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一片昏暗。
尉迟顺记得自己饮了点小酒,排解烦闷,然后……
然后便记不清楚,醉得睡了过去,此?时他?醒过来,只觉得宿醉头疼的厉害,胃里也不是很?好?受,有些想吐,最重要的是,好?像落枕了一样,脖子酸疼。
尉迟顺想要伸手去揉脖子,却感觉自己的手很?不得劲儿,用?力?一下没能动弹,又用?力?一下还是不得动弹。
尉迟顺这才清醒过来,低头一看,自己竟然被五花大?绑,四周昏暗一片,根本不是酒宴,也没有躺在床上,而是被五花大?绑的扔在地上,随便的瘫着。
“这……”尉迟顺震惊的说:“这怎么回事?!”
他?说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好?不容易爬起来,跳到门边上,使劲的用?肩膀撞门,大?喊着:“有人在吗?!这是甚么情况!出甚么事了?!”
咚咚咚!
门板巨响着,过了好?一阵,外面才传来一阵轻笑,说:“看来尉迟郎主醒了。”
这声音,可不就?是东道主杨兼的嗓音么?
吱呀——
随即大?门打开,尉迟顺就?站在门后面,差点被拍到鼻子,连忙向后退了好?几步,震惊的说:“人、人主,这是怎么回事儿?”
杨兼从外面走进来,怀里抱着小包子杨广,笑眯眯的打量着尉迟顺,说:“哦?你还知道兼是人主?”
尉迟顺心里有鬼,他?马上要和阿爷尉迟迥一起造反,因此?眼下被五花大?绑,又听到杨兼说这句话,心跳突然加速,下意?识的吞咽一下口水,艰涩的说:“人主何出此?言呢?”
杨兼又笑了笑,说:“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尉迟郎主心里想的甚么,酒后吐真言,已经全都?说出来了。”
“甚么?!”尉迟顺震惊的说:“不、不可能……”
杨兼说:“有甚么不可能?不只是说出来了,而且还画押认罪了。”
他?说着,小包子杨广就?用?肉肉的小手拿出一张蜜香纸,哗啦一声抖开,展示在尉迟顺面前。
尉迟顺瞪大?了眼睛,眼珠子差点弹出去,死死盯着那张蜜香纸,赫然看到“造反”两?个字,后面还有“犯上作乱”等等,连带着尉迟迥全都?给招供出来,不止如?此?,还有南梁的事情,就?连割让淮北都?写在其中。
尉迟顺更是惊慌,说:“这……这……”
他?断片儿了,完全不记得发?生了甚么事情,这会子惊慌失措,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
杨兼说:“逆贼,还不招认?!”
尉迟顺吓得膝盖发?软,险些直接跪在地上,狡辩说:“人主明鉴啊!明鉴!这都?是……都?是酒后的戏言,当不得真的,只是……只是……戏言,对对。”
“哦?酒后戏言?”杨兼笑着说:“不得了啊,不得了,酒后戏言就?想着拥兵十万,联合梁人来造反了?不知尉迟郎主酒后都?在想些甚么。”
尉迟顺脸色惨白,艰涩的说:“人主……人主明鉴啊……”
“不招认?”杨兼说:“无妨。”
他?说着,向后朗声说:“进来罢。”
随即是踏踏踏的脚步声,有人从外面大?步走进来,立在杨兼面前,拱手说:“卑将拜见人主。”
尉迟顺定眼一看,震惊的呐喊:“韦艺?!”
韦艺乃是阿爷尉迟迥的得意?门生,和他?们家多有来往,平日里尉迟迥很?器重韦艺,这次造反的事情小心谨慎,虽然尉迟迥没有让韦艺去管理,但韦艺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
韦艺突然出现在这里,尉迟顺心中惊骇,难道……
杨兼笑眯眯的说:“韦将军啊,尉迟郎主不招认,该如?何是好??”
韦艺被杨兼吓怕了,这会子“报复心理”上来,就?想着也吓唬吓唬尉迟顺,因着韦艺的受到蜀国公尉迟迥的器重,尉迟顺三番两?次看自己不顺眼,连带着他?的女儿尉迟炽繁也觉得自己不顺眼。
韦艺笑着说:“人主,不如?也让尉迟郎主当一次蚯蚓!”
“蚯蚓?!”尉迟顺不知他?们打甚么暗语,蚯蚓到底是甚么意?思?
杨兼点头说:“蚯蚓好?啊,那就?这么办罢?全权交给韦将军。”
“是,人主。”韦艺拱手,上前对尉迟顺解释说:“人主想要看蚯蚓断做两?截,能不能变成两?条蚯蚓。”
尉迟顺震惊的说:“可是……可是这里没有蚯蚓啊!”
韦艺哈哈一笑,似乎觉得尉迟顺震惊的模样取悦了自己,想当时自己可能也是这副模样,想起来便觉得丢人,更是恶狠狠起来。
韦艺说:“怎么会没有呢?眼下不就?有一条蚯蚓么?”
尉迟顺顺着韦艺的目光看下去,登时后背发?麻,头皮发?紧,心中乱跳,大?喊着:“韦艺!!我尉迟一家待你不薄,你竟然……”
韦艺却不理会他?,笑着说:“尉迟郎主,反正你已经生下了如?花似玉的炽繁姑娘,此?生无憾了,如?果?再生,恐怕也没有炽繁姑娘美?貌,干脆我帮你断了念想,如?何?不不,说不定,你还能一个变俩,更加雄武英伟呢!”
韦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完全把杨兼那套照搬过来,真别说,还真是好?用?,看着尉迟顺惊恐不定的表情,韦艺特别受用?。
尉迟顺大?骂:“韦艺你这个畜生!!你竟然投靠了汉儿!”
韦艺“咚!”踹了一脚尉迟顺,说:“嘴巴放干净点!我这叫做弃暗投明!”
尉迟顺被五花大?绑,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一下跌在地上,说:“原来你们早就?串通一气!”
韦艺说:“与你说实话罢,粮草文书也是我偷的。”
“你……”尉迟顺震惊的说:“你说甚么?!你这个庸狗!我杀了你——!!”
尉迟顺就?是因着这个事儿,和尉迟迥大?吵一架的,这才负气出门,撞见了杨兼,前来饮酒,喝出了这么多事儿来。
尉迟顺说:“你……你们……圈套!!都?是圈套!”
