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一种救赎

兰陵王吐息一?窒,突然有些后悔接口杨兼的垃圾话,沉默了下来,也不再说话,调转马头,扬鞭催马,低喝说:“回营!”

杨兼站在城门上,还是向下喊着:“记住为兄的话,哪天混不下去了,一?定来投奔为兄!”

兰陵王这次学了乖,没有再接杨兼的垃圾话,头也不回,毅然决然的纵马离开,身后一?万俘虏也快速跟上,很快撤退出众人的视线。

北齐军队撤退,众人还想说些甚么,便听到小?包子奶声奶气的喊声:“父父!”

紧跟着是“嘭……”一?声,杨兼上一?刻还好好儿的,“威风凛凛”的站在城头之上对兰陵王“挑衅示威”,下一?刻却突然失去了意识,身子一?歪,一?头栽倒了下来。

“将军!”

“世子!?”

“快快!叫医官!医官!”

杨兼感觉身体很疲惫,或许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懈了下来,脖子和脸面火辣辣的,身体也没有了力气,一?口气没提上来,竟然直接昏厥在了城门之上,他昏厥之时,还能听到四周慌乱的呼唤声。

杨兼也不知道睡了过久,朦朦胧胧的睁不开眼?睛,即使?知道自己在昏厥,也睁不开眼?睛,身体用不出一?点子力气,渐渐的,杨兼才感觉好转一?些。

杨兼的脸上痒痒的,好像有一?根羽毛似的,但感觉不是很真切,他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看看“那根羽毛”到底是甚么。

一?睁开眼?目,没有看到羽毛,反而看到了一?个圆圆润润,粉粉嫩嫩的雪白小?包子,是他的便宜儿子杨广无疑了。

那在他脸上瘙痒的并非甚么羽毛,而是小?包子在给杨兼上药。杨兼多半的伤口都在脸上和脖子上,高阿那肱那三鞭子,全都打在裸露的皮肤上,皮开肉绽,鲜血凝固,小?包子趁着杨兼睡着,正在给他擦药。

“父父醒啦!”小?包子杨广奶声奶气的呼唤了一?声,随即睁大了眼?睛,满满都是惊喜的模样?。

杨兼艰难的点了点头,还有些没力气,虽然虚弱,但还是勉强笑?起?来,很是温柔的说:“父父没事,肯定是饿晕过去了。”

真别说,杨兼他自从被?俘虏之后,一?直没有用膳,肚子里饿得很。

小?包子眼?看着杨兼醒过来,满脸都是惊喜,随即脸面的表情快速的变化起?来,眼?看着小?包子喜悦的表情慢慢变质,竟然说哭便哭,大眼?睛含着泪泡,眼?眶登时红彤彤,泪水瞬间蓄满,好像不堪重负的大坝,马上就要泄洪。

杨广的表情拿捏的恰到好处,眼?泪也是收放自如,担心?的表情之中?还夹杂着一?些许的委屈,把一?个小?孩子的情绪展现?的淋漓尽致,他知道杨兼禁不住小?娃娃的眼?泪攻势,奶声奶气的呜咽着:“呜呜,父父!想父父!”

“乖,不哭……”杨兼果然禁不住这个,百试不爽,百发百中?。虽刚醒过来,身子上还没有力气,却极力安慰着小?包子,说:“乖儿子,不哭不哭。”

“嗯嗯!”小?包子用肉肉的手背抹了抹眼?泪,把自己抹成了一?个小?花猫儿,乖巧的使?劲点头,一?脸隐忍的模样?说:“窝不哭,父父……父父会心?疼哒!”

好一?个油腻的小?包子……

不过真别说,倘或别人说这话,简直油腻的不能直视,偏生小?包子说出这话来,那隐忍的表情恰到好处,反而不显得油腻,杨兼当真很吃这一?套。

杨兼看着听话懂事的便宜儿子,突然温柔的笑?了一?记,那笑?容无比温和,仿佛三月春风,带着一?丝丝和煦与温暖,杨广看到这样?的笑?容,却没有被?表象迷惑,心?里咯噔一?声,眯了眯圆溜溜的猫眼?,暗道不好……

就见杨兼笑?眯眯的对他招手,说:“儿子,来来,一?天不见,是不是特别想父父?”

杨广知道这是一?个圈套,但只?能硬着头皮,装做懵懂的模样?,点点头,说:“想!想父父!”

杨兼循序诱导的说:“是不是也特别想给父父做抱枕?”

杨广:“……”就知道会这样?。

小?包子肉肉的小?脸蛋僵硬了起?来,明显卡了一?个壳,咬着肉嘟嘟的小?嘴巴不说话了。

杨兼露出受伤的表情,说:“儿子,父父的伤口又疼了,你不给父父做抱枕,父父的伤口会更?疼的。”

杨广心?底里翻了个白眼?,不过还是奶声奶气的配合杨兼的说辞,板着小?脸说:“父父,骗人不是好孩纸!”

杨兼按住自己的胸口,很是浮夸的说:“嘶……哎……真的很疼,怎生是好呢?”

杨广心?底里又翻了个白眼?,能让他这个暴君翻白眼?之人,当真不多见,或许唯独杨兼这一?人。

杨广也没有旁的法子,虽做抱枕有失体面,但说到底,自己现?在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奶娃娃,谁会在意一?个小?娃娃的体面呢?杨广心?想,反正都要讨好杨兼,自己也不吃亏。

小?包子立刻迈开小?腿跑过来,小?肉手扒着床牙子,使?劲倒腿儿往床上爬,“嘿咻嘿咻”两下,这才爬上来,壮士断腕一?般,主动躺在杨兼身边,还抬起?杨兼的手臂,一?条龙贴心?服务,将自己送到杨兼的胳膊下面,随即摆好杨兼的手臂。

杨兼登时欢心?起?来,笑?得更?加温柔,却莫名有一?种?大灰狼看到小?红帽的喜悦,手臂一?收,将小?包子抱在怀里,下巴蹭了蹭小?包子柔软的小?脸蛋,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我儿果然又软又香,还有奶香味呢。”

