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逞口舌之利,其实不是一件容易事。
从政客角度来看,两国和亲对大燕有利无害,以在“只和谈不和亲”件事上,朝中几乎没有几个人站在卫如流边。
平王、宁勇侯等人碍于私下的约定,倒是声援了卫如流几次,但没有旗帜鲜明地表『露』出他的态度。
卫如流以前从未在大早朝上发表过任何看法,即使御史台的人疯狂弹劾他,他不屑于为自己争辩几句,今天却说了个够本,把言辞最尖锐激烈的御史都辩得哑口无言。
可是在说完之后,卫如流疲倦。
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深秋已到,刚下过一场雨,外的温度降了许,寒风刮在卫如流身上,又加重了几分他的疲倦。
种疲倦在听到慕秋的话后消散许。
慕秋仔细打量他的神情:“累不累?”
卫如流没有掩饰:“累。”
斤斤计较于利益,争长论短于得失,他早已习惯了直接用三尺青锋来解决问题,如今那些大臣吵了足足两个时辰,再铁打的人都感到疲倦。
卫如流向她告状:“那些大臣骂人不带一个脏字,说话还喜欢引经据典,不认真听有可能都不知道他在表达些什么。”
慕秋能想象那种画。
卫如流本就不擅人争执,今天确实是难为他了。
“说说大早朝上发了什么,你不屑骂他,帮你骂回去。”他是有人帮声援的。
卫如流轻轻笑了一声,帮她扶正有些歪了的栀子花簪:“不是让白霜告诉你,等解决好有事情后再去见你吗,怎么自己过来了?”
慕秋手指微动,勾住卫如流的食指,拇指在他的指背上轻轻摩挲:“几天你为了和亲的事情到处奔,不能陪你一起,至少今天想第一时间在宫门外迎接你。”
卫如流出来得早,但他慕秋站在里聊了一儿,身后传来了其他大臣的交谈声。
里人眼杂,若是让其他大臣看到慕秋来找他,难免传出什么闲话,卫如流牵慕秋的手,领她去刑狱司。
简言之在后追了一路,喘吁吁赶来宫门时,只看到两人远去的背影。
他右手撑墙,喘了两口,左手指卫如流的背影,暗骂一句重『色』轻友,却有眼力见地没追过去。
“怎么还不回大理寺?”慕大老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简言之下意识抬头,还能看到卫如流和慕秋的背影,他忙转过身,颇为殷勤地跑到慕大老爷前,不经意间把慕大老爷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慕大老爷看他奇怪的表现,微微皱了皱眉。
等两人去坐马车回大理寺时,慕大老爷回头看了眼宫门外的长街。
人稀少,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卫如流在刑狱司里有专门的屋子用来休息。
他平时用不上间屋子,不过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人过来清扫,以屋子没有积灰。
屋里香炉正燃。
炉子里没放香料,只是丢了一袋从外捡来的桂子。
桂子的清香经过烘烤后逸散开。
软榻摆在香炉边,卫如流倚坐在软榻上,慕秋被他圈在怀里,他埋首在她的肩窝处,轻嗅她的发香,温热的呼吸尽数洒在慕秋的耳畔。
慕秋把玩卫如流的手指,一寸寸『摸』索他的指骨,擦过他的薄茧。
卫如流安静看她的动作,低声复述今天发的事情。
他先说了李自。
慕秋冷笑。
“知道个人,他堂兄是同窗,一块儿在书院读书,后来又一块儿参加科举,堂兄考中探花,他则考中了二甲进士。”
“不过此人人品不,他为了自己的前程想,抛弃了他有婚约在身的表妹,转而去迎娶侍郎家千金,从那之后堂兄就再没有搭理过他,和堂兄一个圈子的人都没有再带他一起玩。”
卫如流了然。
他就说李自个人怎么突然跳出来。
原来是慕家有旧怨在。
