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州秋一开始只是为了奚鹤才接近白瑶,后来却是真把她当成朋友,再后来或许又带了些朦胧的喜欢。
他想要什么呢,想必他自己都说不清。仿佛他的一切行动只凭一腔热血,只凭自己这时的情绪。
难过于奚鹤的去世,便凭着这念头想尽办法复苏他,难过于白瑶的身体,便又无脑的指责奚鹤。
扶生被握住的手微僵,纤眉不易察觉地蹙起。
这样的人,往往被保护的太好了。
扶生顿时感觉有些没劲,没了兴趣跟他们虚情假意了。她不经意地抽回手,眼皮半阖,好像病弱到无法支撑一切活动,用气声说:“抱歉,我有些累了。”
贺州秋看着在被窝里缩成一团像只猫儿的白瑶,心中像是被棉花击中,柔软一片。也没纠结她拿开了手,还给她掩了掩被子,率先离开。
“那我走了,瑶儿好好休息。”
扶生轻嗯了一声,闭眼皱眉,脑子只想着奚鹤离去时倔强的背影,也不想管万君清他们什么时候离去。
修真之人记忆力是好,但三百年的时光过去,再好的记忆也会变得模糊。男主男配们是真的想复活奚鹤,还是为了心中的执念,还是……
扶生嗤笑一声,手心附上眼睛。她将仙识放出,扩散到整个昆仑宗。
魔气,灵力,妖气……
在这个修真界冠有最强名号的门派,还能让这么多人混杂进来,散播谣言。这昆仑宗若是继续这么发展那么很快就要走到头了。
她感觉有些可笑,又想起万君清神识中暗伏的一丝魔气——正道最强的人生了心魔,一不留神就会被心魔吞噬成为半魔。
所以说情这东西实在复杂的很。
他万君清喜欢奚鹤,却不敢承认。在司命给的命簿中所写:
最终白瑶嫉妒心作祟,逼走了奚鹤,奚鹤为了还她的恩情,发誓再也不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这一走,万君清才明白自己的心意。他无法忍受,一剑杀了白瑶,下山追到奚鹤 ,又怕世人异样的目光,将他囚禁在不见天日的密室中。
奚鹤不肯受辱,自杀身亡。
…………
他并不爱别人,也不爱世人,他只爱他自己。
在正道人纠结谈情说爱的时候,魔道倒是兢兢业业的搞事业。
奚鹤死后,仙尊一心伤感,不管事世,只想着再次用些什么妖邪方法救活奚鹤,甚至不惜与魔族合作。魔道当先,修仙界又会发生大动乱。
当然,最后他也没能复活奚鹤,却是找了个和奚鹤有七分像的替身美好的生活下去。
而苍生被他这自私的爱情搞得天翻地覆。
这也是司命支持扶生下界的原因,改变奚鹤的命运大概就能制止住这次动荡。
奚鹤复活前,他们一个个疯狂的想要他复活。复活后,白瑶这个付出的女配又成了新的执念。
心中的罪孽似地狱的恶魔嘶哑尖叫,在自幼被教导的正道心理的压力下,他们不想承受这种罪恶,就全加到奚鹤身上。
可他们忘了最初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再次失去奚鹤,他们又会陷入新的执念。
执念,罪恶,愧疚,爱意。
混杂在一起的心情,简直让人疯狂。
司命,这就是你所说的凤羽熵注定的劫难吗……
复杂的人心,是最折磨的阿鼻地狱。
扶生伸出左手,纤长手指上冒出翠绿新芽,生长蔓延,交叉错落,团团包围。又炸开一只翩翩起舞的绿色蝴蝶,似林中精灵莹莹发亮,又好像一片落叶,静静飘落。
清幽的声音淡淡响起,似是来自远古的吟唱,神圣的叹息。
她说:“去吧。”
蝴蝶随之舞蹈,绿叶轻飘,落入围绕着桑竹林的幽静小屋。
奚鹤正站于竹林之中,剑影随行,白衣飘舞,竹叶被剑气击落,又跟随剑气漂浮,潇洒俊逸,似是林中仙。
叶蝶随落叶一同飘散,悠悠轻落在奚鹤肩上,比起普通树叶,它更像是空气,又如同虚无。
扶生仙识随着叶蝶一起,靠在奚鹤肩上,她无意识地蹭了蹭头下枕头,似小兽般依赖。
叶蝶随主,翅膀轻轻摇晃。
奚鹤心中烦躁或是不解时就喜欢练剑,自从到了昆仑宗后他几乎日夜与剑相伴。传言每个剑修都把自己的本命剑当做自己的妻子,但他不同。
年少迷惘的奚鹤向最敬仰的师尊倾诉时,万君清只是淡淡地撇了他一眼,说了句:“不知羞。”
自那以后,“不知羞”这三个字仿佛刻在他心上。他再也不和别人诉说心中难过,只是默默练剑,剑就好似他的好友。
只是不会回应。
练累了,便坐在大石上。他削瘦的手指慢慢抚过伴随了他十多年的本命剑,沧澜剑有灵,轻轻颤动,像是在安抚自己的主人。
奚鹤苦笑,在昆仑宗生活了二十多年,如今却感到如此的格格不入。