杨兼挑唇一笑,说:“现在才看出来,已经晚了,尉迟郎主既然不配合,无妨,那就?切蚯蚓罢。”
韦艺拱手,讨好?的对杨兼说:“请人主放心,卑将一定切得干脆利索!”
他?说着,冲着尉迟顺走过去,尉迟顺大?喊着:“韦艺!!你这个狗贼,滚开!我可是蜀国公的三郎主!”
杨兼悠闲的笑着说:“是了,蜀国公府的三郎主,可怜啊可怜,到头来,也只是三郎主,而不是世子,不是么?”
尉迟顺一愣,听着杨兼的话,心头的火气噌噌的往上冒。
杨兼继续说:“尉迟顺啊,打也打不过,还被兼耍的团团转,你有甚么造反的资本?连国公世子的清梦都?做不好?,难不成你还能变成皇子么?”
尉迟顺更是一愣,这次连火气都?冒不出来了,因着杨兼说的都?对,连世子他?都?做不了,更别说是皇子和太子了。
杨兼笑的很?是亲和说:“是坦白还是顽抗,你可以自己选。若是坦白,皆大?欢喜,你大?可以戴罪立功,若是顽抗,也行?,便让韦将军切掉你的蚯蚓,退一万步,就?算你的阿爷尉迟迥篡位成功,那又如?何,你还不是给其他?兄弟们做嫁衣,别管是世子,还是皇子,亦或者是太子,都?和你……有缘无分。”
尉迟顺怔愣了很?久,脸色阴晴不定,闪烁的飞快,变来变去,那模样好?似要尸变了一般,显然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韦艺已经开始撸胳膊挽袖子,说:“人主仁慈,给你一次机会,要我说,直接一刀阉了你!”
他?说着,已经走上去,一把抓住尉迟顺,尉迟顺把心一横,开口说:“好?!我归顺!”
……
今日是杨兼登基即位的日子,早早醒来之后,杨兼并没有穿戴天子的服侍,而是一身隋国公宁国府世子的常服,穿戴整齐,梳洗妥当,便准备从隋国公府出门入宫。
吱呀——
杨兼推门走出去,刚一走出去,便看到庭院里站了许许多多的人,骠骑大?将军宇文会负责今日的护卫工作,一身介胄加身,拔身而立,看到杨兼,便说:“哎,人主来了!可来了!”
其余人等也来的齐全得很?,宽阔的院落站的满满当当,众人见到杨兼,突然齐齐下跪,朗声说:“拜见人主——”
杨兼看着众人矮身跪下来,唇角一挑,说:“今日即位,还要仰仗各位,都?请起身罢。”
众人这才纷纷起身,老三杨瓒说:“时辰不早了,还要进宫备礼,这就?出门罢。”
杨兼与众人一道,从隋国公府出发?,一身常服入宫,随即才换上天子的黑色朝袍,在众人簇拥之下,浩浩荡荡的来到临光殿。
临光殿内,羣臣已经在敬候,杨兼身披天子朝袍,一步步从内殿走出来,拔身而立站在台矶之上。
往日里的杨兼看起来温柔又亲和,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俊美?的邻家大?哥哥,而今日的杨兼,依然俊美?,依然温柔,但给人的感觉却不同?寻常了,不知不觉蒙上了一层不可逼视的威严。
羣臣眼看到杨兼,有不甘心的,有无可奈何的,有逆来顺受的,不管是甚么样的感情,却只能垂首而立,随着众人的山呼,跪拜在地,迎接新天子。
“天子即位,跪拜人主——”
羣臣听到这句话,登时全都?浑身一震,随着大?流儿便往地上跪去。就?在这此?时,突听有人大?喝一声:“姓杨的汉儿有甚么资格即皇帝位?!”
那声音说着,登时排开众人,一路大?步走过来,旁边好?几个大?臣被推得踉跄,连忙向旁边躲去,避让出一条道路,让此?人通过。
肃穆的临光殿登时喧闹起来。
“是蜀国公!”
“蜀国公竟然公然对新天子不敬!”
“竟然辱骂天子……这这……这是要造反啊!”
蜀国公尉迟迥,可谓是不负众望站了出来,他?一身国公的朝服,站在台矶之下,与杨兼对视,气势嚣张到了顶点,说:“这天下乃是我大?周的天下!姓杨的不过一个汉儿!妄图篡位!天理不容!我与先?祖乃是甥舅之亲,岂能容这个汉儿作乱!?”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口出狂言的蜀国公,都?觉得蜀国公可能是疯了,新天子如?此?铁手腕,在清晖室的时候,大?家已经全都?见识过了,蜀国公竟然不要命的站出来公然反对天子,而且还是即位之时,把自己的退路也全都?给堵死了,看来今日不会好?过。
杨兼站在台矶之上,居高临下的垂头看着尉迟迥,唇角划开一丝顽味的笑容,他?并没有生气,甚至很?是愉悦,尉迟迥睚眦尽裂的模样,似乎取悦了杨兼一般。
尉迟迥见他?还笑得出来,伸手指着杨兼,态度傲慢至极,说:“姓杨的汉儿,你有甚么资格登上人主之位?!我的十万大?军,此?时已经围在长安城外,只要一声令下,便能冲进城中,梁人的兵马也已经压在黄河之上,只要我一声令下,便可将黄河填平!”
“甚么?”
“梁人!”
“蜀国公竟然勾结了南蛮子!”
“蜀国公,你乃是我的大?周的臣子,怎么能做出这等通敌卖国之事呢!”
“引南蛮入侵,若是梁人进来不出去,这可如?何是好??!”
羣臣嘈杂起来,日前在清晖室,北齐的兵马刚刚践踏而来,如?今南梁的兵马接踵而至,引外敌入侵,倒拿干戈这种事情,仿佛永远在重蹈覆辙,一次又一次,永远也没有人会吸取教训。
杨兼在混乱的临光殿上,面目一点子也没有变化,甚至唇边还挂着悠然的笑意?,突然开口,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羣臣听到杨兼的嗓音,立刻下意?识全都?闭了嘴。
“资格?”杨兼笑了笑,说:“朕如?何没有资格?”