杨广本想反驳,朕怎么会有奶香味?但仔细一?想,罢了罢了,反驳也毫无意义,还不如省点口舌。

杨兼搂着小?包子,戳戳脸蛋,摸摸小?手,把杨广折腾的没了脾性,不过也就是一?会子,杨兼堪堪醒来,身子还有些虚弱,又抱着这天底下最可爱的人体工学抱枕,精神慢慢放松下来,困倦席卷而来,很快便坚持不住,头靠着小?包子合上眼?目,陷入睡梦之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着抱着小?包子的缘故,杨兼并没有做奇怪的噩梦,对于杨兼来说,对小?包子好,好似便是对自己好一?般,没有人会因为愧疚去弥补杨兼童年的阴影,在这个世上,只?有杨兼能弥补自己童年的阴影,对于杨兼来说,小?包子好像就是杨兼的一?种?救赎。

杨广保持着“挺尸”的状态,听到耳边的吐息声慢慢平稳下来,这才松出一?口气来,稍微侧了侧头,看向睡得正香甜的杨兼。

小?包子那双圆溜溜的猫眼?,轻微的眯起?来,审视的打量着杨兼,瞬间变成了一?双三白的狼眼?。杨广一?时陷入了迷茫,他生在贵胄之家,因为不是长子的缘故,想要上位需要比旁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杨广一?辈子都在努力向上爬,对于他来说,父亲就是一?个严苛的上级,杨广从未体会过过多的父爱亲情。

然,此时此刻,杨广莫名觉得杨兼的怀抱有些许的温暖,只?是稍微迷失一?会子,似乎不成问题……

杨广这般想着,也觉得有些困倦,小?脑袋一?歪,抵着杨兼的头,也闭上了眼?睛,慢慢沉入梦乡。

医官给杨兼诊治之后,留了伤药,写了药方,尉迟佑耆亲自去熬药,等药熬好了又亲自端过来,众人也准备趁着送药过来探探病。

众人打起?营帐帘子走进来,便看到杨兼和小?包子并排躺在榻上,两个人头抵着头,小?包子睡得正香甜,圆圆的小?脸蛋儿好像白皙细腻的大米糕,双颊因着沉睡的缘故,微微泛着蜜桃一?样?的粉红,小?嘴巴微微张开,没有平日里的精明,这会子毫无防备的模样?。

杨兼已经醒了,不过没有动,似乎是怕吵了儿子休息,正一?脸“痴汉”的模样?盯着小?包子的小?脸蛋儿,竖起?食指,似乎想要戳一?戳那蜜桃口味的白嫩米糕,另外一?只?手赶紧上来,一?把握住食指,一?脸纠结,想要戳一?戳儿子的脸蛋儿,却又怕打扰儿子休息。

众人看到这一?幕,眼?皮都有些乱跳,不过杨兼这般生龙活虎,也就证明了他并没有甚么大碍。

“唔……?”小?包子后知后觉,慢慢睁开眼?睛,水灵灵的大眼?睛里面充斥着雾气,眨了眨长长的眼?睫,一?瞬间,迷茫的眼?神一?僵,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睡着了,且是毫无防备的睡着。

杨广很少?熟睡,无论是年幼之时,还是成为一?国之君之后。年幼之时的杨广思虑很深,一?直在想着如何讨好父母,成年之后的杨广又为了上位夺权各种?奔波,即使?最终成为了一?朝天子,杨广也从未睡过一?个好觉,没成想今日竟然睡得这般深沉。

尉迟佑耆见他们醒了,立刻捧上汤药,说:“世子,汤药好了。”

杨兼翻身坐起?来,小?包子杨广装作很懂事儿的模样?,扶着父父坐起?身来,把汤药递过来,奶声奶气的说:“父父!饮了药药,便不痛痛啦!”

杨兼接过药碗,顺手捏了捏小?包子的小?脸蛋儿,果然手感当真太棒了。

杨兼看着药汤满面纠结,却也不废话,仰起?头来,直接将一?碗汤药全都饮尽,微微蹙了蹙眉,低声说:“好苦。”

旁人吃药若是觉得苦,吃点甜味儿的东西遮一?遮便是了,但杨兼不同,他这个人素来不能吃甜食,所以再苦也不能用甜味来中?和。

小?包子立刻又递上来一?耳杯的水,奶声奶气的继续说:“父父,饮水!”

杨兼饮了水,冲淡口中?的苦味,放下水杯说:“是了,兼有一?件事儿,需要立刻去办,迟则有变。”

他这般言辞,似乎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儿,众人立刻说;“是甚么事儿?”

杨兼唇角一?挑,露出一?个分明温柔,却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说:“劳烦各位去散播谣言,就说这次兼能成功从齐军回来,都是因着兰陵王的功劳,兰陵王与兼有旧,所以故意放了兼回潼关,其实?……兰陵王是周人的细作。”

宇文会眼?皮一?跳,说:“你这刚睁眼?,便要算计兰陵王?”

尉迟佑耆迟疑的说:“世子如此三番两次的算计兰陵王,确实?是……是要招揽的意思么?”

别说是尉迟佑耆了,其他人也没觉得杨兼是要招揽兰陵王的意思,总觉得兰陵王定然是得罪过杨兼,杨兼要对他“赶尽杀绝”了!

杨兼笑?了笑?,说:“放心?,不会顽脱的。”

“行!”宇文会说:“这种?事儿交给我便是了,保证把谣言传得跟真的似的!”

果不其然,交给宇文会就是最好的,没有两天,宇文会便把这消息恨不能传遍大江南北,北齐的军营就驻扎在潼关以外,这么近的距离,自然也听说了兰陵王和杨兼有旧的消息。

虽杨兼是因着交换俘虏被?放回来的,但是流言蜚语就是如此,传着传着,没谱儿的消息听多了,也觉得有那么回事儿了。

杨兼卧床修养了两日,感觉身子已经大好了,除了脸上和脖子上的伤疤不可能这么快掉下来。杨广为了讨好杨兼,每日里一?天三次给杨兼上药,从来都是亲力亲为,简直就是一?个孝顺好儿子的标杆。

杨兼抱着小?包子,让他坐在自己怀里,毕竟小?包子身量比较矮小?,这样?方便上药,小?包子的动作十?足谨慎,小?心?翼翼的给杨兼涂上药膏,奶声奶气的说:“父父,涂好啦!窝再给父父吹吹!呼——呼——还疼咩?”

