裱褙装框的奖状多到在墙壁上方绕上整整一圈。他就是在这种被传统守护着、激励着,也被传统恫吓着的环境中工作。
藤卷叹了一口气,同时把自己深深地埋进沙发里。泷川也坐在沙发上,马上开口问道:
“本部长说了些什么?”
他问的是那起陪酒小姐被杀事件,脸上写满了担心。因为即使已经动员了全县的警力,却还是未能将最有嫌疑的三泽彻逮捕归案。他担心藤卷会因为这件事被本部长骂。
“根本没提到那件事。”
听到藤卷这么说,泷川露出了非常惊讶的表情。
“真的吗?”
“看样子这似乎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我在开会之前就把报告呈给他了,可是今天只讨论完地震和警务课长的事就散会了。”
“这样啊……”
泷川脸上的表情是不甘心多于放心,也许是觉得刑事部被看轻了。
“对了,NTT那边查得怎样了?”
藤卷忍不住先问了这个问题。
“他们说是没开机。”
“那不就追踪不到了……”
“是的。”
“那这件事情就先这样。”藤卷把思绪切换到下一个案件,“三泽那边呢?在那之后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目前没有。”
“据说有目击者看到他出现在柳川市,那边的情况呢?”
“已经派出两组强行犯搜查班和一组盗犯特别搜查班的人马在附近进行强制搜索,但是目前都还没有进一步的消息。”
“出租车公司那边天还没亮就派人过去盘查,车站的出人口也都从第一班车就开始严密监视了,对吧?”
“是的。”
“既然这样的话,是不是应该假设三泽还潜伏在柳川?”
“我认为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因为出租车会有司机换班的问题,当然,我们已经再三请他们提供协助了,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缺口会越来越大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除此之外,还有五条公交车路线可以进入柳川市内,在目击地点半径五公里以内就有四十二个公交站,以我们的人力根本没有办法全部照顾到,只能把范围缩小在半径两公里以内的十九个公交站。”
藤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意思是说,他溜掉的可能性很大了!”
“我想是百分之五十。”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以三泽还躲在柳川这条线继续追查下去吧!”
“我明白了。”泷川点了点头,有点欲言又止地提出一个问题:“但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三泽要回来呢?”
这也是藤卷从早上就一直思索到现在的问题。
“我猜八成是想家了吧!”
三泽还是个光棍,父亲很早就死了,母亲住在他位于市内清志町的公寓里,因为视力非常不好,所以无法出去打工,听说现在是靠领取救济金过日子。
“目前都没有截获电话的通话记录。自从他开始逃亡之后,就再也没有跟他母亲联络过了。”
“那么,他就有可能真的是因为担心母亲才回来的。不是听说他其实是个很孝顺的人吗?”
“是的,不过他昨天并没有回家,这点应该是可以确定的。因为听说绫野跟他母亲说他回来了的时候,他母亲哭得跟什么似的。”
“该不会是装的吧?”
藤卷原本只是开玩笑的,没想到泷川却当真了。
“怎么可能!好歹绫野也是问口供的专家,不是吗?”
“不过这也可以看出,三泽并不是个笨蛋。说不定他也知道,只要他一回家就会被逮个正着,所以就算回来了也不敢回家吧!”
藤卷的脑海中浮现出过去出现过好几次的案例。
“从他母亲住的公寓到那座运动公园之间大约五公里,这距离很微妙呢……”
“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没用N系统逮到他真是太可惜了。”
“是啊!”
三泽在逃走的时候曾经被N系统侦测到一次,可惜却被他抢先一步溜掉了,导致整个搜查行动无功而返。钓具店老板的小型货车是在昨天下午四点到六点之间被偷的,而三泽被警察临检的时候是凌晨一点,已经把这个时间内的记录都调出来看过了,可是县里的每一个N系统都没有三泽经过的痕迹。藤卷不知道不破是怎么办到的,但是他可以肯定,三泽那家伙一定是抄小路,巧妙地避开了N系统。
“能从钓具店到他母亲住的公寓,而不被N系统侦测到吗?”
“我试过了,总共有两条路线。”
“那从钓具店到运动公园呢?”
“也一样可以。运动公园的人口虽然正对着县道,但是也有车子可以开进去的后门。”
“三泽偷了货车后,是先绕到哪里去,还是直奔运动公园了?目的是什么呢?”
“从当时临检的情况看来,他好像是在等人。那座运动公园的停车场听说是情侣或搞婚外情的男女专门幽会的地方哦!”
藤卷冷笑一声。那个跟三泽交往的中国台湾陪酒小姐刘晴可是被三泽亲手杀掉的呢!
