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游的大军预定第二日清晨赶路,杨兼却有个小小不言的小毛病,那便是……懒床。
其实杨兼一贯歇下的很早,但每每夜间,总容易做噩梦,一旦被梦魇困扰,早上便没甚么精神,懒在床上总也起不来。
今日要赶路,昨日夜里头,杨兼却又做了那个熟悉的噩梦,狭小/逼仄的空间,令人无法喘息,小小的杨兼一面无助的哭泣,一面将香甜的蛋糕机械的往嘴里塞着,永远不知道停歇,那虚无缥缈的甜蜜滋味儿,在梦魇之中竟如此真实……
“唔……”杨兼猛地睁开眼目,鬓角已经被冷汗湿透,他大睁着双眼,仿佛还未能从梦魇中脱离出来,狠狠的深吸了两口气,这才终于醒了过来。
“父父?”一张小包子脸趴在杨兼的床牙子上,歪着头,圆溜溜的猫眼里满满都是关切之情,举起小肉手来,揪着一张小帕子,虽笨拙却体贴的将杨兼鬓角的冷汗擦拭干净,奶声奶气的说:“父父做噩梦了嘛?”
杨兼定神看了看,原来是自己的便宜儿子。
杨兼松懈下来,因着整夜梦魇的缘故,还困倦的厉害,便一伸手,想要把小包子拖上床来,做免费的“人体工学抱枕”。
杨广可是有准备的,上次便着了杨兼的当,被杨兼拖过去捏瘪揉圆,因此这回杨广做足了准备,眼看着杨兼伸手,立刻跐溜一下,转头便跑,甩给杨兼一个肉嘟嘟的小背影,颠颠颠没影了。
杨兼抓了一个空,没抓到可心的小抱枕,只好抱着自己硬邦邦的雕花木枕唉声叹气,长叹一声:“养儿不孝啊……”
就在杨兼唉声叹气之时,哗啦一声,帐帘子被打了起来,小仆玉米端着面盆从外面走进来,说:“少郎主醒了,可要起身洗漱?”
杨兼还懒着没有起身,翻了个身,伸手支着自己的脑袋,悠闲的侧躺着,中衣的衣带有些蹭开,松松散散的挂在腰间,一股子慵懒的气息扑面而来,活脱脱是个正儿八经的纨绔子弟。
杨兼微微一笑,并未有立刻回答玉米,而是满似不经意的说:“玉米,昨夜你去了何处?”
玉米堪堪要把面盆放下,听到杨兼这句话,手腕一抖,“嘭!”一声,面盆险些掉在地上,磕到了旁边的案几,发出闷响之声。
玉米背着身,那无害甚至柔弱的面相瞬间变得肃杀阴霾起来,眼中晃过一丝惊诧,不过很快收敛起来,又恢复了那副毫无威胁力,温吞又逆来顺受的模样,只不过笑容有一些子的干涩,说:“没……没去哪里啊,是……是了……昨儿个夜里头,奴……奴肚子有些饿了,去……去营地的膳房找了些食儿吃,所以离开了一会子营帐,还请、还请少郎主恕罪!”