卫如流在慕秋前压根没有掩饰自己的神情,慕秋容易就能看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觉得不仅仅是有旧怨在。李自种人素来是无利不早起,站出来点名道姓让去和亲,分明是要把慕家往死里得罪,如他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应该不么不留余地。”
唯有此女方能代表大燕前去北凉和亲。么坚决的话语都出来了,要说只是因为旧怨,慕秋不信。
“嗯。”卫如流应了一声,在他眼里,从李自站出来说第一句话开始,就已经是死人了,“的人已经去调查他了。”
世间,应该只有极少的人才经得起刑狱司彻头彻尾的调查。
遗憾的是,李自种品『性』低劣的人不在一列里。
略过李自,卫如流继续往下说。
他说了平王、宁勇侯、郁大老爷他是如何暗中帮他说话。
还说了他在一众文武吵完后,成功说服北凉使团同意“只和谈不和亲”。
“你是怎么和他吵的?”慕秋问。
卫如流平静道:“他拿国家大义来压,就引经据典,用老祖宗的话来压他。他和引经据典,就咬文嚼字。要是有人胡搅蛮缠,做莽夫之勇,直接武力威胁。”
以朝堂上非常热闹。
吵又吵不过他,打又打不过他。
那还玩什么,让北凉使团直接出来他谈吧。
卫如流说得简单,但慕秋只要想一想,就知道件事非寻常人能办到。
清河容氏的覆灭背后牵扯到旧事,满朝,压根没有少人敢把清河容氏挂在嘴边。偏偏卫如流就敢当有人的直接挑明。
朝中文臣科举出身,他是大燕朝最玩嘴皮子的笔杆子,可一回,他么人加在一起,都钳制不住卫如流的锋芒。
刑狱司由天子直接下达任命,不受六部管束,哪怕得罪了有文臣武将,只要皇帝没有厌弃他,卫如流都能继续待在朝中,以卫如流敢直接在朝堂上用武力威胁他。
慕秋越是深想,越觉得酸。
他敢么豁出去,是因为他有底在吗?
不是啊。
他压根没什么底。
他敢豁出去,只是因为他本就如履薄冰,以无惧处境更加艰难。
卫如流说累了,身体往后一倒,懒洋洋躺在软榻上。
他手掌下滑,勾慕秋的腰,带得她重不稳伏在他身体上。
慕秋右手撑,刚想起身,卫如流再次压住她的肩膀,从她的发根开始,用指尖慢慢为她梳到发梢。
香炉就摆在旁边,从里飘散出来的桂香越发馥郁。
温香软玉在怀,卫如流身体的困倦缓解几分。
他轻轻蹭了蹭慕秋的头发,继续说道:“北凉使团那边对和亲之事就更无谓了。看得出来,他里有不少人都不希望大燕女子成为北凉皇后,一次提了出来,他那边争论了一儿,就干脆顺水推舟,说愿意再考虑考虑。”
其实容易理解。
北凉皇后之位,北凉国不知道有少家族在盯。他自己国家就有合适的人选,何必一定要从大燕选一位皇后回去?
皇后可是一国之母!
“件事应该已经十拿九稳了。不仅是你,其他人无需远嫁他国,为谓的国家大义牺牲一。”
说到里,卫如流的神情里,浮现几分淡淡的愉悦。
他在黑暗里沉沦太久了,习惯了和世俗同流合污。
是么来,他第一次站出来,为自己仪的人其他无关紧要的女子抗争命运。
他的刀锋向前,以前只为杀人,次是为坚守某些东西。
卫如流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慕秋开口说话。
他只好动开口,无奈又委屈道:“慕秋,你怎么不夸夸……”
话没说话,卫如流身体一僵。
他的喉结,被慕秋轻轻咬了一口。
她咬得并不重,咬完后,她仰起脸,顺他的下颚吻到他的唇角,居高临下看他的眼眸,嘴角噙狡黠又无辜的笑。
“来见你的时候喝酒了。”
卫如流过了许久才说话:“是吗?”
他的唇轻轻弯起。
素来清冽的声音里,浮起一层引人遐想的沙哑。
“怎么没闻到酒味?”
慕秋两只手抬起,抚他的颊侧,『舔』了『舔』他的唇峰:“现在呢?”
卫如流轻松她换了个姿势,他指尖微动,钳制她的下颚,微微抬起她的脸,动作堪称温柔。
可抹温柔只是表象,下一刻,他在她唇上辗转,带要将她拆吞入腹的凶狠。
直到慕秋的唇角险些被咬破,疼得倒抽一口。
她恨恨道:“卫如流,你属狗的?”
