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木一走进本部长室,间宫马上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急急忙忙地靠了过来。椎野正坐在办公桌后打电话,仓本一脸僵硬地坐定,而堀川和藤卷则是还不见人影。
“警务部长,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间宫脸上浮现出掺杂着焦虑的笑容。他们昨晚原本应该要在电话里讨论一些事情的,可是冬木却被叫来参加干部会议,所以事情就讲不成了。再加上自己并没有获邀参加那场会议,或许也因此而加深了间宫的焦虑和不安。
“有什么事?”
结果他们就站在门前聊了起来。从旁人的角度看来,简直就像是在讲悄悄话。
“有件事情我想在开会之前先让你知道。”
“那就麻烦你尽量挑重点讲。”
“是关于斐川隆一的事情。我已经找到他和不破之间的交集了。他是通过前县议员加山正身边的人来拜托不破帮忙撤销那张罚单的。而那个加山正身边的人是做放款业务的,所以幕后的黑手恐怕就是桑江高明。”
“是嘛!”冬木回答道,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
正在讲电话的椎野看着这里,眼神显得十分彷徨无助,对他们密谈的内容好奇得不得了。就快要完全感觉不到他身为县警最高指挥官的威严了。
“然后呢?”冬木催他把话说完。
“也就是说,桑江才是抓着不破的把柄,在背后操纵他的幕后黑手。”
志得意满的肉包脸上浮现出邀功的神色。的确是个很不错的情报,但是现在在冬木的心里,其实还有一个比这更重要且更紧急的情报。
“我知道了。”
冬木没有太大反应地说完之后,间官反而变本加厉地把脸愈凑愈近。
“另外还有一件事……不过,你可能已经知道了。”
“什么事?”
“就是那个米粉头的女人,好像是以前一个当过女警,叫麻生史子的女人跟不破所生下的女儿哦!”
“这我已经知道了。”
“是吗?我想也是。只不过,我听说那也有可能是她和别的男人生的女儿,所以这一条你最好也留意一下。”
“别的男人?谁呀?”
“呃……这个嘛……”
看样子,间官好像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不说就算了。”
冬木冷冷地抛下一句,转身就走。当他坐到沙发上的同时,堀川也进来了,眼睛和脸颊都肿肿的,显然是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合眼的样子。
“刑事部长在干吗?”
刚好就在椎野打完电话,正要开口问的时候,藤卷一脸紧张地走进部长室。也不坐到沙发上,直接走到椎野的办公桌旁边,附在椎野耳边小声地说着话。
“没人在?”
椎野瞠目结舌地讲出这三个字。
冬木一听就猜到他们咬耳朵的内容了。肯定是当刑警到达不破的宿舍时,按门铃没人搭理,静江平常开的那辆小客车也不在停车场里。
而冬木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他刚才已经先去过不破家。当时也是按了门铃没人搭理,车子也不在停车场里。
“会不会是出去买东西了?”
椎野的语气里充满了恐惧。
冬木倒不同意这个看法。
不破失踪至今已经是第三天了。虽然的确有必要去添购一些食物或日用品,但冬木是上午七点整就上门去打扰,以买东西来说,这个时间未免太早了。而且也很难想象有什么别的事情会重要到让静江在还不知道丈夫去向的情况下离开家门。
多重失踪……冬木是先在心里作好了最坏的打算,才来参加这个会议的。
“我已经派刑警在现场盯梢了,她一回来,马上向我们汇报。”
冬木立即对藤卷的话作了反应。
“是大家都认识的刑警吗?”
“那又怎样?人家可是很厉害的哦!”
藤卷故意露出把冬木当白痴耍的笑容,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四个大字——胜负已分。
冬木才懒得理他,继续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记者们是不是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刑警?”
“如果是经验老道的记者应该就会知道吧!毕竟城田在侦讯方面是专家级的人物,那群记者好像也曾经夜访他的宿舍,请教他一些问题。”
“请他马上离开。”冬木语气强硬地说道,“昨天我不是也说过了吗?有一个叫青嶋的记者,为了写入事草案的报道,正试图和不破课长取得联系。要是被他发现有警察在不破家附近东张西望的话可就麻烦了。”
藤卷又笑了一下。
“再怎么样也不会比你惹眼!”
