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绍义明明听宇文招说,杨兼已经中毒,虽然还?没?死,但是奄奄一息,没?成想竟然演变成了这幅模样。
高绍义突然发难,一把抓住宇文邕的头发,向后退了好几步,吓得羣臣纷纷向四?周散开,太后就在身后,因为人?多杂乱,太后又不会武艺,登时便被高绍义抓住。
“啊!快……快救老身!”太后大喊呼救,但是清晖室内根本没?有北周的禁卫,全都替换成了高绍义的兵马,这会子呼救也没?有用处。
高绍义一手抓住被打的浑身血粼粼的宇文邕,一手抓住太后,森然的说:“全都退下!否则我杀了他们?!!”
“逆贼!你想干甚么?!”赵国?公宇文招没?想到自己竟然引狼入室,气的浑身发抖,但再?怎么说,身边也没?有任何一个自己人?,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高绍义冷笑说:“我想干甚么?!我不过想坐拥这天下而已!甚么周人?的天下、齐人?的天下,甚至是南面?梁人?的天下,全都是我的!我的!”
他说着,目光阴冷的扫视着众人?,说:“退下!全都退下!谁也别想轻举妄动,清晖室内已经全部?是我的人?马,就算你们?发现了甚么,也无计可施!更何况,我手中还?有质子,如果不想让你们?的人?主和?太后有事儿,就全都退下!”
“快放开太后!”
“你要做甚么!高绍义,这里是我们?大周的皇宫,你以为自己逃得掉吗?”
“那真的是人?主么?人?主不是已经死了吗?!”
清晖室里突然嘈杂了起来,众人?的疑问太多了,人?主到底有没?有战死?因着人?主的脸上糊着血水和?鬓发,所以众人?根本看不清楚。
“不……不要伤害老身!”太后惊叫着说:“快……快救救老身,救……救驾啊……”
高绍义哈哈大笑着说:“就算你们?早就看透了我,能有甚么能耐?还?不是让我的兵马开进了清晖室?”
“退下!!”高绍义脸色一凛,说:“都往后退,否则我现在就杀了这个老太婆和?这个小人?主!”
众人?吓得纷纷向后退,好多人?大喊着:“高绍义!你不要冲动!你若是伤害了人?主和?太后,你也好不得!你根本无法离开我大周的皇宫!”
所有人?被高绍义逼得连连后退,这个时候,杨兼便显得十足扎眼。他怀里还?抱着专属挂件小包子杨广,拔身而立,兀立在人?群之中,其?他人?向后退去,只?有杨兼一个人?没?动,慢慢便显露了出来,那场面?就像是大海退潮,被海水包裹的礁石赫然凸显了出来。
高绍义死死抓住宇文邕的鬓发,另外一手抓住太后,呵斥说:“后退!你没?听到我说话?么!?你若是再?不后退,可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杨兼淡淡一笑,说:“兼很好奇,你能心狠手辣到甚么地步?”
“你……你说甚么?!”高绍义似乎不堪置信,瞪着眼睛去看杨兼。
杨兼“啧”了一声,说:“看你年纪也不大,竟然耳背?兼说,很好奇你到底能心狠手辣到甚么地步。”
高绍义眯着眼睛,恶狠狠的盯着杨兼,说:“你不要激怒我!我可是甚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的!”
“嗬……”
他说着,发狠的拽了一下宇文邕的鬓发,宇文邕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呼,吓得羣臣又是大喊。
“人?主!”
“镇军将军,不要激怒逆贼啊!”
“这可怎生?是好啊……”
杨兼还?是不为所动,面?色一点子也没?有改变,甚至又笑了笑,说:“你的脑子是不是不好使??你用人?主和?太后威胁于兼?好啊,你动手罢,你动手了我还?乐得清闲呢,由你代劳,也不会脏了兼的手。”
“你……”高绍义震惊不已,说:“你说甚么!?”
杨兼说:“还?真是耳背。”
“你……”高绍义没?想到杨兼在众目睽睽之下,说的如此直白,他一时分心,被他桎梏住的宇文邕突然抬头,黑色的鬓发顺着染血的脸面?滑落下去,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目。
高绍义吓得惊呼出声:“你不是……”
你不是宇文邕!
那满脸是血,披头散发的年轻人?,根本不是周主宇文邕,而是尉迟佑耆!
尉迟佑耆一直低着头,就是因着怕被发现,他和?宇文邕生?的可不像。
尉迟佑耆突然发难,高绍义没?有准备,他另外一手还?拽着太后,根本无法对抗尉迟佑耆,尉迟佑耆向后屈肘,狠狠一撞。
“嗬!”高绍义的嘴巴登时挨了一下,只?觉口中腥甜一片,大门牙愣是被直接打了下来。
与此同时,杨兼的唇角扬起冷酷的笑容,眼目中并发出精锐的光芒,低喝:“元胄,小桃子!”
元胄和?刘桃枝瞬间反应,两面?夹击,立刻迎着高绍义冲过去,“啊——”高绍义大门牙刚挨了一下,手臂剧痛无比,被刘桃枝一把拧住,哪里还?能抓得住太后,只?听得嘎查一声,手臂似乎已经折断了。
“咚——!!”
元胄也冲了上来,一拳打在高绍义的背心,高绍义直接扑倒在地,因着元胄的臂力惊人?,高绍义仿佛是一个被抛出去的沙袋,“嗖——”沿着地面?滑出很远,“咚!”撞到了清晖室的墙角,这才停了下来。
李桃枝和?元胄已经再?次跟上去,两个人?一人?一边,押解住高绍义,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高绍义在清晖室内的兵马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高绍义震惊不已,趴在地上,满口鲜血,盯着突然发难的“宇文邕”,不,不是宇文邕。
“你……怎么是你!?”
杨兼笑眯眯的走过来,说:“自然是小玉米,你以为是谁?像你这么粗心大意之人?,连自己抓了谁做质子也认不清楚,还?妄图想要做人?主?”
无错,是尉迟佑耆。
高绍义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抓到的质子,竟然不是周主宇文邕,而是尉迟佑耆!
