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耳听见女人的声音。从隔壁的警务部长公舍传来了部长年轻妻子娇媚的笑声。
藤卷昭宣的左耳则是贴在警察专用电话的话筒上。他正在和本部的搜查第一课泷川课长通电话,但是对方那边又接到现场搜查员的电话,所以他只好等他们先讲完。藤卷忍不住频频叹气又咋舌,原本追捕行动从凌晨就展开了,而现在天都已经亮了。
藤卷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摩挲着从眉间冒出来的疙瘩。这点和他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只要一熬夜,肯定就会有症状出现在脸上。
右耳又传来隔壁太太的声音。好像是在说“本部长打来……”之类的。电视屏幕也出现了“神户为震度6级”的画面,所以可能是因为这场地震,本部长才会打电话给警务部长吧!
脑海中浮现出冬木警务部长那张牙尖嘴利的脸来。通常本厅都会把三十七八岁的特考组警视正派来担任N县警部这种规模的警务部长,但是冬木前年走马上任的时候才三十三岁。肯定是精英中的精英,说不定就连本厅也期待他将来可以成为长官候选人。的确,他脑筋灵活,口才也很不错。虽然说话的方式有点打官腔,也有其自以为是的一面,但他是打从心里以身为一名警察为荣,这种人在时下的特考组里已经不多了。只不过……
真希望他不要在宿舍里玩那种“办家家酒”的游戏了。之前就曾听到他那个年轻妻子娇媚地喊道:“小优,快一点啦!”想也知道,这句话是在浴室里说的。听说他老婆还在贵族女子大学念书的时候,第一次看到冬木就决定要嫁给他了,也难怪到现在连个招呼都还打不好,外表也打扮得花枝招展……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左耳终于又有声音传人,是搜查第一课的泷川课长。
“那家伙混进游民里的传言可能只是个幌子。”
“不是有间托儿所发出警报了吗?三泽会不会是逃到那里面了?”
“那边好像只是有老鼠还是什么东西误触警铃而已,并没有被人从外部入侵的迹象。”
“这样啊……”
所有的线索都断了,三泽彻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部长,紧急配备还要继续吗?”
紧急配备现在正以最大的规模,也就是全县警戒的方式进行。但是时间早就已经超过规定的两个小时了,不能再这样像无头苍蝇似的继续耗费警力下去。而且,当所有人都开始一天的活动之后,三泽的身影很快就会被上班、上学的人潮所淹没,即使继续搜查下去,也很难再把他揪出来了。
藤卷思索了几分钟之后,对着话筒说道:
“解除全县警戒,只有东部的辖区请他们继续搜索。”
“我知道了……那队伍方面要怎么安排?”
“机搜队继续进行搜索,警逻队只留下东部辖区的车,叫其他人归队。”
藤卷下着指令,感觉到身体似乎不再那么紧绷了。
三泽彻,二十七岁,原本在大手市内的某家中型房地产公司工作,去年八月把当时正在和他交往的二十一岁中国台湾陪酒小姐勒毙,从她的房间里拿走了七万日元现金后逃逸……
然而,以上都是搜查本部基于各种情况证据所推测出来的作案过程,目前还没有任何物证可以证明三泽就是凶手。换句话说,这是个必须按照基本步骤来解决的案件——先把人给找出来,把他扣在侦讯室里盘问,最后取得他的口供……
调查过程中只知道三泽已经离开本县了。距离案件发生过了一个月之后,九月在新泻鲸波的旅馆先是住宿不给钱,十一月又被以前的朋友目击到他在东京荻洼的桑拿浴室里出现的身影。借发生在鲸波旅馆住宿不给钱的案件,警方以诈欺及在旅客名单上登记假名已违反旅馆业法规的罪名,顺利地取得了逮捕令,通令全国的警察协助搜查。只不过,在那之后就完全掌握不到三泽的行踪了,所以最近这两个月只能采取守株待兔式的调查,如在三泽母亲所居住的公寓及他可能会去的地方进行监视,或针对所有跟他接触过的关系人进行通信的盘查。