在未入临光殿之前,杨兼的自称从未改过,但是今日不一样了,他?站在此?处,站在临光殿之上,幽幽的说:“依朕看,没有资格之人,是你罢。”
“无知小儿!”尉迟迥怒喝说:“死到临头,竟然还嘴硬!好?哇,我便一声令下,让外面的大?军冲进来,看看你这无知小儿,还嘴硬到甚么时候!”
杨兼没说话,抬起宽大?的黑色袖袍,做了一个请便的动作,那动作简直气怒了尉迟迥。
尉迟迥“嗤——”一声拔出佩剑,高举怒吼着:“下令!!十万大?军,攻城!!!”
尉迟顺和韦艺一左一右,站在尉迟迥的身后,尉迟迥高亢下令,临光殿瞬间雅雀无声,被浓浓的恐惧笼罩着,然而……
尉迟迥一声令下,身后二人竟然没有一个动弹的,尉迟迥一愣,随即重复说:“下令攻城!”
大?殿依然鸦雀无声……
尉迟迥两?次下令,两?次都?没有声息,立刻转过头来,瞪着尉迟顺和韦艺,说:“你们在做甚么?!没听到我说话么!下令攻城!”
尉迟迥说了三遍,尉迟顺和韦艺仿佛变成了石雕,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动弹,甚至谁也不眨眼,羣臣起初寂静无声,不敢说话,不敢呼吸,后来渐渐的喧哗起来。
“甚么情况?”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
尉迟迥气的去推韦艺,怒喝说:“你们中了甚么邪性!!难道听不到我说话么!?”
“呵呵,”就?在此?时,杨兼幽幽一笑,十足的嘲讽:“蜀国公,可能是下令之人不对,换做朕来试试看,可能便不一样了。”
杨兼不给尉迟迥怔愣的机会,立刻沉声说:“韦将军,城外叛军如?何?”
韦艺快速出列,原来他?不是石雕,也不是木桩,真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拱起手来,声音洪亮,铿锵有力?,说:“回禀人主!长安城外十万叛军,已经悉数投降,归顺人主!”
“甚么?!”尉迟迥震惊不已,挥手说:“不可能!怎么会这样?韦艺!是你!你这个叛贼,你背叛了我?!”
尉迟迥这么说着,突然觉得不对劲儿,如?果?只是一个韦艺,如?何能拦住十万大?军?不对劲儿,十足不对劲儿,难道……
他?把目光投向自己的亲儿子尉迟顺,恍然大?悟说:“是你这个逆子!!”
杨兼笑着说:“蜀国公啊蜀国公,到底是谁没有资格?大?势所趋,也怪不得尉迟郎主和韦将军弃暗投明,不是么?”
尉迟迥这时候才明白,自己被摆了一道,而且杨兼为了立威,分明可以提前解决尉迟迥这个隐患,神不知鬼不觉,但是他?并没有,如?今在临光殿,众目睽睽之下,让尉迟迥曝露天下。
有了尉迟迥这个反面教材,恐怕短时间内再也不敢有人造次。
四周喧哗声再起,尉迟迥被羣臣指指点点:“原来一切都?在人主的计算之中。”
“人主深不可测啊……”
“蜀国公输的也太难看了。”
尉迟迥脸色涨红,已经破罐子破摔,怒吼说:“姓杨的汉儿!!这是我大?周的天下,就?算我今日死,也不会让你好?过!!哈哈哈哈——你可别忘了,梁人已经到了黄河,你的兵马重心全都?在安抚齐人之上,根本没有能力?对抗梁人!梁人便要长驱直入了!我就?算把江山让给梁人,也不愿意?交给你这个无耻汉儿!”
杨兼笑了笑,说:“蜀国公,你是不是对汉人有甚么误解?”
尉迟迥没听懂杨兼在说甚么,“嘭——”一声巨响,与此?同?时临光殿的大?门轰然打开,有人从外面大?步走进来。
那人一身黑色介胄,手执长/枪,身姿挺拔的开进来,一张老成憨厚的国字脸肃杀冷酷,正是新任人主的二弟杨整!
因着临光殿人多,蜀国公尉迟迥又突然造反,所以刚才大?家都?没有注意?,原来车骑大?将军杨整竟然不在场,这会子才走进来。
杨整走进来,矮身跪拜在地,拱手抱拳:“回禀人主!韦孝宽大?将军传来邸报,已于黄河之畔,伏击梁人,击溃梁师两?万余人,俘虏两?千!”
尉迟迥脑海中轰隆一声,仿佛要把他?整个脑袋炸成平地,梁人失败了,韦孝宽甚么时候带兵去镇压的?自己怎么不知情?
他?终于明白刚才杨兼那句顽笑话是甚么意?思了,他?对杨兼的确有误解,实在太小看杨兼了,无论是长安城外的兵马,还是梁人的兵马,竟然全都?在杨兼的掌控之内。
杨兼的确早有准备,韦艺招认之时,杨兼便暗地里亲自去找了一趟韦孝宽,韦孝宽和杨兼的干系其实并不亲厚,但是韦孝宽是个内明之人,他?明白眼下的情势,而且不得不说,杨兼很?可能是个明主,因此?韦孝宽愿意?为杨兼前往黄河,击溃梁人的伏击。
韦孝宽带兵离开长安,对外只是声称自己年纪大?了,正在养病,尉迟迥的确听说韦孝宽病了,闭门不出,但是他?完全没想到,韦孝宽竟然离开了长安,前往黄河之畔,他?还以为韦孝宽也不想拥戴杨兼,因此?闭门不出。
尉迟迥身形一晃,几乎站不稳,“咕咚”一声巨响,跌坐在地上,手中的佩剑也“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杨整扬手一挥,禁卫立刻从外面冲进来,直接围住尉迟迥,将人押解起来,尉迟迥仿佛一只斗败的鹌鹑。
而杨兼自始至终游刃有余,稳稳当当,十二旒从冠冕上垂下来,轻轻敲击,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杨兼慢慢提起手来,展开玄色的衣袍,杨兼朗声说:“还有甚么人不服气,今日……尽管站出来,朕奉陪到底。”
羣臣看到尉迟迥这个榜样,又看到杨兼游刃有余的威严,心中全都?是骇然,不得不说,这一招敲山震虎,相当有用?,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大?冢宰宇文护立刻跪拜在地上,非常是时候的叩首说:“拜见天子!请天子即皇帝位!”
