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察微笑着。“你就是海伦·斯蒂尔斯比吧?”
那个女孩儿点点头,露西心想,她真年轻。像众多14岁的孩子一样,四肢修长,举止笨拙,即使她的身高已足以与成年人平视,还是褪不了一脸的稚气。露西想象到这个女孩被一个年轻力壮的蒙面流氓侵袭的场景,不由得浑身打起了冷战。
负责列队指认工作的哈维督察把露西介绍给那个小姑娘和她的母亲,然后解释指认的程序。“进了那个门之后,你会看到一面墙上有一扇很长的窗户,窗户后面有10个年轻男人。他们看不到你,因为窗户上的玻璃是单向透明的。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海伦细声细气地回答。露西观察着海伦的表情,她神色不安,但又显露出决心和认真。假如指认出西蒙,她无疑会是个很有说服力的证人。
“我希望你非常仔细地查看每个人,至少要看两遍。不必着急,随便你想用多长时间。那个袭击你的人也很可能不在场。如果确实不在,你就实话实说。”
“好的。”
“但如果你认出了他,把号码告诉我。不用说别的,只需告诉我他的号码。行吗?”
“行。”
“很好。帕森斯夫人,没问题吧?”
“没有。”露西代表西蒙到场,以确保程序不出差错。他们一起进了门,看到玻璃窗后面有一排年轻人,此时对方根本不知道有人进来看着他们。每个年轻人都带着黑色毡帽。有几个戴着耳环,但西蒙没戴,在露西的劝说下,他将耳环摘掉了。海伦紧张地偷眼瞄着他们。
哈维督察通过麦克发出指令。“请你们全都起立。目视前方,在我叫你们之前站着别动。”
海伦慢慢走着一个个地看,露西想起那天早晨展示给她和西蒙看的相片拼图。只有在戴上毡帽后,西蒙看上去才跟那张画像有些相像。露西现在看着西蒙,心想:是他的鼻子。西蒙那阔大突出的鼻子会被认出来。她把指甲深深地扎进手掌,静静地观察着海伦。
海伦停在2号,也就是西蒙的位置。她仔细打量了西蒙很长时间,然后继续向前走去。一切都完了,露西心想,她认出了西蒙。但这个小姑娘很认真。她在每个人身上花的时间都差不多。当她看完最后一个时,她怀疑地看着哈维督察。
“再仔细看一遍,海伦。我们有的是时间。”
海伦在队前慢慢走着。她长时间地注视西蒙,但也以同样的方式盯着7号,他也有个大鼻子,她还仔细看了另外两个,他们的鼻子并不突出。接着,她又看了第三遍,然后转向哈维督察。
“他不在这里。”
露西暗暗松了口气。
“你没从这些人里面认出袭击你的那个人?”
“没有。我很抱歉,可是你说过……”小姑娘垂头丧气地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对,当然,海伦,没关系。你很懂事,而且很诚实。”尽管这么说,哈维督察还是不由得叹口气。“就这样吧。请跟我来……”
“她没有指认任何人?”丘吉尔简直无法相信。
“对不起,没有。”哈维督察把他的报告放在办公桌上。丘吉尔根本没心思看它。
“哦,好吧。我想,你已经尽力了。”他怒视着窗外。
“我按照正确的方式安排了列队指认,如果你想说的是这个。”
“当然,我就是那个意思。”
哈维的话里有刺,丘吉尔听着有些不爽。按说哈维,一名在编督察,应该称这位新来的总督察“长官”,但他没有。丘吉尔琢磨着是不是该借此找他的茬儿。但哈维是个备受人们敬重的警官,从年纪上堪为丘吉尔的父辈。他决定还是不要纠缠于级别尊卑的问题了,而是拿起桌上的那份报告,快速地翻阅。报告里面附着一张相片拼图。
“他戴着这个没有?”丘吉尔用手指戳着画像上的耳环。
“我没看到,没有。”
“那你没说什么?给他找一个戴上?”
“那我们就得让列队的10个人都戴上耳环。我们没法儿做到。不过,他们都戴着黑色毡帽。”
“好吧。她是否打量过西蒙·纽比?”
“非常仔细,一共3次。但她很确定。袭击她的人不在他们中间。”
“噢,好吧。我想,她不过是个孩子。”丘吉尔不以为然地说。
“谢谢,比尔。”哈维离开时,特里·贝特森走了进来。丘吉尔把那份报告塞到他手里。
“给你。看看这些没用的废物。”
特里仔细读着报告。“我知道了。”
“完全是浪费时间,”丘吉尔气冲冲地抱怨。“我敢打赌是律师帕森斯夫人让他摘掉了耳环,道克格林的警察狄克逊居然没发现这一点。看来这个城市里充斥着鬼精的律师和愚笨的警察。这真是一大旅游景观,对吧,特里?”