玉米说着,放下面盆,立刻咕咚屈膝跪在地上,似乎很害怕,以头抢地,扣在地上不起身。
杨兼还侧躺在床上,摆了摆手,口气仍然很悠闲,说:“我不过随口一问,何必如此较真儿呢。”
玉米垂着头,眼眸微微晃动,思考着杨兼的言辞和语气,但总觉得半真半假,真假参半,怎么也猜不透杨兼真正的用意。
看不透之人,才是最可怖之人……
玉米立刻岔开话题,嗓音微微干涩的说:“少郎主,今日上午怕是无法启程了,大冢宰那面儿传话过来,说是大冢宰偶感风寒,卧病在床,人主体恤大冢宰身子,吩咐了下午启程赶路。”
杨兼似乎成功的被玉米岔开了话题,并没有揪着方才的话题不放,了然的笑了笑,心里明镜一般,门清儿。
大冢宰宇文护突然说自己生病了,上午无法赶路,这分明便是个下马威。宇文护的年纪虽然已经不轻,但早年随着小皇帝的父亲南征北战,怎么可能生着一副柔弱的身子骨儿,这点子路还是能赶的。
但因着这次出行,小皇帝任用了梁国公侯莫陈崇来做护卫,而没有任用大冢宰宇文护和他的儿子宇文会,所以宇文护脾性上来了,打算给小皇帝一个下马威。
这是大冢宰宇文护、梁国公侯莫陈崇,还有小皇帝宇文邕三个人的较量,与杨兼八竿子打不着,杨兼悠闲的伸了个懒腰,向后一仰,重新躺回床上:“不管他们,随他们欢心甚么时候启程,左右还能睡个回笼觉,清闲。”
大冢宰宇文护抱恙,第一天愣是没有赶路,第二日上午也在歇息,直到第二日的下午,宇文护这才放话可以赶路了,而这期间,小皇帝宇文邕竟然没有半句怨言,还遣了体己的中官过去,好几次嘘寒问暖,送了不少补品。
大军终于继续开拔,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从京兆到原州,大抵八百里的路程,按照急行军的脚程,四天便也到了,倘或按照一般行军的速度,最多十天亦能到达,而巡游的队伍,竟然足足走了二十天。
这一路上,大冢宰宇文护不是生病,便是抱恙,往往早晨启辰,中午就歇了,或者午后才启程,走了两步又歇了。
大军驻扎原州狩猎行辕,因着刚到猎场,今日便是自由活动的时间,明日开始才会正式狩猎。
老二杨整好动,已经安耐不住,换了一身轻便的劲装,拉着杨兼和杨瓒出来,准备先过过瘾。
杨兼并非古代人,虽他会骑马,那模样大抵还看得过去,但张弓狩猎当真有些强人所难了,杨兼便以“看孩子”为由,用小包子做借口,没有带弓箭出来,只是跟着两个弟弟出来散一散。
三大一小从行辕中骑马出来,杨兼把小包子杨广抱在身前,两手将小包子圈在怀里,伸手握住马缰,慢慢催马往前走。小包子老老实实的坐着,随着马匹走动,穿着小靴子的小脚丫一晃一晃,活脱脱一个可爱的马饰挂件……
老二杨整已经飞马而出,马蹄飒沓,豪迈万千,转头招呼说:“大兄!催马跟上来啊!”
杨兼只是笑笑,一脸“长兄如父”般的表情看着前面撒欢儿的老二杨整,心中却想着,其实自己也想催马,奈何这马它有自个儿的想法,似乎不喜快行。
不等杨兼找借口,杨瓒便开口说:“二兄,稳重一些,侄儿怕是第一次骑马,行马太快恐吓坏了小侄儿。”
杨兼微微颔首,一脸高深莫测,脸不红心不跳的说:“正是这个道理。”
小包子杨广:“……”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这马总是蛇形前进。
三大一小准备在猎场林间散一散,很快便回去,今日早些休息,明日开始正式狩猎。刚要打道回府,突听一阵骚动,“簌簌簌簌”的响声由远及近,愈发猛烈,仿佛狂风吹拂草丛的响声,又像是野兽匍匐前进的声音。
杨瓒心头一紧,说:“难不成是野兽?”