杨兼哄孩子一?般笑?着说:“咦?当真一?下子便不疼了,我儿真厉害。”

杨广:“……”

杨广听着杨兼这骗孩子的鬼话,还是挤出一?个甜蜜的笑?容,配合着杨兼说:“太好啦!”

他说着,扭着小?身子从杨兼怀里爬下去,将伤药整齐的放在锦合中?,一?丝不苟的扣好盖子,随即又说:“父父等一?等,窝去看看汤药好了没有!”

杨兼点点头,说:“不用跑,慢慢走着去就是。”

小?包子点点头,异常乖巧,从帐帘子下面钻出去,一?溜儿烟便不见了。

杨广来到膳房,进了膳房探头一?看,尉迟佑耆并不在,这两日都是尉迟佑耆亲自给杨兼熬药,膳夫们一?看到是小?世子,便恭恭敬敬的说:“是小?世子?小?世子在找尉迟将军罢,尉迟将军方才端着汤药走了,怕是与小?世子走岔了。”

杨广点点头,小?肉脸蛋像模像样?的板着,一?旦不在杨兼面前,他其实?也懒得伪装亲和软萌,素来都是板着一?张老成的小?脸蛋,看起?来仿佛是个小?大人,又有谁能想到,这软萌的小?包子皮下,竟然是一?个“名垂青史”的暴君。

杨广也不多话,转身离开了膳房,准备回营帐去,他刚走了几步,便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骠骑大将军!”

“大将军!请留步!”

小?包子个头很小?,因此根本不显眼?,打眼?望过去,原来是万忸于智。万忸于智正好拦住宇文会的去路,笑?的一?脸谄媚,不知道要做甚么。

杨广素来心?思深沉,凡事都多留一?个心?眼?,看到这里,立刻脚步一?拐,躲在旁边的营帐后面,暗暗观察起?万忸于智和宇文会来。

万忸于智今日笑?得格外不同,一?张脸面好像要给挤成菊花儿,笑?得都是褶子,谄媚的说:“大将军请留步,卑将有几句话想要与大将军说一?说。”

宇文会似乎赶时间,不耐烦的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宇文会乃是大冢宰宇文护的第三个儿子,他头上虽有两个兄长,但是宇文会从小?性子便十?足跋扈,谁都不让,加之他生在贵胄之家,父亲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以素来不用看旁人脸色,有甚么话都说的很直。

万忸于智听到这里,脸色登时僵硬起?来,一?半是怒气,一?般是尴尬,一?副强忍怒气的模样?,笑?容比方才还要假了许多,硬着头皮开口说:“其实?……卑将是来与大将军说一?说……镇军将军之事的。”

“镇军将军?”宇文会看向万忸于智,说:“有甚么好说的?”

万忸于智压低了声音,偷偷摸摸的说:“大将军,卑将知道,这隋国公府素来与大冢宰不和,那是势同水火,势不两立。镇军将军做过人质,大将军不防利用这个说辞,上禀朝廷。再者,镇军将军与齐贼兰陵王的干系不一?般,一?口一?个为兄,一?口一?个弟亲的,若是给镇军将军扣上一?个通敌卖国的谋反罪名也不为过,大将军您说对罢?”

杨广听到这里,眯了眯眼?睛,这个万忸于智仗着自己的老爹是曾经的八大柱国,便如此嚣张肆意,杨广是个过来人,他知道这个万忸于智,并不是甚么有本事的货色,也不是燕国公的嫡子,战功没有两件儿,但是混得比他头上的兄长都好,在未来更?是混出了一?个齐国公的名堂。

无错,齐国公。

宇文邕去世之后,他的儿子上位,因为忌惮皇叔宇文宪的威望太大,因此让万忸于智埋伏杀害了宇文宪,宇文宪死后,宇文邕的儿子便册封了大功臣万忸于智顶替齐国公的位置。

万忸于智显然是因着记恨杨兼,又怕杨兼独揽军功,到时候朝廷知道万忸于智不配合杨兼这个先锋,会怪罪下来,所以他干脆来了一?个先下手为强,准备挑唆与隋国公府不和的大冢宰府,拉拢骠骑大将军宇文会,暗地里给杨兼插刀。

杨广唇角挂起?一?抹冷笑?,他不动声色,立刻转身跑开,迈开小?短腿跑进杨兼的营帐里。

尉迟佑耆果然在营帐里,端了汤药过来,杨兼正好饮了汤药,看到小?儿子跑过来,恨不能都不用饮水了,直接抵消了口中?的苦涩。

小?包子眼?眸转了转,奶声奶气的说:“父父,窝扶父父出去散散罢!”

杨兼在榻上躺了一?天,已经躺不住了,左右伤口都在脸上和脖子上,体力也给补回来了,便说:“果然是父父的贴心?小?棉袄,父父正想出去散散呢。”

尉迟佑耆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同意,最后还是扶着杨兼站起?来,和小?包子一?左一?右,搀扶着杨兼往外走。

杨兼无奈的说:“兼又未有伤在腿上,不必搀扶。”

尉迟佑耆说:“医官说了,世子身子还要将养,还是小?心?为妙。”

众人出了营帐,小?包子眼?眸一?转,立刻蹦蹦跳跳,佯做出一?副顽的很是欢心?的模样?,奶声奶气的说:“父父,父父窝萌去那边鸭!”

他说着,率先往万忸于智的方向而去,杨兼和尉迟佑耆不疑有他,跟在后面,果不其然,走了几步之后,便听到万忸于智的声音。

万忸于智还在游说宇文会:“大将军,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这是大冢宰除去隋国公府最佳的时机,只?要大将军上禀朝廷,镇军将军与齐贼兰陵王内外勾结,卑将也会顺势上禀朝廷,为大将军作证,如此一?来,镇军将军叛国一?事,就算不是真的,亦必然要坐实?!”

