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无为求为

杨广眼皮一跳,不着痕迹的多看了一眼杨兼。

杨兼和蔼可亲的说:“早中晚诚心诵读,要求全文背诵,倘或没有甚么问题,先画押,一式两份。”

杨广眼皮又是一跳,父亲不知何时竟偏爱上了书契画押这等子事儿,之前是宇文家的三郎主,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了自己头上。

杨广不知杨兼是何用意,难不成因着杨兼觉得自己并非亲生,所以留了一个心眼儿?也是,在这种贵胄之家,亲生儿子都不可信,更别说是捡来的野娃儿了。

杨广眼眸微微转动,装作很甜很乖巧的模样,伪装的丁点儿不漏,好似没甚么城府心机,奶气的说:“父父要窝做甚么,窝便做甚么!”

杨广为了讨好杨兼,也是不遗余力,立刻举起肉肉的小手,蘸了红泥,按在蜜香纸上,盖了一下小手印,画押成功。

杨兼拿起蜜香纸看了看,愈看愈发满意,心想着便算是逃不过“杨广”这个诅咒,自己也可以从现在开始,把儿子培养成二十四孝好儿子。

杨兼满意的点点头,说:“乖儿,那现在开始朗读一遍罢。”

“嗯嗯!”小包子使劲点头,肉肉的小脸蛋儿直晃悠,工工整整的端起蜜香纸,小身板儿坐的笔直,挺着后脊梁,字正腔圆,偏偏牙齿有些漏风,开始正儿八经的朗读。

“家规第一则,父父嗦的都是对的!家规第二则,父父做菜最好粗……敬爱孝顺父父,嗯——”

小包子摇头晃脑的朗读,读着读着眼眸一转,突然挠了挠自己的小呆毛儿,簇起小眉头,伪装出一脸憨憨的模样,“哒哒”用短粗短粗的食指戳着蜜香纸,说:“父父,介个字儿,念甚么鸭?”

杨广并非不识字,但为了让自己显得逼真,更像一个小娃娃,因而故意询问杨兼,杨兼把小包子抱起来,抱在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指着蜜香纸说:“补充协议。”

“补——充——协——议——”小包子煞有见识的点头,一字一顿的朗读出来,随即扑闪着大眼睛,懵懂的表情别提多惹人疼,简直纯天然无公害,还送给杨兼一个歪头杀:“父父,补充协议,是甚么意思鸭?”

隋国公杨忠和车骑大将军杨整本在潼关与北齐作战,奈何皇上一道诏令下来,说是要去原州狩猎,要求隋国公同行,因此隋国公一行人风风火火便从潼关赶回了京兆长安。

今日便是狩猎启程之日,皇上前往原州巡查,其实便是游猎,同行之臣数千,声势异常浩大。

天色蒙蒙发亮,杨兼还未晨起,庭院之中已然嘈杂起来,隋国公和郎主们今日要随同圣驾出远门,仆役们早早便忙叨起来,将随行物什收拾停妥。

杨兼听着外面嘈杂之音,从梦中被吵醒了过来,使劲皱了皱眉,还没完全醒过神儿来,便听到耳边有奶声奶气的声音呼唤:“父父!父父晨起了,要出发了。”

杨兼努力睁开双眼,看到一张圆圆的小肉脸趴在床边,下巴枕着帐子床的床牙子,那正在叫自己早起的小娃儿可不就是便宜儿子杨广么?

“唔……”杨兼伸出手来,小包子还以为他已然醒了,哪知道下一刻,小包子整个人被杨兼一把抱住,两条小胳膊乱挥,直接拖上帐子床。

杨兼手臂一横,把小包子塞进被子里,搂着小包子的脖子,仿佛抱着一个肉嘟嘟的抱枕,眼睛根本没睁开,复又闭了起来,含糊不清的说:“着甚么急,再让父父……睡一会儿……”

杨广:“……”

“大兄?”

等杨兼晨起洗漱更衣完毕,走出屋舍之时,隋国公杨忠已然提前进宫去了。

杨瓒见到杨兼终于晨起,迎上来说:“大兄可起了!阿……阿嚏!阿爷都进宫去了,叫咱们不必进宫,一会子跟着队伍启程便是了……阿嚏!”

因着今日要赶路,杨兼按着一身劲装,衬托着挺拔的身姿,没有文人的穷酸,也不见武人的粗鲁,将温柔和英挺结合的淋漓尽致,恰到好处。

杨兼并不着急,有条不紊的说:“别急,还不晚。”

又奇怪的说:“这初夏的天气,三弟是染了风寒么?”

一说到这里,杨瓒脸色登时有些不好意思,还掺杂着一些子的尴尬,似乎不愿意提起。杨瓒看起来文质彬彬,但其实也是个练家子,虽没有老二杨整武艺出众,也绝非娘娘架子,按理来说,这初夏的天气,不应该害风寒才是。

老二杨整没甚么心机,当即傻笑起来,挠着自己后脑勺,直接把杨瓒给出卖了,说:“大兄有所不知,那日我与三弟饮醉,不知怎的竟泡了一晚上的冷澡,三弟身子骨不如我,第二日便害了风寒,一直没好呢!”

