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昔有容氏郎死效于君前……

四日时几乎一晃而过。

天光微亮时分,雨淅沥沥下着,不时雨势渐渐了,雷电在云层游走,刹那点亮天际又惊鸿一逝。

臣们穿着朝服,手持芴板,寻了地方躲雨,不时拍拍被雨水溅湿的袖口和衣摆。

御史台的几个六品小官站在了一块儿,正在低声聊天。

李自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

他没有听清同僚说的,芴板藏进袖子,有些忐忑又有些紧张地注视着雨幕,等待着早朝的开始。

终于,他挨了进殿的时辰。

众臣列位,皇上了。

处理完几件不不小的事,和亲再次被提了出来。

在短暂的沉默后,李自从队伍末尾走殿中,躬身一拜,声音清朗笃定。

“陛下,臣有一个人选。”

“臣提议的人选,乃慕家二小姐慕秋。”

一时,满朝目光都落在李自身上。

李自手心都是粘腻的汗,但他不敢擦,继续道:“出身,慕家二小姐出身陈平慕氏。陈平慕氏累世风流,名士高官辈出。容貌,慕家二小姐惊为天人,如今隐有洛城第一美人之称。品『性』,曾为伯父千奔赴扬州,又是陛下亲封的乡君。”

“依臣薄,唯有此女,方能代表燕前去北凉和亲。”

外都是吹捧。

外,也都是要慕家二小姐钉死在和亲人选上。

片刻的沉寂后,陆陆续续有附议的声音响起。

听有么附议的声音,李自心中颇为自得。

坐在上首的皇帝轻抚着龙椅扶手上的龙纹凸起,目光透过垂落的冕旒,低低梭巡着诸位臣。

慕秋。

个人选,确实颇合他心意。

就在皇帝要开口时——

有人缓步出列。

死死垂着头不敢直视天子的李自,视线突然出一角绛红『色』官袍。

袍角金银双线并行,绣娘用精湛的技艺,绣出栩栩如生的鹤纹。利爪嶙峋,似乎随时都会从袍角飞出,狠狠擒住李自的脖颈。

李自莫名脖颈发凉,用力咽了口水,喉结滚动,借着个动作压下心头陡升的慌张。

来人走得不疾不徐,却格外有压迫力:“既知是薄,就不要当着满朝武的面显『露』自己的浅薄。”

李自眼眸睁,忍不住抬起眼看向来人。

“陛下。”

昏暗的殿,卫如流轻轻一笑,满堂生辉。

“臣以为,慕秋个人选不妥。”

皇帝坐在上首,并未接。

不清楚内情的臣互相对视,眼都写着困『惑』。

位刑狱司少卿在任近一年,是从未在朝堂上发表过任何看法,他素来喜欢用刀说,如今怎么突然破例了?

听卫如流如此反驳,李自忘了刚才令他后脊生寒的凉意,盯着卫如流的背影,冷声道:“卫人,下官方才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欺瞒之意。刑狱司手眼通天,卫人如果不信,一查知。”

卫如流侧过半边身子,不带半点儿情绪的视线盯着李自,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你方才对慕家二小姐的夸奖确实句句属实,不仅没有夸,还说得委婉简单了些。”

已经准备硬刚的李自:“???”

旁听的不明真相的臣:“???”

慕老爷:“……”

简言之:“!!!”

李自心态崩了一瞬,勉强稳住:“既然人也认,不知此事不妥在哪?”

卫如流眉眼染上冷意:“位人提议慕家二小姐去和亲,应该调查过慕家二小姐的情况吧。”

“略有耳闻。”

“那你知慕家二小姐的母族?”

慕家二小姐的母族……

顺着卫如流的思索,渐渐地,有不少人从陈旧褪『色』的记忆,翻找出一个年未曾被提起过的家族——

清河容氏。

李自是寒出身,对十年前的旧事知之甚微,皱眉道:“下官不理解人的意思。”

卫如流轻轻喟叹出声,声音幽远:“你知道清河容氏吗?”

在卫如流直白说出个家族的名字时,不少人微微变了神情,以一种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卫如流。

桩旧事,个名字,是众人心照不宣,却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它不应该再被提起才对。

朝中有些人早就猜卫如流的身份,有些人没有,他们审视着、思考着、分辨着卫如流底想要做些么。

卫如流仿佛没有意识些目光般,语气平稳。

“昔有容氏郎,死效于君前。句诗,是燕朝初立时,||祖皇帝亲手为容家先祖容萍写的墓志铭。”

“容家历代,自容萍始,不分嫡支庶支,不分男子女子,共有一百六十三人战死疆场,其中二十六人的尸骨至今没有找回来,他们以命铸容氏赫赫威名,保边境一方平安。”

“十年前,容公与其子因贪功冒进战死沙场,他们麾下六万精锐也随他们一并战死。幸得陛下宽厚,念在容家曾经的功劳上,没有追究容家的出嫁女。”

李自隐隐猜了卫如流要说些么,依旧嘴硬道:“与和亲有么关系?”