因此,当他得知三泽又回到了大手市时,当下就有被摆了一道的感觉。事情发生在今天凌晨一点左右,地点是在市郊的一个运动公园停车场里。当时有位巡查长从一个小火灾的现场正要返回警局,途中看到一名年轻男子睡在一辆开着车内灯的小型货车上,觉得很奇怪便上前盘查。走近一看,才知道那辆车的车内灯之所以亮着,是因为驾驶座旁的车门处于半开的状态。该名巡查长越想越不对,于是便敲了敲车窗,叫男子起来,准备进行例行的盘查工作。男子先是掏出钱包,一副准备要拿出驾照的样子,然后冷不防地发动车子,驾车往东边逃逸。事情发展至此,该名巡查长才终于把驾车逃逸的男子长相和警局内收到的嫌犯照片联想在一起。
发现疑似三泽彻的男子——该名巡查长赶紧把这个消息经由大手中央署上报到本部的搜查一课。然后马上发布紧急配备,几分钟之后,全县的警官和巡逻车就全部出动了。将该名巡查长所记下的车牌号码与车辆资料进行对比后,发现是市内某家钓具店的老板在前一天报失的赃车。
谁都以为这下子一定可以逮到嫌犯了。可是把嫌犯封锁在大手中央署管区内的行动却失败了。当警察到达指定地点的时候,只看见被通缉的小型货车已经被弃置在紧邻着大手市东侧的柳川市的马路上。而且还是早在十五分钟以前,由于靠近弃车地点的县道“N系统”——车牌号码自动读取装置,对赃车的车牌号码出现反应,机动搜查队的警车前往附近进行搜索,才找到了那辆车。
藤卷把大部分的巡逻车都分配到柳川市以及更偏东的东山市。虽然他也作出了要把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都翻开来仔细搜索的指示,但是现在天都已经亮了,现场还是没有传来任何好消息。从小型货车的方向盘和门把手上所取得的指纹,经过简单的鉴定,证实和三泽的指纹一致。明明已经可以确定是三泽本人了,可是却又被他逃之天天。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这个推测也慢慢变成了事实。
泷川又去接别的电话了,这也难怪,因为所有可以派出去的人全都被派到现场去了,现在搜查一课那个大得夸张的办公室里,应该只剩下泷川和一个负责送文件的内勤了。藤卷依旧把话筒贴在左耳上,眼睛盯着客厅里的电视屏幕。
突然,藤卷的脖子反射性地往旁边倾斜。原来是因为刚起床的干男跑到电视机前面,一屁股坐了下来。干男是他的大儿子,目前正在念美术专门学校,个子十分高大。
“喂,挡到我了!”
顶着一头乱发的干男转了过来,一脸意外的样子。
“你在看吗?”
可能是觉得父亲是个刑警,和地震应该没什么关系。
事实上也没错,藤卷隶属的刑事部在整个警察组织里,的确是离应对自然灾害这块最远的一个部门。最近的是拥有机动队的警备部。如果有什么需要N县警部提供支援的地方,也是由警务部去运筹帷幄。若当地发生交通瘫痪的情况,则可能会派交通部的警车过去支援。
不过,藤卷也只是迷迷糊糊地试着想象一下,因为他大部分的心思还是集中在三泽彻的案子上。即使知道发生了规模相当大的地震,但是对他而言,“震度6级”只不过是电视屏幕上的一个数字。
“有画面吗?”
干男又把头转向电视。
“什么画面?”
藤卷简短的回答引来了干男的一阵白眼。
“当然是神户的画面啊!刚才播了吗?”
“哦,还没有。”
“正常来说应该会马上播出吧!例如,电视台演播室或外景的画面。”
“就是说啊!”
经干男这么一说,藤卷这才发现都还没有看到当地的画面。干男不停地换台,但是不管哪个台都是大同小异的画面——一脸凝重的主播反复念着同样的新闻稿。
“……震中位于淡路岛,震中的深度为二十公里。地震的规模推定为里氏7.2级。目前已经确定不会引起海啸,请广大市民放心。震度6级为神户与洲本,震度5级为……”
厨房那边飘来了阵阵的香味,看样子今天早饭的配菜是鲑鱼。
藤卷用已经麻掉的左手把电话放回去。泷川的电话看样子还要打很久,等他打完之后再自己打过来吧!
“干男,给我倒杯茶。”
“好,等一下。”
干男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但两只脚还是钉在原地不动。
“会不会是地震太严重了,所以无法靠近啊?”
