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凤羽熵了
自从凤羽熵成为天凤族少主,需要做的事太多了,总是需要东跑西跑,摸不见踪影。扶生所知道的他的消息还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听别人说他现在性格冷淡的可怕。
他很忙,扶生也很忙。
扶生是世上仅有的六位上仙之一,上仙需要监管三界,总是要在三界中徘徊。
两人本就经常碰不到头,偶尔能见面,也是很快就要奔赴下一个地方。
算算,已经有四百多年没有和凤羽熵见面了。
哪怕现在他们一见面也如陌生人一般,曾经一见面就会对着她笑的肆意,笑的耀眼的小凤凰如今也只是规矩地唤声上仙。
扶生问过天凤族才知道,凤羽熵是去历劫了。
老凤凰求她帮凤羽熵过了这劫。
劫数是要靠自己的,扶生认真的和老凤凰说。
老凤凰脸色很难看。
凤羽熵过的是死劫,过不来,真的会死。
凤羽熵的性子深沉又稳重,多次死里逃生,劫难对他来说不足为惧。
但扶生到底心软了。不管怎么样,万年相伴,总要有个结果。
她用最短的时间安排好一切事物后暗中投下一丝仙识去找凤羽熵。
她找到了凤羽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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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薄雾气如纱飘动,晨曦拉开帷幕,金乌缓缓升起,晕黄的光彻底掩盖住血月微弱的红光,霎然间普照大地,而血月彻底降落。
寒冰棺材中的灵力如同外界的淡淡的一层雾,仿佛只要吹一口气就会消散。棺中人的气息随着灵力的稀薄越来越盛,似是精心雕刻的玉人逐渐获得了生命,细微的呼吸声穿过棺材传到扶生耳中。
扶生在棺材上趴扶一晚,终于等到奚鹤即将复苏的这一刻。而这时,她该回到白瑶身上了。
她站起,墨黑的发丝向后自然垂去,似是绸缎般自腰间漂浮半空,又似川流般蜿蜒曲折。她最后用莹莹流动着绿光的瞳仁极深地看了棺材一眼,然后身影如一阵扑面而来的春风,附上白瑶。
凤羽熵的劫难正是从苏醒后开始的。
司命和扶生讲述凤羽熵的劫难时,把它形容成双男主小说。
扶生没工夫听他讲故事,让他简言意骇。于是她看见司命深奥的将唇勾出一个恶劣的弧度,如雪般洁白的睫毛眨了又眨:“总结来说,就是情。”
情这东西,能让人上极乐,也能让人入地狱,当然也能如浮云般无味。
全看是谁了。
扶生不认为凤羽熵会因情而死,他不是那么不明是非的人。
司命轻笑一声,却是转言道:“这次的劫难的确不是他因情所困,是被别人的情所误。”
她所附身的白瑶是其中的关键人物,自幼无依无靠的她哪怕是一丝温暖都会死死抓住不放手,奚鹤的复苏在失去血脉毫无依傍的白瑶眼里,是巨大的威胁。
在她的想法中,奚鹤苏醒后她在昆仑就毫无用处,废人在哪都是不被需要的,不被需要就会被抛弃,所以只要奚鹤消失就好了。
毫无逻辑可言,但这的确是她患得患失下维持她继续活下去的救命稻草。
在天道的监管下,扶生若是想代替白瑶,那就必须依照白瑶的想法对奚鹤进行磨难,这样才不会被天道发现。
盘腿半悬在空中的万君清蓦然睁眼,眼睫上的霜随之融化,那双清冷的眸子升起一丝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温意。他站起,向棺材走去。
轻飘飘的白袍在风中浮动,如同水波在空中震出徐徐波纹,他向前一跨,身形如影,下一秒便出现到棺材旁。
胥染仇只看到最后一抹白影从眼前掠过,他眸光一闪,沉重了一晚的面容呈现出如释重负的姿态。
贺州秋跟着站起,他刚想大声唤一句胥染仇,就突然想到什么,回头迟疑地看了一眼毕安阳。毕安阳向他们点点头,脸上挂着纵容的笑:“想去就去吧,小瑶儿这有我守着。”
两人不再迟疑,忙追随万君清的身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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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鹤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他只是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向下坠落,在黑暗中不断地降落。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只有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一棵参天巨大的梧桐树,梧桐树伸出树枝,划破黑暗,温柔地拉住他,将他拽出深渊。
……
奚鹤猛地睁开眼,强烈的光一下子刺进他的眼眸,他反射性压下眼皮。记忆似一张张画卷,铺开灌输到他脑海,他想起自己是谁了。
昆仑宗仙尊二弟子——奚鹤。
待眼睛适应了光,他再次睁眼,抬起虚弱发白的手轻轻敲了敲四周密闭的空间。
羸弱的声音如同雨水滴落,此刻却好似震耳欲聋的擂鼓般让在场的所有人浑身一震!