杨兼听他这般说,突然想起来了,那日吃香酥椒盐鸭架子,老二和老三喝了一点子甜酒,半杯就醉的一塌糊涂,醉醺醺勾肩搭背的去洗澡了。

怪不得杨瓒不愿意提起,杨瓒定是面皮薄,不愿意提起丢人之事,立刻岔开话题说:“快走罢,别迟了。”

此次游猎声势浩大,杨兼把便宜儿子也带在身边,众人来到京兆城门之时,便看到浩浩荡荡人山人海,那仗阵可以用“奢靡”来形容。

杨瓒皱了皱眉,似不太赞同如此铺张奢靡之事,低声抱怨说:“这潼关之战势头正好,眼看着齐国便要落败,也不知人主怎么想的,竟然为了游猎,急招阿爷与二兄回京,只知享乐。”

三弟杨瓒看起来文质彬彬,但其实有一个文人的通病,那便是“愤世嫉俗”,十足看不过奢靡享乐之事,眼看着这仗阵,难免对新即位的年轻皇帝有些怨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杨兼听了杨瓒的抱怨,只是笑了笑。

旁人虽不知,但杨兼是知晓历史之人,说起如今北周的皇帝宇文邕,只有十六岁不到十七岁的年纪,放在现代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然宇文邕此人,绝对不可小觑。

北周是一个短命的王朝,宇文邕乃是北周最杰出的君主,没有之一。

眼下朝中的局势很混乱,最得势的当属宇文护一家。宇文护乃是小皇帝宇文邕父亲的侄子,按照辈分,算是小皇帝宇文邕的族兄。宇文护早年跟着小皇帝父亲,与隋国公杨忠一起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小皇帝的父亲去世之时,将国家大事全都托付给了宇文护,从此开启了宇文护不可一世的局面。

宇文护掌控大权,连杀三君,就在不久之前,宇文护拥护年仅十六岁,还不到十七岁的宇文邕成为北周之主。试想想看,如此局面之下,小皇帝年轻且没有实权兵权,如何能与大权在握的宇文护抗衡?

小皇帝宇文邕并非一个奢侈淫逸之人,而是用这些给自己打掩护,让宇文护觉得,他只是一个喜爱享乐的乖巧傀儡,放松对他的警惕,要知道宇文护已经连杀三君,说不好小皇帝宇文邕就是他手下第四个亡魂。

在历史上,小皇帝宇文邕不仅不是奢侈淫逸之人,反而手腕狠辣,忍辱负重集势多年,最终刺杀宇文护,几乎将宇文护一家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可谓是雷厉风行。

杨兼笑了笑,低声说:“人主是个狠心之人,还是不要招惹的为妙。”

老三杨瓒奇怪的看了一眼大兄,不知杨兼是甚么意思,狠心?那小人主,哪里看得出甚么狠心的模样儿?

杨兼看了一眼人群,淡淡的说:“眼下宇文丞相得势,又在紧锣密鼓的铲除异己,如今的较量,是人主与宇文丞相的较量,与咱们没有干系,还不到咱们伸头的时候……”

杨兼说的无错,宇文护堪堪把小皇帝送上北周皇位,自持是小皇帝的恩人,又掌握了北周兵权,正在疯狂的清除异己,往日里跟着老皇上的八大柱国都被宇文护极力打压,隋国公府便是重点打压对象之一。

杨兼顿了顿,又说:“所以……无为求为才是正经儿。”

小包子杨广乖巧的跟在杨兼身边,听他们说小皇帝宇文邕和丞相宇文护之事,不由支起耳朵仔细听。

无为?

求为?

杨广眯了眯眼睛,不着痕迹的抬起头来看向杨兼。杨广是一个过来人,因此他多少知道日后的走向,没成想杨兼竟看得如此透彻。

老二杨整挠了挠后脑勺,说:“唉,大兄你讲的太是晦涩,弟弟都被大兄搞糊涂了,不过……大兄你说怎么办,那便怎么办,弟弟权听大兄的就是!”

杨兼哗啦一声抖开自己的腰扇扇了扇,完完全全一副风流贵公子的模样,唇边慢慢溢开看似温柔又多情的笑容,说:“其实很简练,一个字儿——顽。”

“顽?”三弟杨瓒诧异的看过去。

杨兼点点头:“都跟为兄学起来,顽的要像个真纨绔。”

二弟杨整真的也习学着杨兼的动作,甩开腰扇扇了扇,杨兼扇起腰扇风度翩翩、翩然绝世,而杨整扇起腰扇来,恨不能腰扇耍成了一把斧头,哪里有甚么纨绔模样,活脱脱要找人打架滋事的架势。

杨瓒眼看着两位兄长,无奈的摇摇头,长叹一口气。

杨兼一面摇着腰扇,一面回头去看,“嗯?”了一声,望着人群,说:“那面儿身着莲花襦裙,蜚襳垂髾的女子是甚么人?一直往咱们这边看,是二位弟亲识得之人么?”

蜚襳便是女子服饰上修饰的长带,垂髾则是北周时期十分流行的燕尾型衣摆。

众人顺着杨兼所指看过去,三弟杨瓒的脸色瞬间变化,说不出来的古怪,眼神颇有些酸溜溜,目光在杨兼身上转了好几圈。

就连小包子杨广,眼神也变得暗昧不明起来,盯得杨兼莫名后背发毛。

二弟杨整恍然大悟,一语点破天机,说:“大兄,那是顺阳公主啊!定然是在看大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