早在进入长安之前,尉迟佑耆已经找到杨兼来坦白,杨兼让他不要声张,起初只?是想要试探试探宇文邕到底是真傻假傻,另外他们?还?要钓鱼,目的其?实是钓高绍义。
没?成想真的把宇文邕给?试探了出来,宇文邕联合了赵国?公宇文招,想要在会葬之时,文武百官面?前重新即位,只?要宇文邕出现,他便是名正言顺的人?主,其?他人?全都要向后站。
两个人?本来想的都挺好,哪知?道高绍义是个包藏祸心之人?。
当时尉迟佑耆是故意被宇文邕和?宇文招发现的,如此一来,他们?又在和?高绍义合作,必然会将尉迟佑耆交给?高绍义看管。
杨兼笑着说:“兼早就知?道你不安好心眼儿。”
高绍义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送宇文邕重新即位呢?宇文招将宇文邕托付给?高绍义之后,高绍义立刻反齿儿,当下便让人?抓住宇文邕和?尉迟佑耆,当做人?质。
尉迟佑耆和?宇文邕被关在了一起,尉迟佑耆就按照杨兼的计划,偷偷替换了宇文邕,自己则扮演成人?主的模样,被带入了清晖室。
杨兼说:“这种偷梁换柱的法子,其?实是有点儿冒险的,但是谁让你是个马大哈呢?完全没?有注意,也别怪兼了,这叫做……兵不厌诈。”
杨兼说着,突然抬起手来,说:“全都押解起来!”
轰——
清晖室外面?突然涌进无数兵马,全都是杨兼提前安排好的兵马,一直围绕着清晖室,如今杨兼一声令下,清晖室的大门被踹开,兵马好像海水一样灌进来,瞬间将高绍义的兵马团团围住。
高绍义一看这场面?,本以为自己精心布局,奈何这局面?竟然全都在别人?的意料之中,他心中慌乱,又被元胄和?刘桃枝押解着,根本无法逃窜。
高绍义突然改变了策略,求饶说:“将军好计谋!我高绍义今儿个算是服了!我愿意带领三千精兵,归顺将军,从今以后,为将军肝脑涂地!”
小包子杨广坐在杨兼怀中,听到这句话?皱了皱眉,稍微侧过一点肉肉的小身子,附耳对杨兼说:“高绍义此人?就是一头狼,居心叵测,绝不能留。”
在历史上,高绍义屡次带兵来犯,后来不敌,投靠了突厥。突厥又是两面?三刀,为了牟利不择手段之人?,他们?并不站队北周还?是北齐,只?要有利可图,帮谁都可以,或者干脆两面?挑拨。
突厥窝藏高绍义,到后来高绍义的价值被榨干,突厥这才诓骗了高绍义,假借狩猎之名,将他骗出来,献给?了北周。
别看杨广又小又萌,但他是个过来人?,深知?高绍义的为人?,高绍义野心勃勃,而且不服管教,如果留他一命,只?能成为心中的一根刺,如鲠在喉,尤其?是眼下这个局面?,更不能留下高绍义这种隐患。
杨兼听了杨广的话?,唇角轻轻一挑,说:“儿子跟父父想到一处去了。”
罢了,杨兼朗声说:“逆贼高绍义,挟持太后,扰乱会葬,罪大恶极,其?罪……当诛。”
高绍义瞪大眼睛,说:“我有兵马!!我有三千精锐,都是以一当十的悍将!你不要杀我!我可以给?你卖命!”
杨兼幽幽的说:“想给?兼卖命之人?,需要排队。”
他说完,抬了抬下巴,元胄立刻将高绍义拽起来,“嗤——!”抽出腰间佩刀。
明晃晃的刀刃映照着清晖室的光芒,紧跟着是高绍义的惨叫:“放开我!!我乃大齐贵胄!我乃范阳王!!我才是天下之主……啊啊啊啊!!”
不等他的话?说完,元胄的大胡子突然一抖,一双虎目眯起来,“嗤!!!”的声脆响,那是刨开皮肉的声音。
“啊……”羣臣登时惊呼出来,伴随着喷血之声,吓得众人?只?喊了一声,剩下的话?全都咽在了肚子里,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声。
高绍义当场伏诛,“嘭”被元胄丢在地上,元胄拔出长刀,刀尖儿染血,滴答滴答的往下淌,他布满大胡子的脸根本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还?将染血的刀刃在高绍义的衣裳上抹了两下,这才收回长刀,拔身立在杨兼身后守护。
众人?不敢说一句话?,高绍义的确罪有应得,但……
大家心里都清楚,杨兼杀死高绍义,一方面?是他罪有应得,一方面?也是在立威,这是杀鸡给?猴看!
赵国?公宇文招被喷了一脸的血,怔愣的看着倒在地上的高绍义,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浑身发冷,高绍义死了,那接下来……岂不是自己?
棋差一招,不,宇文招本以为自己只?是棋差一招,但现在看来,他开局便走错了棋,因着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与谁对弈,低估了对手的能力,以至于输的如此凄惨。
杨兼垂头看着倒在地上的赵国?公宇文招,宇文招面?色惨白,嘴唇微微颤抖了两下,似乎说不出话?来,哪里还?有平日里的高傲和?骄纵?如果平日里他是一只?招摇的孔雀,那么他现在就是一只?斗败的鹌鹑。
杨兼幽幽的开口说:“赵国?公宇文招,私通逆贼高绍义,通敌卖国?,引兵入室,罪大恶极……暂且收押候审。”
宇文招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着杨兼,他还?以为杨兼要当场杀了自己立威,没?成想杨兼竟然没?有这样做,反而将自己关押起来。
立刻有士兵过来,将宇文招从地上提起来押解,宇文招浑身仿佛卸去了力气,根本不知?道反抗,便被士兵押解出了清晖室,带走了。
羣臣唏嘘一阵,眼前的境况风云变化,一瞬间竟然来了一个天大的翻转。高绍义的尸体还?倒在地上,鲜血淋漓,翻着一双圆睁的白眼,赵国?公宇文招犯上作乱被抓了起来,清晖室充斥着杨兼的兵马。
不只?是清晖室,清晖室的外面?,也都是杨兼的兵马,杨兼已经控制了整个皇宫!