包括扶生。
在所有人欣喜地打开棺材时,扶生默默起身,她忍着浑身经脉如被碾压针刺一般的痛,挣扎地站起,一步一步得走近棺材。
不顾所有人惊愕的神色,她探头看向棺内。
撞上一双似天上明月般的眼眸。
扶生看着凤羽熵的面孔,那双属于白瑶的剔透眸子近乎溃散。
她想,原来是这幅模样吗。
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在可以看清一切灵魂的扶生上仙眼中,面前人的灵魂还是熟悉的那个样子,还是如同烈火般灼烧发烫。
可不同于这个灵魂的是,那双属于凤族特征的灼灼金瞳变成如墨玉一般温润的黑色,一张如同天人刀削般妖异的面孔淡化了戾气,变得柔和,似是泛着暖意的玉,仿若谦谦公子哥。
是如水般纯净的模样,看起来和他滚烫的灵魂完全相反。
原来,封印了凤族身份,变成人的凤羽熵是这个样子,没有经历过重重磨难的凤羽熵会是这幅模样。
扶生向后退了一步,眉眼下弯,抿出抹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情绪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她想:真好啊,他就该是这样。
奚鹤奚鹤,这个名字很好听。
也很适合现在的他。
如鹤般的雅意,气息虽温润,内里却含有锋利锐气,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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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鹤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感觉。
他愣愣地看着面前陌生的面容,胸口却奇异地蔓延出酸意,这种酸意伴随悸动瞬间弥漫全身。
他不由地挣扎着起身,耳中嘈杂凌乱,微薄的嘴唇不断张合,干涸的喉咙却怎么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惶恐间,熟悉的清淡嗓音传来,耳边杂乱的声音霎间消失。他像是一下子被拉回现实,回过神,看向旁边的万君清。
“师尊。”
扶生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
哪怕他的声音因为许久的沉睡变得嘶哑而低沉,她却生生从里面听出和之前全然不同的情绪,仿佛总被压低的嗓子获得了释放,变得鲜活。
但他的第一句话却是叫万君清。
明明之前第一眼看见的,唤的都是她。
扶生心中仿若被偷走一块,属于白瑶的那双如同小扇般的睫毛猛然动了动,患得患失下,她感觉这幅身体已经到达极限,便顺势一倒。
扑通一声响,几人赶忙上前,万君清本是异样的心情也被打乱。他走到扶生身边,抬手送出灵力。
温暖的灵力输送到扶生体内,让她本来瘫软的四肢重新获得了力量。她却并不起身,只是抬起失血过多而发白的小脸,虚弱地说:“白鹤公子,您苏醒了,可真是太好了。”
悦耳的,带着些委屈的声音传到奚鹤耳中。他好似又找到刚才奇异的状态,胸口心脏骤然紧缩,不由抬眼看去。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女子长发及腰,眉眼如画,一张小脸只有巴掌大小,正仰头看着他,那双如水晶般的杏眼中仿佛含了无数话语。
奚鹤盯着那双眼,心中猛然一跳。
就算是对感情一窍不通的白鹤公子也隐隐约约意识到,他好像对面前第一次见面的女子一见钟情了。
胥染仇轻咳一声,打破诡异的沉寂:“这位是白瑶姑娘,你的苏醒多亏了她。”
自奚鹤起身后,目光一直追随他的万君清开口道:“小鹤才刚醒,需要休息,还是先快些回去吧。”说罢便想掐诀唤剑。
奚鹤嘴唇微抿,心中迟疑。但正如万君清所言,他刚苏醒,脑子混沌一片,只觉疲惫。
“仙尊。”扶生开口:“我感觉好难受。”她声音虚弱,倒是不需要掩饰。
万君清随着声音看向刚失去血脉的白瑶,正道之首的身份形象让他陷入挣扎,须臾后,他默默收手,道:“本尊先带白瑶回去,小鹤……你先好好歇息。”
说罢,伸手向前一拉,空间瞬间扭曲,浓稠虚空乍现。万君清掐诀把扶生放入法器中,带着她直接撕裂虚空送回昆仑。
奚鹤看着白衣渐渐远去,只有一丝血色的唇微抿,甩掉心中奇怪的感觉,问道旁边的毕安阳:“师叔,我应该已经死了。朱雀血脉已燃,不应该有半点生机。”
毕安阳眼神复杂,慢慢开口:“是刚才的白瑶姑娘用自身的朱雀血脉奉献于你……小鹤,你应该感恩她。”
奚鹤眉头瞬间皱紧,干渴沙哑的声音仿若破碎的玻璃:“怎能让无辜之人……”话未说完,贺州秋开口,声音抬高。
“她是愿意的,为了拯救救了无数人的白鹤公子。所以,奚鹤你应该多多感谢她!!!”