“拜见天子——”
随即陆陆续续有人跪拜下来,紧跟着是更多更多的人跪拜下来,临光殿犹如?海洋一般,后浪推着前浪,一批一批的人跪拜下来。
“拜见天子!”
“请天子即皇帝位!”
杨兼展着双手,站在临光殿最高之处,幽幽的俯视着羣臣,唇角划开一个满意?的笑容,放下手来,一抖袖袍,朗声说:“今日朕即位皇帝,才疏学?浅,直至尽力?而为,诸卿乃是朝中扛鼎之臣,朕还要仰仗诸卿多多斧正才是。”
“臣愧不敢当,诚惶诚恐!”
尉迟迥当殿被抓,杨兼敲山震虎,顺利即位成为皇帝,恢复汉姓杨,改国号为隋,尊杨忠为太上皇。
众臣都?以为杨兼即位,大?周不复存在,加之蜀国公尉迟迥叛乱,一定会有一次大?清洗,杨兼很?可能借着这次的机会,清理北周的各种王公贵胄,然而让大?家没想到的是……
杨兼并没有盲目的开始大?清洗,而是暂时安抚得了一波朝廷。
立杨广为太子,册封二弟杨整为蔡王,册封三弟杨瓒为滕王,晋升齐国公宇文宪为齐王,晋升赵国公宇文招为赵王,保留齐人兰陵王、安德王、琅琊王等等称号,割去蜀国公尉迟迥的爵位,并没有处于极刑,册封尉迟佑耆为新任蜀国公。
赵国公宇文招曾经也是造反的一员,但是后来宇文招弃暗投明,帮助杨兼抓住了尉迟迥,因此?杨兼法外开恩,不只没有降职打压宇文招,反而升他?为赵王,这个举动让很?多人都?看到了希望,觉得如?果?自己忠心耿耿,说不定也会平步青云,一路高升。
尉迟佑耆是最不被贵胄看好?的庶子野种,没成想尉迟佑耆摇身一变,直接跨过了蜀国公世子,成为了蜀国公,这是许多人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一瞬间往日里看不起尉迟佑耆之人,全都?上门来巴结,还有给尉迟佑耆说亲之人,源源不断,恨不能踏破门槛儿。
自然了,韦艺也有一定的升迁,因为他?戴罪立功,所以并没有被牵连,而是晋升成为了车骑大?将军,正巧杨整晋升,车骑大?将军的职位空缺,便让韦艺顶上这个空缺,韦艺登时激动的险些哭出来,对杨兼感激涕零,忠心不二。
杨兼即位之后,遣使臣柴燎祭天,一日里忙忙碌碌,好?不容易晚上才歇息下来,今日他?不必出宫离开,从今日开始,他?便要住在这偌大?的皇宫之中,成为路寝宫的主人。
杨兼拖着宽大?的黑色衣摆慢慢走进寝宫,阼阶入内,穿过正堂,走入东室,东室乃是天子安寝之处。
杨兼走进去,东室庄重奢华,中官与宫女伏侍两?侧,杨兼的目光转了一圈,淡淡的挥手,说:“都?下去罢。”
“是,人主。”
中官与宫女们应声,纷纷趋步离开,从东室退出去,离开正堂,守在殿门外面等着吩咐。
宫人离开,殿中只剩下杨兼……还有一个小巧的黑影,自然是小包子杨广了。
杨广坐在东室之内的席子上,见到杨兼,站起身来,走过去,恭恭敬敬的拱手说:“儿子拜见父皇。”
今日杨广穿的是一身皇子服饰,毕竟刚刚册封太子,还没有祭天昭告天下,太子的服饰也要量身定做,日后正式祭天,才能穿上太子的衣裳。
虽然没有太子的衣裳加身,但是小包子今日的打扮也是显得又乖巧,又英俊的。一张俊气的小脸蛋儿,从小便看出来了,活脱脱的俊美?胚子,长大?之后那还了得?圆滚滚的小身材,小孩子的“通病”,脑袋有点大?,肩头比例异常可爱。
杨兼越看越觉得可人,当即趁着杨广不注意?,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抱住杨广,直接将小包子抱离地面。
“啊……鸭!”小包子杨广一个没注意?,登时破音,尾音变得奶声奶气,蹬着两?条小短腿,挣扎着说:“父……父皇,快点放下儿子!”
杨兼笑眯眯的说:“不放。”
复又颇为理直气壮的说:“父父今日忙了一天,急需我儿卖萌充电。”
杨广根本听不懂他?说充电是甚么意?思,仍然蹬着两?条小肉腿,双手乱挥,频率还挺高,说:“父皇快放窝下来!放窝下来!这成何体统?”
杨兼说:“父皇这个称谓一点子也不好?听,叫父父,叫父父才放你下来。”
杨广呼吸一窒,登时变成了死鱼眼,无奈的看向杨兼,不过他?此?时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也不得反抗,为了双脚能沾地,只好?“忍气吞声”的说:“父父。”
杨兼却得便宜卖乖,说:“不可,声音太小,唤的也不够甜,如?此?敷衍怎可?重新叫。”
杨广:“……”
杨广的死鱼眼瞬间变成了猫眼,圆溜溜的瞪着杨兼,只可惜他?现在这模样,完全没甚么暴君的威严可言,气的果?冻一样的嘟嘟嘴抖了好?几下,这才一脸咬牙切齿,却扯着萌萌的嗓音,奶声奶气的说:“父、父父——”
虽然中间打了一个磕巴,但是甜度果?然翻倍,甜味爆表。
杨兼笑了笑,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说:“乖儿子,忙了一天,父父带你去洗澡澡,如?何?”
“洗……”洗澡澡?
