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死而复生!

杨兼抱着三?弟杨瓒,他完全没想到,离开潼关的时候,明明还好好儿的,有?说有笑,如?今杨整却没了……

如?果按照历史,杨整的归属的确是阵亡,但是如今离杨整阵亡,还有?十年之久。

杨瓒哭的声音沙哑,几乎喘不出气来,呜咽的声音夹杂着秋风,一直喊着让杨兼给二兄报仇。

“都是……都是弟弟无能……二兄他为我们断后,就再也……”

“再也没有回来……”

杨兼慢慢抬起手?来,轻轻摸了摸杨瓒的发顶,杨瓒的哭声更是放肆,似乎也不怕被人听到,从姚襄城冲出来的士兵们本来看到援军驰援十足喜悦,但听到参军的痛哭声,一个个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垂头丧气的站在一边。

一时天地鸦雀无声,只剩下了杨瓒的哭声,夹杂在秋风中,传出很远很?远,不知道远的杨整能不能听见……

杨瓒哭着,突然一口气没喘上来,身子一软,竟然猛地栽倒在地。

“三?弟!”杨兼一把搂住杨瓒,杨瓒面色发白,还有?些蜡黄,嘴唇发紫,紧紧闭着眼睛,已经失去了意识。

杨兼赶紧一把抱起杨瓒,大喊着:“医官!去找徐敏齐,快进府署!”

“是!”

众人簇拥着杨兼和杨瓒,将昏迷的杨瓒快速带到姚襄城的府署之中。徐敏齐一直跟着队伍,很?快便提着药箱子?赶过来,一头都是热汗,也来不及作礼,立刻前去查看杨瓒的情况。

杨瓒刚才还在痛哭,突然便没了声儿,一动不动的,呼吸也十分微弱,徐敏齐检查之后松了口气,说:“无妨,是参军的心病太重。”

不只是心病的问题,杨瓒还有?些营养不良,原因很?简单,自然是姚襄城被围,城中的粮食几乎用完,粮道被堵截,没办法运输粮草,城中还有?很?多百姓,也一起被围在城内,杨瓒的粮食,不仅仅要提供军中,还要提供给城中的百姓,因此一来二去,便没了吃食。

士兵们听到这里,脸上露出悲戚的神色,说:“参军总说自己不饿,每天只吃一顿饭,把粮食全都省下来。”

“我们劝阻参军,参军也是不食,只说他不饿,其实卑将们都知道,参军是怕没有粮食。”

杨兼垂头看着躺在床上的杨瓒,杨瓒清瘦了很?多,面颊微微凹陷,脸色非常难看,哪里还有?往日里翩翩公子的形象,加之脸上还有?伤疤,看起来更是落魄颓然。

杨兼眯了眯眼目,沉声说:“把带来的粮食发放军中,再发放一部分到城中去,老四心思细腻,就交给你去办。”

高长恭拱手说:“是,将军。事?不宜迟,长恭这就去。”

高延宗一听,立刻说:“四兄,我随你一起去!”

二人离开?屋舍,快速前去调配粮食,准备分发下去,让士兵和百姓们先吃饱才是正经。

杨兼又发话说:“劳烦齐国公安抚城中百姓,稳定军中士气,清点兵马和辎重。”

宇文宪拱起手?来,说:“是。”

宇文宪转身准备离去,看了一眼尉迟佑耆和韩凤,低声说:“你们二人也随我来罢。”

杨兼他们兄弟相逢,怕是有很?多话?想要说,宇文宪是个有?眼力的,便带着其余的人退出了屋舍,唯独留下杨兼和杨广在屋舍之内。

屋舍的室户挂着帘子?,朝阳虽然已经升起,但舍内还是昏昏沉沉,杨瓒躺在床上昏睡着,他日前一直不怎么用食,唯恐量不够,能省一些就省一些,这?会子?体力早就支持不住了。日前在军中,为了稳定军心,杨瓒根本不会哭,如?果实在忍不住,也只是猫在角落里偷偷的哭,根本不敢大声哭,见到了杨兼一时没忍住,所有?的委屈全都迸发出来,伤心过度,加之身子不好,竟然直接哭晕了过去。

杨兼走到床边,坐在床牙子?上,提起手来,轻轻的抚摸着杨瓒的鬓发,杨瓒兀自昏睡着,但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摸他,双手?轻颤了好几下,挣扎着乱抓,抓住杨兼的手?,口中喃喃的说着梦话:“兄……二兄……二兄……”

杨瓒显然将杨兼当成了杨整,杨兼闭了闭眼睛,突然轻叹说一声:“真的很?麻烦……”

的确,真的很?麻烦。

以前的杨兼无事?一身轻,他几乎没有?体会过亲情是甚么滋味儿,父亲的欺骗,母亲的虐待,亲戚们的冷眼旁观和嘲笑,这?一切都让杨兼养成了漠然的习惯,虽然漠然,但也无事?一身轻,反而清闲的很?,对甚么都不上心。

而如?今……

杨兼突然多了一个阿爷,两个弟弟,还有?一个便宜儿子,他感受到了遥不可及的亲情的牵绊,当真是……

“当真是麻烦……”杨兼轻声说着:“但是无论如何……又无法放下心来。”

他说着,回握住杨瓒的掌心。

杨瓒昏睡的很?不踏实,杨兼握住他的掌心,杨瓒这?才慢慢冷静下来,沉浸入梦乡之中,稍微睡了一会子?。

杨瓒记得自己在姚襄城门口,似乎是看到了大兄,一个没忍住,眼泪仿佛决堤一般流出来,一哭出来似乎甚么都顾不上了,甚么颜面,甚么军威,根本都不值一提,他只是想哭,只是想要发泄出来。

后来的事?情,杨瓒几乎不记得了,混混沌沌的,他似乎看到了二兄,二兄还握着他的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鬓发,然而一睁眼……

杨瓒的眼神快速的波动,似乎在寻找甚么,这?里不是姚襄城的城门口,反而回到了府署,稳重憨厚的二兄不翼而飞,果然只是在梦中二兄才会回来。

“醒了?”杨兼的声音响起,这?才成功将杨瓒的注意力拉回来。

杨瓒的目光有?些呆滞,慢慢的转动,投射在杨兼的身上,张了张嘴唇,沙哑的说:“大兄。”

