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兼当真在宇文会的抱头“惨叫”声中正了正自己的衣带。他才起身,因着昨日打人“用力过猛”,今日难免晨起晚了些,杨兼又是一大早上便送来了烤鸭炉,杨兼堪堪更衣会客,总觉着衣带子十足不得劲儿,好似马上要散开一般。
宇文会保持着抱头的动作,目瞪口呆了好一阵,确定杨兼真的不是要打自己,惊魂甫定的慢慢放下手来。
宇文会眼睛一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小包子用一脸“鄙夷”的目光淡淡的扫了自己一眼,分明是一张肉肉的包子脸,无害又甜蜜,眼神却异常老道,仿佛只这一眼,便能将人看透一般。
其实宇文会的感官没有出错,小包子的眼神的确十分老道,毕竟他可是经历了一辈子的一朝之君,宇文会甚么德行,几斤几两,杨广心底里门清儿。
小包子淡淡的扫了一眼出丑的宇文会,瞬间变脸,扬起肉肉的包子小脸蛋儿,“哒哒哒”跑过去,小炮弹一样,不遗余力的讨好杨兼,一头撞在杨兼怀里,小肉手“笨拙”的给杨兼整理衣带,奶声奶气的说:“父父!窝会窝会!窝来给父父正衣带!”
宇文会昨日里体会了“疯狗”一般的杨兼,今日又看到变脸的小包子,下意识打了一个寒颤,心中感叹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宇文会咳嗽了一声,说:“你验看验看,有没有问题。”
杨兼投给宇文会一个赞许的眼神,说:“大将军果真人脉宽广,做工如此严苛的炉子,大将军一天便给造了出来,兼当真是佩服佩服。”
宇文会没想到杨兼突然夸赞上了自己,杨兼样貌清秀,姿仪出众,夸赞人时满面春风,嗓音款款,不疾不徐,给人一种满含真情实感的“错觉”,令宇文会不由飘飘然起来。
他这个人便是不禁夸,挺了挺胸膛,还拍了自己胸口一记,很是自豪的说:“那是,你当我骠骑大将军是甚么人,可不是我吹牛,这遍京兆里头,你想要再找出一个比我宇文会人脉还宽广的……”
不等宇文会自卖自夸完毕,杨兼继续说:“往后里若是还有这档子事儿,兼可是还要找人脉宽广无人能及的宇文大将军了。”
“好说!好说!”宇文会一脚踏入了捕鼠器还不自知,继续自夸说:“这点子小事儿,举手之劳,那真是杀鸡用牛刀,我……诶,不对……”
宇文会突然醒过梦来,最后一句声音霎时小了,自言自语的说:“我为什么要听他使唤?”
杨兼给宇文会埋了一个坑,眼睁睁看着宇文会满心欢喜的一头栽进来,不由笑了笑,这便宜捡的不错,便说:“有劳宇文大将军的烤鸭炉,那兼这便去做鸭馔了,大将军请便。”
杨兼没说送客,也没说不送客,放了一个活口儿,毕竟人家骠骑大将军巴巴的送上了烤鸭炉,总不好卸磨杀驴不是?
宇文会便想了,杨兼突然琢磨起鸭馔的烤炉来,不同寻常,绝对不同寻常,其中必有甚么猫腻儿,这炉子都是自己找人打造的,留下来看看究竟,说不定还能拿捏到杨兼的把柄,到时候万万钱的书契不就能两讫了?
杨兼要去膳房,宇文会令匠人手脚麻利的将烤鸭炉砌上,就这工夫,三弟杨瓒听说大兄要做鸭馔,立刻也来了膳房。
自从昨日里杨瓒食过了干脆面,那当真是食髓知味,还即兴写了一篇脆饼赋。大兄要做阿爷喜欢的鸭馔,杨瓒心里仿佛揣了一只毛兔子,也想观摩观摩,习学习学,说不定若是能学成这举世无双的鸭馔,也能亲自下厨给顺阳公主做一做。
杨瓒进了膳房,身后还跟着两个仆役,杨瓒说:“大兄,你要的活鸭。”
他说着,摆了摆手,示意仆役将鸭子拎上来。
杨兼要的是活鸭子,并非是宰杀好的鸭子,杨瓒特意让仆役一大早上去相看最好的鸭子,按照杨兼的要求,不要太大的,不要太小的,不要太肥的,亦不要太瘦的,简直是千挑万选,终于选出了这么一只鸭子。
“嘎嘎——嘎——”
“嘎嘎嘎!!”
