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叫杨广!
杨兼:“……”
杨兼乍一听“杨广”二字,心窍之中登时刮起了翻天覆地的腥/风/血/雨,“父父”慈爱的笑容,仿佛是即将干涸的凛冬之水,一点点凝固,最后被冬风一吹,彻底凝成了霜……
杨广,这个名讳简直是如雷贯耳。不为别的,因着杨广是现代人耳熟能详的暴君之一,他的功绩完全掩藏在暴虐之下,让杨广的恶名逆风亦能传十里。
更重要的是,杨广可是历史上“坑爹”排行榜的魁首!
史料记载,杨广扳倒太子之后,被隋文帝杨坚封为太子,杨坚重病之时反悔,想要重新立大儿子为太子,杨广知晓此事立刻逼宫,杀死了自己的亲爹,成功上位,成为了大隋第二位掌权人,也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隋炀帝……
如今眼下老老实实坐在热汤之中,粉嫩白皙,规规和和的小包子,竟然告诉杨兼,他唤作“杨广”。
杨兼温和的笑容干涸在脸上,心中默默的想着,现在“我去买个橘子”,还来得及么?
杨广虽如今变成了小包子,身子严重缩水,仿佛一个小娃儿似的,但他的心智完全没有缩水,心窍中的承算心机多不胜数,本想用氏族拉近干系,让杨兼生出一股子亲切感,但没成想,杨广说出自己的名讳之后,杨兼一点子也没有亲切之感,温柔的笑容反而凝固了
且……
异常古怪。
便算杨广是“后来人”,已经经历过一辈子,但此时此刻,善于心机谋算的杨广,竟看不透他这个“父亲”了,不知杨兼到底在想甚么。
杨广借着热汤的蒸汽掩护,眸子不着痕迹的微微滚动着,随即祭出了自己的撒手锏,扒着木桶的边沿,缩了缩奶白的小肩膀,小小的包子因着身量没长开,稍微有些溜肩膀,无助的战栗着,无比的弱小可怜。
小包子杨广眨巴着大眼睛,嗓子里奶声奶气的呜咽着:“父、父父,窝……窝缩错神马话了咩,惹父父不快了……”
杨兼沉浸在“坑爹”的震惊之中,听到小包子的话,瞬间回了神,眼看着可可怜怜没人爱的小包子,心底里陡然有些发软,这么小的孩子能有甚么坏心眼儿?
再者说了,如今的“自己”堪堪十九年华,尚未娶亲,眼前的小包子杨广更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按理来说,那个“坑爹”的杨广还没出生,说不定还在娘胎里呢,决计不是一个人。
不过恰巧同名同姓罢了……
杨兼这般思虑,舍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杨兼微微蹙眉,朗声说:“何事喧哗?”
仆役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少郎主!前些个少郎主去太府大夫家中做客,看上的那小奴妓人,太府大夫给您送过来了!”