卫如流笑得胸膛都在震动:“是啊。”
没等她继续说下去,他轻轻□□她泛红的唇角,带些安抚的意思。哄得她舒服地弯了弯眸子,他才抓她的手,她十指紧扣,加深了个吻。
慕雨逛完成衣铺子,又去书肆待了半天,逛累之后回到琳琅阁里枯坐整整三个时辰,直到天边渐暗,慕秋的身影才出现在慕雨视线里。
她上琳琅阁二楼,坐在慕雨对。
慕雨松了口:“你是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慕秋再回来晚一点,她都要以为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琳琅阁的掌柜给慕秋送了茶水和糕点,慕秋吃了口桂花糕,随口道:“有些事情要处理,让你久等了。”
“没事没事。”慕雨指桌上那些精巧的首饰,笑容灿烂,“是你说的,今天看上了什么,你都帮买单,可不跟你客。”
之前帮慕秋清点过账本,慕雨知道慕秋的家当有厚实,难得慕秋有事请她帮忙,慕雨才不放过个宰人的机。
饰品是琳琅阁个月刚出的新品,无论是成『色』还是款式都极好,价格就和它长得一样美丽。
慕秋笑了笑,直接让掌柜包起来,爽快得。
等掌柜包好之后,两人离开琳琅阁,坐上马车回到慕府。
马车停下来,慕雨第一个下去,慕秋正准备下去,就听到慕雨磕磕巴巴开口道:“大,大伯父。”
慕秋犹豫了一下,思考自己是直接下去还是继续缩回马车,慕大老爷的声音从外传进来:“下来吧。”
慕秋只好硬头皮下来,乖乖礼:“大伯父,你今天怎么回来么早。”
慕大老爷抬头看了看天『色』,云霞漫天,哪里早了。
“是下衙才回来的,谁想就刚好碰到了你。”
他眼里带看穿一切的微笑。
慕大老爷先让慕雨回去,又对慕秋说:“秋儿,趁天还没完全黑下去,陪大伯父在院子里散散步吧。”
秋意渐浓,院中残菊凋零,万物枯败。
穿过一条长廊,慕大老爷进凉亭里,望远处渐渐燃起的长灯:“今天上午发的事情,你都晓得了吧。”
在聪明人前掩饰是没有用的,慕大老爷已经猜到慕秋溜出府是去找谁,慕秋坦然承认道:“基本都清楚了。”
慕大老爷轻笑摇头:“他提到了容家,现如今敢在大庭广众下提起容家的官员不了。从大伯父在刑狱司看到他的那一天,大伯父就知道,有些尘封的事情,到了重新在阳光下揭开的时候了。”
纠结许久,慕秋终于开口,问出她好奇已久的件事情:“大伯父,十前到底发了什么。”
慕大老爷沉沉凝视慕秋。
慕秋认真慕大老爷对视,接受慕大老爷的审视。
慕大老爷吐了口浊,终于下定了决,将十前的事情揭开一角。
“你素来聪慧,应该已经猜到卫如流的真实身份了吧。”
“是。”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有些怀疑,后来接触得了,就可以肯定了。
燕国国姓之卫。
句话的指向『性』其实已经明确了。
十前最出名的一件事情,不是容家的覆灭,不是张家满门问斩,而是燕国太子在祭坛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尽身亡,太子妃同日殉情而去!
