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时针清清楚楚地指在十一点半的地方。
间富呈大字形靠在沙发上,解开裤子的皮带,挺着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正对着坐在他面前那个体型矮小、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男人施压。
眼前这个男人叫做竹之内,隶属于搜查二课的事件送致班。七年前当间官还在担任苇冢署长的时候,曾经当过他的媒人。
“简而言之,刑事部的看法是不破的失踪和四年前的县议员选举有关,对吧?”
间宫压低了声音问道,只见竹之内原本就已经垂在胸前的头又垂得更低了。
“……恐怕是吧!”
“恐怕是吧?现在说谎都不用打草稿的吗?明明就是以你们课为中心的调查,不是吗?”
“问题是,传到我耳中的都只是很片段的情报……”
“喂!你可不要糊弄我哦,谁不知道每个课里的行政人员都是那个课的活字典,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
“更不要说不破还在那次选举案中立下大功,从落选的加山阵营里逮捕到七个市议员,想必是乐不可支吧!”
“嗯,那倒是真的……”
“那个当选的宇喜多的儿子跟不破之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
“为什么不说话?”
“我……我对这件事情并不是很清楚。”
竹之内说道,声音小得就像蚊子哼一样。他把身体缩成一团,全身上下都在说:“饶了我吧!部长。”因为在上班时间内,行政人员离开座位如果超过十五分钟,就会让人怀疑了。而从他进来到现在,早就已经超过了十五分钟。他一心只想快点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然而,在警察组织里,一旦当过自己的媒人,就等于是自己的父母一样,地位是绝对崇高的。所以竹之内的表情才会像灌了一肚子苦水似的。
“真是个成不了大事的家伙!”
间宫语带讥讽地说道。
掌握到极佳的筹码了——在盘问竹之内长达十五分钟之后,这个想法已经从原来的不确定变为确信。
上礼拜,不破直接来拜托他撤销一张违反交通规则的罚单……斐川隆一,S大学三年级学生,因为超速被自动测速照相机拍了下来。老家在东山市中台町。一看到这个地址,间宫脑海中马上闪过一个灵感,因为那就在四年前不破担任署长的东部署辖区内。再加上斐川的老家就在离不破的车子被发现的现场往南仅两公里的地方。综合以上几点,间官便得出了结论,不破之所以要来帮斐川销案肯定跟他在当东部署署长时的事情有关。这么串起来,整件事情就说得通了。
接下来就只有一个问题,不破来销案这件事跟县议员选举到底有没有关系?
“竹之内……你听过斐川嘉文这个名字吗?”
“他是谁呀?”
“就是在东山市担任商工会副会长的那个男人啊!”
“没有……我没听过。”
“商工会是支持落选的加山阵营,对吧?”
“嗯……好像是!”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不破也有可能是因为检举加山阵营的违反选举法案件而招致什么人的怨恨,或者是让什么人欠他一个人情吗?”
竹之内抱着头苦思。
“怨恨是难免的啦!但是让什么人欠他人情嘛……”
“没有吗?”
“……我想不出来。”
竹之内回答得支支吾吾的,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间官坐在沙发上,抬起粗得像根圆木的腿,用力把穿着鞋子的后脚跟蹬在桌上。竹之内仿佛被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
间官盯着他苍白如纸的脸,笑着露出了红色的牙龈。
“千荣子还好吗?”
“啊!嗯,托您的福。”
“卓郎在幼儿园里还习惯吗?”
“大……大致上都已经习惯了……啊!谢谢您上次送的入学礼物,那实在是太贵重了,内人也收得非常不好意思,真的非常感谢您。”
间宫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你中午一定得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对吧?”
时钟的分针正指在十一点五十五分的地方。突然,竹之内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惶的神色。在这种情况下,按间富的喜好故意调快了十分钟的时钟常常会带来其他意想不到的效果。
竹之内手忙脚乱地表现出急着要走的样子。
“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还不行。”
间官做了一个“等一下”的手势。
“要走也得先留下点东西再走。”
“……您到底要我说什么呢?”
“当初的那件事情,一定在你们课里引起了许多流言吧!我想知道最小声的那个。”
竹之内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说!说完我就让你回去。”
“……”
“那就在我这里吃了午饭再走吧!”
竹之内的双肩毫无生气地垂了下来。
“……我说就是了。”
“这样就乖了嘛!”
竹之内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样子,吞了吞口水说道:
“大家的看法都倾向于不破警视在担任东部署署长的时候,是肆无忌惮地在检举加山阵营违反选举法的行为……”
间宫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意思是说不破和宇喜多狼狈为奸吗?”
“关于这点我就不清楚了,毕竟这只是流传在我们课里的窃窃私语……”
“你先给我等一下。”
间官打断竹之内的话,仰起头来望着天花板,试图把整件事情串连起来。然后回过头来说道:
“难道说,这件事情和宝井先生有关吗?”
竹之内似乎已经有所觉悟,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流传出了这样的推测。”
间宫发出尖锐的口哨声,感觉上就好像是要把累积在巨大身体内的空气全都一口气吐出来一样。
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宝井力从刑事部长的职位退下来之后,就空降到N县建筑业协会去当专务理事。也就是说,是宝井命令当时担任署长的不破对加山阵营严加取缔。
“原来如此。原来是宝井先生为了感谢宇喜多为他准备了那个肥缺才这么做的……非也,非也,才不是那么一回事,说不定宇喜多一开始就拉拢了宝井先生,好为县议员选举铺路……”
间宫讲到这里,已经有点像是自言自语了。竹之内也附和地点了两三下头。死鱼般的眼神依旧紧盯着墙上的时钟。而时针与分针也已经在“12”的地方交会。
“部长……时间……”
间宫才不理他苦苦哀求的声音。
“警务部长也知道这件事吗?”