太后惊魂甫定,慌张的说:“方才逆贼说的可是真的?人?主……我儿没?有死么?我儿在哪里……在哪里?”
杨兼抱着小包子杨广立在清晖室中,扫视了一眼众人?,宇文邕的确没?有死,但他如今在哪里?尉迟佑耆偷梁换柱之后,杨兼早就派人?将宇文邕带了出来,当然已经看管起来,看管在一个旁人?根本找不到的地方。
杨兼想到这里,叹了口气,脸色说变就变,露出悲戚的神?色,说:“太后节哀,人?主……人?主的确已经驾崩,这一切都是逆贼为了篡位,安排出来的说辞罢了。”
“人?主驾崩了……”
“就说人?主已经驾崩了。”
“不可能,我不相信,刚才不是说人?主还?活着……”
“嘘!你小声儿点!”
在场羣臣,有人?相信,有人?不信,纷纷小声议论起来,但是不管是相信的,还?是不信的,眼看着高绍义的尸身倒在地上,眼看着清晖室映照着粼粼波光的血水,都不敢大声喧哗。
杨兼说:“人?主崩于晋阳乱战,这是不争的事实,今日会葬,还?请太后节哀,还?请各位节哀。”
大冢宰宇文护站在人?群之中,他自然听到了身边很多的杂声,如今杨兼突然出现,力挽狂澜,扭转了清晖室的局面?,高绍义伏诛,宇文招被押解起来,这是一个绝佳的大好时机。
赵国?公宇文招的事情,让其?他几个国?公全都安分下来,不敢蠢蠢欲动,而杨兼的兵马又包围了清晖室,更加没?有人?敢躁动。
唯一欠缺的,便是一个名头。
杨兼的兵马足够,呼声足够,但他欠缺一个身份,因着杨兼并不是宇文氏的后裔,说起来名不正言不顺。
宇文护眯了眯眼睛,如果在这个时候,自己能帮助杨兼上位,岂不是帮了杨兼大忙,到时候杨兼自然也会承情。
宇文护想到这里,立刻站出来,拱手说:“逆贼作乱,将军勇谋双全,智擒逆贼,保护太后,功不可没?……如今人?主崩于乱战,我大周无人?坐纛儿,正缺乏像将军这样的才能,因此老夫提议……人?主无后,恳请将军统领我等,将朝廷发扬光大!”
宇文护的话?音一落,整个清晖室沸腾了起来,他的嗓音平静,仿佛是一滴清水,而清晖室中的臣子们?却像是一锅滚烫的沸油,瞬间激起巨大的波涛。
有宇文护带头,其?他人?也是有眼力见的,齐国?公宇文宪正好不想参与这场乱战,立刻跪下来,拱手说:“臣愿拥立将军为人?主。”
杨兼幽幽一笑,脸上写满了谦虚,说:“这怎么好呢?这是万万不可的,兼的德行,如何配做人?主?”
“将军若不配做人?主,”宇文会立刻跟上,说:“这天底下,还?有甚么人?有资格做人?主?”
“正是如此!”兰陵王高长恭拱手说:“长恭愿拥立将军为人?主。”
“将军便不要谦虚了,”斛律光开口说:“将军带兵平定乱世,这一路上众人?有目共睹,不管是周人?还?是齐人?,都对将军佩服之至,这天底下能做到如此之人?,唯独将军一人?,将军若是不肯登上人?主之位,还?有谁能登上人?主之位?”
斛律光说的并非是吹捧的话?,而是真心话?,如今要选出来的人?主,并不只?是周主,也不只?是齐主,而是北面?天下的人?主,如果有一个人?可以制衡北齐和?北周,那么也只?有杨兼了。
宇文护在朝中/功高盖主,连杀三君,不管是威望还?是淫威,全都令人?不可逼视,如今宇文护拥戴杨兼,其?他见风使?舵之人?见到这个场面?,也不好多说甚么,立刻全都跪下来附议应和?。
清晖室的羣臣仿佛像海浪一样,一浪接着一浪的下跪,一浪推着一浪,就算有人?不情愿,觉得杨兼不过是一个汉儿,如何能继承大周的天下,但是如今情势所逼,完全不由得旁人?不愿意。
一时间,整个清晖室全都是附议的声音,臣子一个接一个的下跪,跪了满满一地,杨兼俯瞰着众人?,面?上挂着温柔的微笑,说:“兼才疏学浅,何德何能,完全不能受如此重任,然……”
他的话?锋一转,说:“然,如今天下危机,动荡乱世,倘或兼推辞不从,百姓又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今日兼勉为其?难提起重任,还?请各位鼎力相助。”
“人?主言重!臣诚惶诚恐!”
杨兼看着跪在地上叩头的众人?,心中说不上来是一种甚么样的感觉,理所应当?毕竟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是杨兼步步为营打造出来的,因此并不觉得意外,反而格外的平和?。
杨兼朗声说:“今日会葬,兼大言不惭,便斗胆,为人?主主持会葬仪式。”
清晖室中,大兵环绕,不同的是,如今这些?兵马,并非是高绍义的兵马,而是杨兼的兵马。
杨兼身为代天子,主持宇文邕的会葬仪式,会葬结束,不管宇文邕愿不愿意,他都已经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死人?。”
会葬顺利进行,杨兼负手而立,站在最上首,说:“今日兼得蒙大幸,暂代天子,羣臣各司其?职,无需改变。”
杨兼这句话?,可谓是定心丸,虽然天子换了姓,但是朝廷的官职没?有改变,如此一来,羣臣也不必担心变了天色会被撸掉,全都狠狠松了一口气。
杨兼又说:“便劳烦大冢宰,费心即位祭祀之事。”
“是,”宇文护安安分分的拱手说:“请人?主放心,老臣定然尽心尽力,肝脑涂地。”
杨兼主持了会葬仪式,已然是代天子,只?等月后正式即位,便会成为真正的人?主天子。
即位的祭祀交给?宇文护去处理,宇文护拥立杨兼,已经正式成为了杨兼的党派,因此自然会尽心尽力,他们?现在是一条绳子的蚂蚱,几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杨兼格外放心。
杨兼抱着小包子杨广,接受众人?的叩拜,这才施施然的走出了清晖室,清晖室外,杨兼的兵马森然排列,见到杨兼走出来,立刻全都跪下来叩头,山呼:“拜见人?主!人?主万年!”
