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鸟羽也一起进来。”
刚和泷川碰面,藤卷就下了这样的命令,然后径自走进了部长室。
走着走着,他的情绪突然变得十分激动,踹了一下沙发背,然后重重地坐在沙发上。
冬木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赶快给我滚回东京去吧!
恶言滔滔不绝地从他口中涌出来。
才三十五岁是吗……藤卷在那个年纪的时候,已经被派到强行犯搜查班,马不停蹄地穿梭于各个血腥的犯罪现场了,就像“废寝忘食”这四个字的意思表示的那样不停地工作着。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冷得要死的冬天清晨,他永远都是站在第一线,深入敌营,将坏人绳之以法,然后再一个一个把他们关进监狱。就是因为他努力克服了那些宛如发着热病的日子,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才能够像这样坐在办公室里,仅凭电话就可以遥控全县的搜查员,也才能够问心无愧地坐在这个位子上。
冬木算什么东西?就实际的警察工作来说,他可能连巡查还不如吧!进这行才不过十年的时间,就坐上了底下一共有三干名警力的N县警部第二把交椅。那种一天到晚只会坐在两侧都有扶手的椅子上,把六法全书当枕头睡的男人懂什么?高材生?笑死人了。考试会考面对一具泡得全身肿胀的溺死尸体时,如何将其体内的气体排出吗?老师会教面对痴呆的迷路老人时,要怎么送他回家吗?教科书上写了面对无父无母的不良少年,要如何导正其人生的方向吗?藤卷曾经以为冬木虽然出身特考组,却是打从心里以身为一名警察为荣,如今想来,自己似乎对他评价过高了。一个人小鬼大的毛头小子也妄想得到警察组织的权力,简直就像是弱不禁风的公子哥儿想当摔跤选手一样,不自量力。这么一个连毛都还没长齐的小鬼,居然敢叫N县警部的刑事部听他的指挥办事!真是好大的口气……
伴随着敲门声,泷川和鸟羽鉴识课长走了进来。
“不用做笔录了。”藤卷没好气地劈头便说。
泷川和鸟羽面面相觑。就在这个时候,门被细细地开了一条缝,刑事庶务班的主任把头伸了进来。
“课长……盗犯特别搜查班的饭星打电话了。”
“我马上回来。”泷川留下这么一句话,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部长室。
在藤卷的劝坐之下,鸟羽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上。
“所以只需要派鉴识小组过去就行了吗?”
“嗯,已经取得采集毛发的许可了。”
“那指纹和一些细小的证物呢?”
“无所谓,照样采集。”
“范围呢?”
藤卷考虑了几秒钟。
“客厅和书房,还有洗手间。”
“卧室要吗?”
“那倒不用,还不需要做到那种地步。”
这倒是实话。毕竟是本部警务课长的宿舍,如果连人家夫妇的卧室都进去搜查的话就太失礼了。
“那至少可以把书桌的抽屉打开吧?”
“那也不行。”
说到这里,藤卷心里的那一把火又上来了。本部长也真是的,都已经到这个节骨眼上了,还死守着不破的隐私权不放。说不定根本只是因为如果打开了那个抽屉,会找出什么对他不利的证物吧!
突然,心里浮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该不会那个抽屉已经被椎野或冬木给打开了吧?
“鸟羽。”
“什么事?”
“给我好好地观察那张书桌。”
鸟羽歪着头,露出不解的神情。
“好好观察……什么意思?”
“就是看书桌上的锁有没有被破坏过、抽屉的底板有没有被拆开之类的,总之要给我仔仔细细地观察。”
“我明白了。”
鸟羽表现出长年从事鉴识工作的气魄,藤卷也决定把希望赌在他的慧眼上。
泷川伴随着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回到部长室,手里拿着便签纸和地图。
“部长……有新的情报了。”
不管是表情还是语气都十分紧张。
“跟不破有关吗?”
“是的,跟他的行踪有关。”
泷川一面说,一面把东部署的辖区地图摊开在桌子上。
藤卷愣了一下。
“是在东部署的辖区内吗?”
“是的。”
“说吧!”
“听有个加油站的老板说,他在前晚深夜看到一个长得很像不破课长的男人。”
三个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在什么地方?”