这个年轻女人面孔瘦削,头发全无,右侧眉毛上的那排眉钉看上去像条疤痕。她穿着肥大的牛仔裤和一件紫色T恤衫,双手和穿的衣服一样显得粗壮、实用,粘着污垢。她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毒品气息,如同瘴气一样弥漫在她周围,恣意地横躺在萨拉的单人沙发上,左腿搭在扶手上,右手在空中挥舞,像是在找寻大麻烟卷或者雪茄,嘴巴不停地说着。
她解释着国际资本主义怎样在破坏环境,不仅破坏了树木、田地和和河流在内的生态环境,而且也在破坏社会环境和人们交往的方式,而这一切又都得到传统家庭的支持,那些家庭只不过是育婴室,给剥削阶级的教育工厂和工作场所源源不断地生产小孩。她谈到要想有所改变,那这一点也需要改弦更张,这也是为什么参与护树抗议运动的人们走到了一起,他们形成了新的并且是变化多端、形形色色的社会演变方式,但那些法西斯压迫下的蠢猪们却从来都不理解、不关注,当……萨拉不得不打断了她。“你来是为了告诉我有关贾斯敏的事。”
是拉里和艾米丽把这个喋喋不休的马达嘴带进了萨拉的起居室,现在他们俩正坐在沙发上看着这边,听着这一通连篇废话,频频点头,似乎深有所悟。萨拉不禁感到迷惑,艾米丽是为了憋住不笑而微颤双唇,还是把这番话当作灵丹妙药一口吞下了?
“对,我正要说到,萨沙……”
“是萨拉。”或者对你来说应该是纽比夫人,孩子,萨拉心里不满,但嘴上没说什么。
“萨拉,对不起。哦,我是说,那正是贾斯敏所追求的,她想要解放自己,就是把自己的精神从社会经济的压迫中解救出来。她在进行自我拯救,她要通过直接行动挣脱那些在她成长过程中束缚她的锁链,并反抗男人们——不好意思,这中间恐怕也包括你的儿子,萨沙,噢,不,萨拉,对不起——反抗男人们把所有问题都抛给她。”
“我真正感兴趣的是,”萨拉不为所动,坚持问道。“谁有可能杀了她?”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现在她最想做的就是倒一杯威士忌,像这个女孩一样把自己的双脚架在椅子上。区别在于,这个女孩喝的是她的威士忌,坐的是她的椅子,而且女孩双腿上粘满污泥。
“你说过有人跟踪她,”拉里提醒她。萨拉心想,还得感谢他和艾米丽找到了这个潜在的证人,要是他们能找到一个精神集中、不是满口行话的人就更好了。
“是啊,她是这么说的。开始我以为是开玩笑,但现在看来……”
“她是否说过她觉得谁在跟踪她?”萨拉问。
“萨拉,我只能再说一次对不起,你不能不正视一个事实,跟踪她的很可能就是你儿子。我是说,大概有两个跟踪者,但是……”
“我只有一个儿子,”萨拉强调着这一点。
“她生活中有两个男人服侍她,但我只见过一个,就是那个布罗迪。他也参加了抗议活动,但在我看来,他参加的目的无非是为了迎合贾斯敏,他只是以为那些树看起来很漂亮,根本就不明白那些树代表的意义。我的意思是,他属于典型受压抑的肛门滞留型人格,天知道贾斯敏到底相中了他哪一点,贾斯敏也没有识破布罗迪内心深处蕴藏的愤怒,也就是说他可以轻易成为戴着头盔、手里拿着链锯的那帮人中的一员,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混到我们这边,或许就是为了接近贾斯敏,把她弄上床。他的确做到了。”她大笑起来,搭在扶手上的两只脚也跟着乱动。
“你说他很生气?”
“是啊,没错,妒忌另外那个哥们儿,就是你儿子。基本的男性心理障碍,独占欲之类的东西。”
“他威胁过她吗,或者诸如此类的举动?”
“他们有过争吵,这是肯定的。在营地里大吵大闹。我们都在旁边看着。像解放剧场的表演一样,统统发泄出来了。”
“什么时候的事?”
“有过一两次。有一次……”她瞄了艾米丽一眼。“就发生在你来的头天晚上。”
“那天是——11号?”萨拉记了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就是相互指着鼻子破口大骂。布罗迪让她回家,贾斯敏不愿意,烦透了他,抗议活动远比他家厨房地板更重要,如果她回去的话,一定是回到她妈妈身边。布罗迪说知道贾斯敏去了哪儿,因为曾跟踪她,他知道贾斯敏并没有去妈妈家,如果她再去那个地方的话,他就会采取措施。”
“他说会采取什么措施了吗?”
“问到点子上了。”这个女孩笑着说。“贾斯敏让布罗迪说出来,可他说不出什么。我说他就是个呆子,真的,也可以说是一个好人,如果这种人合你口味的话?无法想象他会伤害任何人。布罗迪不够强壮。”
“然后发生了什么?”