“拜见人?主——”
“人?主万年——”
杨兼的唇角挂着幽幽的笑意,杨广奇怪的说:“父亲不留在宫中么?”
杨兼说:“如今父父还?未正式即位,留在宫中惹人?口舌,再?者说了,以后多得是机会住在宫里头,如今出去散散也好……父父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杨兼带着小包子杨广离开皇宫,悠闲的骑马出门,在外面?逛了逛,随即驱马往城外的小路而去。
杨广坐在高头大马上,小肉手抓着马缰,帮助杨兼掌管方向,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杨兼在骑马,哪知?道其?实骑马的“主力”是杨广才对。
杨广眯着眼睛左右看了看,这个方向很是眼熟,他们?前不久才来过,不由说:“父亲这是……?”
杨兼幽幽一笑,说:“去见一位故人?。”
他末了补充了一句,说:“已世的故人?。”
“哒哒哒……”
马蹄声清脆,闲庭信步的向前慢慢前行,城郊很是荒凉,远处一座破败的老宅兀立而起,那老宅因着常年无人?居住,又没?甚么人?打理,远远一看好像废宅一样,一片萧条。
这是……
尉迟佑耆从富贾手中买下来的老宅,“金屋藏娇”用来掩藏宇文邕的居所。
吱呀——
杨兼推开大门,拉着小包子杨广走进去,老宅里到处都是落叶和?积灰,杨兼一路走过去,来到一处从外锁上的屋舍门口,将锁链摘下来,推门而入。
屋舍里黑压压的一片,窗子不透光,弥漫着尘土的味道,“哗啦哗啦……”杨兼刚走两步,便踢到了地上的锁链。
低头一看,的确是锁链,屋舍的地上蜿蜒着锁链,沉重的锁链一直盘踞向前,所有的锁链全都汇聚在一起,汇聚在一个年轻人?的身上。
那人?背对着舍门,只?穿了一件中衣,躺在狭窄的小床上,开门的动作让光线透露了进来,年轻人?微微动了一下,慢慢回过头来,或许对于他来说,冬日的阳光实在太刺目了,年轻人?一时无法适应,抬起手来,遮挡住照在眼目上的日光。
哗啦哗啦——
锁链发出清脆的响声,随着他的动作,不停的轻响着。
杨兼走进来,将舍门再?次关闭,“嘭!”一声隔绝了光线,那年轻人?这才慢慢放下手来,杨广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宇文邕!
怪不得说是一位已经过世的故人?。
宇文邕的会葬仪式已经举行完毕,不管宇文邕愿不愿意,他都已经过世了……
宇文邕看到来人?,似乎有些?激动,“哗啦!”一声,身上的锁链发出剧烈的响声,猛地翻身坐起来,沙哑的说:“你要关着寡人?到甚么时候?!”
杨兼笑了笑,说:“看来你恢复的不错,说话?也挺有底气的。”
宇文邕个一愣,冷声说:“不要与寡人?嬉皮笑脸!回答寡人?!你到底要关着寡人?到甚么时候?!”
杨兼挑了挑眉,还?是保持着温柔的笑意,说:“其?实兼今日来,是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宇文邕没?有说话?,眯着眼睛死死盯着杨兼。
杨兼自说自话?完全不嫌冷场,说:“那就先说好消息罢……好消息是,你大周的颜面?保住了,高绍义带兵造反,但是没?有成功,已经被兼镇压。”
宇文邕似乎狠狠的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抬起头来,凝视着杨兼,杨兼淡淡的说:“坏消息是……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宇文邕这个人?,宇文邕……已经死了。”
宇文邕听到这里,胸口急促的起伏,他的呼吸变得很快,瞪着眼睛,眼眶近乎炸裂,沙哑的怒吼着:“你这个逆贼!!!”
“逆贼?”杨兼笑了笑,对这个称谓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说:“倘或没?有兼这个逆贼,高绍义的兵马入侵长安,你知?道会发生?甚么事情么?三千精兵,足以将长安屠城,寸草不留,你难道便没?有想过么?不,你想过……”
杨兼不需要任何人?回答,他已经代替宇文邕回答了,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自然想过,一切都在你的考虑范畴之内,你知?道,引高绍义的兵马入京,是那么危险的一件事情,但是你又觉得,赌一赌罢,反正也不会再?坏了,已经失去了人?主之位,还?能如何更坏?再?坏,大不了是全长安的百姓给?你赔命……兼说的对么,人?主?”
宇文邕浑身狠狠一颤,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心慌,是被杨兼说中了心事?还?是因着杨兼最后那一声“人?主”?
杨兼收敛了笑容,怪不得他一直喜欢笑,一直笑得如此温柔,杨兼不笑的时候,脸色冷酷锐利,大有一种厌世的清冷之风,只?要对上那双眼睛,便仿佛卷入了无边的深渊,沉浸在漫无边际的痛苦之中。
杨兼再?次开口,说:“我说的,对么?”
宇文邕的呼吸更加急促,他根本回答不上来,他害怕了。而害怕承认的,一般都是对的……
杨兼冷淡的说:“你有甚么资格,成为天下之主?”
宇文邕嗓子干涩,眼眶发紧,双手在攥拳,浑身的肌肉在抖动,身上的锁链跟着发出“哗啦哗啦”的颤抖声,频率极高,他仿佛在暴怒的边缘游走。
杨广眼看着宇文邕要发怒,虽然宇文邕被锁链绑着,但是杨广疑心病很重,还?是戒备起来,伸手压在自己腰间,那里藏着一支很小的匕首,专门为杨广量身定做的。
就在宇文邕暴怒的边缘,杨兼又开口了,说:“你总是觉得自己经历的痛苦太多了,殊不知?,你经历的只?是一层皮毛。”
杨兼慢慢走向宇文邕,站定在宇文邕的面?前,竟然伸手握住了宇文邕的手,将一样东西放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宇文邕摊开一看,是——杏仁!