杨瓒说完,眼眶肉眼可见的缓慢变红,抓住杨兼的手?,嗓音哽咽的说:“大兄……大兄你怎么来的如?此晚……”

杨兼轻声说:“是大兄不好。”

杨瓒的声音更加哽咽,似乎忍耐着甚么,说:“如?果……如果是大兄与二兄一起,二兄……二兄便不会出事了,我甚么也做不了,只能连累二兄……若不是二兄给我断后,也不会……不会……”

杨瓒自责的又开?始语无伦次,说话哽咽的不成声,最后实在说不出来,把脸埋在掌心中,虽然没有?出声,但显然又哭了。

杨兼伸手?搂住杨瓒的肩膀,低声说:“都是大兄的不好,弟亲没有?错。”

杨瓒听到杨兼的话?,虽然只是安抚,但是哭声仿佛崩溃了一般,沙哑的呜咽着说:“为甚么会这?样……为甚么……倘或早知道,我……我以往便少欺负他一些,他那么怕黑,都是我吓唬的他……二兄会不会记恨我欺负他,晚了……都晚了……”

杨瓒哭着,因着营养不良,身体不好,很?快便累的没有力气,昏昏沉沉的靠着杨兼的肩膀又睡了过去,口中还在梦呓着:“二兄……”

杨兼叹了一口气,扶着杨瓒轻轻躺下来,让他平躺在床上,随即拉过被子给杨瓒盖上,用帕子?将他面上的眼泪擦干净,这?才转身离开屋舍。

杨广也跟着离开屋舍,他全程面无表情的看着杨瓒哭泣,其实杨广有?些迷茫,因着上辈子?他对兄弟们并未有太多的感情。杨广虽然是嫡子?,但是他头上有?兄长,所以他上辈子?根本不是世子?,也不是太子?,为了上位,杨广可谓是费尽心思。

此时杨广看着杨瓒为杨整痛哭,甚至痛苦的两度昏厥过去,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的眼神中竟然露出一丝迷茫,这?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杨兼和杨广出了屋舍,让杨瓒好好睡一觉,杨兼便准备往膳房去,三?弟的身子骨太虚弱了,还有?很?多旧伤,只是靠喝药绝对恢复不了,还是需要进食滋补的。

之前姚襄城被围困,没有甚么粮食吃,如?今杨兼带着粮食来了,一定要给三?弟好好补补才行。

杨兼带着杨广进了膳房,便看到徐敏齐蹲在地上正在熬药,十足的认真专注,他熬药的时候也不驼背了,眼神亮的几乎闪着光,一脸锐利又自信的模样。

其实杨兼发现了,徐敏齐并非没有才华,也并非是个庸医,只不过他不善言辞,在人前不敢抬头,含胸驼背,都不敢多看人一眼,更不敢主动说话?,简直就是一个社恐的重度患者。但是接触到了医学相关的时候,徐敏齐又会大放异彩,尤其在没人看到的地方。

杨兼想要给杨瓒补一补身体,徐敏齐又是食医,就相当于现代的营养师一般,又懂得很?多药膳的方子,如?果让徐敏齐来帮忙,绝对是再好不过了。

杨兼走过去,拍了一下徐敏齐的肩膀,徐敏齐盯着药锅,两眼放光,但是在被拍了肩膀的一霎那,突然“啊!”的“惨叫”出声,整个人一挣蹦,直接向后跌到地上,登时坐了一个大屁墩儿,后脑勺还撞到了旁边的大水缸,发出“咚——”第一声巨响。

徐敏齐的动静太大,膳房里所有?人都侧目看过去,不由全都捂嘴低笑起来,似乎觉得徐敏齐十分滑稽。

徐敏齐跌在地上,抬头一看,连忙又爬起来,仿佛杨兼是甚么洪水猛兽一般,白长了这?么大的身子板儿,胆怯的缩着脖子?,说:“镇……镇镇……军将军。”

杨兼点点头,说:“兼想要熬一些滋补的鸽子汤,不知道徐医官有?没有药膳的方子。”

徐敏齐是个食医,不过一般派不上用处,听到杨兼的话?,眼睛登时亮了,说:“有?!”

他说着,还抬起了头来,也不缩脖子?了,也不含胸驼背了,但是接触到杨兼眼神的一刹那,突然又打回了原形,赶紧缩回去,声音也变小了,说:“有?……有有?有?的,下臣知知知、道补血养气的的的……的鸽子汤方子。”

徐敏齐都不用猜就知道,杨兼一定是做给他的三?弟杨瓒喝的,所以选择的药膳是补血养气的方子,杨瓒长时间营养不良,而且郁结于心,心思太重,痛哭伤神,这?些全都伤害身体,所以补血补气是最好的选择,吃药固然重要,但是日常之中如果能加以食补,便会事?半功倍,更加有?效,恢复的也更快。

徐敏齐把方子写下来,然后又立刻去抓药,鸽子汤需要的各种药材全都制备整齐,杨兼也收拾好了鸽子,准备开?始熬汤。

杨兼的动作十分麻利,还有?哑子?在膳房里帮忙,便更是顺利,鸽子汤炖上,没一会子?,喷香的煲汤味道很?快飘散了出来,带着一股子浓郁的鲜味儿。

因着徐敏齐加入了很?多滋补的药材,所以这鸽子汤的味道不只是鲜美,还带着一股中药的厚重,不过并不难闻,因为徐敏齐是宫中的食医,常年钻研的便是如何让菜色更加美味,药膳的药材不能破坏原有?的味道,还要锦上添花才可。

杨兼将鸽子煲汤,哑子?把煲过汤的鸽子捞出来,说:“将军,这?鸽子煲过汤,肉质老了,还有?甚么其他用处么?”