“东山市南林二丁目。”泷川指着地图上的一点,“地点在距离不破课长的车子停放的地方再往南约三公里处。”
“时间呢?”
“前天半夜一点半左右,所以正确地说应该是昨天凌晨。”
“当作是前天就行了。也就是不破没有回家的那天晚上,对吧?”
“是的。”泷川深深地点了点头,“那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私营加油站。老板名叫田仲定雄,六十三岁。以下是当时的状况——前天半夜一点半左右,有一辆红色的丰田卡罗拉来加油。驾驶该车的是一位年轻的女性,发型是非常卷的鬈发……”
“非常卷的鬈发?”
藤卷忍不住反问道。
“是的,他所提供的证词是这么说的。”
“继续说下去。”
他决定待会儿再告诉泷川和鸟羽有关米粉头的事。
“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位长得很像署长的人——田仲是这么说的。他好像认识在东部署任署长时的不破课长。”
“他们说过话吗?”
“没有。他说那个长得很像不破课长的男人一直低着头坐在副驾驶座上,看起来好像是在睡觉。”
“然后呢?”
“那个女人是第一次来的客人。要求把油箱加满,给的现金,没有会员卡,差不多就这样。”
藤卷大大地呼出一口气。像这种时候,作为一个刑事部长,第一句应该要说的话肯定是下面这一句——“马上颁发即赏给饭星班的警察。”
看来派盗犯特别搜查班去进行调查真是明智之举。在本部,那群只会守株待兔的强行犯班可以说是无根的浮萍,但是时时刻刻都得锁定窃贼一举一动的盗犯特别搜查班的人,则在县内的每一个角落都布满了搜集情报的情报网。
藤卷再把注意力拉回来。
“不破和那个叫田仲的男人是什么样的交情?”
“听说田仲是预防犯罪协会的会员,所以在不破担任署长的时候,曾经在署里和他打过好几次照面。”
既然如此,这个情报的准确性就大大地提高了。
“那个女人的长相呢?”
“只知道是个年轻的女人。”
“就只有这些吗?年纪呢?是二十几岁,还是已经超过三十岁了?”
“他说他并没有看清楚脸。因为注意力全被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不破课长吸引去了。”
泷川一脸遗憾地说道。
藤卷则是重新打起精神来问道:
“他说发型是非常卷的鬈发,对吧?”
“他的证词是这么说的。”
“是指米粉头吗?”
“他只说是非常卷的鬈发。毕竟他已经是个六十三岁的老头子了。”
“那为什么老头子那么晚了还会在加油站工作呢?”
藤卷情不自禁地丢出一个仿佛是要找碴泄愤的问题。
“关于这点,他也跟我们的人抱怨了,好像是因为营业额下滑,再加上深夜的工资又比较高,所以请不起年轻人来打工。”
藤卷等不及听到最后,便点了点头。做人不能太贪心。正因为当时在加油站里坐镇的是加入预防犯罪协会的六十三岁老板,才会注意到不破署长。
“可是啊,部长……既然是非常卷的鬈发,那么很有可能就是冬木部长口中那个发型夸张的女人了,不是吗?”
藤卷伸出手来打断了泷川的发问,把刚才发生在部长室里的会议过程简短地讲给他们听。
比起惊讶,泷川最先感受到的还是气愤。
“真是肮脏的手段啊!警务部那些人,什么都神神秘秘的。”
鸟羽也把嘴巴抿成一条线,瞪着空中的一个点。
“可是这么一来的话……”泷川还是一脸不服气,“几乎可以断定那个开着卡罗拉的女人就是警务那边的人所看到的米粉头了。”
“可能性的确很大。”
藤卷说道。心里的感觉十分复杂。
要是早在部长会议之前得到这个情报的话,就可以一举取得质询静江的授权了。无妨,反正下午四点还要再开一次会,到时候只要把这个情报亮出来,一定可以让本部长屈服的。
藤卷换个角度思考。
先不要管与各部长之间的钩心斗角,田仲的证词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毕竟,那个“看起来很像是不破”的男人被目击到的地点就在东部署的辖区内,而且就在不破的车子被发现的地方往南三公里处,距离一点都不远。
“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藤卷轮流看着泷川和鸟羽,“关于车子停放的地点和加油站之间的距离,你们怎么看?”