一颗小小的杏仁,其?貌不扬,扔在地上可能都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力。
杨兼的嗓音淡淡的说:“每个人?都会经历自己的痛苦,没?有人?会一帆风顺,只?沉溺在自己的痛苦之中,早晚都会迷失方向,如果你不走出来,只?会……一败涂地。”
宇文邕手掌颤抖着,低头去看自己手中的杏仁。
杏仁……
是了,这仿佛是他与杨兼之间的暗语一样,他本以为经过晋阳乱战,自己已经学会了集势,暗暗的隐忍,慢慢的伏击,藏在幽暗的泥沼之中,等待机会。
哪知?道这一切都是急功近利……
仿佛被蒙住了双眼,急功近利的不知?方向,在混沌中闭着眼睛横冲直撞,将自己弄得伤痕累累不说,还?差点拉着全长安的百姓同归于尽。
“嘎啦——”
宇文邕突然松开手,他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一般,那颗小小的杏仁瞬间滚落下去,掉在地上,一路骨碌碌的往前滚。
杨兼站起身来,负手而立,突然说:“偷听够了,便进来罢。”
杨兼仿佛在和?甚么人?说话?,宇文邕立刻戒备,看向舍门,“吱呀——”顿了一下,舍门果然慢慢被推开了,一个人?逆着光走进来,因为背后是冬日的暖阳,宇文邕一时看不清楚那个人?。
杨兼同样看不清那个人?,但是他不需要用眼睛看,已经猜到了对方是谁,且十拿九稳,了然的一笑说:“小玉米。”
尉迟佑耆!
其?实尉迟佑耆一路上都在偷偷的跟着他们?,杨兼早就发现了,并不是因着杨兼武艺高强,能听到飞花落叶的声音,而是因着杨兼早有所料。
宇文邕被软禁来,尉迟佑耆怎么可能不跟来探看呢?
尉迟佑耆垂头走进来,说:“世……”
他本想唤杨兼世子的,但是话?到口头,突然改变了,拱手说:“人?主。”
“人?主!?”宇文邕抬头看向杨兼,随即笑了起来,说:“是了!人?主,是了,你掌控了朝局,才有空闲来看寡人?罢!”
杨兼挑唇一笑,点点头,说:“无错,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对你来说,可能并非是甚么好消息,兼平定高绍义混乱,虽无德无能,幸而被羣臣看得起,拥戴兼为天子,月后正式即位。”
宇文邕听到这里,已经不激动了,眼神?犹如死灰一般盯着杨兼,说:“我输了……彻彻底底的,输了……随便罢,你想要如何,都随便罢……”
杨兼点点头,摸着下巴说:“既然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宇文邕此子,但有一个问题,便是至今没?有找到宇文邕的尸身,虽说前人?主是死在乱战之中,但是没?有尸首,也说不过去,不是么?”
尉迟佑耆吓得立刻抬起头来,震惊的看杨兼,说:“人?、人?主?!”
宇文邕则是平静的厉害,呵呵一笑,说:“你想杀了我。”
杨兼说:“情势所逼,这难道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么?兼需要一具尸身,而这具完美的尸身,就在兼的眼前。”
“人?主!”尉迟佑耆突然冲过来,阻拦在杨兼面?前,“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叩头说:“人?主,请人?主开恩!求人?主饶过、饶过他罢。”
杨兼淡淡的说:“小玉米啊,你要明白兼的苦心,兼也是迫不得已,不是么?”
尉迟佑耆嗓子发紧,眼眶瞬间便红了,他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冬日里冰凉的地面?,两条手臂一直在发抖,嗓音哽咽,突然颤抖的说:“人?主需要一具尸身,佑耆可以……”
众人?看向尉迟佑耆,尉迟佑耆的嗓音艰涩,但仍然在继续,说:“佑耆可以……佑耆的年岁刚好同龄,请人?主开恩,佑耆愿意一死!”
宇文邕不敢置信的瞪着眼睛,说:“你……”
尉迟佑耆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使?劲叩头,说:“佑耆愿意一死,人?主只?需要一具尸身,请人?主成全佑耆,成全佑耆!”
杨兼垂着眼目,目光冰冷,没?有一点子情面?,无比绝情的说:“尉迟佑耆,你当真愿意为了宇文邕赴死?你为他顶死,他甚至不会记住你的好,转头来便忘得一干二净,这样你也愿意充当他的尸身么?”
尉迟佑耆没?有任何一个磕巴,说:“佑耆愿意!只?是可惜……无法再?报答人?主的大恩,无法……无法看到人?主即位……”
他说着,“嗤——”一声抽出腰间的佩剑,双手死死握住佩剑,抵在自己的脖颈上。
“尉迟佑耆!!”宇文邕冲过去,一把抓住佩剑,怒吼说:“你疯了?!你这个狂人?!做甚么!?他要的是我的脑袋!你来顶甚么罪!滚开!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怜!”
尉迟佑耆眯着眼睛,眼眶通红一片,他一咬牙,没?有说话?,却劈手推开宇文邕,宇文邕身上都是锁链,行动不便,被尉迟佑耆突然一推,登时跌倒在地上。
宇文邕跌在地上,目光死死盯着尉迟佑耆,这一刹那,尉迟佑耆已经再?次举起剑来,宇文邕疯了一样爬起来,但是已然来不及。
“当——!!”
就在此时,一抹银光突然闪过,杨广反应及时,突然拔出腰间匕首,直接掷了过去。
幸而距离近,不需要太大的力气,只?需要准头便可以,不然杨广现在是个小包子,根本无法阻止。
尉迟佑耆没?有防备,佩剑被一击,登时掉在地上,发出哐啷的巨响,宇文邕立刻冲上去,一脚踹开佩剑,怒吼说:“尉迟佑耆!!你这个狂徒!”
杨广听着宇文邕嘶吼到沙哑的声音,忍不住抬起小肉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叹气说:“父亲,顽够了没?有?”