“你说什么?”
“我的部下说在金合欢大厦的附近看到了你,你那蹩脚的变装早就被看穿了。”
冬木的脸红得仿佛就要喷出火来。
“关你屁事!”
“这倒也是,我才不会像你,明明贵为部长,却又要隐藏自己部长的身份,在别人家附近鬼鬼祟祟的。”
不要中了他的计……
冬木用力地咬紧牙关。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直说了。我前往不破课长的宿舍时,正好是七点的时候。以买东西来说,时间未免也太早了。”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交代下去要全县加强戒备,全力搜查红色的小客车。你只要乖乖待在这里等我的报告就行了。”
“别得寸进尺!”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都是因为警务部没事跑来搅局,原本很简单的一件事才会变得越来越复杂。”
“吵够了没有?”
首先发难的是堀川,而且语气十分强硬。
“可以不要再吵了吗?”
这次堀川则是用比较平静的口吻说道,同时他慢慢地把大家的脸看了一遍。
“再这样下去的话,真相永远没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就是因为本部里交织着各种错综复杂的情报,大家才会在那边疑神疑鬼的。为了找出不破课长的下落,我们应该开诚布公地把事情说清楚才对,应该把各自隐藏的情报全都交出来,大家集思广益。就像拼图一样,一天不把所有的情报碎片都找齐,就一天看不清事情的全貌。只要在座的全体人员都能把各自手中握有的情报全部交代清楚,一定会有什么发现的。我说得不对吗?”
屋子里鸦雀无声。
非常有说服力的一席话。堀川明明一直专心在处理地震的后续救援事宜,可是对于不破失踪的这件事,却表现出和截至昨天为止全然不同的高度关切。他现在的表现,或许可以说是充分地发挥了既不属于特考组,也不属于地方公务员的准特考组优势。
冬木打从心里对他那一席话表示赞同。
的确应该这么做。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永远也看不清真相,而且事情的严重性也只会不断地升级。要是真的演变成多重失踪的话,那么这件事就真的会陷入无法掌控的地步了。
他望向藤卷。后者正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瞪着虚空中的一点。难道他还是一意孤行,死都要为刑事部抢得主导权吗?不过,即使是藤卷,应该也十分清楚事情的严重性才对。那么,可能就是刑事部的面子在作祟了。只要把面子做给他,他一定也会愿意合作的。
冬木偷偷地看了一眼椎野的表情。像这种时候,主持整个大局应该是本部长的工作。只不过,椎野似乎已经完全忘了自己的职责所在。仓本和间官也一样,脸上都挂着按兵不动的表情,只想等自己以外的其他人先提出意见。
真是一群没用的乌合之众……
冬木将视线投向坐在对面的藤卷。
“藤卷部长。”
“什么事?”
“你对堀川部长说的话有什么意见?”
“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我也这么认为。”冬木继续试探他的反应,“那你对夫人不在家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呢?”
“现在还没有……”
“你不觉得必须把失踪的可能性也考虑进去吗?”
“目前还没有足够的迹象支持你这种想法。”
“既然这样,我们就把迹象整理出来吧!你意下如何?”
“可以啊!”藤卷干脆地说道,然而,下一秒钟马上就辜负了冬木的期待,“你先说。”
冬木一下子答不上来。因为他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自己手里的情报哪些是刑事部已经知道的,哪些又是刑事部还不知道的。他目前唯一知道的是,刑事部所握有的情报要比警务部多太多了。
“首先还是请刑事部先说吧!你们昨天不是才对夫人问完笔录回来吗?”
“提议的人先说不是千古不变的定律吗?”
“遗憾的是,我手边并没有什么太了不起的情报。还是请您先说吧!”