“嘎——嘎嘎嘎……”
宇文会跟进膳房,登时皱了皱眉,嫌弃的用手扇风,说:“啊……阿嚏!鸭、阿嚏——毛!”
杨兼则是见过大世面的,眼看着一只活鸭,也没甚么大惊小怪,攘起自己的衣袖,将衣摆撩起来掖在衣带里,随即想了想,弯下腰来,对小包子杨广说:“儿子,你先出去顽一会子,还未食早膳罢,去吃几口点心。”
小包子杨广听出来了,杨兼这是要支开自己,他心中狐疑,不知甚么事情需要支开自己。杨广天生多了一个心窍,善于心机算计,当即不动声色,脸上还是挂着甜甜的,乖巧的笑容,使劲点了点头:“嗯嗯!窝去粗早膳了!”
小包子说着,听话的跑开,小短腿颠颠颠的迈着小碎步离开了膳房。
小包子离开膳房之后,并没有跑远,圆溜溜的猫眼一眯,转了一圈,立刻折返回来,放轻了脚步,当真好似一只小猫咪,又跑回了膳房来,躲在暗处,踩着木柴垛子,两只小手扒着膳房角落的室户,露出一半眼睛,往里面偷偷的看。
其实杨广想多了,杨兼遣走他,并非要做甚么见不得人之事,而是准备——宰杀。
在众人眼中,小包子杨广堪堪四五岁,还是个标准的小娃儿,怎么能见到宰杀这等血腥的场面儿呢?
杨兼把便宜儿子支走,这才准备开始理膳。衣袖推到手肘以上,露出修长纤细的手臂,杨兼的肤色略白,常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他看起来像是个翩翩公子哥儿,毫无威胁力。
杨兼从仆役手中接过“嘎嘎”乱叫的活鸭,左手桎梏活鸭,两三下便将扑腾的欢实的活鸭止住,右手“刺啦”一声,从灶台上抽出一把光亮的宰刀。
宇文会抱臂靠着膳房的门板,真不是他看不起杨兼,就杨兼这文质彬彬的模样儿,还想要宰鸭?屠夫他见得多了,从未见过杨兼这样斯文的……屠夫。
不等宇文会嘲讽完毕,就见杨兼动作干脆利索,食指和大拇指压住鸭脖子,将鸭脖绷紧,右手的刀刃轻轻一划,手法之稳,快准稳的直接切断鸭子的食管和气管。
“呲——”
杨兼事先准备了一个血盆,里面放了一些清水和食盐,干脆利索的宰杀之后,立刻将鸭子托起来,随即是滴滴答答的响声,鸭血顺着不大的宰杀开口,哗啦啦的喷进血盆中。
宇文会当场愣住,看这手法,鸭脖上的刀口很小,一点儿也不起眼,却十足的干脆利索,一刀切断食管与气管,毫不脱离带水,宇文会下意识的抬起手掌,也不知为何,捂住了自己的脖颈,只觉得大夏日的,脖颈有点发凉。
何止是宇文会,杨瓒也当场愣住,和宇文会简直是同款动作,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杨兼面色平静,将鸭血控干,然后将宰杀好的鸭子放在一面儿,拿来一条干净的手帕,擦了擦自己沾染了鸭血的手掌。
杨兼的手掌偏白,鸭血鲜艳,染在手指上,好似最明艳的胭脂,血迹从修长有力的手指蹭到洁白的帕子上,一股子浓烈的病娇之感扑面而来,令宇文会又打了一个抖。
杨兼擦了擦手,一抬头,正巧看到三弟杨瓒与宇文会用同款“目瞪狗呆”表情盯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杨兼不知他们在看甚么,还以为他们对鸭血感兴趣。
南北朝时期已经出现鸭血了,但是鸭血并非是食材,而是记录在药典之中,算是一种治病的药材,基本没有人入膳。
杨兼一面擦手,一面好心的解释说:“盆子里放了一些清水和散盐,如果不放盐,鸭血会很容易凝固。鲜鸭血食起来鲜嫩丝滑,宇文大将军要不要带一些鸭血回去,尝尝鲜?”