杨兼“啧啧”一声,耸了耸肩膀,说:“兼改变主意了。”
尉迟佑耆和?宇文邕同时看向杨兼,宇文邕怒目说:“要杀要剐你冲我来!”
杨兼说:“谁的尸身兼都不要。”
宇文邕蹙起眉头,死死盯着杨兼,似乎觉得他又要耍花样。
杨兼收敛了笑容,淡淡的说:“放心好了,兼本就没?打算杀你。”
“那你……”宇文邕的话?到这里便顿住了。
杨兼笑着说:“吓唬吓唬你而已,没?想到吓唬到了小玉米,瞧这哭的,小玉米的泪点也太低了。”
尉迟佑耆眼眶通红,眨了眨眼目,奇怪的看着杨兼。
杨兼凝视着宇文邕,说:“兼不杀你,兼要你看着,明明白白的看着,这天下,在兼的手上,比在你手上,要强出百倍。”
宇文邕沉声不语,尉迟佑耆听到这里,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杨兼笑了笑,掏出一只?帕子给?他擦擦眼泪,说:“快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泪点这么低可怎生?是好?”
尉迟佑耆这才反应过梦来,只?觉得刚才惊心动魄,一颗心窍还?在不停的发颤,当即嚎啕大哭起来。
杨兼倒是给?吓了一跳,小玉米哭的也太爷们?儿了,让杨兼实在“自叹不如”,杨兼只?好拍着尉迟佑耆后背,说:“乖了乖了,别哭了,好好好,兼下次不开这种顽笑了。”
尉迟佑耆还?是哭,越是安慰哭的越是凶猛,简直像是黄河泛滥一样。
杨兼朝杨广投去求救的目光,杨广则是抱着肉肉的小胳膊,完全不理会,视而不见。
杨兼感觉自己肩膀都哭湿了,别看尉迟佑耆个头不大,而且身子板很是纤细,但是肺活量如此惊人?,哭的惊天动地,一口气能哭很长。
杨兼连忙给?杨广打眼色,说:“嘶嘶!儿子,快帮帮忙。”
杨广仍然装作没?看见的模样,冷淡的说:“父亲自己惹的,自己处理。”
杨兼:“……”儿子真不可爱。
宇文邕反映了很长时间,说:“你……不杀我?”
他说罢,冷笑一声,说:“你这是养虎为患!”
宇文邕的话?,成功的止住了尉迟佑耆的哭声。
杨兼眼看着尉迟佑耆忘了哭,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立刻岔开话?题,顺着宇文邕的话?头继续说:“养虎为患?一只?拔了牙的小奶猫,也算是虎?那我家小老虎怎么办?”
他说着,转头看向抱臂站在一侧的小包子杨广。
若说老虎,杨广才是真正的老虎,毕竟他可是历史上杀父弑君,夺权上位的亡国?暴君杨广啊!
杨广似乎很不情愿杨兼给?自己加一个“小”,老虎便是老虎,小老虎听起来失了体面?,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杨兼笑眯眯的说:“你想死,兼偏不让你死。”
“你!”宇文邕瞪眼。
“再?者说了,”杨兼若有所思的说:“兼还?要用你,去感动赵国?公。”
赵国?公宇文招?
宇文邕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说:“你可真是一个贪心之人?,宇文招作乱,你也想要招揽他?”
杨兼耸了耸肩膀,说:“贪心并非是一件坏事儿,赵公的确有两把刷子,也有魄力,只?可惜……他跟错了主子。”
宇文邕脸上的青筋明显蹦了两下,杨兼又说:“倘或宇文招跟了兼,那作用便大不一样了。”
杨兼说罢,摆摆手,说:“小玉米,从今天开始,这只?拔了牙的小猫咪便送给?你了,你想怎么奴役他,便怎么奴役他,任是打啊骂啊,就是骑在他头顶上都无妨。”
尉迟佑耆轻微咳嗽了一声,明智的没?有接话?。
杨兼幽幽的说:“因为……不管你愿不愿意,宇文邕,已经死了。”
他说着,招手对小包子杨广说:“走了乖儿子,跟父父去赶场了。”
杨广一脸无奈,不过还?是迈开小短腿儿,一路颠颠颠追着往前跑去,跟着杨兼出了老宅,翻身上马。
杨广扭着小屁股坐好,调整了一下坐姿,握住马缰,说:“父亲,接下来去哪里?”
杨兼笑着说:“自然是去牢狱,咱们?去看看赵国?公宇文招。”
杨广眯眼说:“父亲真的要招揽宇文招?”
杨兼点点头,说:“这怎么能做得了假?难道儿子不觉得宇文招此人?,很有魄力么?疯起来好像一只?猘儿。”
猘儿是小疯狗的意思,杨广眼皮狂跳,说:“父亲,儿子并未听出夸赞的意思。”
“是么?”杨兼改口说:“赵国?公倒是有点子魄力,而且忠心耿耿。你想想看,那么多皇弟想要争位,当时宇文邕也没?有兵权,光棍司令一个,宇文招却没?有利用宇文邕争权夺位,而是一心想要扶持宇文邕复位,这是为甚么?”
杨广“呵!”的冷笑一声,说:“因着他傻。”
杨兼:“……”儿子如此毒舌,做父亲的竟无法反驳。
杨兼头一次感觉头疼,头一次感觉尴尬,尴尬的笑了笑,说:“的确是有点傻,但不正是因着宇文招这个人?,他没?有把野心放在自己身上,而是放在了这片天下之上么?”
宇文招是个难得忠心的,如果能收服宇文招,他的忠心也会转嫁到杨兼身上,但这的确不容易罢了……
杨广催马慢慢前行,还?是往牢狱的方向去,说:“父亲也说了,宇文招是个猘儿,猘儿可不知?好歹,父亲准备怎么收服宇文招?一个不小心,很可能被反咬一口。”
杨兼幽幽的说:“感动他。”
牢狱阴暗潮湿。
尤其?是冬日的牢狱,弥漫着阴冷的气息。
宇文招浑身缠绕着锁链,脖颈架着枷锁,颓废的坐在肮脏潮湿的牢狱地上,哪里还?有甚么国?公的模样。
踏踏踏……
跫音而至,宇文招慢慢抬起眼皮,他甚至懒得抬头,看到了一片衣摆,已经猜出对方是谁。
宇文招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说:“你是来杀我的么?那就快动手罢!”