煲汤的时间不短,各种药材都需要发挥到极大的功效,因此鸽子?肉早就老了,煲汤的鸽子精华都在汤里,所以这鸽子肉吃起来太柴太硬,也没甚么好吃的。

杨兼可是一个贵胄,国公世子?,平日里伺候贵胄的膳夫们都不可能给贵胄吃这?么老的肉,熬过汤的肉基本就捞出来丢掉了。

杨兼看了一眼那只鸽子?,丢掉实在太可惜了,尤其鸽子?肉很?是滋补,虽然肉质的确老了一些,不过这?并难不倒杨兼。

杨兼说:“不必丢掉,捞出来放在旁边,我一会子?有?用处。”

哑子?本就不多话?,听杨兼这般说,似乎根本没有?一丁点儿的好奇,点点头,将鸽子捞出来,放在一只承槃中。

杨兼随即开始处理鸽子,虽这鸽子的肉质老了,但是如果做成烤乳鸽,经过烤制,鸽子外皮焦香,肉质紧实,这?种相对重口味的烹饪方法,也能避免对鸽子?肉的要求。

杨兼麻利的处理鸽子,给鸽子上浆,均匀的涂抹上酱料,随即腌制了一会子?,因为鸽子?已经熬了汤,是半成品,所以也不必腌制太长时间,便可以直接上火开始烤制了。

烤乳鸽的味道喷香霸道,烤制独有的香气十分诱人,鸽子的外皮很快变成了枣红的颜色,鲜亮色美,还油润润的,简直肉/欲十足!

杨兼将鸽子外皮烤制的焦香四溢,内里本就是熟的,所以时间不需要太长,很?快从火上取下来,放在承槃之中。

这?些日子小包子?杨广跟着杨兼东奔西跑的,也没吃上甚么像样的东西,虽杨广其实是个“老黄瓜刷绿漆”的主儿,但再怎么说,人家也只是个四五岁的宝宝,还在长身体,杨兼怕他顶不住累坏了身子,便想做烤乳鸽给杨广补补。

虽然是熬汤剩下的烤乳鸽,但是味道一点子也不输,热腾腾的冒着热气,烤制的香味随着热气喷发而出,搭配着枣红鲜亮的焦香外皮,只是看着便能让人食指大动。

杨兼说:“儿子,这?些日子辛苦了。”

杨广还端着架子,淡淡的说:“父亲言重了。”

他虽这么说着,但是烤乳鸽还是要吃的,因着他日前吃过杨兼的烤鸭,对杨兼所做的烤制美食,是没有?任何抵抗力的,所以口中这?么说,还是将烤乳鸽端过来,准备吃拆入腹。

这?烤乳鸽不大,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一只肯定吃不够,但是对于小包子?来说,这?一只大小适中,杨广伸出小肉手?,先拆下一只鸽子?腿,一口咬下去外皮焦香,浓郁的肉香味扑面而来,一直往嗓子?里眼里钻,烤乳鸽的滋味儿虽然不如?烤鸭霸道,但别有一番风味,且肉质也不会觉得老,经过烤制,肉质更加紧实,入口刚刚好,不会过于柴硬塞牙,也不会过于软嫩没有?肉感。

杨兼做好了鸽子汤和烤乳鸽,宇文宪和高长恭两面都回来复命了,杨兼需要去幕府与众人商量军机,所以临时无法去看杨瓒,便将鸽子汤交给杨广,说:“儿子,帮忙送给你小叔叔,看着他喝光才是。”

杨广小大人一样点头,说:“父亲放心罢。”

杨广并非是个小孩子,一向让杨兼特别省心,他答应的事?情肯定会做到,于是杨兼便离开了膳房,往姚襄城府署的幕府大堂而去。

杨兼走进大堂,其他人都在了,尉迟佑耆说:“世子?,三?郎主情况如何?”

杨兼说:“方才又睡了,兼熬了一些鸽子汤,一会子?等他醒了食些东西补一补身子?。”

尉迟佑耆点点头,还是有些担忧。

他在隋国公府住过一段时日,老二杨整和老三?杨瓒待他都很好,尉迟佑耆一直很羡慕这?三?个兄弟的感情,平日里十足和睦,并不像尉迟佑耆家中的兄弟们那般。

尉迟佑耆自然会多关心一些杨瓒,再者,杨整突然便没了,尉迟佑耆都接受不了,更何况一向亲近的杨瓒呢。

尉迟佑耆这?个人本就多愁善感,轻叹了一口气。

高长恭拱手回话?说:“军中粮食已经安排到位,姚襄城中也安排了咱们的士兵正在舍粮,百姓们都组织了起来。”

杨兼点点头,说:“辛苦了。”

齐国公宇文宪随即回禀说:“三?万大军虽然有折损,但折损并不算太多,粮草尽绝,辎重却十分整齐……”

这?一切都是杨整的功劳……

驻守在平阳的大军被偷袭之后,杨整快速做主决断,让杨瓒带着队伍向西后退,自己则是断后,拦阻和士开的大军,掩护众人撤退,因此三万大军的损失其实并不算多。

只不过后来军队被困在姚襄城,因为缺少粮食,根本无法打仗,这?才被动至极。

宇文宪叹了口气,说:“车骑大将军最后的决断……是用自己换了全军的性命。”

说到这里,众人陷入了沉默,庄严的幕府死寂一片,没有一个人说话,尉迟佑耆眼眶瞬间红了,默默的垂着头。

杨兼是第一个开口的,在一片死寂之中,说:“和士开的军队已经南下去驰援宜阳,如?今我们打下了姚襄城和定阳,诸位有?甚么意见?”

按照道理来说,这?会子?他们解救了姚襄城,应该召回宜阳的宇文会、宇文胄、郝阿保和狼皮四人,然后重新北上,返回晋阳才对,但是如今杨兼突然开了口,这?个意思好像不想回到晋阳似的。

韩凤震惊的说:“等等……将军的意思是,咱们不回晋阳去了?”

高延宗也炸了毛,说:“晋阳情势一片大好,咱们难道要追着和士开去打宜阳?这?不合算啊!将军,你便算是要为弟报仇,也不能如此冲动啊!”

