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二十分钟,一辆小汽车开到那幢村舍的车道上,一男一女走了出来。他们的武器上的金属由于车前灯发出反光,那个女人走到男性死者跟前,跪下来看着尸体。如果和肯·纽曼不熟,那她就认不出他了。显然她以前见过死人,但她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胃里翻到喉咙口。她很快站了起来,转身走开。两个人彻底搜查了村舍,又到林边快速查了一下,才回到尸体边。
那个虎背熊腰的大个子低头看着肯·纽曼的尸体,骂了一句。霍华德·康斯坦丁诺普尔,大家都叫他“康尼”。他是联邦调查局一位有经验的特工,在他的职业生涯中几乎什么都见过。但今晚对他来说还是个新领域。肯·纽曼是他的好友。康尼看上去要抽泣起来了。
那个女的站在他旁边。她身高六英尺,同康尼一样高。她的浅黑色头发剪得很短,弯在眉上。脸型窄长,看起来很伶俐,穿着人时的裤子。岁月与职业的压力在她的嘴边和忧郁的黑眼周围留下了细细的皱纹。她的眼睛扫了一下四周,像一个轻松自如习惯于观察的人,而且习惯于根据观察到的东西做出准确的推断。她的相貌棱角分明,清楚地透出一种有力的愤怒。
布鲁克·雷诺兹年方三十九岁,只要她想惹人注意,她迷人的相貌和细高的身材便能使男人倾倒。然而,由于她陷入了痛苦的离婚后还得抚养两个小孩的烦恼之中,她怀疑自己是否还要找个男伴。
尽管她母亲反对,雷诺兹还是被她狂热的棒球迷父亲取名为布鲁克林·道杰斯·雷诺兹。当她老爸崇敬的球队俱乐部开到加州时,他人就不同了。几乎从那天起,她母亲就坚持叫她布鲁克。
“上帝啊。”雷诺兹终于说道,眼睛盯着死去的同事。
康尼看着她。
“我们现在怎么办?”
她挥去笼罩着她的绝望。需要行动,迅速而有条理。
“我们发现的犯罪现场,康尼。我们没有多少选择。”
“当地人干的?”
“这是一宗AFO案,”她说,指的是袭击了一个联邦官员,“因此联邦调查局应先有调查权。”她觉得自己不能把视线从尸体上移开,“但我们还得同本县和本州调查机关联手。我跟他们有联系,因此我敢肯定我们可以控制信息的流动。”
“关于袭击联邦官员案,我们有局暴力犯罪科。那会打破我们的消息封锁。”
雷诺兹深吸一口气,憋住即将涌出的泪水。
“我们尽力而为。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保护现场,我并不是说在这里很困难。我要打电话给总部的保罗·费希尔,让他知道事情的进展情况。”雷诺兹脑子里出现了一系列命令,都来自调查局华盛顿外勤办公室,即唧。还要通知副主任、主任和局助。她想,不久,这里的缩写头衔就会多得能把一艘军舰压沉。
“局长也一定会亲自来这里。”康尼又说。
雷诺兹的胃壁开始发慌。特工被杀令人吃惊。她手下的特工失去了生命,这将是她永远做不完的噩梦。
一小时后,各方面的警察都聚集到了现场,幸运的是没有新闻媒体。州法医核实了每个人都知道的情况,即便他们只是从远处看到了那个致命的伤口:即特工肯尼思·纽曼死于从远处打来的子弹,那子弹从脖子上部进去,从脸上出来。当地警方担任警戒,而暴力犯罪科的特工有条不紊地收集着证据。
雷诺兹、康尼和上司们都围在她的车旁,局长助理是弗雷德·梅西,现场级别最高的特工。他个子矮,不幽默,总是使劲地摇头。宽大的衬衣领宽松地围在细细的脖子上,光秃秃的头顶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一名暴力犯罪科的特工拿着村舍的录像带和一双泥泞的靴子来了。雷诺兹和康尼搜查村舍时已注意到这双靴子,但明智地选择不碰任何证据。
“有人曾在房子里,”他报告说,“这双靴子在门廊。不是破门而入。报警系统被关掉,设备箱被打开。看来我们已将那人录在了带子上。他们碰了激光起动器。”
他把录像带递给梅西,梅西又马上递给雷诺兹。这次行动根本不缜密。所有这一切都由她负责。她要么得到荣誉,要么承担责任。那个暴力犯罪科的特工将那双靴子放人证据袋,回到那所房子里继续搜查。
梅西说:“谈谈你的看法,雷诺兹特工。”他语调急促,人人都明白个中原因。
其他特工看到同事的尸体,有的不加掩饰地潸然泪下,大声叫骂。作为这里惟一的女性,而且还是纽曼的科长,雷诺兹觉得不应在他们面前眼泪汪汪。绝大多数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在整个生涯中不到武器重检时从来没有伸向腰阎拔过枪。雷诺兹有时想,如果这样的大祸临头,她将如何应付。现在她知道:应付得不好。
这大概是雷诺兹办的最重要的案子。前些时候,她被派到局公共廉政科,隶属著名的刑事侦查处。一天夜里她接到费思·洛克哈特的电话,和她秘密接头了几次,此后雷诺兹就被任命为科长,受命于一个特殊人物。如果洛克哈特讲的是真话,那个“特殊人物”就有机会打翻美国政府的某些大人物。大多数特工在职业生涯中对这种案子想得要死。这不,今晚就是一个。
雷诺兹手握录像带。
“我希望这盘带子会告诉我们这里发生的事情。还有费思·洛克哈特的情况。”
“你认为可能是她打死肯的?如果这样的话,全国通缉令两秒钟之内就可以发出来。”梅西说。
雷诺兹摇摇头。
“直觉告诉我她与此无关。但事实是我们知之甚少。我们要检查血型和其它残留物。如果只有肯的,那么我们就知道她没有被射中。我们知道肯没有开枪。有东西打掉了他的格洛克手枪上的一片东西。”
康尼点点头。
“那颗打死他的子弹。打脑后穿过,从前面出来。他拔出了武器,举到齐眉高处。那子弹打过去,反弹了一下。”康尼艰难地咽了一下,“肯手枪里的残余物证明了这个结论。”
雷诺兹痛苦地盯着那个男人,继续分析。
“那么肯当时可能在洛克哈特与射手之间啦?”