急迫的声音打断奚鹤的话,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那卑劣的做法。
再说,这不都是为了救他吗。贺州秋握拳,眼中不再迟疑,他转身追着万君清走去。
胥染仇叹气,眼眸中带着些纵容的无奈,他开口道:“师叔,我先带师弟回去吧。”
毕安阳点头。他对于奚鹤的感情并没有其他人那么深,见到仙尊走后他略微踌躇,便也转身离去。
胥染仇扶起奚鹤,把他放入准备好的轮椅上。
“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我们慢慢走回去吧。”
刚还很热闹的环境瞬间清冷,甚至带着些冷寂。奚鹤死死地看着脚下冒出丝丝邪意的大阵,并不做声回应。对于从小便被教着正义善良的奚鹤来说,他的复活堪称罪孽。
胥染仇开口:“已经三百年了,我们都很想你。”
奚鹤清水般的眸子瞬间凝固,呼吸微顿,不敢置信地开口:“三百年?”
他觉得今天经历的一切都如此梦幻。
胥染仇神情无比复杂,轮椅开始缓慢移动,似是时间的长轴,齿轮翻滚,反复折磨,却仍在向前。
“是啊,距离那场大战,已经三百年了。”
奚鹤的记忆仍旧停在三百年前,时间却来到了三百年后。
胥染仇接着说:“你别怪师尊先去送白瑶,你的复活都靠她,她……”温和的嗓音突然停住,转而又开口:“总之你该好好谢谢她。”
再次听到这样的话,奚鹤轻放在把手上的手骤然用力,他眉头不受控制得皱起,一开口声音就带了急迫:“她会怎么样?!”
“你别问了……”
“师兄,你告诉我,她做了什么。”
“你知道的,要是不说,我会尽力查到。”
胥染仇眼中挣扎,嘴唇摩挲却不知该不该说。
奚鹤没再催他,只是气压瞬间冷淡。
胥染仇见他恼了,低眉沉思片刻后还是开口道:“白瑶,她……用自己的朱雀血脉救了你。”
他尽量囫囵回答。
奚鹤却笃定道:“意思是,你们抽干了她的朱雀血脉,送进我的经脉,自此以后她就只能做个凡人!!”他声音拔高,配着嘶哑的嗓音让胥染仇无端生出几分恐惧。
“我们只是为了救你!”他也大声回答。
奚鹤的气息一下子沉静了,似枯井一般的沉静,他没有再开口,只是疲惫地闭上眼。
胥染仇胸口仿若被揪起,他看着面前骤然如同枯败落叶般死寂的奚鹤,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试探地开口:“小鹤……”
奚鹤缓缓睁开眼,却是说:“我想去看看她。”
胥染仇微微停顿,语气轻柔缓和道:“改日吧,你身体虚弱……”
奚鹤合拢的眼皮微微掀了掀,又讽刺的轻轻呵了一声。
胥染仇蜷缩的手指随着这声冷笑猛的扣紧,声音虚弱三分:“等你身体大好,就可以去了。”
话落,无人回应。胥染仇耐心等了许久,直到他以为奚鹤不会再出声时,一声“好”突然钻入他耳中。
那声音轻的如同羽毛,好像刚出现,便随着风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