是啊,三百年,太长了。或许于修真之人而言只是白驹过隙,但于凡人而言,已是生死轮回好几次了。
想到凡人,奚鹤脑子又不自觉地浮现出白瑶明媚的笑容。再而便是躺着床上虚弱无力的身影。
不管贺州秋他们怎么诬陷自己,但有一点说的很对,他永远欠白瑶的。
扶生透过仙识看见奚鹤半垂着眼睫,黑而密的一排下是露出丝丝苦涩的瞳仁,又看他仿佛怅然地盯着手中长剑,浑身带着郁郁之色。
这时,结界传来震动。扶生转过仙识,看到万君清正站在院外,低眉垂目,长发随意散落。
一向衣冠楚楚,极其在意别人看法的万君清今天却破天荒的显得懒散。
扶生指挥着叶蝶遮掩住自己的身形,然后看到奚鹤明显愣了一下,身躯僵硬地起身打开房门。
“徒弟拜见师尊。”他的声音依然带着尊敬,却少了点平常的亲近。
万君清看着眼前最骄傲的徒弟,不由恍惚,想起三百多年前才七岁的小童,那时奚鹤刚拜他为师,那时他总是仰头,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依赖。
现如今,他回神微微仰头地凝向眼前的少年公子。沉睡了三百年,他的容貌还如三百年前,只是俊郎的面容透出病态的苍白。
他不由恍然若失,又想起当年那惊心的火凤。喃喃出声:“鹤儿……”
唤了奚鹤一声,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相顾无言,寂静蔓延成尴尬,令人不适。
作为弟子,奚鹤率先出声:“师尊里面坐吧。”
万君清眼眸的光汇聚,灵魂归位般苏醒。他点头,走入屋内。
小屋还如三百年前一样,他时常命人打扫,奚鹤回来后也没怎么改变。
一切都如从前一样,万君清却不由的有些不安,就好像奚鹤是一名旅者,只是暂住于此。
他清咳一声,哑声道:“别怪师尊,但瑶儿因为你变成了个凡人,时日不多……”
扶生眉梢微挑,一双凤眼眯起,在眼角压出两道细细的褶皱。成为上仙千年,上位者的气压早已深入她骨髓,此刻只一个小小的神情变化,无尽威严便能随之而出。
这万君清,适才还全然不信奚鹤的冷淡模样,现在又莫名其妙摆出一副愧疚的样子来找他。
她将仙识靠近万君清,果然看到他神识中蠢蠢欲动的魔气。
“嗯。”奚鹤点头:“徒儿懂得要知恩图报。”
奚鹤清润的眸子看向万君清,那直勾勾的目光在一向高高在上的仙尊看来称得上冒犯。在这双瞳仁的注视下,他平白地生了些恼意。
“你在怪本尊?”是问句,也是肯定。
奚鹤摇头:“我怎能怪师尊,教养之恩,徒弟感激不尽。”
他一口一个徒弟,像是强调一般打到万君清隐晦的内心。
他手紧紧握紧,眼眸晦暗不明。
两人像是比普通人更普通的气氛,沉默而僵硬。
半晌,万君清开口,不容置疑道:“我已经昭告天下收白瑶为徒,此事已成定局!”
听到这话奚鹤忍不住剑眉拧起,他开口,声音带着些无奈:“我从来没不同意过,不明白为什么师尊会这样看待我。”
万君清闻之一愣,本想说什么,又一想白瑶虽然说了她去看过奚鹤,却也并没有说他不愿意自己收白瑶为徒。
他眉眼逐渐降温,一双眸子像是含了冰,心中更是不受控制得烦躁起来,看着奚鹤眼中的隐隐失望心中升起恼火。
一种疯狂的感觉直冲他的内心,似是头横冲直撞的猛兽,咆哮着破坏他紧绷的神经。
他低头,眼中闪过一丝妖异的红光,他感觉脑中混乱一片,思想逐渐愚钝。他想不起来是谁在他耳边嘀咕奚鹤容不下白瑶这种话。
突然,只听啪嗒一声,茶杯碎落一片,万君清收回还在发抖的手掌,死死地盯向刚才他失手打破的茶杯。
他感觉头疼欲裂,无法忍受般起身,身形狼狈地往外走。
奚鹤快走几步跟上,到门口只见一道流光划过,看不见万君清的身影。
他从未见过如此状态的师尊。
师尊作为修仙界的仙尊,一向是行事端庄,喜怒不形于色的。
但刚才奚鹤从万君清身上感到一股浓稠的恶意,他感受不到师尊的方向,只好燃烧传音符试探的问。
“师尊可还好?”
不一会,万君清一如往常淡然的声音从传音符中弹出。
“无碍,只是想起了些事,你早日休息,师尊改日再来探望你。”
奚鹤听着他熟悉的语气,虽还觉得有些异样,但已然寻不到万君清的踪迹,且对于师尊实力的信任,只是想着改日再去探望一二。
扶生轻轻拧了拧眉,收回放在奚鹤身上叶蝶的仙识,却是将仙识追着万君清消失的身影而去。
万君清这状态,像是要入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