高延宗说到这里,被高长恭一把拉住,又按回了席位上。

杨兼唇角露出一丝微笑,笑容却不达眼底,显得十足冷酷,说:“无错,兼要为二弟报仇。”

众人心中都是果然二字。

杨兼又说:“但也并非冲动用事。”

杨兼把地形图铺在案几上,说:“各位可以看一看眼下的情势,咱们手?握三万兵马,另外两万留在晋阳,兼离开?晋阳之时便已经想到了,只要一离开晋阳,咱们在晋阳的主动权就会消失……”

众人全都默不作声,因为的确是这个道理,虽然他们在晋阳留了兵马,但目前晋阳的主动权,肯定会落入小皇帝宇文邕的手?上,这?个毋庸置疑。

杨兼又说:“就算现在立刻撤兵,赶回晋阳,但是我们的主动权也会大不如?之前,不是么?”

众人又是默不做声,因为杨兼再次说对了。

杨兼屈指敲了敲案几上的地形图,说:“但是宜阳……骠骑大将军的队伍如?今打下了宜阳,一旦咱们召回大将军,返回晋阳,和士开一定会重新夺下宜阳,宜阳这块肥肉,便又从咱们口中溜了出去。”

高长恭皱了皱眉,说:“将军的意思是……雒阳?”

“无错。”杨兼点点头,说:“之所以齐人这么紧张宜阳,之所以和士开一夜撤兵驰援宜阳,为的不都是雒阳么?”

宜阳在雒阳的西面,是对抗北周的重要防线,其实如?果按照道理来说,雒阳等方面都比邺城更加适合作为首都,但是北齐却没有?把首都建立在雒阳之上,而是建立在了偏北偏东的邺城之上,这?是为甚么?当然是因着北周北齐以黄河分界,雒阳靠近北周,一旦宜阳失守,雒阳便危险了。

而邺城不同?,邺城的西面有兵家重地晋阳保护,邺城的南面还有?雒阳保护,北周想要攻打邺城,必然要通过这?两个要冲。

杨兼眯起眼睛,食指落在地形图的雒阳上,说:“宜阳现在是咱们的口中肉,没道理吐出去,不如?集合兵力,驰援宜阳,和骠骑大将军前后夹击,将和士开的军队一波搓掉,然后直挺雒阳。”

大军如?果进入雒阳,对于北齐来说,便是一把扎心的刀子?!时时刻刻的悬在他们心窝子?上。

杨兼又说:“况且如?今齐人大部分的兵力,全都聚集在北面的晋阳,与人主对抗,南面自然薄弱,加之雒阳并非兵家重地,远没有晋阳铜墙铁壁,兼觉得……可以一试。”

一来直逼北齐的首都邺城,可以给北齐致命一击,二来规避了和小皇帝宇文邕的冲突,还能让宇文邕作为诱饵吸引北齐的主要火力,可谓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了。

众人之前都以为杨兼是一时冲动,没成想杨兼并不冲动,反而分析的头头是道,令人无法反驳。

就在此时,突听一个声音从幕府外面传来,十足沙哑,却坚定的说:“卑将愿追随镇军将军,驰援宜阳!”

众人回头一看,竟然是杨瓒!

杨瓒的脸色还十分蜡黄,却从屋舍中跑了出来,不只是杨瓒,小豆丁一样的杨广也在,扶着杨瓒慢慢的走进来。

杨兼看到杨瓒,立刻站起身来,大跨步走过去,扶住他说:“怎么起身了?”

杨瓒摇摇头,说:“弟亲已经无有?大碍。愿追随将军,请将军一定要带上卑将!”

众人立刻露出不赞同?的眼神,杨瓒这?些日子被困在姚襄城,身子太过虚弱了,怎么可能上阵杀敌?

杨瓒似乎怕他同?意,立刻拉住杨兼的手?,说:“大兄……”

他说了这?么一句,嗓音发紧,尾音微微有些打颤,再也说不下去。

杨兼眯了眯眼目,说:“好,为兄可以带上你,但是你要保证,对你二兄保证,好生将养身子?,绝对不能大意,可知道了?”

杨瓒听到这里,嗓子?更是发紧,干涩的颤声说:“弟弟……知道了。”

众人一致同意,在姚襄城整顿之后,立刻回到定阳,用定阳的府署作为转折点,开?进宜阳,与宇文会的军队两面夹击。

如?此一来,不必召回宇文会等人,杨兼便让尉迟佑耆快马加鞭,先行前往宜阳送信,让宇文会等人戍守宜阳,在他们到来之前拖住和士开的三?万大军,不要正面迎敌,迂回策略便可。

事?不宜迟,尉迟佑耆快速出发,快马加鞭的带着书信奔赴宜阳,其他人则是整顿大军,在姚襄城留下了一部分戍守,剩下杨兼的三?万大军,还有?杨整保护下来的两万多军队汇合,浩浩荡荡的往定阳开去。

齐将唐邕被生擒,还被扣押在定阳,众人很快回到了定阳,第一件事情,自然是提审唐邕。

杨兼需要从唐邕的口中,知道更多关于北齐的事?情,尤其唐邕给和士开“打过下手?”,应该比较了解和士开的军队情况,如?果能审问出一些来,对他们进军宜阳,打下雒阳,都大有?利处。

杨兼坐在定阳府署大堂,士兵们押解着唐邕很?快而来,因着唐邕天生神力,力大无穷,所以士兵们根本不敢懈怠,将他五花大绑,还上了枷锁。

唐邕被押解上来,看到杨兼,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完全不像一个阶下囚,身边的士兵押着他的肩膀,让他下跪,踢他的膝盖,唐邕却誓死不跪。

杨兼并不在乎这?些虚的,只是说:“兼也不想和唐将军兜圈子?,有?话?便开门见山了。和士开带着三?万兵马放弃定阳,驰援宜阳,唐将军在定阳这些时日,多少了解一些和士开的兵马罢?”

唐邕是个聪明人,立时笑了出来,说:“你想让我出卖大齐的军机?”