“不、不不不必了!”宇文会一口拒绝。
杨兼也没有强求,说实在的,鸭血可是杨兼的心头好,尤其是自己做的鸭血,干净卫生,口感还鲜嫩,是外面儿卖的那些鸭血比不得的,只有这么一盆鸭血,杨兼还想留下来独食,便对膳夫说:“把鸭血先端下去储藏起来。”
“是,少郎主。”膳夫们赶紧依言把鸭血的盆子擎走。
杨兼宰杀完毕,手法干脆利索的去毛、净膛、充气、打钩,将收拾妥当的鸭子挂上钩子,拎着钩子,准备给鸭胚烫皮。北京烤鸭以外皮枣红酥脆闻名,这秘诀就在上色和烫皮上,先用热水浇鸭子,然后立刻浇上四五遍“糖水”,使鸭子热胀冷缩,肉质更加紧致。
糖水亦是有讲究的,饴糖最好,如今是夏日,考虑到湿度的缘故,糖水的比例不用太稀。倘或是正宗的挂炉烤鸭,为了让外皮酥脆更容易烤制,除了糖水比例之外,其实还要加入大红浙醋,大红浙醋便是广州茶点中的香醋,略微发酸,后劲回甘,又十足清爽。加入大红浙醋的挂炉烤鸭,烤制的时候外皮更容易酥脆,而且光洁油亮。
不过如今眼下杨兼手头并没有大红浙醋这种食醋,想要自己酿造又要一段时日,今日只能作罢。
上色之后还要晾胚,需要挂在通风,且无直接日照之处晾干,鸭子表皮不能出油,条件也十足的严苛,趁着晾胚的过程,杨兼便着手开始和面,做一些烤鸭的荷叶饼薄饼,还要准备卷饼的蘸料甜面酱等等,忙的一刻也闲不住。
宇文会是来“刺探敌情”的,没成想真的看到堂堂隋国公世子下厨理膳,那动作老道又熟练,看的是眼花缭乱。
小包子杨广一直扒在室户上偷看,看了好一会子,并未发现太多端倪,这时候杨兼新收的小仆玉米从外面走进膳房,手里拿着一些奇奇怪怪物什。
玉米将那东西递过来,说:“少郎主,您要的秫秸节。”
秫秸其实就是高粱秆子,在古代就是粟米杆子。众人一阵奇怪,杨兼为何要让人去寻秫秸杆子?难不成要烧火?可这鸭馔不是要用杏木、梨木、桃木这等果木,烧制出来的才美味儿么?
杨瓒奇怪的说:“大兄,你要这秫秸粟米杆子做甚么?”
杨兼施施然接过一把秫秸,秫秸捆在一起,每根大约十厘米。微微一笑,很淡定的说:“这叫堵鸭塞,一会子灌汤的时候,避免汤水从鸭子的肛/门流出来。”
“肛……”宇文会大吃一惊,不等他说完,众人便见杨兼将秫秸节握在手中,稍微掂了一下,似乎在试手感。随即杨兼一手托着鸭子,一手攥紧秫秸节,对准鸭子一捅一抖,手腕灵动,全凭巧劲儿,那动作简直便是个中老手,长达八厘米的秫秸节,毫不留情的捅了进去……
宇文会和杨瓒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吞咽声,方才是脖颈发麻,这会子是下身发麻,好似有一阵阵冷风袭过。
小包子杨广扒在膳房的室户上偷看,脚下的木柴一歪,差点直接从垛子上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