太府大夫,北周文官,中大夫正五命,隶属于六府之中的天官,主要负责“天下库储,出纳租税”。值得一提的是,北周的官制一命相当于九品,九命相当于一品,也就是说,太府中大夫相当于五品文官,虽然官阶不是很大,但油水充足。
小奴妓人,简单来说其实就是妓子,南北朝时期豢养家妓是一种“时尚”,谁家豢养的家妓多,正说明谁家位高权重。
本以为府上的莺莺燕燕已经够多了,没成想还有这么多“花样儿”,当着自己便宜儿子的面儿,仆役大喊着“妓子”如何如何,小包子还那么小,杨兼恐怕孩子听了不好。
杨兼转头一看,却见小包子老老实实的坐在热汤里,肉肉的脸上挂着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淡定表情,又奶气又老成,那双黑白分明的猫眼里充斥着浓浓的了然,还轻轻撩了自己一眼。
杨兼:“……”
罢了奴仆的声音又隔着门板,期期艾艾断断续续的说:“少郎主,那妓子……妓子……笨手笨脚,刚一入府,便撞翻了三郎主亲手做的饼食……三郎主一向与少郎主您不对付,听说是少郎主的妓子,一定要少郎主给一个说法呢。”
杨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额角,自己堪堪来到南北朝,南北朝的纷乱暂时未有体会到,倒是先要处理家长里短儿。
仆役口中的三郎主,恐怕就是杨兼如今这个身子的便宜弟弟了。
眼下的隋国公杨忠一共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便是隋国公世子,不必说了,正是如今的杨兼。
老二杨整,为人敦厚正直,高大英伟,能征善战,据仆役说,跟随着隋国公出门公干去了,这几日便会一同回朝。遍长安城中,提起隋国公的二郎主,那都要竖起大拇指,由衷的赞叹一句“果然虎父无犬子”,杨整可谓是北周战神,每每出征,无往不胜!可惜的是,只有杨兼知晓,在不久的将来,杨整跟随如今的北周皇帝宇文邕出征攻打北齐,最终力战而死……
老三杨瓒,本名杨慧,后来改名杨瓒。杨瓒此人和高大英伟的二兄不同,乃是北周才子,因容貌俊美而闻名长安,可谓是长安城有名的美男子。杨瓒诗书礼仪绝佳,好交文人雅士,出身将门,又习得一身武艺,文武全才。这样的人物儿在京兆提着灯笼也找不到几个,可想而知,杨瓒每每出门,长安城的姑娘们争相探看,那场面儿犹如大型追星现场。便是如此出身名贵、风流倜傥的三郎主,却有一个南北朝男子稀缺的优点——痴情。
听仆役说,三郎主杨瓒痴情于当今陛下的妹妹顺阳公主。
是了,杨兼乍一听,只觉这顺阳公主的名号,似乎有些子耳熟,仆役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盯着杨兼,杨兼猛然才想起,顺阳公主这名号仿佛不久之前听说过,便在杨兼要收小包子杨广做儿子之时,杨兼之所以执意收小包子为儿子,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就是——挡箭牌。
而小包子这个挡箭牌,挡得便是顺阳公主……
杨兼只觉宿醉的疼痛复又席卷上来,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古人诚不欺我,前有“坑爹之事”,后有“兄弟阋墙”。原杨兼、杨瓒和顺阳公主之间是一个三角恋的故事……
谁不知隋国公府二郎主能征善战,素有战神之名,三公子文武全才,乃北周第一才子,而隋国公的长子便……
之所以那么多美人儿追捧隋国公长子,并不是因着隋国公长子武能扛鼎,也并非隋国公长子文能安天下,而是因着长子乃是世子,以后是要世袭国公爵位的,再者,隋国公长子姿仪出众,乃系北周第一美……
老二武艺好,老三文采好,老大……脸蛋儿好。虽三位少郎主都是同父母同的兄弟,但是老三杨瓒平日里最是看大兄不起,一方面是大兄游手好闲,整日拈花惹草,另外一方面便是因着顺阳公主之事了。
杨瓒本就与杨兼有仇,哪知道今儿个便是这么巧,杨瓒亲手为顺阳公主做了一碗汤饼,太府中大夫送来的妓子不小心撞翻了杨瓒的汤饼,杨瓒如何能不动怒,当下便要让杨兼给个说法。
杨兼听着外面儿喧哗的声音,只觉额角青筋直蹦,无奈的叹口气,说:“出去看看。”
“吱呀——”
杨兼推门而出,果然看到屋舍外面的庭院中站着不少人,一个身披白色薄纱的少年,瑟瑟缩着肩膀,低头按首,下巴恨不能抵在单薄的胸口上,不停的战栗着。
那少年身量羸弱,细腰犹如弱柳扶风,只披着一件又薄又透又软又贴身的薄纱,恨不能透出莹润的肤色,应该便是仆役口中,太府中大夫送来孝敬“原主儿”的妓子。
杨兼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很好,妓子还是个男子,不,确切的说,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妓子吓得巴掌大的小脸儿面色惨白,一个字儿也不敢说。他面前叩着一只瓷碗,精美的瓷碗摔得细碎,里面和着几根形似面条,犹似面片儿的面食。因为面条或者面片儿实在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所以杨兼一时间也说不好是甚么吃食,大抵是汤煮的面食,或者是……煮烂的面糊糊?