“你是说他还有其他女人吗?”
“目前还看不出来,但是可能性也不是说完全没有。”
“如果要见面的话,叫那女人去其他县市跟他会合不是更安全吗?不需要冒着被逮捕的风险特地跑回来吧!”
“这倒也是。”
泷川接受了这个说法,脸上浮现出思索的表情。
藤卷把手伸向桌子上的香烟盒。
“先不管他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他在那边等人的可能性的确相当大。三泽有什么事情是一定要现在谈的,而且还是非得当面谈不可的事……你再试着把既有的想法抛掉,重新把数据看一遍。”
说完之后,藤卷突然想到一条符合自己刚刚讲的线索。伴随着一股不舒服的感觉,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脸。虽然只是一条极细的线,但的确是有可能把三泽和那个男人连在一起。
只是,毕竟还没有根据,所以他把这个想法搁在心里,没有讲出来。事实上,别说几乎没有根据了,真要认真调查起那个男人,就非得把他手边所有的调查员都丢进去不可。
藤卷吐出了一个烟圈。
“警务课长的事也一样,一个不小心可能又会变成我们这里的工作了。”
“对呀!”
泷川的面部肌肉又僵住了。
“问题是那辆被弃置的丰田马克车。”
藤卷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已经九点多了。刚刚的会议上只说已经派出机动鉴识组前往现场搜集证据,事实上,就连鉴识课长鸟羽也亲自出马了。
“鸟羽那边的情况如何?”
“刚才他打电话回来,说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除了后视镜的事情以外,他还说了什么吗?”
“因为他是用手机打的,所以我只问了他有没有发现公文包和手机。”
藤卷点了点头。因为有些狂热分子会比他们先一步赶到案发现场,假装在附近徘徊,其实是想窃听警察通过手机或无线电讲的通话内容。
“公文包留在车上了吗?”
“听说公文包和手机都不在车上。”
不破带着手机,提着公文包下了车……不对,如果被折弯的后视镜是因为打斗所致的话,那么不破也有可能是被什么人从车子里拖出来,公文包和手机也是被抢走的。但不管怎么样,一切也只能等鸟羽回来才能揭晓。
“不破比你高一届,对吧?”
藤卷把早上才在电话里问过的问题又拿出来问了一遍。
“是的。”
“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呃……这让我怎么回答呢?”泷川的目光在半空中游移,“我对他的印象不外乎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但是不破课长一直都待在管理部门,不是吗?所以我们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交集。”
“你们现在不是都住在金合欢大厦吗?”
金合欢大厦是位于木野川河沿岸的干部宿舍的俗称,是一个总共有十六户人家的小区型宿舍,分配给在本部工作且占重要地位的课长级人物居住。
泷川把头左右摇了摇。
“话虽如此,但不破课长其实是最近才刚搬来的。”
“最近?不是两年前吗?”
“房间确实是从两年前就为他保留了……”
原来是因为在不破从东部署署长转任警务课长之前,他独居的父亲突然因为中风而病倒了,所以他不得不回去富根町的老家。直到去年秋天,疗养中心终于有床位空出来,不破才安排父亲住进了疗养中心,因此他在两个月前才搬进宿舍。
“也因为这样,所以即使住在同一幢楼,我们也几乎没有什么往来。再加上不破课长本来就是个很沉默的人,所以我们也不可能在路上站着闲聊,顶多只在遇到的时候打打招呼罢了。曾经有一两次在假日时看到他的车里有高尔夫球具,所以跟他聊了两句,但也只听他说他是去练习场而非球场,如此而已。”
“原来他的兴趣是打高尔夫啊……”藤卷喃喃自语,然后再把头转向泷川,“他的家人呢?我记得他好像有个儿子,对吧?”
“他儿子去东京念大学了,所以现在只有他和他太太两个人住。”
“我记得他老婆以前是女警嘛……”
“不是,是寿险业务员。”
泷川不假思索地回答。这恐怕是从他老婆那儿得来的情报吧!藤卷想起智子很久很久以前也曾经告诉过他,不破是和保险业务员结婚的。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听说是经由别人介绍认识的,还听说他老婆是个美人呢!”
“呃……是这样吗?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是的。不过倒是很朴素,一点也看不出曾经是寿险业务员的样子。”
“那她平常的生活态度呢?”
“该怎么说呢?总之很普通,并没有什么特别张扬的举动。虽然夫人也很沉默寡言,不过听说他们还住在富根町时,就参加过这里的除草工作和消防巡视的排班,轮到他们的时候还会特地过来。听说他们搬进来之后,大家轮流办的茶会也从来不缺席,所以应该很快就跟大厦里的住户打成一片了。而且她也不会仗着自己是首席课长的妻子就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所以大家对她的评价都还不错。”
这情报也比他真正想要的详细太多了吧!