首先开口的是泷川:
“会不会是约在停车的地方会合,然后再坐上由女性驾驶的那辆卡罗拉?”
“有可能,但是时间上怎么解释?如果采信那个醉汉的证词的话,不破的车从半夜十二点就被丢在那里了。但是,他在加油站被目击到的时间是一点半。中间只有区区三公里的距离,根本用不着那么多时间吧?”
“也许是其间又去吃饭了啊!不对,说不定还喝了酒呢!特别是考虑到不破课长低着头其实是睡着了的话。”
“不破一点酒量都没有哦!”
“但也不是滴酒不沾,对吧?只要想成是在女人的殷勤劝酒下,忍不住喝了一杯,然后就开始呼呼大睡,似乎也很正常,不是吗?”
原来如此——藤卷点头表示同意。
“他该不会是步行去跟女人会合的吧?”
鸟羽苦思良久之后说道。
“什么意思?”
“因为只需要几分钟就可以从车子停放处走到热闹的街道上,和住宅区也几乎是同样的距离。不破课长也许是先把车子停在那块空地前面,然后再走着去居酒屋或者是那个女人的家。在那里喝了点酒,然后才睡着的。”
藤卷还没做出反应,泷川已经点了点头。
“睡着之后呢?接下来又怎么说?”
“那个女人让不破课长坐上车,离开居酒屋或自己的家。可是车子开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没油了,只好先去加油。”
“如果是这样的话,问题就出在那女人开车的方向了。”
“也有可能是要把不破课长送回宿舍呢!”
泷口连忙说道。
“如果是那样的话,应该往西边走吧?”
“可是啊……”泷川的手指头在地图上比画,“大家请看这边。从南林町马上就可以上高速。虽然距离远了一点,但是从时间上来说,绝对是这边比较快。”
“原来如此……可是当时是深夜,不管是县道还是旧道都没什么车。”
以距离来说,走县道是最近的。而大家认为不破前往东山时走的是旧道。
“县道姑且不论,但是旧道上的路灯很少,到了晚上会很暗,所以我猜那女人就算有开上高速的习惯也一点都不奇怪!”
“我懂了。”
藤卷打断他的话。他要的不是猜测,在这里发挥再多想象力都是毫无意义的事。
现阶段想要知道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名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藤卷把脸转向泷川的方向。
“首先是红色的卡罗拉。把全县和东部署辖区内的车辆资料全都给我列出一张清单来。”
“好的。”
“高速路上的N系统呢?”
“只有一个地方装了,在从南林町上高速的交流道以东。所以,如果那个女人的目的地是不破家的话,就拍不到了。”
“但也有可能是往东边去了,或者是去加油站之前就已经先经过了。把凌晨一点半前后一个小时所有经过的车牌号全都过滤出来,和所有红色卡罗拉的车牌号一一进行比对。”
“我知道了。”
“然后再向美容院调一些发型的照片给田仲过目。不光是米粉头,只要是非常卷的鬈发,全部都要。顺便也带一个会画人像的女警过去。就算只有眼睛、鼻子、嘴巴也好,能画的就尽量画出来。”
“我马上交代下去。”
藤卷先是紧盯着空气中的一个点,然后马上又把视线移回泷川身上。
“昨天你回家之后有什么新发现吗?”
“什么?”
“就是金合欢大厦啊!从老婆那里得到了什么信息吗?”
“没什么特别的……只听说不破课长的停车技术很差罢了。”
藤卷望着鸟羽。
“这就是十四厘米的原因吗?如果是停车技术很差的话,就说得通了。”
“后视镜也几乎没有疑问。所以照常理推论的话,不破是自己把车子停在那里,而且是自愿下车的,这一点应该是可以断定的。”
鸟羽和泷川同时收下巴,表示同意。
“泷川,从你老婆那里得来的情报就只有这些吗?”
“还有就是和我昨天说的一样,并没有传言说课长夫妻之间的感情不好。”
“不破失踪的那天晚上又是怎样的情况呢?假设那个开卡罗拉的女人真的把不破送回了宿舍的话,应该会有人看到,或者是听到什么声音吧!”
“问题是,他太太都说他没有回家了。”
“话虽如此,但是也有可能曾经回到宿舍附近,像是直接把车停进宿舍的停车场,不是吗?”