请“您”先说……为了达到目的,不得不低声下气地这么说,但是藤卷听了也只是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并没有要开金口的样子。
即使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椎野还是一句话也不说。虽然愤怒,但是冬木还是可以冷静地作出判断——他已经完全放弃身为一个本部长应该负的责任了。
“可以由我先说吗?”
率先打破这个僵局的人还是堀川。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请说。”
冬木如释重负地连忙点头。
堀川下定决心似的从桌子上探出半个身子,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事实上,前天内人曾经打过电话到不破课长的宿舍去。”
冬木大吃一惊,会议桌上也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电话是他太太接的,于是内人便问了她这件事,当时不破太太的回答是,不破消失了。”
“消失了……”
冬木下意识地宛如鹦鹉般重复他说过的话。
消失了……不就是她老公失踪的意思吗?冬木飞快地动着脑筋,想要摆脱这个太过于理所当然的结论,但是却又想不到有什么别的方法可以解释这句话。椎野、藤卷、间官也都露出一样的表情,只有仓本一个人头低低地盯着地板。
“是夫人自己主动提起不破课长失踪的事吗?”
冬木为了让堀川这句话的意思更明确一点,于是便这么问道。
可是堀川摇了摇头。
“不是,是内人经由‘某个人’口中得知不破课长失踪的消息,才打电话过去的。”
从谁口中?冬木脑中第一时间浮现出这个问号,但是堀川的脸色之阴沉,让人不敢随便插嘴。
“简单地说,当内人问不破太太,不破课长是不是真的失踪了的时候,不破太太的回答是‘消失了’这三个字。”
他到底想说什么啊?冬木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理解能力了,但是除了低头不发一语的仓本以外,其他人也都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她只是把‘失踪了’说成‘消失了’而已,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吗?”
当冬木一反问回去,只见堀川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她用的可是‘消失了’这三个字哦!试想,丈夫只不过是一个晚上没回家,有必要用到这三个字吗?我当然可以体会她担心的心情。我想她应该也知道,警察本部的警务课长一个晚上没回家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问题是,一般人会用到‘消失了’这三个字吗?更不用说内人和不破太太根本一点都不熟。”
冬木的脑子里闪过了一个类似恐惧的念头,然后又再度怀疑起自己的理解能力。他完全摸不透堀川言下之意到底是什么。如果从静江因为丈夫的失踪受到很大的打击,整个精神状态都很不稳定的角度来看,会说出“消失了”这三个字也不是什么太难理解的问题。
“堀川部长有什么想法?”
干脆直接问他比较快。
堀川点了个头,仿佛是要说服自己。
“我认为不破太太从头到尾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
冬木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声音。
“没错。”
“你的意思是说,无论是不破课长失踪的理由,还是他去了哪里,夫人全部都知道吗?”
堀川没有回答,害得冬木心里愈发感到不安。
“不是这样的吗?那你倒是说说看,夫人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认为不破太太早就知道……不破课长已经死了。”
说出这句话的堀川脸上充满了因悲伤而扭曲的神色。
冬木的视野也跟着扭曲,充满了震惊不已的干部们的脸……
“怎么会?”
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因为我一直盯着神户的转播看。不破课长不可能在穿着西装,而且还没有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状态下抵达灾区现场。不破课长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神户。”
这种话从堀川嘴里说出来格外具有说服力。当部长室里陷入一片沉默之际,藤卷打开环抱在胸前的手臂说道:“去问不破太太笔录的刑警也说,不破太太说不破出现在电视上的这个证词的真实性有待商榷。”
“那还不赶快把夫人找出来!”
冬木朝着藤卷咆哮。
“我现在不是已经全力在找了吗?”
于是冬木又转过头去望着堀川。
“你说不破课长死了?那尸体在哪里?他又是怎么死的?”
堀川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似乎是在思考要怎么回答,可是却又答不上来。
“我这里倒是有一个线索……”藤卷似乎已经有所觉悟,“不破失踪的那天晚上,有人目击到他就坐在一辆由年轻女子驾驶的红色卡罗拉的副驾驶座上。”
“由年轻女子所驾驶的车上……”
这肯定又是刑事部知情不报的线索之一。不过,此时惊讶的情绪已经比愤怒强烈太多了。
“好像是喝醉的不破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
“那辆车现在在哪里?车主是谁?”