按照仆役所说,这应该是三郎主杨瓒亲手制作的汤饼。
小包子杨广赶忙擦了擦,裹上小衣裳,迈开小短腿也跑出来,伸手扒着杨兼的衣摆,浑似很依赖杨兼的模样。
杨兼低头看了一眼小包子,又看了一眼衣着过于单薄的妓子。虽说这妓子是个男子,但在孩子面前穿成这样,终归不是太好,于是杨兼干脆将自己的外袍哗啦一声解下来,顺手披在妓子单薄的身子上。
妓子诧异的抬起头来,一双杏眼红彤彤的,还挂着惊惧的泪水,撞在杨兼“温柔多情”的目光上,突然露出一丝丝的羞赧。
三郎主杨瓒不知大兄已经换了“瓤子”,看到这场面还道是杨兼花心风流惯了,冷嗤一声,凉凉的说:“大兄倒是怜香惜玉。”
杨兼顺着那清冷的嗓音看过去,眼前此子必然便是自己的便宜三弟杨瓒了。杨瓒身材高挑,一身文人姿仪,偏偏精腰挺拔,透露着一股武将气息,文武的结合让杨瓒文雅而不穷酸,英挺而不虬髯,尤其杨瓒容长脸面,更有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清冷高洁之感。
杨瓒果然与杨兼不对付,腰扇一挑,指着扣在地上的瓷碗,说:“大兄纵容妓子,撞坏了我亲理的汤饼,今日大兄必然要给我一个说法,否则……”
杨瓒“找茬儿”的话还未说完,杨兼已经淡定开口,说:“为兄赔给你。”
“赔?”杨瓒冷笑一声,说:“大兄有所不知,这可是我亲自下庖厨,为公主所制的汤饼,大兄拿甚么赔给我?”
杨兼的态度还是很平静,国公府中的仆役都知道,往日里世子和三郎主一见面儿,必然是要掐个你死我活的,今儿个却只有三郎主一面热,世子异常的平静,也不知甚么情况。
杨兼态度很好,说:“为兄也可以亲手理膳,做一碗汤饼赔给你。”
他话音一落,别说是仆役们,别说是三弟杨瓒,便是小包子杨广也狠狠吃了一惊,圆溜溜的猫眼睁大再睁大,保持着揪住杨兼衣摆的动作,扬起肉肉的小脖子,奇怪的看了杨兼一眼,父亲甚么时候还会理膳了?
“好啊。”杨瓒点点头,他以为杨兼只是信口开河,毕竟杨兼平日里几斤几两,他这个做弟弟的哪里能不知晓?
杨瓒说:“大兄既然要亲自理膳赔给弟弟,那再好不过了。但弟弟丑话说在前面儿,这饼食做的不好,今日之事便不算完。”
杨兼挑了挑眉,说:“如何才算是好,弟亲大可以言明。”
杨瓒今日便和他牟上劲儿了,冷笑说:“大兄见多识广,乃是我们隋国公府上的世子,这烹饪出来的饼食,必然非同俗物,大兄可不能用一般的饼食来搪塞弟弟……”
杨瓒握着腰扇,扇子尖轻轻敲击着掌心,一派翩然之姿,说:“大兄听好了,这饼食不能是起溲、不能是餢飳、不能是曼头、不能是薄壮、不能是汤饼、不能是牢丸、不能是粔籹蜜饵、不能是豚耳狗舌。弟弟也不难为大兄,只求‘犒(月高)香壤(月襄)色,食指大动’,这八个字足以。”
足以?分明是找茬儿!无论是仆役们,还是小包子杨广,都已经预料到,杨兼被三郎主戏弄之后,震怒恼羞拂袖而去,不欢而散的场面儿。
哪知……
杨兼从都到尾都未有动怒,面色温/如春棉,似乎从不知甚么是恼怒,看着杨瓒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面对杨瓒咄咄逼人的冷笑,杨兼竟是淡淡的笑了回去,说:“这亦不难,弟亲既然想食饼,为兄做给弟亲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