“如果真有人看到当时的状况的话,不用五分钟,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宿舍了,问题就是没有啊!不过,假设他凌晨一点半还在南林町的话,要回到金合欢大厦起码也是两点半或三点以后的事了,所以就算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当时毕竟是周六、周日、周一的三天连续假期,总会有些看电视看到三更半夜的人吧?”
“我想根本没有人敢请三天连假吧!而且就算是假日,大家也都很早起床。”
“说的也是……”
在那种公寓型的宿舍里,大家都会在意左右邻居的看法,根本没有人敢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床。
“但是,不管怎么说,还是彻查一下宿舍附近的汽车旅馆、便利商店和牛肉盖饭餐厅之类的会比较好。位于南林町的加油站周边和东山的居酒屋街,当然也不能放过。”
泷川的眉头皱了起来。藤卷还以为他是对“汽车旅馆”这四个字反感,结果不是。
“如果要做到那个地步的话,人员的配置会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可以从管区调派一点人手过来吗?”
“不行,如果叫管区过来支援的话,势必会走漏风声。还是由各机动搜查队轮班下去执行。警逻队那方面,我再来想办法。”
藤卷一面下指令,一面发现自己的想法的确已经倾向于“跟女人有关的事件”了。因为他的想法是,不单单是外遇或偷腥这么单纯,也有可能是被人设局了。在那女人的背后,可能还躲着一个跟不破有仇的个人或组织在指挥。
但是,不管从哪一个角度去看,都还是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四年前县议员选举的影子。当时加山正明明是在任的县议员,却遭受到落选的痛苦,不破还从加山阵营里逮捕了七个市议员,事实上也等于是逼加山正退出政坛。两个人可以说是从那个时候就结下了梁子吧!
藤卷看了眼挂满奖状的墙。宝井力也曾经当过刑事部长,也曾经坐在这个房间里的这张沙发上。莫非是他为了得到建筑业协会的专务理事一职,命令当时担任东部署署长的不破私下扯加山阵营的竞选活动后腿,好让宇喜多建设的老三当选吗?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如果不破这次的失踪真的和当时的恩怨有关的话,那么N县警刑事部将在警察史上留下无法磨灭的污点。用膝盖想也知道,原本内定后年要让藤卷去坐的专务理事一职也会化为泡影。
但如果是因为女人的关系,那么会因此受到重创的就只有警务部。
不过,藤卷已经不想再去计较利益得失的问题了,比起结果,他更在意的是过程。无论未来是什么样的结果,这件事一定要由刑事部来画上句点。怎么能让那个被特考组操纵的警务部抢得先机!一想到这,他的血液又开始沸腾了。
“鸟羽……你现在就去不破的宿舍。”
藤卷下了这么一道命令之后,转过头去看着泷川。
“让强行犯搜查一班的城田也混在鉴识小组里,好好盘问不破的老婆。”
强行犯搜查一班的城田是一位素有“战神”之称的取调官,这表示他审问犯人攻无不克。
“我马上去办。”
泷川的脸泛着红光,双手在腰边握成拳头。
目送两人离开后,藤卷坐回办公桌后,拿起电话,按下生活安全部长室的号码。
或许是方才的警告起了作用,仓本马上就接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想再跟你借调警逻队一用。”
“没问题。”
“我是要借来查案用的。”
“好的。”
藤卷犹豫了一下子,继续说道:
“我掌握到一个新情报,听说不破失踪的那个晚上,曾搭乘一辆由年轻女性所驾驶的车子。该名女性有一头非常卷的鬈发,说不定就是所谓的米粉头。”
“……是嘛!”
藤卷略觉有异地偏着头。
“你刚才是不是笑了?”
“没有。”
“这件事千万不要让警务部长知道!”
“我会小心的。”
把听筒放回去之后,藤卷的目光又回到电视上。
屏幕上正播放着淡路岛的画面。道路被震得七弯八扭,地面上的裂缝就像是一个个张开的血盆大口。
原来大地是这么脆弱啊……
其实警察组织也一样。平常总是装作团结一致的样子,但是只要有一点小小的变动,就会变成这副德性。到处都出现裂缝,各部门之间同心协力的关系也随之土崩瓦解,每一个部门都将变成一个个漂浮在海上的孤独小岛。
在藤卷心里的某个角落,其实有点后悔把情报告诉仓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