杨兼领着杨广走进牢房,宇文招的态度仍然十分傲慢,但此时的他已经变成了斗败的鹌鹑,傲慢是傲慢的,已经不是往日里骄纵的傲慢,反而变成了颓废的自暴自弃。
杨兼走到牢门口,环视了一下四?周,说:“兼不是来杀你的。”
“那你来做甚么?”宇文招犹如一尊行尸走肉一般,仍然不抬头,有气无力的说。
“兼是来……”杨兼笑得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满不是那么回事儿:“嘲讽你、羞辱你、践踏你。”
“你!”宇文招气的陡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目赤红,狠狠瞪着杨兼,不止如此,还?从地上爬了起来,“哗啦!”锁链巨响,两只?手抓住牢狱的栅栏,如果没?有这层栅栏阻挡,宇文招一定会冲出来,狠狠掐住杨兼的脖颈,不,是咬住杨兼的脖子。
杨广揉了揉额角,无奈的摇摇头,说好了是来感动的呢?父亲这真的不是来结仇的么?
不过不得不说,杨兼这个激将法还?挺管用,宇文招瞬间恢复了斗志,简直是满血原地复活,好像加了一层临死的暴走效果一样。
杨兼说:“哦?难道你不该被嘲讽?不该被羞辱?不该被践踏么?你是用的什么脑子,才想到引高绍义的大兵入长安的?倒拿干戈,授柄于人?,三岁的小娃娃都不会做这样的事儿,难道不好笑么?”
宇文招死死攥住栅栏,双手指甲掐的泛白,但是他竟然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的确如此,他的确做了一个三岁娃娃都不会做的事情。
“不过……”杨兼笑了笑,说:“有的时候人?真的是越长大越抽回去,倒不如三岁的娃娃聪明。”
宇文招脸色难看,沉声说:“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要皱一皱眉头,便跟你姓!”
“啪啪!”杨兼拍拍手,说:“好,好得很!不过兼不杀你,也不刮你,只?是要你……服从于兼,给?兼卖命。”
“你……”宇文招蹙眉说:“你非要奚落于我么?!”
杨兼“哗啦”一声抖开腰扇,这天气阴冷得很,尤其?是在牢狱中,一点子也不热,腰扇自然派不上用场,不过杨兼的派头不能少,微微摇着腰扇,很是清闲的笑着说:“你方才说的,成王败寇,悉听尊便。”
“我……”宇文招一愣,他似乎想起来了,自己的确这么说,但是、但是中间还?有一句话?啊,宇文招说:“我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杨兼的腰扇一敲手心,说:“对啊,你听听,是不是悉听尊便?难道悉听尊便还?有旁的意思不成?是兼文盲,还?是赵公文盲?”
“你……我……”宇文招被他说得懵了,最后咬牙切齿的说:“你无赖!”
杨兼笑起来,仿佛宇文招在夸奖他一样,说:“这就无赖了?兼还?有更加无赖的,赵公要不要领教领教?”
他说着,仿佛一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一样,而赵国?公宇文招则是被调戏的良家小娘子,死死皱着眉头,蹙成了川字眉,气的浑身打飐儿。
杨兼说:“赵公刚才还?说,皱一皱眉,你便随兼姓,你看看,是了,你自己看不到,那你摸摸,你此时是否皱眉?从方才开始,一共皱了两次,现在还?皱着,不容抵赖。”
宇文招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摸过他就后悔了,刚才自己岂是这个意思?分明是说自己不怕死的意思,哪知?道杨兼真的还?有更加无赖的,竟然把一句话?拆分成这么多段,故意曲解了自己的意思。
“我……”宇文招刚要反驳,杨兼已经笑着说:“兼家里兄弟三人?,还?有便宜捡来的老四?老五,啧,这会子还?没?有小六儿,便多出一个小七了?”
他说着,对宇文招说:“小七乖,以后跟为兄姓,杨招?这名讳也不错,挺顺口的。”
“你……你……”宇文招气得不断颤抖,身上的锁链发出“哗啦哗啦哗啦——”的声音,除了说你,根本不知?道说甚么别的好,俨然变成了一个结巴。
杨广实在看不下去了,“咳咳”咳嗽了两声,以免父亲欺负人?上瘾,都忘了正事儿。
杨兼听到咳嗽声,这才稍微收敛了一点,说:“小七啊……”
“谁是小七?!”宇文招冷声说:“别跟我攀近乎!”
杨兼无所谓的耸耸肩膀,说:“赵国?公,兼倒很是欣赏你这股子牛顽的劲头,既然如此,兼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赢了,我便放你走,不只?是放你走,而且还?会放宇文邕一马,如何?”
宇文招刚开始想要一口回绝,但是听到后半句,回绝的话?登时卡在了嗓子眼儿里,不上不下的,方才的骨气都不见了。
宇文邕被偷梁换柱,换成了尉迟佑耆,那么真正的宇文邕肯定在杨兼的手上,杨兼如今已经被拥立成为新的人?主了,而宇文邕则是旧的人?主,新旧不能并立,根本就是水火不容,宇文邕落在杨兼的手上,怕是凶多吉少了!
宇文招稍微迟疑了一下,说:“此话?当真?!我如何信你?若是你出尔反尔,该当如何?”
杨兼笑了笑,说:“你现在……还?有别的余地么?就算兼出尔反尔,你不是也要一试么?飞蛾扑火的事情,赵国?公也不是头一次做了。”
宇文招的脸色相当难看,一会子泛白,一会子泛青,嘴唇微微哆嗦着,沙哑的说:“好!你说,要如何比试?”