康尼慢慢地摇摇头。
“人体盾牌。我原以为只有联邦经济情报局才做那种浑事。”
雷诺兹说:“我同法医谈过。只有等到解剖后我们才能有所了解。我们能看到伤口,但我认为那很有可能是步枪所射。不是女人平常放在钱包里的那种武器。”
“这么说有另外一个人在等他们啦?”梅西试探着问。
“那么那个人为什么开枪之后进入房内呢?”康尼问。
“也许走进房子里的是纽曼和洛克哈特。”梅西推测说。
雷诺兹知道梅西干现场调查是多年前的事了,但他却是她的局长助理,她不能忽视他。虽然她不一定要同意他的看法。
雷诺兹坚定地摇摇头。
“如果他们走进了房子,肯就不会在车道上被杀。他们会仍然在房子里。我们每次见洛克哈特至少都要两个小时。我们来这里最多比他们晚半个小时。那不是肯的鞋。但是男鞋,大约是十二号。可能是个大块头。”
“如果纽曼和洛克哈特没有走进房子,而且没有闯入的迹象,那么这个第三者就有报警系统的密码。”梅西的声调明显是在责难。
雷诺兹表情凄楚,但她还得继续。
“从肯倒下的地方看起来,他已经下了车。然后什么东西肯定吓了肯一跳。他拔出他的格洛克手枪,然后中了子弹。”
雷诺兹带着他们走上车道。
“看这车辙印。附近的地面都很干燥,但轮胎确实在地上刨出了泥土。我想有人是要急匆匆地离开这里。妈的,窜得很快,竟跑掉了靴子。”
“洛克哈特呢?”
“那个射手或许把她带走了。”康尼说。
雷诺兹考虑着这件事情。
“那有可能,但我看不出原因。他们也想要她死。”
“首先,射手怎么会知道到这里来?”梅西问道,然后自己解答,“走漏风声了?”
雷诺兹自从看到纽曼的尸体就一直在考虑这种可能性。
“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长官,我还看不出有这样的可能。”
梅西冷冷地弹弹手指尖。
“我们手中掌握的有:一个死人、一个下落不明的女人和一双靴子。把这些综合起来,我正在考虑牵扯进来的第三者。告诉我如果没有内部消息的话,那么那个第三者怎么会到这里来。”
雷诺兹的话音很低。
“可能是撞上的。这个地方偏僻,因此可能是持枪抢劫。有这种情况。”她快速呼了口气,“但如果你说得对,走漏了风声,事情就没有完。”他们都好奇地看着她。
“那个射手显然不知道我们在最后两秒钟里改变了计划。今天晚上康尼和我来。”雷诺兹解释道,“平常,我会来见费思的,但当时我正在办另一个案子。没有弄成,我便在最后一分钟决定和康尼一起来这里。”
康尼瞟了一眼那辆面包车。
“你说得对,当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连肯都不知道。”
“我们来之前大约二十分钟,我打电话给肯。我不想突然出现。如果当时他听到有汽车停在这间房子旁,他预先没有得到通知,那么他就会受惊,就要先开枪,然后才问问题。我给他打电话时,他一定已经死了。”
梅西向她走过去。
“雷诺兹特工,我知道你一开始就负责这次调查。我知道你利用这幢安全的房子和闭路电视监视洛克哈特女士得到了各方认可。我理解你处理该案并获得这个证人的信任所存在的困难。”梅西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措辞。虽然特工们常常身处险境,但是纽曼的死还是让大家很震惊。还有,这个案子里肯定有些埋怨,大家心里有数。
梅西继续说:“然而,你的方法不是教科书。事实上,死了一个特工。”
雷诺兹马上插话。
“我们应该非常隐蔽地做这件事情。我们当时不应该让特工围着洛克哈特转。布坎南在我们掌握足够的起诉证据之前就有可能溜掉。”她长出一口气,“长官,你问我的观察。我来讲讲。我不认为是洛克哈特杀了肯。我认为布坎南是幕后主使。我们必须找到她。但我们必须悄悄地干。如果我们发布了全境通告,那么肯·纽曼可能就白死了。如果洛克哈特现在还活着的话,我们一公开,她过不了多久就得死。”