杨兼摇摇头,冷笑地说:“兼想让你出卖的,是放弃将军,放弃定阳城,不顾士兵死活的和士开。”

唐邕听到这里,脸色陡然变了,杨兼这一刀刀全都扎在心口上,和士开带着三?万兵马离开定阳,定阳毫无意外的被攻陷,士兵们根本抵挡不住,如?果不是杨兼的军队手?下留情,整个定阳很可能被屠城,百姓也在所难免。

和士开这?种做法实在太冷血,对于和士开来说,定阳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城池,可有可无,有?了是锦上添花,丢了也无伤大雅,而宜阳则是兵家要地,生活在定阳和宜阳的百姓,不过是附属品而已。

不,也不完全算是附属品,例如?和士开的大军撤离定阳的时候,便匆忙的把定阳抢掠一空,他似乎觉得定阳落在杨兼的手?上也是浪费,干脆先下手?抢掠。

定阳的百姓本就生活在战乱之中苦不堪言,还被突然抢掠,无论是富贾还是百姓,无人幸免,在这种情况,越是有钱,反而越是罪过。

唐邕想到这里,闭了闭眼目,没有说话。

就在此时,宇文宪突然从外面走进来,说:“将军。”

“何事??”杨兼询问。

宇文宪拱手说:“定阳之中难民过多,卑将想要请示将军,是否开仓放粮,接济百姓。”

之前在姚襄城,他们已经有开?仓放粮的经验,如?今到了定阳,百姓更是困苦,宇文宪在外面走了一圈,放眼一片狼藉,因此才前来请示。

杨兼都没有?思量,说:“日前让齐国公清点辎重,可有结果?粮草可还有?富裕?”

宇文宪说:“有?富裕。”

杨兼点点头,说:“既有富裕,下令放粮。”

“是!”宇文宪应声,快转身离开?。

唐邕震惊的看向杨兼,眯了眯眼目,说:“你当真愿意拿出军粮来接济百姓?这?些……这些可都是齐人的百姓,你当真给他们吃……周人的粮食?”

定阳乃是北齐的地界,他们虽然打下了定阳,但定阳之中的百姓肯定都是北齐的百姓。

杨兼听罢了,却一脸平静的说:“唐将军每餐用膳之前,都会管这些粟米粮食,是从哪里种出来,是哪个农人种出来的么?”

唐邕被他问得一愣,因着杨兼的言辞太过自然,他竟然无法反驳。

杨兼又说:“如?今定阳的百姓没有粮食吃,朝不保夕,他们还会在乎自己到底是周人,还是齐人么?他们还会在乎放出来的粮食,是周人种的,还是齐人种的么?”

唐邕不能够回答,杨兼却自问自答的说:“没人在乎这?些……并非是百姓的觉悟不够高,人心都是肉长的,上位者不在乎他们,报应始终会来。”

唐邕抿着唇角,死死蹙着眉头欧,没有再说话。

杨兼随即言归正传,说:“今日兼提审唐将军,便是想要从唐将军的口中,得知和士开的军中机密。”

唐邕终于张开?嘴,沙哑的说:“你们想援助宜阳,前后夹击和士开?”

杨兼没有?否定,平静的点头:“正是。”

唐邕第二次开口说:“你们想要站稳宜阳,通过宜阳这个转折点,屯兵挺进雒阳?”

杨兼第二次点头:“正是。”

唐邕第三次开口说:“你们想要占据雒阳,迂回北进,到时候雒阳便像是把匕首,直挺挺的刺向邺城?”

杨兼凝视着唐邕,三?次肯定:“正是。”

唐邕的喉咙越来越紧,他不是不痛恨和士开,唐邕早就说了,杨兼有诈有?诈,和士开根本不相信,这?种无力回天的感觉根本不适合一个武将,几乎能将一个武将逼疯,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和士开却拍拍屁股走人,把所有?人的烂摊子?丢在唐邕头上,还威胁唐邕,如?果唐邕不守住定阳,就是和杨兼有旧情,就是周人的细作。

唐邕这?个人素来严酷,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羞辱,但他连问三次之后,竟然沉默了。

如?果他出卖和士开,和士开被宇文会和杨兼的兵马前后夹击,死了也罢,大快人心,但是后果呢?

后果便是杨兼占领宜阳,攻击雒阳,攻陷雒阳转而北上,直袭邺城,这?样的路线还能绕开?北齐防守最严密的晋阳,到时候邺城便危险了!大齐便危险了!

唐邕想到这里,脸色肃杀苍白,嘴唇微微颤抖了两下,说:“恕我不识抬举,甚么也不能说。”

杨兼的唇角轻轻挑起,说:“无妨。”

唐邕诧异的看向杨兼,杨兼似乎在笑,分明是在笑,但是他的脸色冷酷,眼底里都是森然,说:“可能唐将军不知,兼的二弟不幸在平阳战亡,但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落在兼的肩膀子?上,是一刻也不能喘息,兼的三?弟一直深感自责,身为大兄,要为二弟报仇,还要安抚三?弟,今日唐将军倒是给了兼一个放松的契机……”

杨兼的嗓音变得冷酷,说:“既然唐将军不肯泄露机密,好得很?……来人。”

士兵从外面冲进来,说:“将军!”

杨兼冷冷的说:“将齐贼唐邕,拉出去斩首,头颅抛出定阳城门,以儆效尤。”

“是!”

士兵们立刻上前押解唐邕,唐邕没有说话,哈哈大笑一声,反而释然起来,被士兵们拉着离开了幕府大堂。

高长恭进入府署之时,便看到士兵们押解着唐邕去斩首,他张了张口,似乎有?些犹豫。

高长恭在北齐之时,与斛律光乃是忘年好友,而唐邕和斛律光素来有嫌隙,倒不是甚么大仇,唐邕只是觉得大家都是武将,斛律光凡事都压他头等,很?多事?情自己去做肯定比斛律光去做更好,但天子信任斛律光超过唐邕。

如?此一来,高长恭与唐邕的干系,并不是很亲近,但说到底,唐邕都是一名悍将,治军严明,待百姓宽厚仁慈,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唐邕大义赴死,高长恭自然觉得可惜。

只不过他张了张口,还是没能说出这句话来,毕竟杨兼已经失去了二弟,唐邕又不肯归降,此时的唐邕算是撞到了刀尖上。

高长恭长叹一口气,随即默默的转身离开,也没有打扰杨兼。

高长恭离开?之后,有?一个人影从斜地里走出来,也看到了士兵押解着唐邕离开的身影,正是小包子?杨广。

杨广眯了眯眼目,哒哒哒迈开?小短腿儿,跑到幕府大堂之中,杨兼负手?而立,站在空无一人的幕府之中,并没有?立刻离开?。

杨广走过去,声音奶声奶气,却很是老练的说:“父亲并没有?真正想杀唐邕,对么?”