原州猎场有专门的官员打理,官员会按部就班的护理树林植被,平日里猎场并没有野兽,只有皇上或者贵胄前来狩猎之时,负责林场的官员才会将豢养的猎物放出,以供贵胄游猎享乐。
如今还未开始正式狩猎,并没有放出野兽,这会子最多只能猎猎林间野生的飞鸟,不该有如此大动静才对。
杨整眉头一皱,憨憨的笑容瞬间收敛,仿佛触动了什么机括,一瞬间从铁憨憨人设切换成了骠骑大将军人设,沉声说:“不是野兽,脚步声,有人往这边来了,而且数量不少。”
杨整话音一落,“踏踏踏踏”的脚步声不绝于耳,林间尘土飞扬,当真让杨整说准了,是一大群人从远处迎面跑过来。
小包子杨广眼睛圆睁,奶声奶气的说:“鸭!好多流民。”
是了,流民!一大群人从远处跑过来,而且这些人竟是流民,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脸上身上脏的仿佛去泥塘里打过滚儿,少说也有百人,互相推挤着,从林间涌出来。
流民向他们涌来,紧跟着林间飞冲出五六匹骏马,打头之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挽着劲弓,张弓搭剑,口中发出哈哈张狂大笑,正是梁国公世子!
梁国公世子身边带着几个骑马的亲随,从林间扑出来,追赶着那些流民,仿佛追赶着一群野兽畜生般,搭起弓箭,箭头瞄准其中一个流民,便要放箭。
杨兼定神一看,被梁国公世子瞄准的流民最多只有五六岁的模样,只比小包子杨广稍大一点子,个头小小的,脸色饥黄,因着个头小,跑的不利索,被后面的流民一推挤,踉跄着栽倒在地,爬也爬不起来,正好被梁国公世子瞄准。
小流民跌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嗖——!!”梁国公世子的冷箭已经松手,冲着那小流民刺面而去。
“嘭!!”就在此时,一个脸面被污泥掩盖,根本看不清面容的年轻流民突然回头,不顾一切的向回扑去,抱住那小流民,猛地就地一滚。
梁国公世子的冷箭顺着年轻难民的臂膀直接划过去,鲜血登时喷溅而出,呲了满地,扑簌簌落在林间的土地上,阴湿了一片。
梁国公世子眼看着一箭不中,“啐”了一声,立刻回手一勾,又搭上一根弓箭,眯眼瞄准,便准备再次射杀。
杨兼脸色阴沉,立刻说:“老二,救人!”
杨整得令,瞬间弯弓,劲弓张满,“铮——”一声弓箭疾驰而去,只听一声轻响,梁国公世子的冷箭竟然被杨整的长箭一劈为二,削成了两半,吧嗒就掉在地上。
流民们似乎看到了救命稻草,一窝蜂的全都冲向杨兼,藏在杨兼等人身后,大喊着:“救救小人罢!恩公,救命啊!救救小人罢!”
梁国公世子被坏了乐子,狠狠将弓箭往地上一扔,说:“又是你?本世子找乐子猎顽,关你甚么事?!”
杨兼目光一扫,说:“猎顽?”
梁国公世子冷笑说:“这些野民都是原州猎场周围的流民,肮脏的紧,我梁国公府负责人主游猎的安危,我也是为了人主,才将这些来路不明的流民组织起来,正好也能物尽其用,这些肮脏之人能给本世子享乐,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造化!轮得你多管闲事?!”
周围的流民还在哭嚎,那救了小流民的年轻流民手臂中箭,还在涌血,小流民因着受惊,嚎啕不止,整个林间猎场仿佛一锅沸水,不停的煎熬着。
小包子杨广见杨兼一直盯着那半大的小流民看,心中咯噔一声,肉肉的包子脸拧在一起,据这些日子杨广的观察所知,父父是个偏爱小娃儿之人,尤其见不得小娃儿哭,难不成父亲也想把这小流民捡回去?
杨广想到这里,眼眸眯了眯,心中警铃大震,毕竟世袭国公爵位的小世子只能有一个人,自己这一世又非亲生,若不能做到“独宠”,恐怕日后危矣。
杨兼可不知便宜儿子心中千回百转,已经开始思忖“争宠”的方针了……
杨兼的眼神愈发阴沉下来,平日里的温和一点点褪色,唇角的笑容却愈发的扩大了,说:“闲事?左右眼下清闲,今儿个这闲事儿,兼定要管一管。梁国公世子难道不知,兼可是吃海水长大的,管的宽,还‘咸’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