“那今晚就麻烦你继续跟进了。”
“啊?哦,嗯!我知道了。”
泷川尴尬地抓了抓头发。
藤卷把香烟摁熄在烟灰缸里。
“刚刚本部长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完全答不出来。你知道局里有谁和不破的感情最好吗?”
泷川露出一个苦笑。
“这个问题还真不是一般的难呢!”
“总有人跟他是同一期进来的吧!”
“嗯。不过,不破课长从年轻的时候就隶属于人事课,所以即使是跟他同期的人,内心可能还是对他有所防备吧!毕竟同一时间进来的同事里,如果有人晋升得特别快,其他人难免就会对他敬而远之。”
藤卷似乎颇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因为藤卷也是在同期进警界的人中爬得最高的一个,虽然有三个很优秀的同事全都很偶然地干到一半就辞职了也是原因之一。
就算只是单纯地想要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但是作为一名警察,如果想要出人头地,就必须和同期的人竞争。从竞争中脱颖而出的藤卷也知道,有很多人都看他不顺眼。不可否认,即使是过去同吃一锅饭的伙伴,也会随着职位的落差日益疏远,交情因此而慢慢地被冲淡口甚至有人还会眼红地挖苦他说:“那家伙现在可了不起了。”而站在藤卷的立场上,每次看到那些跟他同期的人在辖区里扬言“我这一辈子都要做个刑警”的时候,也会怒火中烧地想:“你们懂什么?”硬要举例的话,可以说是自己的眼界高了,看见围墙外面的宽广世界了,再也不是一只追着自己的尾巴跑的猎犬了。相反的,他还必须时时刻刻地表现出能够管理、指挥这群猎犬的能力。不仅如此,只是把案件查个水落石出还不够,他还必须面面俱到地维持好与检察厅及法务省之间的关系;另一方面还要不停地与县内的财政界大玩权力游戏,因此还得扮演形象设计师的角色,好让刑警能够永远给人一种强悍的印象。
和谁的感情最好……
如果把主语换成自己的名字,藤卷一样也会词穷吧!正如泷川刚刚说的,江山代有才人出,每一代人才出入头地的程度或有差别,但肯定都是孤独的。
思绪驰骋到这里,藤卷突然想起一件事。
在不破坐上警务课长的宝座之前,从来不曾给人“精英分子”或者“出身名门”之类的联想。虽然他在同期的人里面的确可以说是特别优秀,但说到底,主要还是因为与不破同期的人里没有足以与他相抗衡的人才吧!一年前当不破升上警务课长的时候,他记得自己好像还稍微惊讶了一下。五十一岁就当上警务课长的确有点早,但过去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四十几岁的警务课长。换句话说,令藤卷感到意外的是,不破在被调来当警务课长之前的职位只是东部署的署长。而东部署的层级在组织中属于“乙下”,所以从东部署一下子调到本部当警务课长,可以说是相当大幅度的人事调动,所以他才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惊讶。
这么说来,不破是从东部署署长荣升为警务课长之后,才正式从“同期出人头地的家伙”进入“N县警部的精英分子”的行列。在不破的警察生涯里,东部署可以说是一个划时代的转折点……
藤卷觉得心里乱糟糟地镇定不下来,于是又点上一根烟。
“我说泷川啊……”
“什么事?”
“关于不破的车子在东山被发现的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那是他上一任工作的辖区吧!”
“没错。”
“万一这件事情演变成案件的话,当然就得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进去了。”
“在不破的任期中有过县议员的选举,对吧?”
藤卷盯着泷川的眼睛说道。
“嗯,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我记得是四年前,所以应该是不破上任第一年的事……怎么了?”
“没事……”
藤卷把身体靠在沙发的椅背上,朝着空中吐出一个高高的烟圈。
东山市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办公桌上的警察专用内线电话响了。
是冬木警务部长打来的,主要是来问NTT那边有没有调查出什么结果。他先是回答“手机处于关机的状态”,随后又补了一句,“而且似乎也没有发现公文包”。冬木沉默了一下,仿佛是想告诉他,一有消息就应该要马上汇报的。藤卷才不想听那些废话,一反手就把电话给挂了。他可没有义务要每件事都得向警务部报告。
过了几秒钟,旁边的外线电话响了。这次是鉴识课长鸟羽打来的,说是再过十分钟就可以抵达本部了。有条有理的声音充分地表现出他一丝不苟的性格,只不过,和平常比起来,似乎又更僵硬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