杨广踢了两?下腿,说:“等、等等,说好?了放窝下来呢!放窝下来……放……”
杨兼带着小包子去沐浴,宫中的热汤便是不一样,隋国公府虽然不缺钱,但是也不奢侈,所以自然没有这样豪华的热汤,杨兼舒舒服服的泡了一个澡,浑身都?舒坦了,小包子则是泡的面颊软嘟嘟的一片殷红,白皙的脸蛋好?像大?苹果?。
杨兼把小包子放在床上,给他?擦着软乎乎的小头发?,笑着说:“乖儿子,咱们睡觉觉了。”
杨广感觉自己就?是一个顽具,被杨兼摆弄来摆弄去的,也懒得挣扎了了,向后一仰,呈大?字躺在床上,放弃了最后的抵抗,不就?是做人体工学?抱枕么?反正都?是太子了,还能怕做什么抱枕呢?
杨兼见他?如?此?“乖巧”,笑了笑,抱住小包子揉了揉他?的头发?,给两?个人盖好?被子,说:“乖儿子,睡罢。”
不知是不是路寝宫的床太奢华了,或者是即位这一日实在太忙碌了,总之杨兼睡得很?香,一夜都?没有做梦,很?快睡到了大?天亮。
今日没有事,杨兼难得睡到自然醒,小包子杨广其实早就?醒了,但是看到杨兼眼底的乌青,知道这些日子为了即位做准备,一直忙碌得很?,也劳累得很?,便没有动弹,强装人体工学?抱枕,一直等着杨兼醒过来。
杨兼睁开眼目,伸了个懒腰,难得看到小包子也没起,便说:“乖儿子,咱们再懒会儿床。”
杨广脸色铁青,说:“已经日上三竿,父皇还是起身罢。”
杨兼搂着他?不让他?起来,小包子个头太小了,根本拗不过杨兼,杨兼笑眯眯的说:“儿子,小小年纪,你要学?会与父父撒娇啊。”
杨广眼皮一跳,用?小肉手揉着额角,说:“父皇撒娇便够了。”
两?个人悠闲的扯着有的没的,便听到中官通传,说:“人主,羣臣前来拜见。”
今日是杨兼正式成为天子的第一日,杨瓒等人早早起身,梳洗完毕,便准备前来拜见行?礼。
韦艺也跟随在人群之中,他?是最后“投诚”的,自然要多下点功夫,时时刻刻在杨兼面前刷存在感才好?,如?此?一来,说不定也能平步青云,一路高升。
安德王高延宗站在人群中,说:“四兄怎么还不来,唉,真是磨蹭。”
他?这么一说,便看到远处有人走过来,高延宗眼睛一亮,可不是兰陵王高长恭来了么?他?刚要招手叫高长恭过来,便听到一旁的韦艺突然惊呼一声。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有刺客来袭,毕竟杨兼刚刚即位,凡事都?要小心谨慎为妙。
哪知道韦艺下一刻惊呼着:“好?……好?一位美?貌的仙子!竟是比炽繁姑娘生的还要美?貌!”
众人连忙去看,哪里有仙子?宫中没有甚么女眷,杨兼也未有娶亲,哪来的仙子?
韦艺指着远处“衣襟飘飘”“仙气十足”之人,说:“你们看啊,那不是么!”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高延宗眼皮一跳,登时一脚踹过去,直接踹在韦艺的屁股上,差点给他?踹的一个踉跄。韦艺往前栽了两?步,连忙稳住身形,震惊的说:“安德王,你做何踹我!?”
高延宗一张脸气的通红,说:“你的眼睛出气儿用?的么?甚么仙子,那是我四兄!”
韦艺:“……”
因着方才距离太远,韦艺并没有看清楚,远远一看,还以为是个美?貌的仙子从天而降。如?今隆冬,风势颇大?,因此?营造出了“衣襟飘飘”的仙气,韦艺素来喜爱美?人儿,只看一下登时拔不出眼来。
哪知道……
走近一看,果?然是兰陵王高长恭,哪里是甚么仙子?方才站在远处,所以并不觉得如?何,如?今近前再看,这“仙子”的身量也太高了一些,比韦艺还要高出不少。
韦艺悻悻然的掸着自己的衣裳,嘟囔说:“不是仙子就?不是仙子罢,踹我做甚么,看错了而已……”
高长恭一来,他?们差不多都?到齐了,杨瓒说:“通传一声,咱们就?进去罢。”
高长恭说:“还未见到蔡王,不再等一等了么?”
蔡王自然说的就?是杨兼的二弟杨整了。
提起杨整,杨瓒登时黑下脸来,说:“不必等他?,咱们进去。”
高延宗一听,瞬间了然,说:“怕是蔡王又做了什么,惹你不欢心了罢?”
杨整和杨瓒的感情的确挺好?,不过也是不可避免的三天两?头吵架,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加之杨整这个人比较木讷,得罪了人都?不知情,许多时候都?是杨瓒单方面的冷战,冷战结束之后杨整还蒙在鼓里,不知何时得罪了三弟。
高延宗对此?心有戚戚然,说:“这兄长,便是不能惯着,惯着他?们就?来了劲了!”
高长恭推着高延宗,说:“阿延,走罢,别教坏了滕王。”
“呸!”高延宗说:“你甚么意?思?说我教坏滕王?那意?思我坏是罢?”
众人在外面打打闹闹,殿门轰然打开,中官从里面走出来,说:“各位大?夫,天子谒见。”
众人立刻走进去,恭恭敬敬的拜下来行?礼,杨兼今日没有穿祭祀的朝服,也没有戴十二旒的冕旒,只是穿着常服,衬托着温柔俊美?的容颜,和挺拔高挑的身姿。
杨兼笑着说:“不必多礼了,都?起来罢。”
杨兼又说:“朕在室中,便听到了小五儿的大?嗓门儿。”
高长恭立刻拱手请罪说:“请天子开恩,阿延行?事鲁莽,没有规矩。”
高延宗瘪瘪嘴巴,他?性子向来大?咧咧,从小便十足骄纵,如?今还算是收敛了不少呢。
杨兼说:“这倒是无妨。”
高延宗立刻理直气壮起来,腰杆子也挺直了,说:“是了,人主都?说无妨!”
杨兼环视了一下众人,挑眉说:“怎么不见二弟?”
杨瓒没好?气的说:“二兄还沉醉在温柔乡中,想必已然忘了今日要给人主问安了。”
杨兼一听,好?家伙,温柔乡?
杨整和杨瓒也没有娶亲,杨瓒痴情于顺阳公主,杨整每日憨憨的,好?似并未有甚么心仪的姑娘,从来没听他?提起过,没成想杨兼只是昨日里一天没有回隋国公府,今日便传来这么大?的新闻?