万忸于智说到此处,已经眉飞色舞,就差手舞足蹈了,哪知道一?抬头,登时便对上一?双笑?眯眯的眼?目。

丹凤眼?,内勾外翘,即使?不笑?的时候亦眉目含情,说不出来的柔情似水,温柔亲和,正是杨兼!

“嗬!”万忸于智正在背地里说杨兼的坏话,哪知道撞上了本人,吓得他立刻住了口,一?张脸瞬间褪色,灰白一?片。

万忸于智干涩的滚动了一?下喉咙,想要打岔,抱着侥幸心?理,说:“镇、镇军将军……您身体大好了么?怎么、怎么这就出来了,一?定要注意身子啊。”

杨兼却把他这最后的侥幸直接打碎,笑?着说:“兼好得很啊,不好的怕是将军您罢?”

“镇、镇军将军……”万忸于智干笑?:“您这是……何出此言呢?”

杨兼慢慢走过去,说:“万忸于将军你打错算盘了,你请骠骑大将军上禀,那真是大错特错了,你难道不知,兼可是握着骠骑大将军的把柄呢,大将军欠了兼的财币,你若是能替他还上也行,也不多,也就六七八/九千万钱罢,你替他还上,大将军没有了后顾之忧,便会安心?的与你联手了,你看可好?”

万忸于智万没想到,杨兼和宇文会之间还有这层关系,万忸于智虽然是燕国公的儿子,但是这么多万钱,打死他也拿不出来啊,而且最重要的并非是财币数量。

杨兼开顽笑?的目光陡然一?收,又说:“将军可当真是不吃亏啊,让骠骑大将军上禀,你来垫后,倘或真的出个甚么事情,你燕国公府摘得清清楚楚,让大冢宰的郎主顶在前面,算得好,算得好啊!没成想,将军你还是个算数达人呢?”

万忸于智虽听不全懂,但是大意还是懂的,杨兼把他的小?心?思一?下子全都揭穿开来,万忸于智就是这样?想的,他打算挑拨大冢宰和隋国公府的干系,让宇文会冲锋陷阵,自己在后面垫后,如果人主真的降罪杨兼,那么万忸于智就捡瓜捞,如果人主没有治罪杨兼,万忸于智也没损失,立刻撤退,万事都有宇文会顶着呢。

“好啊!”宇文会冷冷一?笑?,说:“你们燕国公府,都把算计打到老子头上来了!?”

“不不不!”万忸于智连忙摆手说:“骠骑大将军,您听我说,卑将……”

杨兼不需要他任何狡辩,也没这个耐心?听完万忸于智的狡辩,收敛了全部的笑?意,睥睨着对方,语气幽幽的说:“别再顽甚么花样?儿,兼疯起?来自己都害怕,都是弟弟,跟爹装甚么大兄。”

说罢,再不丢给万忸于智任何一?个眼?光,转身便离开了。

宇文会一?看,对万忸于智说:“老实?点,夹着尾巴做人罢!”

说完追上杨兼一?同离开了,万忸于智看着众人离开,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咕咚”一?声,一?个没注意,双腿发软,竟然直接瘫倒在地上,这时候才发觉自己的两腿竟然一?直在打颤……

宇文会追上杨兼,说:“骂得好,原你骂人这般文雅!不过我想纠正一?下,我哪里还欠你那么多钱,根本没有六七八/九千万那么多!”

杨兼看了一?眼?宇文会,说:“对了,你的兄长如何了?”

宇文胄和杨兼一?同被?放回潼关来,此时正在营地中?养伤,杨兼养伤这两日并没有看到宇文胄,他突然提起?宇文胄,宇文会狠狠一?拍脑袋,说:“我险些忘了,都是万忸于智这个龟孙子,我正是要去看兄长呢!”

杨兼也想去探望宇文胄,正好大家同路,便准备一?起?去宇文胄歇养的营帐。

宇文会脸色忧心?,叹气说:“兄长的病情……唉——伤得太久了,也不知能不能大好,唉——”

一?提起?宇文胄,宇文会登时叹了好几口气,长长的叹气差点让杨兼喘不过气儿来。

杨兼休养的日子,宇文胄也在休养,医官给他处理了所有的伤口,骨折的地方也固定了,因着有很多骨折的旧伤已经愈合了,但是骨头错位畸形,所以医官又把这些错位的骨头全都打断重接,那痛苦简直苦不堪言。

“唉——”宇文会狠狠又叹了口气,说:“这般痛苦,兄长他竟然一?声不吭,就跟……就跟死人一?般!”

如此大的痛苦,就算是英雄豪杰,但凡是肉/体凡胎,都会觉得疼痛,但是宇文胄眼?睛都不眨一?下,那种?表情不是不知道疼,反而是习以为常,似乎是家常便饭一?般,他越是这般麻木,众人看在眼?中?,便越是觉得揪心?。

宇文会又说:“兄长他自从进了军营,便嫌少?说话,平日里别说是用药了,便是饭菜也吃不下去两口,但凡食一?些便会吐出来,你说说,这样?不用膳,怎么能痊愈呢?医官说了,似乎是……是甚么厌食之症,这是甚么古怪的病症,我真是从未听闻过!”

厌食症?

杨兼眯着眼?睛沉思了一?番,宇文会虽没听说过,但杨兼的确是知道厌食症的。怕是宇文胄被?困在北齐之时,一?直受到虐待,从未食过一?口正经的饭菜,所以久而久之,真到能用饭的时候,宇文胄又变得食不下咽。

杨兼说:“走,咱们去看看。”

众人往宇文胄的营帐走去,刚到营帐门口,便看到几个仆役簇拥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抱怨,其中?一?个仆役端着一?只?药碗,“哗啦——”一?声,干脆将药碗里的汤药全都泼在地上,土壤的颜色很深,瞬间将汤药吸收殆尽。

“叫咱们来照顾一?个拉屎撒尿都不能自理的残废,真是晦气至极!”

“谁说不是呢!但凡食一?点子东西都吐,污秽至极!药也吃不下去,还叫咱们喂药,左右也吃不下去,倒掉罢!”