藤卷刚好也在想这个原因。问题是,就算从地面无法靠近,应该也会派直升机过去拍吧!更何况,距离地震发生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平常就算只是件小小的凶杀案,也会有一堆不知从哪里蜂拥而至的直升机,放肆地呼啸着螺旋桨产生巨大的噪音。这般旁若无人的各大媒体的直升机都到哪儿去了呢?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也许就连直升机的基地也被震坏了吧……”
干男就像是藤卷肚子里的蛔虫,替他说出了心里的话。
“别管那些了,干男,去叫你妈给我倒杯水来。”
“……嗯。”
伴随着干男的敷衍回答,警察专用的内线电话响了。
“啊!部长,刚刚真对不起。”
泷川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才不好意思,自己先把电话挂了。然后呢?”
“我们找到了一个目击者。在距离小型货车被弃置的现场往北一公里的地方,有个送报的人似乎看到了抄小路飞奔而去的年轻男子。据送报人的说法,该名男子的头发中分,穿着一件黑色的运动夹克,我想应该没错。”
这是今天最有力的情报了,藤卷不禁兴奋了起来。
“很好,把所有的车辆都调派到那一带。”
“我已经交代下去了。”
“附近有车站吗?”
“最近的一站是鹰见站。”
“看好它。”
“我已经派人过去了。”
“出租车公司呢?”
“天还没亮,我就已经请他们协助了。”
“盯紧一点,那些司机总是一回头就忘了。”
“我会的。”
“神社和寺庙呢?”
“这倒没有,只不过附近好像有几间因为经济不景气而倒闭的钢铁工厂。现在正在确认中。”
“那就这样子,你专心地去指挥吧!”
正当藤卷要把话筒放回去的时候,却被泷川叫住了。
“部长,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跟三泽这件案子没关系,我听到一个令人有点意外的消息……”
泷川突然变得欲言又止。
“到底是什么事?”
“那就是……根据负责搜查东部那边的警逻队警车所呈上来的消息,说是有一辆车子停在东山市的路上,他们比对车辆资料之后,发现那辆车是警务课长的。”
“是东部署的警务课长吗?”
“不是,是本部的不破警务课长的自用车。”
这下子轮到藤卷毫无头绪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呃……我也不知道。”
泷川巧妙地避开对这件事作任何评论,稍微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巡逻警车说是因为车子的后视镜被折弯了,所以才去比对车辆数据的。”
后视镜?
藤卷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会不会是后视镜坏了?”
“报告上只说后视镜被折弯了。”
两人之间出现了令人不愉快的沉默。
不破在来本部之前就是在管辖东山市的东山署里。四年前,先是出任东山署的署长,前年因为升官的关系,被调来当本部的警务课长。他今年才五十三岁,比藤卷还小五岁。因为两个人的部门不同,所以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交情,但是他印象中的不破是个非常稳重的男人,并不会像一般的警务人员一样有些令人讨厌的习气。外表长得也还不错,脸上的轮廓很深,有一种哲学家的风范。
“会不会是去他上一任的工作地点办什么事呢?”
藤卷其实只是在自言自语,不过泷川还是礼貌性地回答道:“这我不清楚。”
“他比你高一届,对吧?”
“是的。”
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藤卷把这个问题硬生生地吞回肚子里。现在可不是问这些事情的时候……
“我明白了。你回去坐镇指挥吧!”
“好的。”
“一定要把三泽给我揪出来。不破的事情,我会去找警务部问清楚的。”
藤卷一口气说完这句话,就把电话给挂了。
外头传来了车子的声音,看样子是来接右邻的警备部长。为了搜集本部的地震情报,所以才这么早叫他去上班吧!
左邻的警务部长公舍则是一片安静,大概是夫妇两人正在相亲相爱地吃早餐。
干男的虎背熊腰还盘踞在电视机前,他要的茶连个影子都没有。藤卷啧了一声,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负责社会新闻的那些跟屁虫记者今天早上居然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出现,这也是因为地震的原因吧!
无论如何,被那群记者戏称为“公舍银座”的夜晚终于过去了。
“智子——喂!智子!”
没有反应,只有炖的东西的香味一阵阵地飘了过来。藤卷又啧了一声,站起来开始换衣服。三泽彻……震度6级……不破义仁……他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