杨兼笑着说:“甚么人这么厉害,能让咱们老二沉醉温柔乡?朕倒是想要见识见识。”
一提起这个,杨瓒脸色更是黑,若是一般的姑娘也就?算了,但昨日里杨整碰到的这个姑娘,一点子也不一般。
倒不是出身非良,也不是哪家的妓子,而是尉迟迥的侄女儿!
尉迟迥昨日里才被下狱,杨兼开恩,并没有处死尉迟迥,而是将他?软禁起来,对此?尉迟佑耆已经非常感恩戴德,但是有人却不这么想。
因着赵王宇文招的事情,赵王犯上作乱,反而被杨兼晋升,所以尉迟迥身后的很?多族人,都?觉得尉迟迥其实还有救,想要搏一搏,争取最后的一线希望。
杨瓒说:“是尉迟迥的侄女儿,天子忘了么?”
杨兼并不是忘了,而是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原来杨整也有绯闻,这绯闻对象就?是尉迟迥的侄女。
当年隋国公府和蜀国公府还交好?的时候,尉迟迥和杨忠说过一门娃娃亲,那就?是杨整和尉迟迥的侄女儿了,不过只是口头定亲,说了一句许诺而已。
后来蜀国公府和隋国公府越走越远,这件事情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尉迟迥的侄女儿还和其他?人有了婚约,差一点子完婚,便是尉迟迥的得力?干将,因着受到了尉迟迥的牵连,也被下狱,已经收监,所以婚事只能作罢。
尉迟迥下狱,牵连了很?多尉迟家的族人,这些族人很?着急,想起蔡王与尉迟迥的侄女儿有口头婚约,便撺掇着让侄女儿去找杨整求情。
昨日杨整和杨瓒回到隋国公府,便看到了守在门口的尉迟姑娘,尉迟姑娘哭的梨花带雨,想要给尉迟迥求情。
杨瓒回想起来,只觉头疼不已,伸手揉了揉额角,倒不是他?觉得尉迟姑娘不好?,尉迟姑娘的相貌都?是顶好?的,和杨整也很?般配,可是当年的婚约只是口头婚事,后来尉迟姑娘还许配了旁的人家,这么多年不来往,突然因着求情找上门来,杨瓒怎么想怎么觉得是尉迟家的人想要利用?杨整。
偏生杨整傻乎乎的,一脸憨厚,根本见不得女子哭泣,安慰了好?一阵子,还要亲自送尉迟姑娘回去。
杨瓒黑着脸说:“二兄这一去,一晚上都?没回来。”
宇文会笑着说:“嗨!一个女人而已,蔡王若是喜欢,管她是谁家的女儿,娶了便是!”
宇文会“直男癌”和大?男子主义?一起发?作,惹得杨瓒白楞了他?一眼。
宇文会挠了挠后脑勺,说:“瞪我做甚么?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杨兼则是听懂了,怪不得杨瓒脸黑呢,估摸着杨瓒是怕二兄太憨厚,中了尉迟家的美?人计,尉迟姑娘可是有婚约的,就?差最后一哆嗦完婚了,如?果?这俩人真的相处一夜,闹出点甚么事情来,杨整才刚刚被封蔡王,不知会不会被人诟病,会不会被尉迟家的人抓住把柄,可劲儿的威胁。
正说话间,便听到中官通传说:“天子,蔡王谒见。”
杨整来了!
杨兼颔首说:“请进来。”
随着踏踏踏的脚步声,杨整还是昨日里的朝袍,分明一夜都?没换衣裳,急匆匆大?步从外面走进来。
他?一走进来,宇文会立刻哈哈大?笑,说:“昨儿晚上去哪里了,为何没换衣裳?”
杨整被他?笑得后背发?毛,挠了挠后脑勺,也跟着傻笑了一下。
宇文会立刻会意?,说:“甚么时候成亲?”
杨整“啊?”了一声,迷茫的说:“成、成亲?!”
宇文会登时“肃然起敬”,震惊的说:“你不会只是随便顽顽罢?行?啊蔡王,你比我还要能个儿,原来你这么会顽?”
“顽?顽甚么?”杨整顶着一张憨厚的面相,更是奇怪的说:“我没顽啊?”
杨瓒听他?越说,脸色越黑,冷笑了一声,说:“本以为二兄是个稳重之人,没成想也是见色起意?,因色误事之辈。”
杨整更是一脸迷茫,说:“啊?甚么情况?”
高延宗用?手肘拱着杨整,说:“别不承认了,我们都?听说了,昨儿个你一夜未归,沉醉温柔乡去了!”
“温柔乡?”杨整说:“哪有甚么温柔乡?我这五大?三粗的,哪家姑娘看得上我啊!”
杨整活脱脱的凡尔赛,虽然杨整的面容不如?杨兼俊美?,也没有杨瓒斯文儒雅,但他?身材高大?,打眼看上去雄壮有力?,挺拔巍峨,一张国字脸憨厚敦实,眯眼的时候又充斥着将才的威严,他?可不知道,长安城的姑娘们其实有一大?半想要嫁给他?的。
杨瓒说:“二兄风流快活了一晚上,还不肯承认?”
杨整挠着后脑勺说:“我真真儿冤枉,哪里是风流快活去了?”
杨瓒说:“那你昨夜做甚么去了?说是去送尉迟姑娘,怕是看到人家姑娘流泪,便乐不思蜀了,你若是坏了人主的计策,看你如?何还风流快活?”
杨整赶紧辩解说:“我昨日出城去了!”
杨兼挑眉说:“出城?”
杨整一拍脑袋,说:“是了,都?是你们打岔,我险些给忘了……人主,这是臣弟昨日接到的军报。”
杨整将军报呈上来,是大?将军韦孝宽令人快马送回来的军报,说是梁人已经压制,请求班师回朝。
昨日里杨整的确是送尉迟姑娘离开,但是他?去了一趟便走了,杨整这个人好?生没有情趣,整一个木头疙瘩,尉迟姑娘三番两?次暗示他?,让他?进屋一叙,说说话,喝喝酒之类的,但是杨整压根儿听不懂。
杨整把人送回去,本要回府的,奈何突然有士兵来找杨整,杨整便快马出城去了,一夜里都?没回来。
因着邸报比较紧急,所以杨整今日都?没换衣裳,还是昨日的一身,匆匆赶回来,一身的热汗还没落下去。
杨瓒一听,黑漆漆的脸色转变了颜色,又是发?青,又是发?红,尴尬的说:“二兄一夜未归,是……是去接军报了?”