“他都这个模样?儿了,还医甚么病,我看干脆死了算了……”

“就是的……”

宇文会天生是个暴脾性,加之父亲只?手遮天,他从小?在京兆里横着走,如今看到几个仆役都能欺辱兄长,那怒火噌噌的向上冒,凶神恶煞的大步走过去。

“啪!”一?把拽住其中?一?个仆役的衣襟。

“啊!!大……大将军?!”

“大将军饶命啊!饶命啊!”

“小?人知错了!大将军饶命啊!饶命!”

宇文会拎起?一?个仆役,不由分说便要打,哪知道杨兼突然抬起?手来,拦住宇文会的动作,宇文会气愤的沙哑:“为何不让我揍他!?”

杨兼淡淡的说:“不是不让你揍他,带远点再动手,营帐不隔音。”

宇文会这才恍然大悟,这营帐又不是房舍,怎么可能隔音呢?那几个仆役在营帐外面这般肆意攀谈,想必宇文胄在里面全都能听见,一?想到此事,宇文会更?是怒火冲天,拽住那几个仆役,拖拽着往远处而去,果然带远一?点再打。

杨兼这次没有阻拦,看着宇文会怒气冲冲的走远,这才让尉迟佑耆打起?营帐,带着小?包子矮身进入营帐之中?。

宇文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睁着眼?目,看起?来并没有睡着,外面的动静怕是听得一?清二?楚,遥遥的还能传来仆役们求饶的声音。

宇文胄眼?皮都不眨一?下,麻木的盯着床顶,他似乎知道有人进来了,但是并没有开口说话。

杨兼在床边坐下来,笑?了笑?,对宇文胄说:“不知道宇文郎主喜欢甚么口味菜色?是偏好甜口,还是喜欢咸香,亦或是喜欢辣味?宇文郎主可能不知,兼素来有个喜好便是理膳,且手艺不错,勉勉强强还能过关,宇文郎主若是有甚么想吃的菜色,只?管知会兼一?声便是了。”

宇文胄终于动了,慢慢的侧过头去,看向杨兼,他的喉咙滚动了好几下,似乎在做甚么准备,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已经是个废人,将军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他一?开口,杨兼早有准备,毕竟在北齐的军营,他已经听过宇文胄的嗓音,粗糙的好像一?捧黄沙,又像是历经沧桑的老树皮,那不该是一?个年轻男子该有的嗓音。

尉迟佑耆吃了一?惊,震惊的看向宇文胄,又觉得自己这样?吃惊纳罕的目光似乎太过失礼,赶紧垂下头来。

杨广则是眯了眯眼?睛,他见识的太多了,这种?事儿也不是没见过,宇文胄深陷北齐作为俘虏,他乃是宇文护的侄子,又不是儿子,所以北齐的人对待宇文胄自然没有那般礼数周全。

加之宇文护的母亲也在北齐人手里,北齐人的质子太多了,难免有些取舍,他们痛恨北周的大冢宰宇文护,不能对宇文护的母亲做甚么,自然把这种?仇恨施加在宇文胄的身上。

宇文胄的嗓音应该是吞碳所致,沙哑无比,每次开口说话都很艰难。

宇文胄面对众人的目光,早就习以为常了,并没有觉得如何,似乎有些疲惫,想要慢慢的闭上眼?目。

却在此时,杨兼突然开口,用一?种?拉家常的口吻,缓缓的,慢慢的,淡淡的开口说:“宇文郎主的感觉,兼能体会到,而且感同身受,其实?兼小?时候,也曾患上过厌食之症……”

他这么一?说,宇文胄并没有闭上眼?目,反而多看了一?眼?杨兼。

杨兼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他的眼?神微微有些迷惘,回忆是一?张错综复杂的蜘蛛网,粘黏在杨兼的心?底……

当年父母离异之后,母亲因为躁郁,精神出现?了问题,每每发作,都逼迫着杨兼去吃蛋糕,嘶声力竭的吼声,还有蛋糕甜腻的滋味交相?呼应,交织成了这张回忆的大网。

当时的杨兼年纪还很小?,吓得大哭大叫,但是根本无法逃出这张密实?的大网,只?能在蜘蛛网中?挣扎,而越是挣扎,蜘蛛网裹得便越紧,越发的让杨兼喘不过气来。

后来有一?段时间,杨兼患上了厌食症,即使?吃的不是甜食,就算是咸口的,辣口的,苦口的,不管是什么口味,只?要吃到嘴里,杨兼便觉得恶心?想吐,胃中?痉挛一?般翻滚,不停的吐,不停的吐,好像要把自己的内脏和心?窍一?并吐出来。

那时候的杨兼骨瘦如柴,完全已经没有了人样?。

杨兼淡淡的感叹说:“那时候兼在想,算了,死了算了……”

宇文胄的眼?眸终于动了动,嗓子也滚动了两下,第二?次开口说:“为何……又活过来?”

杨兼收拢了迷茫的眼?神,眼?眸中?重新带上笑?意,与那种?迷惘不同,温柔的如沐春风,仿佛只?要被?他这样?的目光凝望,便能感觉到一?股打心?底里升起?的温暖,如此沁人心?脾。

杨兼笑?了笑?,说:“活过来,需要甚么理由么?生生不息才是人的天性,不是么?”

宇文胄万没想到,杨兼给出的,竟然是如此一?个答案,如此其貌不扬,如此不讲道理,却又如此有说服力的一?个理由……

杨兼又说:“从那之后,兼开始自己做饭了,突然感觉自己做的饭特别香,兼除了对甜食不服之外,其实?也不喜欢吃苦涩的味道,因着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兼便想着,等长大了……等长大之后,再也不吃一?口苦了。”

他说到这里,杨广恍然记起?来,杨兼每每用汤药之时,都像个孩子一?样?,能拖就拖,饮药之后又会皱眉,原来……是这个缘故么?

但是又不然,杨广眯了眯眼?睛,杨兼可是隋国公世子,在京兆隋国公府不说是只?手遮天,却也是大门高户,甚么人能毒打隋国公世子?而且还让他患上厌食之症?