杨兼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一眼杨广,没有立刻说话?。

杨广说:“自然,父亲不是舍不得杀唐邕。”

而是因着唐邕知晓很?多关于和士开的事?情,想要前后夹击和士开,唐邕就是一个契机,只要唐邕归顺他们,把能说的全都说了,和士开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他们处置了。

因此杨广才说,杨兼并没有真的想要杀唐邕,他方才说了那么多,其实都是吓唬人的。

而吓唬的这?个人,并不是即将被杀头的唐邕。

而是……

“白将军。”杨广笃定的说。

白建被软禁在军中养马,与杨兼立下了赌约,只要一年之内,白建有?求于杨兼,那么就要无条件归顺杨兼,如?果一年之后白建都没有?求于杨兼,那么白建便可以离开,杨兼再不纠缠。

白建和唐邕是认识的,而且前后脚被派往晋阳,素来有一些交情,唐邕下令被斩头,白建就在府署之中,肯定会听说的,如?此一来,一箭双雕,正好可以收拢白建和唐邕两个人,大军开?到宜阳,再不成问题。

定阳府署,马厩。

白建正在马厩洗马,他这?些日子一心养马,甚么事?情也不问,甚么事?情也不管,马厩里的马匹全都被白建养的健壮无比,即使匆忙赶路,这?些马匹也没有因此累瘦,反而更加矫健。

白建打了一桶水,将粗衣的袖子?挽起来,仔细的擦拭着马匹,就在此时,几个仆役从旁边走过来,似乎正在唠嗑儿。

“听说了没有,将军下令要斩首敌军了!”

“是了,叫甚么……唐邕的?”

白建洗马的动作稍微顿了一下,微微蹙眉。

那几个仆役还在唠嗑,继续说:“要我说,这?个唐邕也是可怜儿,齐军都撤退了,只留下他和几千人,那不是等死么?”

“可怜甚么?他那是傻!你说他傻不傻,明知道是等死,现在却不知悔改,咱们将军明明给了他机会,他倒是好,清高的很?呢!这?种人死了算了,留着也没用。”

“午时就要斩首了,听说杀了之后,还要把脑袋抛出城门呢!”

几个仆役说着,从旁边路过,根本没有?注意白建,很?快远去,白建兀自立在马厩之中,洗马的动作却没有?继续,突然将刷子扔下,似乎做了甚么决定,转身大步离开马厩,朝着定阳府署的幕府大堂而去。

杨兼正坐在幕府之中批看文书,小包子?杨广在一边帮忙,因着他们打定主意要从宜阳进攻雒阳,再从雒阳迂回邺城,所以一切都需要精准计算,粮草辎重等等,都等着经手批看。

就在此时,“踏踏踏”的脚步声传来,有?人急匆匆进入幕府,杨兼撩起眼皮只是看了一眼,原是原北齐骑兵参军,如?今军中的洗马奴白建,随即杨兼便收回了目光,继续忙碌手?中的文书。

白建走进来,拱手说:“将军。”

“白将军,”杨兼淡淡的说:“兼如今正在忙碌,如?果白将军没有甚么要紧的事?情,先请回罢,明日再说。”

“明日便晚了。”白建拱手说:“将军,请听彦举一言!”

“哦?”杨兼这才放下手?中的文书,笑容有些子?冷酷和薄凉,说:“白将军何出此言?到底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今儿个不说还能晚了?”

白建虽是个老实人,但他不傻,一看到杨兼的表情,就知道杨兼已经明白自己要说甚么。

白建拱手说:“请将军,饶过唐邕一命。”

杨兼挑起唇角,说:“白将军,这?是有求于兼?”

白建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即又说:“的确,彦举有?求于将军。”

“白将军没有忘记罢?既然白将军有?求于兼,那么是兼赢了。”

白建顺着杨兼的话?说:“大丈夫一言九鼎,彦举从不说谎,的确是彦举输了,从今往后,彦举愿意追随将军!”

杨兼说:“是甚么让白将军改变了心意?难道只是因着唐将军之事??”

白建与唐邕有?旧,的确有些交情,但说到底,其实白建倒不是只因为唐邕的事?情,便归降了杨兼。

白建这?些日子在军营中看过了很?多,无论是主将与将领们的相处方式,还是主将与士兵们的干系,或者行军,或者下令,或者驻兵,杨兼的军营总和旁人的军营不一样,在这里白建异常的轻松,不会感觉到听天由命的无奈,也不会感觉到无力回天的绝望。

白建一路跟随,也听说了车骑大将军杨整的噩耗,但是杨兼并没有因着悲愤,便将这?些痛苦强加在齐人的百姓身上,这?点子虽然听起来很简单,但是作为一个手握重兵的上位者来说,一点子也不简单。

白建似乎想明白了很?多,加之唐邕的事?情,他正好可以用之前的赌约,于是便匆忙来见杨兼。

杨兼说:“既然是白将军输了赌约,那么白将军愿赌服输,从今日开始,除了养马,白将军还要负责领兵,我军营中的将领做甚么,你便要做甚么。”

白建立刻说:“自是如此,将军这?是……答应不斩杀唐将军了?”

杨兼放下毛笔,幽幽的说:“兼的确可以不斩唐邕,但是唐邕是不是上赶着找死,兼便管不得了。唐邕如?今就在监牢等着问斩,如?果午时之前,白将军能令唐邕迷途知返,归顺我军,兼便可以既往不咎,放过唐邕,但是反之……”

杨兼幽幽的一笑,说:“别怪兼心狠手?辣了。”

白建拱手说:“多谢将军!彦举这?便去监牢,不必等到午时,只需一个时辰,彦举必定让唐将军改变主意,归顺将军。”

白建“夸下海口”,立刻转身走人,大步离开了幕府大堂。

定阳牢狱之中,唐邕架着枷锁,颓丧的席地而坐。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入牢狱,头一次进入牢狱,是被和士开扔进来的,也算是这里的常客了。

唐邕的心中犹如一片死水,真正要面临死亡,他突然有些迷茫起来,自己到底在做甚么,这?样值不值得?