“已经在查了,但是目前还没有查到车辆资料。”
“这么说来……”间宫突然插了进来,“那女人该不会就是那个米粉头的女人吧?”
“目击者只说是烫得卷卷的头发,所以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藤卷部长……”冬木把讨论再拉回主题,“有没有这种可能……米粉头和开着红色卡罗拉的女人其实是同一个人,而且那个女人还去过不破课长的宿舍?”
“什么?”又是间宫,“那女人去过不破课长的宿舍?”
冬木懒得理他,继续对藤卷说道:
“那有可能是不破课长和以前在这里当过女警的那个女人生下的女儿吗?”
藤卷猛地瞪大眼睛。
原来他还不知道这个情报啊!
“这是怎么一回事?”
已经没有理由再犹豫了,冬木直言不讳地回答:
“据我所知的情报是,不破课长在年轻的时候,曾经和一个叫做麻生史子的女警交往过。而那个女警在怀了不破课长的孩子之后就辞职了。”
间宫一脸惊慌失措地又开了口: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那个女人因为自己的母亲被不破抛弃,所以对不破怀恨在心,然后就把不破给……这种想法未免也太荒谬了吧!”
“又没人这么说。”
藤卷瞪了间宫一眼。
间官吓得缩起脖子,一面说“那就好……”,一面偷偷地往旁边的仓本望去。而仓本还是头低低的,老僧入定似的一动也不动。
冬木突然有一股奇妙的感觉。得意扬扬地把麻生史子的情报告诉他的间宫,此刻居然又作出等于是在包庇不破女儿的发言。难道说……
我听说那也有可能是她和别的男人生的女儿,所以这一条你最好也留意一下。
间宫所要包庇的,莫非是那个“别的男人”……就是仓本吗?
但是,冬木的脑袋里还有几个比较重要的问题。
“藤卷部长……你刚刚说不破课长喝醉了坐在卡罗拉车子里,对吧?”
“目击者是这么说的。”
“可是不破课长不会喝酒啊!”
“所以我才认为这有可能是个案件。”
的确没错。不破不是自愿喝的,而是被强灌了酒……应该要这样想才对。
不破的女儿……真的有这么一号人物吗?
冬木看了看间官,再看了看仓本。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女人是不破课长的女儿吗?”
间宫避开了他的视线,而仓本则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不过,覆盖在两颗眼球上的眼皮则仿佛抽筋一样地微微抖动。
“好像真的有。”
说话的人是椎野。
冬木望向椎野,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看过他的脸了。
“听说有人看到麻生史子和一个很像是她女儿的女孩走在一起,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
冬木忍不住破口大骂。
椎野的脖子就像乌龟缩进龟壳里似的往后缩,苍白的脸色看起来就像是涂满白粉的“傻瓜殿下”。
冬木又望向堀川。消失了……脑海中又浮现出造成这场骚动的静江的话。
“你的意思是说,夫人知道不破课长被自己的女儿杀死了吗……”
堀川沉默了好几秒钟,目光坦荡地望着冬木。
“不是……”
正当他要解释的时候,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打扰一下。”
小栗课长的头从打开的门缝里伸了进来。虽然他平常的态度就是那样畏畏缩缩的,但是这次却连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
“什么事?”
冬木看也不看椎野一眼,径自问道。在缠成一团乱麻的脑袋里,有个小小的角落很清楚地知道,目前主宰这场会议的人是他自己。
小栗说道:
“不破课长的夫人来了,说是有事情要跟各位说……”
颤抖的声音传遍了整间部长室。
冬木很小心地不让自己的声音也跟着颤抖。
“人已经到了吗?”
“是的。”
冬木把五张宛如被雷打到的脸轮流看了一遍,对小栗说:
“请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