杨广狐疑的眯起?眼?目,不着痕迹的盯着杨兼细细打量,似乎陷入了沉思。

杨兼说罢,突听“吸溜吸溜”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众人侧头一?看,好家伙!只?剩下一?句好家伙的感叹,尉迟佑耆两只?眼?睛通红,眼?眶红的跟桃子似的,吸溜着,还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被?杨兼的往事感动的都哭了!

别看尉迟佑耆平日里总是一?副冷冷的模样?,但莫名有些较真儿,而且冷漠的外壳里面,竟然十?足多愁善感,这或许也和尉迟佑耆缺爱有关系,特别容易把旁人的经历带入自己。

尉迟佑耆被?感动的差点子嚎啕大哭,杨兼眼?皮一?跳,退了两步,在尉迟佑耆耳边,故意半真半假的说:“小?玉米,看把你感动的,兼骗他的,我可是隋国公世子,怎么会有如此悲惨的童年?”

尉迟佑耆眼?眶还夹着豆大的眼?泪,一?听杨兼这话,登时懵了,原来方才世子情真意切说了半天,都是骗人的?!

杨兼对尉迟佑耆眨眨眼?,说:“权宜之计,权宜之计。”

杨广也听到了杨兼的耳语,心?说果然如此,想必是现?成编纂来哄骗宇文胄的,目的自然是想要宇文胄打起?精神,克服厌食之症。

不过杨广心?底里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倘或只?是现?成编纂而来的谎话,杨兼这谎话,编纂的却如此……情真意切。

“哗啦!”

宇文会教训了那几个仆役,从外面大步走进来,手背上都是乌青,还给打破了皮,足见他方才有多气愤。

宇文会走进来,吃了一?惊,纳罕的说:“小?、小?玉米!?你眼?睛怎么回事?谁打你了?!”

尉迟佑耆:“……”不是被?打的,是哭的……

尉迟佑耆一?点子也不想谈论自己的眼?睛问题,杨兼善解人意的笑?了笑?,岔开了这个话题,对宇文胄说:“所以,宇文郎主你也不需要任何理由,不是么?想吃甚么,尽管告知于兼,兼的手艺,还是过得去的。”

杨兼打算去给宇文胄做一?些好入口,又软烂,还养胃的吃食,所以也不便久留了,又说了两句话后起?身离开。

他刚一?起?身,宇文会也跟着起?身,说:“那我、我也走了,还有……哦是了,还有很多军机要务要处理。”

宇文会说罢,第一?个一?溜烟冲出营帐,好似后面有恶犬追他一?般,头也不回的跑了。

宇文胄眼?看着宇文会跑走,唇角不由挂起?一?丝苦笑?,随即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想要歇息了。

杨兼挑了挑眉,看了一?眼?营帐帘子,因着宇文会大步冲出去,撞得营帐帘子哐啷乱响,又看了一?眼?闭目歇息的宇文胄,摸了摸下巴,轻声说:“有猫腻儿。”

杨兼等人从营帐中?退出来,便看到“很忙”“一?大堆军机要务”的宇文会蹲在营帐外面,并没有走远,合着剑鞘像孩子一?样?正在挖地上的蚂蚁洞。

杨兼走过去,踢了踢地上的土,宇文会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来,抖了抖被?踢了一?身的土,瞟了两眼?营帐的方向,说:“我兄长如何了?”

杨兼说:“睡了,多歇息是好事儿。”

宇文会点点头,挠了挠后脑勺,欲言又止,说:“那我先……”走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杨兼又开口说:“宇文郎主的厌食症,多半是心?理原因。”

“心?理原因?”宇文会不知甚么叫心?理原因,但听起?来不难猜测,必定是因着宇文胄心?里有事儿,郁结于心?,才渐渐生出了这么个厌食症的毛病。

这个心?理原因,不需要旁人多言,大家心?知肚明。宇文胄这般年轻,因着被?俘虏,成了一?个废人,手脚残废,生活根本无法自理,吃药都不能自己来,就算是一?个仆役都会鄙夷宇文胄。

——死了算了。

宇文胄怕是也如此想,自己活着便是拖累,还不如死了算了。

杨兼说:“其实?宇文郎主身强体壮,恢复能力很好,这般的折磨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必然已经去了两条命,但是宇文郎主全都经受住了,医官亦说,倘或安心?恢复,不是没有可能,宇文郎主这是自己放弃了自己,倘或心?结一?解,厌食之症大抵也能好上七八分。”

宇文会挠了挠后脑勺,说:“这可怎么办啊!愁死人了!”

杨兼抱臂看向宇文会,抬了抬下巴,说:“大将军又是怎么回事?”

杨兼突然发问,宇文会奇怪的说:“甚么我怎么回事?我好得很啊,没病没痛的,你看我多结实?!”

说着,还砰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杨兼挑唇一?笑?,说:“兼问的可不是大将军的身子板,问的是大将军与宇文郎主的干系。”

“干干干……”宇文会登时变成了一?个结巴,说:“干、干系?!没干系,不是,我是说,没甚么特别的干系,就……就……”

杨兼听得直想笑?,宇文会这模样?,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说:“大将军的表现?实?在令人怀疑,方才听那几个仆役嚼舌头根子,大将军气愤的手都给打破了,如今见到了宇文郎主,大将军反而像是老鼠一?般,抱头鼠窜,难不成是做了甚么亏心?事,怕了宇文郎主不成?”

“甚么亏心?事!?”宇文会一?口否定,说:“没有亏心?事!绝对没有!你别瞎说!”

杨兼说:“否认三连都出来了,看来绝对是亏心?事儿无疑了,兼当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杨兼感兴趣的事儿,必然会刨根问底儿,宇文会后背一?麻,有一?种?自己是砧板之肉的错觉……

宇文会打死不说,杨兼却有不打死,又能让宇文会开口的妙招,举起?两根手指晃了晃,说:“二?百万钱,只?要大将军肯开口,可以抵消大将军二?百万钱的钱款。”

“不行!”宇文会一?口回绝,干脆利索,哪知道下一?刻举起?手来,中?气十?足的说:“三百万钱!”