但是唐邕根本得不到任何答案,而且心中隐隐发酸,自己这?样死了,为了保护邺城,为了保护大齐,但不知能不能传到天子?的耳朵里,就算是传到了天子的耳朵里,会不会被和士开那个小人造谣走了形?到时候自己的死,还是正确的么?

唐邕闭着眼目,脸色平静,心中却波澜万千。

“吱呀——”

一声轻响,牢房门被推开,唐邕睁开?眼目,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想到来人竟然是白建!

白建一身粗衣,还没有换下骑奴的衣裳便匆匆进入牢房,站在阴湿的牢狱之中,说:“唐将军,久违了。”

“彦举?!”唐邕看向白建,随即说:“你还活着?”

唐邕听说天子让白建去送死,白建又一直没有?回来,唐邕还以为白建早就死在了周军手?中,没想到这会子?能看到活生生的白建,除了穿的破败了一些,竟然没有?甚么不好,看气色,反而比往日里更加精神了一些。

白建彬彬有?礼,说:“托唐将军的福,彦举安好。”

唐邕诧异的说:“你怎么在这里?”

白建又说:“彦举是来劝降将军的。”

“劝降?”唐邕的眼神登时露出不屑与鄙夷,说:“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也会怕死投敌。”

白建也不着恼,果然是个老实人,很?客气的说:“既然唐将军知晓彦举是怎么样一个人,又如?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哼!”唐邕冷笑一声,说:“不必多言,我便是死,也不会投敌!你少浪费口舌罢!”

白建没有再说话,而是挥了挥手,两个士兵进来,架起唐邕便走,唐邕奋力挣扎,但是他戴着枷锁行动不便,冷喝说:“白建!你耍甚么花样!”

白建平静的说:“既然唐将军死且不怕,又何必怕彦举的花样儿呢?请将军放心,彦举只是想带将军在城中转一转,想必将军镇守定阳十分匆忙,却从来没有?好好儿的看一看定阳到底是甚么模样。”

“你说甚么!?”唐邕冷嗤:“要杀便杀!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白建见他一直挣扎,还大喊大叫,无奈的叹气摇头,说:“把他的嘴堵上。”

“白建,你……唔唔唔!!”唐邕还想要喝骂,士兵丝毫不含糊,团了一块布,粗暴的塞在唐邕口中,让他根本无法说话。

白建挥了挥手,士兵押送着唐邕走出牢狱,没有除去他的枷锁,反而给他加了一辆囚车。

唐邕瞪着眼睛,几乎睚眦尽裂,白建给他加了一辆囚车,这?厮要带着他游街示众么?

白建平静的说:“走。”

士兵推着囚车,押送着唐邕,随着白建一路前行,从牢狱离开?,真的上了城里的街道。

一走出去,城中竟然并不萧条,到处排着长龙,定阳的百姓一个个肩膀挨着肩膀,排队井然有序,这?俨然是舍粮的队伍!

宇文宪组织兵马开?仓放粮,做了很?多饼食,韩凤则是带人维持秩序,让难民们不要推抢。

唐邕刚才在幕府也听杨兼说要放粮,便十分震惊,没想到放粮的速度这么快,更是震惊不已,且杨兼并非做做样子,那些饼食都是硬货,足够难民填饱肚子?。

白建抬起手?来让囚车慢慢停下,对唐邕说:“这?是齐国公正在组织士兵们舍粮,城中的百姓,无论是齐人还是周人,都可以吃粮。唐将军也是知道的,不管是齐人还是周人,都会饿肚子?。”

白建似乎说了一句冷笑话?,随即招了招手?,说:“继续走。”

他们越过舍粮的队伍继续往前,再往前还有?一条长龙,这?回好像不是舍粮的队伍,不知在做甚么,也是大队人马排得老长。

囚车被推过去一些,唐邕看到队伍的最前头摆着一张案几,一个身材高大,却有些畏畏缩缩的年轻男子坐在案几边,竟然是在给这?些难民诊脉。

唐邕看着那年轻男子,似乎觉得有?些眼熟,白建善解人意的解释说:“此乃徐医官之侄,徐敏齐。”

唐邕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险些给忘了,这?不就是那日里被和士开扔下城门去打头阵的徐敏齐么?没想到被周军俘虏回来,竟然没有?杀头,反而好好儿的。

徐敏齐坐在案几边,正在给难民诊脉,虽然形态畏畏缩缩,但是动作麻利,快速的写下药方,交给旁边的仆役,身后是一大堆的药锅,正在现场抓药熬药。

白建淡淡的说:“城中缺粮,疾病横行,百姓食不饱肚子?,更别说治病了,但凡有个头疼脑热,只能等死,唐将军你我生来都是官宦之子?,应该无法想到百姓也会面临如?此疾苦罢?”

放粮便不容易了,竟然还组织给难民医病,如?果这?只是作秀,做到这种程度,也算是一种造福了。

唐邕慢慢竟然不再挣扎,他的嘴巴里还堵着粗布,却放松下来,没了声音,定定的看着那些排队的人龙。

“神仙啊!是神仙!救了我儿,他是神仙啊!”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一个面色沧桑的女子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个小娃娃,对着徐敏齐又磕头又是哭喊,吓得徐敏齐差点跌在席上,赶紧结结巴巴的说:“不不不、不敢当、当当……不敢当,快快——快请起……”

女子激动地一直哭,说甚么也不起来,一定要给徐敏齐磕头才可,徐敏齐着急不已,竟然也跪下来对着那女子?磕头。

因着熬药需得很?多人手,膳房里一部分膳夫都被抓过来顶替,哑子?也在其中,眼看着徐敏齐和难民女子对着磕头,脸色冷漠的走过去继续熬药。

白建见到这样一幕,却笑了笑,说:“唐将军,你可识得定阳?你可真正见识过定阳?眼下的定阳,又可是唐将军曾经见过的定阳?”