雷诺兹看看那辆面包车,它的车门挡住了纽曼的尸体。倘若当时不是肯而是她和洛克哈特在一起,那么今天晚上她就没命了。对联邦调查局特工来说,无论多么遥远,死亡总是一种可能性。如果她被打死了,那么布鲁克林·道杰斯·雷诺兹会在她孩子们的记忆中逐渐消失吗?她敢肯定她那六岁的女儿会永远记得“妈妈”。然而,她对三岁的大卫就拿不准了。如果她被打死了,大卫在若干年后只会把雷诺兹当做“生身”母亲了吧?单单想到这些就让她几乎要瘫痪了。
其实有一天她已经做了件荒唐的事情,去看了手相。看手相的热情地接待了她,给了她一杯茶水,然后跟她聊起来,问了她一些听起来漫不经心的问题。雷诺兹知道,这些问题是用来搜集背景信息的,那女人一边夹杂着一些适当的废话,一边在“看”雷诺兹的过去和将来。
看手相的仔细看过雷诺兹的手掌,告诉她她的生命线不长。事实上,很短。是她见到过的最不好的一个。那女人一边说着一边盯着雷诺兹手掌上的一块疤痕。雷诺兹知道这是她八岁时在后院里摔倒在碎裂的可乐瓶上造成的。
看手相的端起她的茶杯,显然在等待雷诺兹恳求更多的信息,大概是在要求正常费用之外的奖励。雷诺兹告诉她,多年来自己壮得像头牛,连一场感冒也没有得过。
死亡不一定是自然原因,看手相的女人回答,扬起涂画的眉毛来强调这显而易见的观点。
听到这话,雷诺兹付了她五元钱,走出了门。现在她疑惑了。
康尼用脚趾踢着尘土。
“如果布坎南是幕后,那他现在可能早跑了。”
“我想不会,”雷诺兹回答,“如果事发之后就跑,那他就等于承认有罪。不会跑的,他要玩酷。”
“我不喜欢这样,”梅西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发个寻找洛克哈特的全境通告,把她逮起来,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长官,”雷诺兹说,她的声音急促而紧张,“当我们有理由相信她跟这个谋杀案没有牵连时,我们不能指明她涉嫌谋杀,她自己也许还是个受害者。如果她的确是的话,那可就让调查局吃不了兜着走了。你知道这一点的。”
“那么就作为重要证人。她符合这一条。”梅西说。
雷诺兹直直地看着他。
“全境通告不是办法。那带来的坏处大于好处。对所有有牵连的人来说都一样。”
“布坎南没有理由让她活下去。”
“洛克哈特是个精明的女子,”雷诺兹说,“我跟她相处过,了解她。她生存能力很强。如果她能撑下去几天,我们就有机会。布坎南不一定知道她告诉我们的事情。但是我们要在全境通告上指明她是重要证人,那就等于我们给她下了死亡通知书。”
他们都沉默了一阵子。
“好吧,我听从你的意见,”梅西终于说,“你真的以为你能悄悄地找到她?”
“是的。”她还能说什么呢?
“那是你的直觉还是你的思考?”
“都是。”
梅西注视她很长时间。
“现在,雷诺兹特工,你集中精力去找洛克哈特。暴力犯罪科的人去调查纽曼谋杀案。”
“我让他们在院子里仔细搜查打死肯的子弹。然后我要搜查树林。”雷诺兹说。
“为什么要搜查树林?靴子在门廊上嘛。”
她望望树林的边缘。
“倘若我在这里伏击某人,那里”——她手指着树林——“就是我的第一战术选择。掩护条件好,射击路线佳,逃跑路线隐蔽。那里有汽车在等,丢掉枪,快速逃向达拉斯机场。一小时后,射手便在另一个时区了。打死肯的子弹射进了他的脖子后边。他背朝树林。肯当时肯定看不到攻击者,否则他不会转过身去。”
她盯着茂密的树林。
“一切都表明就在那里。”
又一辆汽车停了下来,联邦调查局局长钻了出来。梅西和助手们都慌忙迎上去,把雷诺兹和康尼撇在那里。
“那么你的行动计划是什么?”康尼问。
“也许我要找到这双靴子的主人。”雷诺兹边说边看着梅西同局长说话。这个局长以前是个外勤特工,雷诺兹知道他绝对会亲自处理这场灾难。涉案的人和物都应仔细调查。
“我们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她用手指敲着那盘录像带,“但我们只有这样做了。不管谁在这盘带子上,我们决不手软,决不拖到明天。”
“根据目前的情况,我们也许没有许多明天了,布鲁克。”康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