杨广:“……”

杨兼耸了耸肩膀,说:“三百万钱太多了,罢了,若是大将军不肯说,兼也没那么想听了,要不然还是算了……”

“二?百五!”宇文会眼?看着杨兼转身要走,立刻大跨步拦在杨兼面前,说:“二?百五!怎么样?,二?百五十?万千,一?口价!你就说成不成?”

杨兼一?笑?,说:“成,二?百五就二?百五,特别合适大将军的气质。”

宇文会煞是奇怪,这二?百五和自己的气质有甚么关系?杨兼所说的二?百五,显然是戏弄人的话,古时候五百银子是一?封,二?百五便是半封,因此多用二?百五来比喻“半疯”,不过如今银子还不是流通货币,所以宇文会根本不知杨兼的用意,被?杨兼占了便宜,还觉得自己杀价的本事厉害。

杨兼很爽快的说:“行,给你抵消二?百五十?万钱欠款,说罢。”

宇文会突然变得磨叽起?来,踢着地上的土,说:“唉——其实?……其实?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我当时和兄长顽在一?起?……”

宇文会小?时候一?点子也不聪明,他的哥哥们都是聪明之人,一?个个通达精干,而宇文会则是呆头呆脑,憨头憨脑的一?个铁憨憨,兄长们比宇文会年纪又大,所以大家顽不到一?起?去,唯独大伯家的儿子宇文胄愿意和宇文会顽在一?起?,小?时候的宇文会就是个跟屁虫,一?直追在宇文胄身后。

宇文胄和宇文家的其他孩子一?样?,从小?便能文能武,长相?又俊美,聪明孝顺,但凡是宇文会认识的小?姑娘,全都要嫁给宇文胄。

宇文胄的存在,就像是一?个高不可攀的标杆,宇文会虽然仰慕这个标杆,其实?也十?足嫉妒宇文胄,而宇文胄又太年轻气盛,仿佛是一?个未曾打磨带棱带角的璞玉……

宇文会现?在想起?来还很气愤,抱怨的说:“身为兄长,他从来不知让着我一?些,说是带我去比赛骑射,其实?呢,每次都赢我……”

宇文胄一?直带着宇文会顽,但是每次都赢宇文会,那一?次好多小?姑娘都来看他们比赛骑射,其中?还有宇文会心?仪已久的小?姑娘,宇文会准备了良久,就想打败兄长,一?雪前耻,成为这些小?姑娘们心?中?的梦中?情人。

但是哪里想到,宇文会还是输了,而且输的相?当不体面,宇文会当时又气又急,还嚎啕大哭了起?来,哭着咒骂宇文胄,再也不跟他顽了,让他被?敌人抓了去才好!

宇文会说到这里,突然沉默了下来,那些抱怨也咽进了肚子里,嗓音沙哑到了极点,仿佛也变成了老树皮,喃喃的说:“我偷偷放走了他的马,那天……那天一?直到天黑,他一?直没有回来,我知道,肯定是因着我放走了他的马,他走不回来了……我只?是想……想戏弄一?下他,谁叫他总是不让着我,一?直叫我出丑,但是我没想到……”

当时正处于动乱的时代,宇文胄一?晚上都没回来,第二?天还没天亮,宇文会便被?吵醒了,家里上下都在找宇文胄。第二?天也没找到、第三天也没找到、第四天……还是没有找到。

宇文会终于沙哑的说:“是我……是我害了他,如果不是我,他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我不敢见他。”

杨兼终于明白了,为何一?向不知天高地厚的宇文会,会突然如此别扭起?来,宇文会的心?里有个坎儿,他觉得是因为自己,才让宇文胄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所以他不是躲着宇文胄,而是没脸见宇文胄。

四周陷入了沉默,一?时间寂静无声,宇文会叹了口气,抬起?头来,说:“你们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否则我……诶?!小?玉米,你眼?睛怎么又红了!?”

杨兼回头一?看,可不是么,尉迟佑耆这泪点太低了,又被?宇文会给说哭了。

杨兼揉了揉额角,说:“对了,兼有一?件事儿,还要请骠骑大将军帮忙。”

宇文会说:“甚么事儿?”

杨兼挑眉说:“帮兼下一?个请帖,送到齐军的营地去,兼要宴请兰陵王。”

“宴请兰陵王?”宇文会立刻说:“诶等等,不是要给我兄长理膳么?怎么又去请兰陵王了?”

杨兼高深莫测的说:“不妨碍,正好顺手的事儿。”

宇文会就奇怪了,兄长现?在不能吃太硬的食物,必须吃一?些软烂的吃食,这和宴请兰陵王如何顺手?

……

齐军营地。

“这些周贼!用心?实?在太歹毒了!”

“正是啊,竟然说大王是细作!”

“这可如何是好,高将军本就和大王不和,如今这风言风语的,高将军更?该给大王使?绊子了。”

“不好了不好了!!”士兵冲入幕府营帐,打断了将士们的说话声,说:“不好了!大事不好,高将军、高将军刚刚带着亲随离开营地了,说是……说是要回邺城,禀明人主,治罪大王啊!”

四周登时喧哗起?来,人声鼎沸,将士们慌乱的说:“这可如何是好?”

“快,还不快去把高将军拦住!”

“对对,拦住高将军,绝不能让他离开军营!”

“不必了。”坐在上手,一?直没有开口的兰陵王高长恭,这时候突然开口了,他的目光平静,似乎那些将领们忧心?忡忡的,并非是自己的事情,淡淡的说:“让他去,就算高将军不去,这些流言蜚语也照样?会传入邺城,不差他一?个。”

将士们一?听,登时都沉默了,的确,周人散布的流言蜚语劲头猛烈,别说是他们听说了,晋阳都听说了,传的风言风语的。

“唉!这可如何是好啊!”

“是啊,大王,您倒是说说话啊!”

“一?旦高将军回了邺城,不知人主会不会责怪大王……”

高长恭眯起?眼?目,幽幽的说:“为今之计,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打赢这场仗,才能洗脱罪名。”

众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的确如此,如今的情况便是背水一?战,只?能进不能退。

“报——!!大王!北周使?者送来移书!”