“呃……我想应该还没有传到他的耳朵里。因为藤卷部长千叮咛万嘱咐,不可以把任何情报泄漏给松原课长……”
间宫深深地点了点头。藤卷大概也知道二课课长“小新”和冬木警务部长之间有一条特考组同志的热线,所以才会这么严密地提防着。
不仅如此……就连藤卷心里在打什么如意算盘,间官也都看得一清二楚。现在几乎已经可以确定,再过两年,他就可以取代宝井坐上建筑业协会的专务理事一职。然而,如果被人发现这次不破的失踪跟四年前的县议员选举有关,而且连刑事部出身的宝井也牵涉其中的话,那么事情又会演变成什么样呢?答案用膝盖想也知道的。警务部一定会立即解除专务理事这个职位,以免落人口实。也就是说,藤卷退休之后就得面临失业了。
所以藤卷才会那么拼命,不惜动员刑事部里所有的人力进行调查,只为了比警务部更早一步掌握不破失踪的真相。只为了守住他那个目前县里最有油水的空降肥缺。
墙上的时钟指在十二点五分的地方。
“部……部长……”
竹之内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了。
间富放松了脸部的线条。
“你可以下去了。”
竹之内一鼓作气地站了起来。
“那我告退了!”
“等一下。”
“怎么这样……”
“是关于宇喜多的儿子,明明是老三,为什么要叫一郎?”
“这个老三好像是在他的事业做大了之后才生下来的……如果将来要从政的话,一郎这个名字比较好写在选票上……”
“真是有趣的理由……”
“我可以走了吗?”
“你们家打算怎么取呢?”
“什么?”
“就是卓郎君的弟弟啊,差不多可以有次男、三男了吧!”
“啊!嗯……是在计划啦!”
间官高声大笑,松弛的脸颊和肚子上的肥肉也随之晃动。
“加油吧!你很快就能升上警部的。”
“谢谢!承您贵言。”
竹之内踩着非常奇妙的步伐,脚步飞快,足不点地地走出了部长室。
间宫眼角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了。
终于被他掌握到确切的情报了。喜悦就像烧开的水,不断在胸口冒着沸腾的泡泡。不过,光是掌握情报是没有意义的,要怎么好好地利用才是重点所在。
藤卷和冬木如今已经势同水火,而且从刚刚开会时的气氛看来,椎野和冬木的关系似乎也出现了裂痕。
这下可好了,要把这个情报卖给谁呢?
换个方式来说,谁愿意出最高价来买下这个情报呢?
他又可以从中捞到什么好处呢?
距离退休还有三年的时间。周期的仓本已经爬到比他还要高一级的生活安全部长了。如果按照顺序来说,再过两年,等到藤卷退休之后,仓本就会接下刑事部长的职位,而间宫则会从交通部长晋升为生活安全部长。
只要拿这个情报当作武器,好好地打通关系,假设一切都顺利的话,和仓本之间的职位交换过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就让仓本这辈子都坐在生活安全部长的位置上直到退休,而藤卷退休之后的空缺就由他来接收。如此一来,敦子一定会非常高兴的。他敢保证,敦子一定会因为终于胜过可奈子而高兴得手舞足蹈。但是……
间官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坐在刑事部长宝座上的样子。他从来没有参与过任何事件的调查,对于刑事案件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就算底下的实务工作可以全部交给部下去办,可是一旦有什么大型的案件或事故接连发生的话,在部长的位置上,根本不可能放假,一定得留在本部随时待命才行。还得没日没夜地应付新闻记者的质询。虽然以一个从基层一步步爬上来的警察来说,坐上那个位置肯定会有无与伦比的喜悦,但是同样也必须付出相当大的代价,这点令他十分犹豫。
真是伤脑筋——如果要用一句话来表示他现在的心情,这句话肯定很适合。
“部长……您中午要吃什么?”
用眼角余光瞥向声音的来源处,只见交通企划课长菊地诚惶诚恐地站在门口。
“叫上黑木,一起去吃养麦面。”
“好的……”
菊地的声音降低了大约三个分贝。真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看门狗,主人只不过是伸手去摸另一只狗,就在那边耍嫉妒、闹别扭了。
“您找我吗?”
交通指导课长黑木的脸从门缝边露了出来,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开朗。这也难怪,和他同一期却也是最有成就的不破失踪了以后,等于又为他打开了一扇升官发财的大门。也难怪他的眼神会那么明亮灿烂,说不定他已经开始幻想自己当上部长的样子了。
“关于斐川隆一那件事,在那之后还有什么新的情报吗?”
“我很认真地找过了,但是目前还没有任何新的发现。”
“坐下来吧!”
话音未落,间官用下巴指了指部长的办公桌,笑得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其实你比较想坐那个位子吧!”
“别开玩笑了!”
黑木大声否认,但是脸上那种瞬间流露的喜悦却怎么也掩盖不了。
这个兔崽子……
像这样的男人倒是很适合接替自己的位置。间宫望着不住搓手的黑木,不怀好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