杨整点头说:“正是啊!”
宇文会“呿”了一声,很?扫兴的说:“还以为蔡王茅塞顿开了呢,原来还是如?此?不解风情。”
杨整傻笑说:“不然你们以为我去做甚么了?”
杨瓒说:“我还以为……你……”
他?说到这里,实在是尴尬的说不下去了,韦艺笑着说:“滕王还以为蔡王中了美?人计,被尉迟姑娘给迷惑了去,今儿个是为了尉迟迥求情来的呢!”
“美?……美?人计?”杨整又是傻笑一声,说:“这美?人计若是送给车骑大?将军还行?,我可不行?。”
韦艺:“……”日前听说蔡王喜好?揶揄人,自己还不信,今日算是领教了,喜欢美?人有错么?
杨瓒尴尬的咳嗽一声,错开话题,说:“大?将军送来了甚么军报?”
杨兼眼看着三弟的脸皮都?烧红了,便顺着他?的话题说:“大?将军准备回朝了,梁人溃散,已经撤兵。”
众人立刻拱手说:“人主英明!”
众人今日就?是来谒见的,没有旁的事情,闲聊了一阵便走了。
杨瓒埋着头第一个走出来,脚步很?快,一刻不停的往前走,杨整在后面追着说:“诶!三弟,等等我啊,一起走啊!”
杨瓒误会了杨整是见色起意?之人,尴尬的根本不想和杨整说话,一心想要开溜儿,哪知道杨整竟然不放过他?,从后面追上来,说:“三弟,你坐辎车来的么?二兄来的匆忙,是骑马来的,不如?咱们一道,蹭你的辎车啊。”
杨瓒咳嗽了一声,垂着头说:“要不然……你先?回去罢,坐弟弟的辎车也行?,弟弟突然想起来有事儿,还是……”
不等他?说完,杨整突然笑了一声,说:“三弟,你若是赔礼,二兄是会接受的。”
杨瓒:“……”
杨瓒一张脸涨的更是通红,瞪着眼睛去看杨整,不过最后还是小声的说:“误会了二兄,是弟弟的不是。”
杨整抬起手来拍了拍杨瓒的肩膀,声音很?低沉,说:“三弟一定要记住,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二兄都?会站在你与人主身后。二兄平日里笨了一些,不如?三弟聪慧,若是有甚么事情做得不对,千万无需留情,直接当面打醒二兄便是了,绝不可留下任何芥蒂。”
杨瓒心口里热乎乎的,点点头说:“是,二兄。”
杨兼继位之后,第一个要做的事情,就?是安稳朝廷,因着各有封赏,稳住了大?头,所以下面那些小的也不敢吱声,局面暂时稳定,起码表面功夫做的十足稳妥。
这第二件重要的事情,便是册立太子。
杨广是杨兼唯一的儿子,按理来说,册封杨广是没跑的事情,杨兼也已经下令,准备册封杨广,虽然还未祭祀天地,但是如?今杨广的一切吃穿用?度,都?按照太子的礼仪,一点子也不差。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
杨广的身世本就?有问题。虽杨广本人就?是杨广,他?上辈子正是隋文帝的次子不假,但是这辈子,说实在的,杨广是个——捡来的孩子。
这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但是也不少,纸包不住火,当年杨广被拐子带进隋国公府的事情,很?多仆役都?知道,渐渐也就?传开了,被很?多人津津乐道。
因此?杨广的身份突然变得尴尬起来,尤其面临着册封的问题。
还有许多人想要巴结杨兼,杨兼的后宫空缺,没有妃子,如?果?有人能给杨兼生下一儿半女,那么儿子虽然不是长子,却有机会做嫡子,也是能册封为太子的。
如?此?一来,一些人觉得杨广的血统不正宗,一些人觉得自家还有飞上枝头的机会,便有许许多多的声音站出来,反对杨广成为太子。
杨兼每日里收到这样的文书,起码有七八封之多,毕竟太子之事,并非是家事,也是天下事。
杨兼在路寝宫中批看文书,杨广见他?每日里这般辛苦,便亲自去了一趟膳房,想要找点咸口的点心,送过去给杨兼。
因着天子不能食甜味,膳房也多加注意?,准备了很?多咸口的点心,例如?肉松、牛舌饼等等。
杨兼以前也做过牛舌饼,牛舌饼外面是酥皮,里面放入了椒盐和花椒粉,味道酥香浓郁,一口咬下去层层叠叠,别提多好?食了,杨广对咸甜没有忌口,因此?也是杨广的心头好?。
杨广负手走进膳房,小大?人一样,膳夫们看到太子来了,立刻全都?下跪,说:“拜见太子!”
杨广微微颔首,派头十足,这种场面一点子也不会怯场,反而熟悉的很?,毕竟他?上辈子不只做过太子,还做过天子。
杨广奶声奶气的说:“都?继续忙罢,孤只是端一些点心。”
他?说着,走过去亲自端点心,杨广这个人疑心病很?足,不然也不会亲自跑到膳房来了,让旁人去端点心便好?。
杨广选了一些牛舌饼,又端了一承槃的肉松,盛上一碗白花花滑嫩嫩的白米粥,这才觉得丰盛,亲自端着木承槃出来,往路寝而去。
杨广到达路寝之时,大?冢宰宇文护正好?在和杨兼议事,杨广便没有打扰,看了一眼,后退离开东室,准备去前堂等待。
哪知道他?刚要离开,便听到大?冢宰宇文护隐约提到“太子”二字。
杨广当下驻足,留了一个心眼儿,侧耳倾听起来……
杨兼正在批看文书,大?冢宰宇文护求见,杨兼便放下毛笔,说:“大?冢宰今日过来,可是有甚么事?”