“布罗迪回家了,贾斯敏留了下来。第二天你就来了。”这个女孩朝艾米丽点点头。“你跟她互换了外衣,然后……我觉得贾斯敏有些可怜他,于是又回去了。大概她以为他会感激涕零,大献殷勤,可怜的小傻瓜。”
“12号那天?”萨拉说。“她死的前一天。你在13号又见过贾斯敏没有?”
“没有,很抱歉。倒是见过他。”
“你那天见过布罗迪?”
年轻女人皱起眉,眉毛上的那排眉钉绞在一起,显得很怪异。“我记得就在——哦,对了,我那天早晨正在洗脸的时候,他走了进来,这个厚脸皮的恶魔,肯定是去医院做护工了,布罗迪问我她在哪里,是否回营地了。看来他俩吃早饭的时候又吵架了。我回答说没有,贾斯敏很可能去城里找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他真是个混蛋,我忍不住这样说了。就这样,他怒气冲冲地走了。但我不知道他后来找到贾斯敏没有……”
“布罗迪走之前还说了什么?”
“也就一通废话——什么他知道她在哪儿,而且如果她那天晚上要敢不回去,他就会跟贾斯敏彻底了断。简直就是笑话,真的,像他那种胆小鬼,只会说些大话装男子汉……”
对方的话音渐渐隐去,但那些话的含义却变得更加清晰。萨拉匆匆写了几笔。“如果是这样,我们可能需要你,哦——你叫什么?”
“曼迪。曼迪·凯特。”
曼迪最后离开了,萨拉与拉里和艾米丽一起坐下。鲍勃不愿跟这个女人打交道,他正在厨房里做咖喱饭。
“好啦,”艾米丽说。“你觉得怎么样?”
萨拉看着笔记,她抬起头,慢慢地说:“我觉得,有希望,但也可能没什么意义。”
“妈妈?”艾米丽皱起眉,感到很困惑。“你是什么意思?”
萨拉咬着嘴唇,若有所思。“你想要的意思是,这个布罗迪杀了贾斯敏,而不是西蒙。”
艾米丽急切地点头。“对,就是这样。你也听她说了,妈妈——布罗迪跟贾斯敏吵了架,他很愤怒,气冲冲地去找贾斯敏了断……”
“但我们不知道布罗迪是否找到了贾斯敏,对吗?”
“反正,他有去找贾斯敏。”
“这是曼蒂的说法。布罗迪对警察可不是这么说的。我看过笔录。”
“那他在撒谎!”艾米丽脱口而出。“当然啦,如果是布罗迪杀了贾斯敏,他一定会撒谎,对不对?”
萨拉默默地审视着艾米丽。“他们也正是这么说西蒙的,不是吗?说他杀了贾斯敏,因为他心存嫉恨,然后又撒谎,对吧?”
艾米丽泄了气。“是这样,可是……”
“可是像我一样,你不愿相信。你想要推罪到别人身上。但我们需要证据。听着,艾米丽,我记了笔记,明天会让曼蒂去露西的办公室做个正式的书面声明。然后,西蒙的大律师会决定怎么处理这事。它可能会派上用场,但这种指控也很残酷。”
“为什么?”
“你想啊,艾米丽。假如布罗迪没做这事,而律师却说他做了,这会是什么滋味?”
“这就是你妈说的证据游戏,”鲍勃没头没脑地站在厨房门口插了一句。“其他人称它是为了保命而撒谎。”
“爸!”艾米丽气得大叫。“我们在想办法救西蒙!”
“这当然没错,”鲍勃柔声细语。“只要别顺手毁了别人的生活就行。我们都想救西蒙,如果他真是无罪的,但是……”他没再往下说。接着是一片沉寂,但这掩盖不住愤怒的电火花在他们之间劈啪作响。
为避免怒气爆发的局面,萨拉小心翼翼地说:“大量证据都显示西蒙有罪,可在庭审过程中,它们也可能呈现全然不同的一面。而且,除了这个布罗迪,至少还可能有另外一个嫌疑人,也就是加里·哈克。”
“你曾经辩护过的那个人?”艾米丽问道。
萨拉点点头。她和鲍勃眼神相对,彼此心照不宣。艾米丽并不知道加里曾经侵犯过她。她把身上的伤痕归咎于骑车时出的事故——汽油罐上的擦痕就是明证。她不想让艾米丽知道真相。鲍勃也破天荒地支持她的立场。
“那不过是巧合罢了,”鲍勃说。“很显然,你母亲为他辩护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会干这种事,如果真是他的话。现在,大家都入座吧。我不经常做饭,既然做了,就希望大家能赏脸品尝一下。”
“妈妈,”艾米丽眼神闪烁,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你为什么认为可能是加里·哈克干的?”
他们在桌边坐下后,萨拉看着她女儿的眼睛,叹了口气,看来这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可最近一段时间,有哪个夜晚是舒心安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