
“萨拉,怎么啦?你还好吗?”
萨拉没多作解释,急忙走到楼上自己的办公室,咖啡和三明治已经恭候多时了。要开始为今天下午的庭审做准备,为现实生活而战了。
现实生活的回归是以阿奇博尔德·马伦的出现开始的,西蒙的这位邻居今天正装出庭,没有穿软拖鞋和开襟羊毛衫,而是衬衫配领带,外面套着夹克衫。他抹满百利发乳的稀疏头发紧贴着头皮。萨拉刚才在大厅看到他抽的那只烟斗此时已被熄灭,被塞进了上衣的口袋里。
菲尔·特纳慢慢地引导他说出证词——他如何经常见到西蒙和贾斯敏,并认得他们;如何在贾斯敏被杀当晚看到他们在大街上争吵;西蒙如何打了贾斯敏,贾斯敏如何哭着跑开;西蒙如何回到屋内,稍后又驾车离去。而这,正是控方给西蒙定罪的一个关键而确凿的证据。
萨拉注视着他,心想对于这个老家伙来说,这是一生中难得的表演机会,想必他为此站在镜子前面演练了好几周了吧。
如果鲍勃没有遇见他,也许西蒙就不会被逮捕。
当菲尔坐下时,萨拉迟疑了一下,盘算着是否该向这个老家伙提任何问题。但她做了愚蠢的选择,站起身来。老家伙的那双黑眼睛立刻盯上了萨拉,像画眉鸟看到了虫子一样。
“马伦先生,你当时一定是密切关注事情的经过吧。”
“我差不多都看见了。”他说话时,喉结在粗糙苍老的皮肤内上下移动。
“我只想了解当时的情况,”萨拉谨慎地盘问着。“当时你正在刷牙,听到了外面有响动。照你所说,你听到了摔门声和争吵声。”
“是啊,互相喊来喊去。”
“那么当你向窗外望去时,争吵是否已经开始了?”
“是的,那两个人正在大吵大闹呢。”
“但你没看见这场争吵是怎么开始的,对吗?”对于萨拉来说,这的确是唯一能加以利用的一点了。
“我看到了关键的部分,不管咋说,他打了那个女的。”
“是的,我没有质疑那一点。但你没有整晚都盯着街道,对吧?你一直在看电视。”
“没错。”老头满腹狐疑地觑了她一眼。
“那么你是在这两个人摔上门开始争吵的一两分钟以后,才看到他们的,是这样吗?”
“我看见他打了她,”他顽固地说。“你动摇不了我的说法。”
“是的,但是……马伦先生,他们两人是谁摔的门?是西蒙还是贾斯敏?”
“好像是西蒙。”
“你怎么知道的?你看到他摔门了吗?”
“不,但那是他的房子,不是吗?我说得有道理吧。”
“女人也会摔门,马伦先生。”
“是啊,但贾斯敏先出来的。是她要离开,又不是那个男的。”
“但你没看见是谁摔门,对吗,马伦先生?”
“我没必要看到。反正这无所谓,不是吗,小姐?”
萨拉意识到,陪审团也许会赞同他的说法。她栽在了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上,打算再试一次。“重要的是争论的过程你看见了多少,前面的内容你错过了多少。他们俩是谁先开始喊的?”
“不对,这是半斤对八两的事,好像是同时吵起来的。”
“那么事实是,你正在刷牙时听到了摔门声和争吵声。于是你放下牙刷,走到窗前,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对吗?”
“不对,我一直拿着牙刷。你可以边看吵架边刷牙的,小姐。”他说得兴高采烈,旁听席上有几个人爆发出抑制不住的笑声。
萨拉叹了口气,问了半天什么也没问着。“我确信你能做到这点,马伦先生。我要证明的一点是,尽管你看见那个年轻人打了那个女孩子,但你没有看到争吵的全过程。在你向外看之前,完全有可能是女孩先动的手,不是吗?这让西蒙很生气,并且还手打了贾斯敏。”
“不是啊,小姐,我只说我看到的事情,你说的我没看到,别把那些话强加给我。”
再问下去,这个老家伙会磨叽一晚上的,萨拉想。陪审团看得开心,对西蒙却一点好处都没有。她突然坐下了。
“没有问题了,法官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