白建三?次发问,三?个问题绕来绕去,仿佛绕口令一般,唐邕却怔愣住了,这?些问题好像是甚么无解的难题。

白建又说:“天下就在那里,而唐将军眼下见到的,是不一样的天下。”

“不一样……”唐邕喃喃的说。

“不一样?”哑子?单膝跪在地上熬药,听到白建的话?,轻声重复了一遍,仿佛在自言自语……

……

杨兼正在膳房熬粥,他日前做了鸽子汤给杨瓒温补,今日又做了鸽子肉,便是潮汕砂锅粥的做法,粥水浓郁,鸽子的醇香浓厚全都熬进了粥水中。

按理来说,潮汕砂锅粥讲究的是米是米水是水,米粒不能熬得稀烂开?花,需要粒粒分明,不能熬成稀饭一般粘稠。不过杨瓒的身体还在恢复,杨兼便将粥水熬得尽量软烂一些,免得给杨瓒造成负担。

杨兼正在熬鸽子?粥,盛出来一小碗,递给坐在一边的杨广尝尝味道,杨广本身还不饿,但是吃了一口之后,只觉得粥水鲜美的难以言喻,鸽子的鲜香完全吸收到了粥水之中,完美结合米香,咸香之中回甘,异常的清新,也不会觉得腻口。

小包子?“砸砸砸”吃的正香,小脚丫都不由自主的晃了起来,仿佛有?自己的想法。

就在此时,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进入膳房。

杨兼抬头看了一眼,是白建,身后还跟着唐邕,唐邕已经去了锁链和枷锁。

杨兼很快收回目光,对杨广说:“儿子,粥水的味道如?何?软硬适中么?”

杨广点点头,肉肉的小脸蛋直晃悠,说:“咸淡适中,软硬可口。”

杨兼将粥水从火上端下来,这?才对唐邕说:“唐将军是来做甚么的?”

唐邕垂下头来,似乎有?些惭愧,说:“卑将……是来投诚的。”

杨兼并没有废话?,也没有嘲笑唐邕的反复无常,只是很爽快地说:“即使如?此,请唐将军移步幕府,时不我待,立刻商议增援宜阳之事?罢。”

众人很快聚拢在幕府之中,都听说了唐邕归顺的事?情,事?不宜迟,早些定夺下来,也可以早些增援宜阳,毕竟宜阳那面儿,宇文会只带了三?千兵马,人数太少,根本无法抵抗和士开的三?万大军,时间短还能抻着,时间一长,必然会落败。

杨兼在幕府中坐下来,开?门见山地说:“唐将军了解和士开的兵马,兼想要进攻宜阳,该如何是好?”

唐邕同?样没有?废话?,他是干练之人,沉吟了一番,盯着案几上的地图看,随即说:“和士开这?个人记仇,如?今他想要夺回宜阳,必定也会惧怕镇军将军反过来偷袭他们,卑将建议,请将军大肆放出进军宜阳的消息,如?此一来,和士开方寸大乱,唯恐腹背受敌,定然会派出伏兵,在半路半路伏击将军,以免将军的人马与宜阳汇合,我等不防来一个反伏击。打草惊蛇,引得和士开的兵马自投罗网,来消耗他们的兵力。”

杨兼手上有?五万大军,按理来说其实可以横冲直撞的开?向宜阳,但是他们的五万兵力,不只是对抗和士开的,还需要保留实力,进攻雒阳,甚至北上邺城,因此并不能太过大刀阔斧。

唐邕的计划便是保留实力的同?时,削弱和士开。等减弱了和士开的兵力,再一拥而上,和宇文会里应外合,前后夹击。

韩凤说:“这?主意倒是好!只是……咱们怎么才能打探到和士开的动向?”

唐邕说:“无需担忧,唐某在和士开的军队中有一些人脉。”

其实和士开的士兵,也并非全都信服和士开,他的士兵多半是朝廷拨给的正规军,和士开起家是个商贾,又不是什么正经的将军,这?次领兵出来,很?多人都不服气他。

唐邕素来是个悍将,和士开的军中有很?多唐邕的崇拜者,其实就是小迷弟,如?果唐邕可以联系这些人,和士开的动向不在话下。

杨兼点点头,说:“好,便劳烦唐将军探听虚实,只要和士开一有?动静,我们便一网打尽!”

唐邕负责打探虚实,很?快便来了回音,不出所料,和士开听说他们要和宜阳汇合,非常着急,派出了人马准备埋伏杨兼。

唐邕说:“和士开的兵马已经埋伏在了龙门。”

龙门在定阳的南面,乃是渡过黄河的一道关卡,因为险要,因此有龙门之称。

如?果杨兼的队伍想要尽快赶到宜阳,那么从龙门直插过去是最方便的选择,所以和士开埋伏了兵马在龙门,便是想要借助险要的地势,将杨兼的兵马一拨搓干净。

“龙门?”高延宗的脸色登时变了,为何会突然变了?因为在龙门打仗,那一定是水战啊,之前高延宗在水上输了好几次,他还不会游水,已经成为了高延宗的心理阴影。

高延宗说:“怎么办,郝阿保不在啊!”

郝阿保和狼皮此时正在宜阳戍守,不在军中,他们才是水战主力,如?果没有这?两个人,又是龙门这等险要之地,谁也没有把握。

唐邕却说:“正是因着和士开料定郝将军不在军中,所以他们才会在龙门埋下伏兵。”

如?果郝阿保和狼皮在这里,和士开肯定不敢冒险,唐邕又说:“这?反而是我们的机会。”

韩凤说:“话?虽然如此,可是这机会太冒险了一些,咱们之中没有?人擅长水战,还要面对埋伏,这?……有胜算么?”

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韩凤都有些犹豫,可见龙门的险要。

唐邕一笑,说:“只要镇军将军肯做诱饵,现身龙门,和士开的伏兵一定上钩,到时候前扑后继,咱们再派兵埋伏在后,便能将这?些伏兵一网打尽。”

高长恭蹙眉说:“太危险了。”

高延宗说:“老唐!你这?是公报私仇罢!你摆明了让将军去送死啊!”

杨瓒听到送死二字,下意识哆嗦了一下,拿着耳杯的手?一颤,耳杯“当!!”一声敲在案几上,里面的水洒了满地都是。

高长恭对高延宗微微摇头,高延宗这?才知道自己说了错话?,简直戳了杨瓒的伤疤,尴尬的缩到一边去。

杨兼抬起手?来,按住杨瓒的手?背,安抚的拍了拍,说:“三?弟放心,和士开想要我的命,也要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