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公世子被杨兼悠闲的态度气到火大,说:“你今日非要与我作对不成?!”
杨兼笑了笑,说:“作对?不,梁国公世子何出此言呢?日前你抢我小仆,今日我抢你流民,说起来咱们也算是两讫了。”
两个弟弟听到杨兼这般说辞,眼皮忍不住狂跳了数下,还是杨广见过大世面,眼皮只跳了一下,镇定的站在一旁。
梁国公世子面对杨兼“无赖”的说辞,果然暴跳如雷,怒吼着:“你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放你的屁!甚么两讫!你的小仆我压根儿没抢过来!”
杨兼又笑了笑,还是那副随和的表情,说:“没抢过来,便是没抢过么?世子,说话要讲道理啊。当然了,抢人这件事儿,亦是需要各凭本事的。”
他说着慢慢踱步,浑似个正儿八经的纨绔无赖,继续说:“谁让你们梁国公府如今委以重任,出不得半点子岔子呢?今日兼便是抢人了,如何?你也可以随便嚷嚷,遍地的嚷嚷,兼的岔子素来是不少的,连儿子都有了,还惧怕旁的岔子不成?”
小包子杨广一脸正色,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你……”梁国公世子气的手指发抖,指着杨兼半响,却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儿来。
杨兼抬步走过去,一撩腰扇,用扇子尖拨开梁国公世子指着自己的手,说:“世子,考虑的如何?是兼动手抢人,把事情闹大,还是世子成人之美,将这些流民送给兼?一个便宜的顺水人情而已,世子不会想不开罢?”
梁国公世子已经在杨兼手里栽了一道,如今这是第二道,气的他浑身打飐儿,脸色一阵红一阵青,不肯善罢甘休,却又无有任何法子,使劲哼了一声:“好!这些子流民,本世子便送给你了!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这流民足足二百人之众,倘或其间出了甚么细作死士,人主肯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杨兼微笑说:“不劳梁国公世子费心。”
梁国公世子又狠狠一哼,蹬上马背,招手说:“走!回营!”
梁国公世子带着亲随快速撤离,那些流民瞬间沸腾起来,全都跪下来磕头,七嘴八舌的喊着:“多谢恩公!多谢恩公……恩公啊……”
梁国公世子用来享乐的流民粗略一数便有二百人之多,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杨兼收敛了纨绔的表情,立刻对杨整说:“二弟,你将这些难民组织起来,人主行猎,万不能出岔子。”
“是,大兄!”杨整点头说:“大兄放心便是!”
这一群流民,二百之众,老弱病残甚么都有,杨整在营地旁边建立了一个单独的帐篷,将流民全都组织起来,准备明日一早,便送出猎场去,这样一来也不会碍事儿。
杨兼带着小包子杨广刚进帐子,就听得老三杨瓒愁眉苦脸的说:“大兄,你可来了,方才受惊的那个小娃儿,一直哭闹不停,大兄想想法子罢!”
果不其然,刚才差点子被梁国公世子射杀的小娃儿一直哭哭啼啼,因着年纪还小,又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哭的直打嗝儿,任是谁来哄都不成。
营中之人都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随行的确有女子,顺阳公主便是女子,但顺阳公主身份高贵,又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也不好让顺阳公主来哄孩子,杨整和杨瓒轮番上阵,只把孩子吓得哭得更凶。
杨兼一看,那小娃儿坐在地上,两只手捂着红彤彤的眼睛,哭得一颠一颠儿的,好不可怜。这娃娃哭的凶,让杨兼瞬间便想到了年幼的自己,立刻走过去,单膝跪在地上,与那小娃娃平齐,温声说:“乖孩子,怎么哭成这样?乖别哭了。”
他说着,也不嫌弃那小流民脏,把小娃娃抱起来,抱在怀里哄着。
杨广心中警铃大震,父亲这么喜欢孩子,对这小娃儿又这般温柔亲和,保不齐一个欢心就抱回家来养,急得小豆包一样的杨广在地上直转磨。
杨兼是隋国公杨忠的长子,也是嫡子,便是隋国公世子,日后是要世袭隋国公爵位的,如今杨兼只有一个便宜儿子,那便是杨广,因此杨广就是隋国公府的小世子。如果再多一个孩子,小世子的地位岂不是不保?
杨广决不允许有人撼动自己的地位,眯了眯圆溜溜的小猫眼儿,眼神锐利的偷偷盯着那趴在杨兼怀里哭泣的可怜小流民。
杨广的眼眸转了转,似乎来了主意,垫着小脚丫,揪了揪杨兼的袖袍,奶声奶气的说:“父父,方才还有一个大锅锅中箭受伤了,父父还是赶紧去看看伤患罢!窝、窝来哄这个小锅锅!”
的确如此,刚才有一个年轻流民冒死在梁国公世子的箭下救了这小娃儿,已经被抬去诊治了,还不知情况如何。
杨兼的确打算去探看一番,但是又放心不下这哭咽不止的小流民。
小包子杨广便颠颠颠跑过来,扬起肉肉的小脸盘子,一副特别亲和,特别乖巧的模样,甜甜的对小流民说:“窝萌一起顽,好不好!”
那小流民只有五六岁的年纪,且是真正的五六岁,哪里有杨广来的心机深沉,小流民见到杨广是同龄人,莫名放松了警惕,眨巴着大眼睛点点头,果然从杨兼怀里跳了下来,去和杨广顽了。
杨兼眼看着小流民不哭了,松了口气,便与老二杨整老三杨瓒一同出了营帐,准备去看看那受伤的年轻流民。
哗啦一声,杨兼刚刚打起帐帘子走出去,小包子杨广那张肉肉的小脸上,甜蜜友好的笑容瞬间消失,消失的一干二净,换上一张不同于小孩子的高冷表情。
小流民可不知杨广会瞬间变脸,还揪着杨广的衣摆,说:“顽!顽!”