杨兼顽味的打量着宇文招,说:“听说赵国?公功夫不错,那就比划比划拳脚罢,你若是赢了,兼便放了你和?宇文邕,你若是输了……呵呵。”
杨兼没?有再?说下去,但是宇文招何其?聪明,已经明白了杨兼的意思。杨兼招手说:“打开牢门,带赵国?公去空场。”
牢卒立刻将牢门打开,提审宇文招出来,押解着随同众人?一起离开老房,来到牢房外的空场上。
宇文招身上缠绕着锁链,架着枷锁,眯眼说:“要我与甚么人?比试?”
杨兼说:“别急,就来了。”
他说着,众人?便听到“踏踏踏”的脚步声,几匹快马飞奔而来,在最前面?的两匹快马,马上之人?乃是杨兼的二弟杨整,还?有三弟杨瓒。
宇文招一看到二人?,心中细细的思量起来,杨瓒素来舞文弄墨,虽然的确会一些?功夫,但是和?杨瓒比起来,自己的武艺更胜一筹,如果和?杨瓒对上,自己绝对有十成的胜算,更不要提以命相搏了。
而杨整呢?杨整乃系车骑大将军,听说前些?日子因着被俘,受了一些?伤,如果自己和?杨整平日里对上,几乎没?有胜算,但杨整受了伤还?在恢复,自己如果倾尽全力,也不一定会输,说不定还?有机会……
他正想着,便听杨兼笑着说:“赵公,看哪儿呢?你的对手可不是我的两个弟亲。在那呢!”
杨兼抬起手来一指,果然杨整和?杨兼后面?还?有马匹,但是因着排在后面?,所以宇文招一时没?注意,竟然是……
“元胄?!”宇文招大喊出声,一脸震惊。
刚才他算计了半天,如果是杨瓒该如何如何,如果是杨整该如何如何,都可以抱有逼死搏命,侥幸一击的心理。
而如今……
是元胄!
元胄从马上翻身而下,一张大胡子脸肃杀凶悍,高山一般兀立在荒凉的牢狱门前。
宇文招一颗心登时坠入了冰库,心窍仿佛被灌入了冰冷的海水,元胄武艺惊人?,力能扛鼎,单手可以举起军中牙旗,且完全没?受伤,宇文招如何是他的对手?
如果宇文招没?有记错,他以前还?奚落过落魄贵族元胄,这笔新仇加旧恨,根本看不到头儿,想要从元胄手下讨到任何好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宇文招看到元胄,立刻愤恨的去瞪杨兼,说:“你耍我!?你让我跟元胄打,这是完全不可能赢之事!”
“不可能?”杨兼幽幽的说:“不肯能的事儿,赵公便不做了么?不可能的事儿,赵公便少做了么?”
宇文招愣在了原地,的确,人?最擅长的,岂非飞蛾扑火之事么?明知?是不可能的,却越挫越勇,不撞南墙不回头。
宇文招的嗓子发紧,迎着冬日里最凛冽的寒风,眯着眼睛去看元胄,冷声说:“好!!今日我宇文招,便血战在此!也算是……死得其?所。”
杨兼抬了抬下巴,说:“给?赵国?公一把锋利的宝剑。”
杨瓒把自己腰间的佩剑解下来,递给?宇文招,牢卒上前,给?宇文招摘下枷锁,但是意外的,竟然没?有解开其?他锁链。
宇文招抖了抖身上沉重的锁链,束手束脚,完全摆不开架势,说:“你这是甚么意思?!只?给?我解开枷锁,不给?我解开锁链,这让我如何对阵?”
杨兼笑眯眯的说:“赵国?公手里有兵刃,那可是真刀真枪,解开枷锁便不错了,如果给?你把锁链都解开,难保赵国?公不会扑过来,对兼……投怀送抱罢?”
宇文招呼吸一窒,险些?被杨兼说对了,甚么投怀送抱,宇文招肯定想要第一个剁了杨兼。
杨兼说:“兼可不笨,便劳烦赵国?公戴着锁链对阵罢。”
宇文招本就打不过元胄,如今还?挂着锁链,束手束脚,这场对阵根本不需要看,宇文招输定了,宇文招觉得,杨兼就是在羞辱自己,可是他又无法拒绝这场注定的羞辱和?践踏。
宇文招脸上浮现出凄然的神?色,说:“那就请指教罢!”
“哎,等等。”
宇文招提起佩剑,一声大喝还?没?出口,刚要扑上去拼命,杨兼突然抬起手来叫停,宇文招差点被锁链绊倒在地上,踉跄了好几步,怒声说:“你又做甚么!?”
杨兼笑的无赖,说:“兼嘱咐元胄两句。”
他说着,走到元胄跟前,对元胄附耳说了两句话?,元胄点点头,拱手说:“是,卑将遵命。”
宇文招不知?道杨兼说了甚么,但是他肯定,杨兼说的一定不是甚么好话?,否则为何笑得一脸奸诈。
杨兼带着小包子杨广站在一边掠阵,说:“可以开始了!打罢打罢!”
宇文招重新整理气息,死死握住手中的佩剑,提起一口气,大喝一声,直冲着元胄没?命的扑上去。
“唰——”
宇文招已经出手,没?想到元胄竟然像木头桩子一样站在原地,一点子也没?有动弹,眼睛都不眨一下,眼睁睁看着宇文招砍过来,宇文招的长剑瞬间刮掉了元胄的大胡子,“扑簌簌”落在地上。
滴答——
元胄的面?颊甚至被宇文招的长剑割出了一个小口子,慢慢沁出血迹来。
宇文招及时收手,死死蹙着眉头,说:“你这是甚么意思?为何不出手?”
元胄仍然兀立在原地,胡子扑簌簌的落下来,脸颊微微流血,却没?动一下,整个人?平静的犹如一潭止水。
元胄冷淡的说:“人?主不让卑将动,卑将便不动。”
宇文招吃惊的说:“甚么?”他说着,下意识转头看向杨兼。
杨兼幽幽一笑,说:“是了,是兼没?让他动。”
宇文招更是迷茫了,都被杨兼说懵了,震惊的说:“不是……不是比试么?你不让他动,还?怎么比试?”
杨兼笑眯眯的说:“所以……这场比试,注定是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