是整个皇室的丑闻。
是人都知道却不敢挂在嘴边的“秘密”。
太子妃出身张家,是贵为兵部尚书的张家族长张苍儒的嫡长女,太子青梅竹马,婚后两人孕育有一子。
那个孩子是皇长孙。
皇长孙逐渐长大,天资尽显。
诗词歌赋,焚香弄琴,文韬武略。
他坐拥天底下最杰出的师资,有之相匹配的才能。
就连皇帝,都格外偏爱自己第一个孙子,时常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容许他随意进出御书房和奉天殿,甚至在自己头疼不适时,让皇长孙为他念奏折上的内容,教导他何为帝王之术。
临近关,皇帝带皇长孙前往太庙祭祀。
逐渐长开的皇长孙站在太庙供奉的太||祖皇帝画像前,几乎像是少版的画中人。
自己的孙子南征北战的开国祖先竟有八成相似,不得不说是天佑大燕,皇帝越发大喜,在皇长孙的辰之日颁旨大赦天下,天下人共喜。
样的荣宠,几乎让人疑皇帝不越过太子,直接将帝位传给皇长孙。
可是一切都在十前戛然而止。
随后,天翻地覆。
“卫如流,就是皇长孙。”
慕秋轻轻启唇,声音艰涩难辨。
往事在脑海里浮现,慕大老爷抬手捂眼睛,不愿让慕秋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
旷远的庭院里,唯有他惆怅的声音响起。
“当旧事隐情颇,牵扯甚广,就连和你父亲都不敢再去触碰。不告诉你,是希望你不要去追寻真相,牵扯进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中,平安度过余。”
做长辈的,对晚辈的期许其实简单。
平安喜乐即可。
然而事愿违。
秋儿偏偏喜欢上了最不该喜欢的人。
不等慕秋说话,慕大老爷已平复好情,放下了手:“但现在大伯父改变意了,既然你想知道,那大伯父就告诉你吧。”
他被关在扬州暗牢里折磨,不见天光,那时他就一直在想,如秋儿真的如他想来到了扬州,那从今往后,她何时想要了解当的旧事,他都为她解『惑』。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种超脱的勇,以,她若明知不合时宜,依旧要遵循那『摸』不看不见却永存中的道义,他成全秋儿的勇。
知道有的事情后,接下来的路,她要怎么选,都由她自己做决定。
慕大老爷右手搭在冰凉的石桌上,指尖轻轻敲桌。
“有的事情,都起于建平三十七的一场秋闱考试。”
建平,是当朝皇帝的号。
夜空中,不知是哪家顽皮孩童放飞了一盏又一盏的孔明灯。
起风了。
于是孔明灯飞飞,越来越高,照彻夜空。
慕大老爷突然想起来,建平三十七那天夜里,他站在浩『荡』夜幕下方,曾目睹过样布满孔明灯的场景。
建平三十七七月。
皇帝感染风寒,重病卧床,昏『迷』不醒,太子奉命监国。
那时皇帝的身体情况非常差,他少继位,当时已经是近天命的纪,身体沉疴,早有大不如前,太医院的掌院在诊治之后,暗暗告诉太子,要随时做好皇帝醒不过来的理准备。
有的国事都压在太子身上,太子无暇分||身,由皇长孙代父日夜在榻前照料皇帝。
礼部尚书来找太子,询问太子要钦命何人为秋闱考官、副考官。
太子『性』情宽厚,不能算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但做一个守成之君绰绰有余。
慎重思考后,太子任命老丈人张苍儒为考官。
两位副考官的人选,太子交由礼部来决定。
京城中有传言,说慕家二小姐正在和皇长孙议亲。
虽然还没交换婚书敲定下来,但是京中还是有人都听说了此事。不知是不是出于个原因,在钦定副考官时,其中一位副考官的人选,礼部点了慕和光。
不过慕和光出身慕家,是曾经的状元郎,又在翰林院任职,确实完全有资格胜任副考官一职。
出完秋闱题目后,张苍儒、慕和光和另一位副考官江时就住进了贡院里,在批改完卷子后方才离开贡院。
贡院的待遇再好,不如家里条件好。
从贡院出来后,张苍儒、慕和光、江时等人先进了趟宫中交差,才出宫回府休息。
秋闱的排名用红榜张贴出去。
看完排名后不久,学子就闹了起来。
——有学子言之凿凿称,排在秋闱第十六名的贾天和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贾天和同窗,绝不相信贾天和能考得么好的名次。
句话背后代表的,是科举舞弊!
自前朝出现科举取士制度起,每一次出现科举舞弊的情况,都在朝中引起腥风血雨,有牵扯进其中的官员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个流言一传开,京城人人自危,礼部和朝廷开始彻查此事,贾天和在考场上写的策论被张贴公示出来。
策论刚张贴出来,又有学子震惊发现,篇策论压根不是贾天和写的,而是他从其他人手里买的!