士兵冲进营帐,将移书递上前来,高长恭伸手接过,将信件展开阅读,和上次一?样?,信件还是齐国公宇文宪的笔记,不过辞藻是杨兼自己措辞的,还是那般的朴实?无华。

杨兼第二?次发出请柬,邀请兰陵王前来燕饮。

兰陵王将书信展阅,随即交给将士们互相?传阅,将士们看过之后一?片哗然:“大王,不可!万万不可啊!”

“周贼诡计多端,说不定是周贼的圈套!”

“正是,那周贼的镇军将军已经摆了咱们一?道,决不可再中?计!”

“何况……更?何况如今朝中?流言蜚语颇多,都说大王与那周贼的镇军将军有……有亲狎的旧情,倘或大王赴宴,指不定朝中?传出甚么难听的言辞呢!”

“是啊是啊啊!大王万万不可赴宴!”

众人劝谏着兰陵王,大家都以为,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兰陵王一?定不会赴宴,哪知道高长恭却镇定地说:“不,去回使?者,本王赴宴。”

“大王!?”

“大王不可啊!”

“这要是传到邺城,岂不是落人口舌话柄?”

兰陵王却执意说:“正是不想落人话柄,如今周人派遣使?者,传信而来,倘或本王拒绝,你们说说看,按照镇军将军的秉性,会不会耍出更?多下三滥的法子,逼迫本王赴宴?”

他这么一?说,众人突然沉默了,竟然没人开口说话,因着他们恍然大悟,的确如此,如果拒绝了杨兼,指不定杨兼会送来更?多的中?官衣裳……

兰陵王眯了眯眼?睛,说:“去回使?者,如约赴宴。本王倒是要看看,他镇军将军,还能耍出甚么花样?来。”

……

“镇军将军!”宇文会大步走过来,行色匆匆,额头上都是热汗,说:“派出去的信使?回来了,兰陵王竟然答应赴宴!明日正午,潼关门下!”

杨兼笑?眯眯的说:“不错不错,小?四儿栽了几次跟头,学乖了。”

宇文会说:“你到底想要用甚么招待兰陵王?”

杨兼摆手说:“先不说这个,兼正要去给宇文郎主做一?些可口的晚膳,大将军不如同来?”

宇文会一?听是宇文胄的事儿,挠了挠自己后脑勺,说:“我……我也不会理膳啊。”

杨兼说:“无妨,大将军身强体健,可以帮忙烧火。”

“烧、烧火!?”宇文会还以为自己听岔了,无错,就是烧火,震惊的说:“你让我堂堂骠骑大将军烧火!?”

杨兼淡淡的说:“怎么?大将军给自己兄长烧个火都行?兼还是堂堂镇军将军呢,不是照样?为宇文郎主亲自理膳?”

“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宇文会连忙摆手。

杨广见缝插针,找到一?个机会,立刻讨好杨兼,奶声奶气的说:“父父!窝给父父烧火!”

小?包子那么大点,怎么可能烧火,杨广知道,杨兼肯定不会让自己烧火,但是这个意识绝对不能少?。

果不其然,杨兼笑?得一?脸“慈祥”,温柔的说:“我儿子真乖,这么乖的儿子,怎么能让你烧火呢,父父会心?疼的。”

宇文会:“……”敢情自己烧火,没人心?疼了?

杨兼最后还是带着宇文会进了膳房,指着地上堆砌的木柴,说:“开始烧火罢。”

宇文会和柴火瞪眼?,硬着头皮蹲下来,嘴里叨念着:“烧火就烧火,烧火而已,我骠骑大将军战场都上过,还怕烧火么?不就是烧火么?谁怕谁,来啊,来!”

他话痨一?般捏起?一?根柴火,扔进灶台下面,屁股登时被?杨兼踹了一?脚,只?听杨兼的声音冷冷的说:“没吃饭啊,动作快点,扔一?根进去,烧到明年你兄长也食不上一?口。”

宇文会:“……”踹、踹我?!

宇文会狠狠的往里面又扔了好几根柴火,因着气愤,故意把所有柴火都扔进去,把灶台的火眼?堵得死死的,可想而知,火焰立刻就熄灭了。

宇文会坏笑?的想着,怎么样?,不就是多放点柴火么,谁不会?

结果屁股上又被?踹了一?脚,杨兼还是用那冷冷的口气说:“灭了,重新点起?来。”

宇文会:“……”

宇文会最后学了乖,跟谁较劲,也不能和杨兼较劲,因着最后麻烦的还是自己。

宇文会老老实?实?的生火,他从没干过这种?粗活儿,生火比打仗还难,不是大了就是小?了,而且生火也是有门道儿的,小?火用甚么柴,大火用甚么柴,烧柴的手法也有讲究。

“咳咳咳——”宇文会满脸都是灰土,被?柴火的黑烟熏的眼?睛直疼,两只?眼?睛就跟尉迟佑耆似的通红一?片,但尉迟佑耆是因着代入感太强,泪点太低,而宇文会是因着被?黑烟熏的,说出去旁人可能都不会相?信。

宇文会好不容易生了火,一?抬头,便对上了杨广鄙夷的目光,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半大点的小?包子一?脸讥讽的看着自己,一?定是错觉,错觉……

宇文会站起?来,说:“火升起?来了,你到底要给我兄长做甚么食?”

杨兼趁着他生火的空当,已经开始着手忙碌了,一?点子不耽误时间,火升起?来之后,立刻把食材炖上,竟然是一?锅鸡汤。

杨兼麻利的忙着,口中?说:“宇文郎主现?在不能吃太硬的食物,以流食为主,兼准备做一?些清汤面给宇文郎主吃。”

虽然是清汤面,但是营养也不能落后,这汤头杨兼打算用鸡汤做,但不是熬得奶白的那种?鸡汤,而是将鸡汤熬得透亮,犹如清水一?般,最后再把油腥全都撇掉,一?点子也看不出油腻来,打眼?一?看清爽的厉害。

趁着熬鸡汤的时候,杨兼又开始和面,面条做的极软,恨不能入口即化,如此一?来,宇文胄吃起?来也没有负担,便于消化。

杨兼的动作很快,将面条抻好,一?条条白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