小包子杨广哼了一声,像模像样的拍了拍了自己的衣角,声音还是糯糯的,一口童音,说出来的话却着实“冷漠”的紧:“别拽窝。”
他说着,低头看向坐在地上顽耍的小流民,单边的唇角轻轻一挑,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偏生他现在小小肉肉的,唇角一挑唇边竟然浮现出一个甜滋滋的小酒窝来。
小包子杨广操着一副奶萌的口音,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小流民,“冷冷”的说:“隋国公府的小世子,只能是窝一个人,你……做梦。”
杨兼并着两个弟弟,前去探看那受伤的年轻流民。因着那流民受伤,所以杨整给他单独安排了一个小帐子,他们走过去的时候,医官正好退出来。
流民受伤并不算重,只是擦伤,箭矢没有留在肉里,但是伤口面积很大,流血颇多,需要将养歇息。
杨整率先打起帐帘子走进去,他前脚进去,后脚突然一转又迈了出来,向后仰着头打量营帐,也不知在做甚么。
老三杨瓒奇怪的说:“二兄,做甚么耍宝?”
杨整挠了挠后脑勺,傻呵呵的笑着说:“无错啊,就是这个帐子,但是……但是……”
杨整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干脆说:“大兄,三弟,你们进去看看便知了!”
杨兼有些狐疑,还是依言进入帐子,一走进去,一向“荣辱不惊”的杨兼也稍微吃了一惊,一旁的老三杨瓒惊诧的说:“你……你是那流民?”
营帐中除了杨兼兄弟三人,只剩下被救回来的伤患流民,不会再有第三个人,而令杨整和杨瓒如此吃惊的是,这伤患流民,洗干净了颜面,换上了一身整洁的粗衣,却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
只见那伤患流民,大抵二十岁左右,与杨兼的年岁差不离,身材高挑挺拔,比杨兼大约高出半个头有余,与高大健壮的老二杨整差不多高矮,却没有杨整那般雄健,透露着一股子儒雅的姿仪。
流民面容俊美无俦,整张脸面竟挑不出一点子瑕疵,在林间之时,因着流民脸上都是污泥,所以根本看不出颜色,没成想只是稍微打理,仿佛璞玉一般光彩夺目,令人屏息。
杨整傻笑说:“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能与大兄比美之人!”
杨兼上下打量了两眼那俊美的流民,说:“伤势如何?”
那流民俊美是俊美,但一开口,竟然傻里傻气,说话还结巴,磕磕绊绊的说:“没没没、没事了!好……好好的很!”
他说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包扎的伤布上还印着血迹,流民一活动,登时“嘶”的抽了一口冷气,看起来十足不聪明。
杨兼说:“医官让你多休息,我会让仆从在外面侍奉,若是有事儿,你唤仆从便是。”
流民又傻兮兮的笑起来,不同于老二杨整的憨厚,是那种恨不能流淌大鼻涕的傻笑。
杨兼复又上下打量了两眼难民,说:“还不知你的名讳。”
流民嘿嘿傻笑一声,说:“我、我我——叫杨、杨老老四!”
杨老四?
这年头的穷苦人吃饭都吃不起,更别说起名字,有个姓氏便不错了。这流民显然是起不起名字那种人,只有一个排序,恐怕是在家中排行老四,所以唤作杨老四。
杨兼突然笑得“一反常态”,已经不算亲和,更像十足的殷勤,说:“杨老四?你姓杨,那真真儿是巧了,怪不得我第一眼见你,便觉得你十足合眼缘,老四好啊,正好我们家只有三个兄弟。”
杨兼说着,上前一把拉住了杨老四的手,暗昧的摩挲了两下杨老四的手心,那举动活脱脱一个绮襦纨绔,仿佛要当街强抢一般,而且抢的还是一个比自己高大的男子。
老二杨整一脸不明所以,又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老三杨瓒则是微微蹙眉,不知大兄哪根筋突然搭错了弦。
杨老四显然也被杨兼的纨绔气质吓到了,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把手从杨兼的桎梏中抽出来。
杨兼见杨老四对自己避如蛇蝎,也没有在意,并未多加纠缠,哗啦一声抖开腰扇,说:“那你多多歇息,我们便不叨扰了。”
说罢,摆了摆腰扇,示意离开营帐。
杨兼用腰扇挑起帐帘子,率先走了出去,杨整和杨瓒跟在后面,也走了出来,三个人离开小帐一段距离,杨兼这才站定下来,收敛了一身的无赖气场,仿佛刚才的纨绔气质是大家伙儿的错觉一般。
杨兼低声说:“老二,你遣些信得过的人手,看住这个杨老四。”
杨整奇怪的说:“大兄,这杨老四不过是个流民,有甚么不同寻常不成?”
杨兼唇角挂着浅笑,语气十足笃定,说:“不同寻常?自是不同寻常。这杨老四绝非难民一流,不知你们方才察觉无有,杨老四这一身细皮嫩肉可不是风吹日晒的流民能同日而语的,必定是养尊处优之辈,且……他的掌心里都是茧子,也绝非是粗使劳作所致……”
原杨兼方才突然对杨老四“拉拉扯扯”,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并非是想要调戏于人,而是发现了一些子端倪。
杨兼说到这里,用腰扇的尖端点了点二弟杨整的掌心,别有深意的挑唇一笑,说:“倒像是……习武而成的老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