再加上礼部调出贾天和以往的成绩,贾天和确实没有那个实力考出么好的功名。
至此,已经可以认定,建元三十七的秋闱考题泄『露』,有官员涉嫌科举舞弊。
其中最有嫌疑的官员,是——考官张苍儒。
策论题目是张苍儒出的。
贾天和的父亲恰好又是张苍儒的门。
而在秋闱前,贾天和的父亲又突然给张苍儒送了一份大礼。
千丝万缕的关系,由不得众人不想。
消息传到兵部,张苍儒脱下官袍,卸去官帽,三步一跪口呼冤枉,求朝堂能彻查此事。等他至宫门时,双膝早已被粗粝的地磨出血来,在他来时的路上拖曳出漫长而凄厉的血痕。
太子亲自去见张苍儒,张苍儒密谈两个时辰后,当众力保张苍儒,命礼部继续深入彻查。
就在朝中『乱』成一片时,北凉举十万大军入侵大燕边境,一时连下大燕五城。
战火迭起。
容国公其子临危受命,率六万精锐赶赴边境,将北凉十万大军『逼』退,被北凉夺的五城再次收复,最后两国于山海关展开最终一战。
慕大老爷苦笑:“谁不知道那段时间山海关到底发了什么。”
“后来是从逃出山海关的士兵嘴里,还原了整件事情——容国公其子延误战机,致六万精锐战死疆场。”
孔明灯升至最高处,终于承受不住,化为一团火光从空中坠落,如流星一闪而逝。
慕秋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慕大老爷的下文。
她难以置信:“延误了什么战机,才导致样惨烈的结?”
“件事,不知道。”慕大老爷喟叹一声。
只因那时,慕家自身难保。
“身为副考官,不能证明自己完全无辜,以刑狱司冲进了慕府将带关进了暗牢里。被关进刑狱司暗牢的人九死一,你大伯母和父亲担忧的安危,为了救一直在外周旋。”
“山海关的战报传回京城,你母亲得知你外祖父和小叔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当晚就病倒了。”
但些都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
慕家常出帝师、大儒,是众周知的文臣风流世家。
容家执掌兵权,乃百将门世家,军中势力根深蒂固。
张家雍容至极,本朝两位皇后、以及现在的太子妃都出自张家。
三个家族太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哪怕三个家族没有旗帜鲜明地站在太子边,但大家都知肚明,些里太子的位置能坐得么稳固,少不了三个家族在背后帮忙。
如今接连出事,幕后之人的意图已经明确了。
是在废掉太子的有羽翼。
幕后之人要除掉的何止是慕家、容家、张家!
他真正要除掉的,分明是稳坐储君之位的太子!!!
危机接踵而来,太子的能力受到质疑,民间出现了反对太子的呼声。
还有一本叫《桃花渊》的话本,以一种堪称恐怖的速度在京城里流传开来,成为百姓茶余饭后最常说的话题。
本《桃花渊》,说的是一个姓李的富商坐拥无数家产,他偏爱自己的其他儿子,不喜欢才能平平又野勃勃的大儿子。
有一日,李富商病重昏『迷』不醒,他的大儿子大儿子的手下趁机侵夺家产,奈何东窗事发,导致了一连串的后相继爆发,最后李富商终于清醒,查清自己昏『迷』原来是被大儿子下了『药』,用雷霆手段解决掉些图谋不轨的人,成功保住了自己的家产。
本话本,谁都知道它是在影『射』些什么。
太子焦头烂额之际,不免又要分出神,派人去查封本《桃花渊》。
可是官府越是查封,本书在私底下流传得就越火。
场大戏的最高『潮』,是被太医院掌院断言可能要撑不过去的皇帝清醒了过来。
而场大戏的落幕,是以无法洗清自己嫌疑的太子站在祭坛之上,如屈原问天般一问再问,试图用命保住众人。
可他保不住张家。
科举舞弊为天下士人不容,必须要有人站出来承担天下士人的怒火。
他保不住容家。
六万精锐因容国公其子战死沙场,几无还。
他背后,是六万个身披缟素的家庭。
六万个家庭需要朝堂给予一个交代。
他更保不住自己的妻儿。
家族倾覆,丈夫自尽,太子妃无法承受住样的痛苦打击,以三尺白绫了断余,追随太子而去。
皇长孙有样的父亲,被贬为庶民、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已经是帝王仁慈,又怎么可能继续像以前一样荣光加身,受万万人敬仰?