宇文护拱手说:“的确是有一些事。”
他?说着,把几个文书放在杨兼面前,说:“这是近日里朝中反复上报的文书,因着人主只是批看,没给批示,所以羣臣找到了老臣面前,想要老臣觐见天子。”
杨兼拿起来一看,只是一眼便了然了,说:“太子……”
宇文护点点头,说:“正是册立太子之事。”
宇文护拱手说:“想必天子也看过文书,朝中羣臣,十有八/九都?在反对天子册立大?皇子为太子,市井流言,说……大?皇子并非天子血脉,混淆皇家血统。”
杨广端着木承槃,小肉手紧紧攥住承槃,眯着眼睛,眼神中闪现出一丝丝冷漠的杀意?,他?没有进门,干脆转身离开,将木承槃放在外堂的案几上,便沉着脸,大?步离开了路寝宫。
杨兼听完宇文护的话,幽幽一笑,说:“不瞒大?冢宰,就?连朕也不知,广儿到底是否是朕亲生的。”
杨兼虽这么说,但他?心中清楚得很?,甚么十有八/九,分明就?是实打实,并非亲生之子。
杨兼展了展袖袍,似乎觉得批看文书很?是劳累,干脆用?手肘支着腮帮子,歪了歪头,说:“那又如?何?朕想要立他?为太子,他?便是太子。”
宇文护浑身一震,若是旁人说出这句话,恐怕宇文护会嘲笑他?不知天高地厚,而杨兼说出这句话,宇文护莫名便想相信了,而且十足笃定。
的确如?此?,杨兼这个人看起来温柔,但说话做事雷厉风行?,一旦决定,谁也无法撼动。
宇文护轻笑一声,说:“老臣也并非想要劝谏人主,毕竟臣子们找到老臣跟前,老臣身为大?冢宰,若是没有行?动,唯恐被人诟病。”
杨兼了然的说:“行?了,今日的劝谏,朕听到了,大?冢宰还有其他?事儿要忙,便先?去罢。”
宇文护也没有多费口舌,拱手说:“老臣告退。”
杨兼批看了文书,伸了个懒腰,一下午都?没看到小包子,杨兼还怪是想念的,便长身而起,往外堂去散一散。
他?刚一走出来,就?看到外堂的案几上摆着一碟子肉松,一碗白米粥,还有一小承槃的牛舌饼,杨兼奇怪的说:“太子来过了么?”
中官何泉回话说:“回天子,太子的确来过,不过看到天子与大?冢宰议事,并没有入内。”
杨兼挑了挑眉,怪不得都?到这个时辰了,儿子还没回来,想必是方才听到了大?冢宰说话,这会子闹脾性了。
杨兼幽幽一笑,对中官何泉说:“你去把太子寻来,便说……朕想要和他?商讨商讨,关于册立太子之事。”
“是,人主。”中官何泉以前也侍奉过宇文邕,是个谨小慎微,逆来顺受之人,手脚倒是麻利得很?,立刻前去寻找杨广。
杨广本就?是个疑心病,偷听到大?冢宰的谈话之后,更是疑心不止,心中不欢,走出来散散。他?来到庭院之中,吹着冷风,眼看着日头一点点落下去,有些犹豫,自己该不该回去例行?公事的讨好?父亲?
是了,例行?公事。
在杨广心中,这不过都?是为了例行?公事罢了,毕竟自己要做太子,而父亲现在是天子,不讨好?他?,自己如?何能摇身一变成为太子?以后如?何能重登天子的大?宝?
杨广这么想着,却又觉得,哪里有些隐隐的不对劲儿,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讨好?么?
都?是……
例行?公事么?
“太子。”
杨广正在出神,突听有人唤他?,转身一看,是伏侍在路寝宫的中官何泉。
中官何泉说:“太子,人主有请,人主想要与太子商讨一下,关于册封之事。”
册封?
杨广立刻眯起眼目,心中梆梆猛跳,父皇刚刚见过了大?冢宰宇文护,这会子突然要和自己商讨册封太子的事情,难道……
杨广越想越是心惊,难不成杨兼想要过河拆桥?他?当即眯起一双眼睛,也不停留,立刻转身往路寝宫而去。
趋步走还不行?,后来已经小跑起来,一路飞奔,朝着路寝宫跑回去,中官何泉惊讶的在后面追赶,说:“太子……太子小心一些,别摔了。”
杨广还是个小包子,脑袋有点大?,肩头比例十足“优越”,因而一跑起来有点摇摇晃晃,好?似要摔倒一般。
杨广一路飞奔,他?还未进入路寝宫,杨兼在里面便听到“哒哒哒哒哒哒”急促的跫音,是小靴子敲在地上的声音,飞快的像是在打鼓点儿,只是听声音,就?知道对方有多急切。
杨兼露出一个坏笑,眼看着小包子急匆匆跑进来,不等小包子站稳,杨兼立刻伸手一捞,迎面将小包子给抱了起来,笑着说:“被父父抓到了罢!”
杨广:“……”
杨广没想到刚一进门,双脚便不能沾地,忽悠一下子便被抱了起来,使劲踢腾着腿,说:“父……父皇,快放儿子下来!”
中官何泉追到门口,一看到这场面,忍不住眼皮一跳,但他?知道甚么该说,甚么不该说,赶紧将路寝宫的殿门关闭,退了出去。
杨兼捞着小包子杨广,说:“乖儿子,一下午跑到哪里去浪了?”
杨广又是一阵无语,他?刚才一路跑来,其实已经想好?了,到底是质问,还是讨好?,但是没成想,无论是质问还是讨好?,全都?没派上用?场。
杨广用?小肉手推着杨兼的下巴,不让他?蹭自己的脸蛋儿,说:“放窝下来鸭!”
杨兼态度十足强硬,理直气壮的说:“不放。”
杨广:“……”
杨兼又说:“跟父父闹脾性,说,是不是该给父父做抱枕?”
杨广惊讶的看了一眼杨兼,没想到杨兼感觉这般敏锐,但打死杨广也不会承认这是闹脾性,说:“平日里不是也给父皇做抱枕么?”
杨兼点点头说:“有道理,这么说来,我儿还需要补偿父父一些旁的……这样罢,就?罚我儿的小脸蛋儿给父父顽,捏够为止。”
杨广眼皮狂跳,下意?识的用?小肉手捂住自己的脸蛋儿,因为杨广年纪小,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