从此以后,皇长孙依旧拥有世间最尊贵的血统,却不再拥有之相配的身份。
最后,唯一平安的,只有被关在刑狱司暗牢里的慕和光。
可慕和光本就无罪。
以位『性』情宽仁的太子拼尽有,其实什么都没保住。
徒劳无功一场空。
些狰狞的、可怖的往事,汹涌向慕秋袭来。
方势力角逐、牵扯、明争暗斗,并在局中厮杀。
真相到底是什么?
好像并不重要。
对绝大数人来说,太子身死,张家、容家覆灭,是天大的好事!
慕大老爷方才说的一切,都只是盖棺论定的结,未必就是真正的真相。
慕秋忽而理解了卫如流。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明知帝都暗『潮』汹涌,明知自己要对怎样可怖的针对,他都要义无反顾回京城,赴近乎必死的邀约。
因为那些死去的人,在九幽深渊里日夜拷问他的内!
“砰”地一声轻响打断了慕秋的思绪。
有一只孔明灯残骸带星星点点的火光,落到了院子里。
慕大老爷起身,踉跄了一下,慕秋眼疾手快,扶住他的手臂。
站稳之后,慕大老爷轻轻拂开慕秋的手。
他慢慢到孔明灯残骸前,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摸』零散破碎的骨架。
一『摸』,满手都是灰。
骨架碎得愈发厉害。
慕大老爷微微一笑。
眼里却布满泪水。
“十前,戾太子头七那夜,强撑病体赶去西山寺,在西山山巅放了整宿的孔明灯。”
“孔明灯映得黑夜亮如白昼。”
“可是等孔明灯坠落后,迎来的,却是更深沉的黑夜。”
不孝、不悌、不仁、不义,秽德彰闻,神人共愤。
不悔前过曰戾,不思顺受曰戾,知过不改曰戾。
太子下葬时,谥号为“戾”。
慕大老爷慢慢站起来,在呼啸的夜风中张开了双臂,任由长风吹动他宽大的袖袍,听袖袍猎猎作响。
“你当的失踪不是意外,是人为。”
“拐你的,是你的『奶』娘,她将你卖给了人牙子。后来人牙子把你带去了扬州,一路折磨你,你自幼本就娇惯养,烧了一场,再醒来就把有事情都忘了个干净。还好你养父查案时抓了那个人牙子,并善收养了你。”
在找到慕秋后,慕大老爷派人重新调查了慕秋失一事,终于拼凑出了有的真相。
慕大老爷缓缓说:“你『奶』娘是在报复。”
慕秋隐隐猜到了:“她的亲人……是不是……”
“你没猜错,她的丈夫和三个儿子,都死在了山海关里。”
慕秋绪复杂,不知自己该作何感想。
恨吗?
可谁又不恨。
宽恕吗?
她并非圣人。
痛苦突然从慕秋的脑海开始蔓延,一阵接一阵的抽疼,慕秋疼得用两只手抱住了自己的头,蹲下身来呜咽出声。
伴疼痛一块儿来的,还有零散的片段。
那是被她遗忘掉的六岁之前的记忆。
“秋儿!”慕大老爷察觉不对,大步向慕秋来。
可还没等慕大老爷近,慕秋眼前一黑,疼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下午。
慕秋睁开眼眸,看见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卫如流。
她疑是自己看错了,睁眼睛愣了许久,方才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慕秋身体格外虚弱无力,她努力了好久,才动了动手臂,拂过卫如流额前的发。
明明是轻的动作,他却猛地睁开了眼睛:“醒了?”
“你怎么在里?”慕秋沙哑问道。
卫如流可疑地沉默一瞬:“……你昏『迷』了两天,白霜找到,不放,就悄悄潜了进来。”
慕秋:“……”
好啊,堂堂卫少卿,学武功就是为了潜入女子的闺房吗?
她轻轻掐了掐卫如流的脸庞,低声喊道:“卫江哥哥。”
卫如流先是一愣,旋即脸上划过诧异之『色』:“你想起来了?”是她没失忆之前对他的称呼。
“想起来了。”慕秋攥紧他的袖口,用力收紧,“全都想起来了。”
卫江哥哥,十,你一定过得痛苦孤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