卫如流眼沉着幽深的怒火:“当时容家小姐容洛熙嫁去了慕家,你口中所说的慕家二小姐,正是容家仅存于世的遗孤。”

他音极轻,却震得满堂一静,落针闻。

似乎有人想要出列争辩,卫如流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生生压得无人敢动。

最后,是端王站在前方,平静出声。

“听完卫人的一番,本王倒是觉得,再没有比慕家二小姐更合适的人选。如今燕与北凉和谈,愿化干戈为玉帛,是两百姓期盼已久的事情,必定也是容家英魂所期盼看的事情。”

顿了顿,端王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卫人年轻气盛,在和谈的关键时刻重提燕与北凉的恩恩怨怨,有没有想过,两和谈有能会因你番而破裂?”

矛头直指卫如流。

卫如流轻轻一笑,意味深长道:“端王说笑了,北凉携诚意来燕,怎会因三言两语就有所动摇?况且些恩怨本就是事实,既然存在,又为何要掩盖,假装无事发生?”

一直冷眼旁观的平王忽而咳嗽一声。

“容家满曾为燕立下汗马功劳,依本王看,用人不能用尽,总不能连容家最后的血脉都送去北凉。”

郁老爷不动声『色』微笑。

“臣当年与容老军有过一面之缘,他老人家若还活在人世,定然第一个站出来同意此事。”

就连在朝中素来明哲保身的简老爷也都开了口。

宁勇侯不愧是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他最为狠辣。

“陛下,臣以为,所有附议让慕家二小姐嫁去北凉的臣,其心当诛!”

接二连三的语,就连端王都有些顶不住,更何况是区区李自。

他早在卫如流提起清河容氏时,就已经慌得不成样子,双腿双手抖得厉害。

若不是知道殿前失仪是罪,李自在就瘫软在地上了。

饶是站稳了,李自的脸『色』也没好看哪去,面『色』惨白,额头汗涔涔,仿佛随时都会吓得撅过去。

在众朝臣惊疑不定时,皇帝终于发。

他不辨喜怒,问及慕老爷对件事的看法。

慕老爷缓步出列,跪伏于地,老泪纵横:“臣,但听陛下决断!”

看着慕老爷头发花白、背脊瘦削的模样,皇帝心也有些不好受。

才过了一年,慕卿瞧着老了足有十岁。

也是,慕卿的独子年前死在了扬州,他膝下也就只有侄子侄女承欢。

“慕卿起来吧。”皇帝轻声叹息,“诸位爱卿的,朕都听了,慕家二小姐身为容家遗孤,确实不适合去北凉。”

此一出,卫如流心中定。

李自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被早有准备的禁卫军拖了下去。

如同拖着死狗。

是压根没有人关注李自。

因为卫如流说了一句。

他说:“陛下,臣还有要事启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卫如流身上,等着看他还要做出么惊人的举动。

长风从殿外吹入,夹着暴雨天特有的水汽,撩起卫如流的袖口,『露』出隐在袖下虚握的手。

“如今和亲人选一再变动,臣以为,不如以只和谈不和亲的方式,继续场和谈!”

雷霆如白蛇,游曳于苍穹。

轰隆一声闷雷。

狂风呼啸,洛城深秋的暴雨,下得是越发了。

慕秋是被雷声惊醒的。

近来睡得不好,醒来照铜镜,眼底有青黛之『色』。

暴雨下了一宿,院中满是狼藉,白霜抱着洗漱的热水推而入,险些被风吹得一踉跄。

白霜帮梳发。

挑选簪子时,白霜问:“小姐,还是用那支吗?”

慕秋点头,白霜无奈,从琳琅满目的首饰匣子取出栀子花簪为慕秋别上。

“小姐,匣子有么好看的匣子,你要雨『露』均沾才是。”

慕秋抚了抚发簪:“今天不一样。”

白霜鼓了鼓脸,放弃劝说,反正家小姐怎样都好看。

从箱子拿起一件广袖流仙裙,白霜正要帮慕秋换衣服,慕秋摆手,说:“给我拿一套看起来不显眼的衣服。”

白霜:“……小姐,你要做么?”

慕秋微微一笑。

一刻钟后,慕雨坐着马车,低调出了慕府。

场早朝,前所未有的漫长。

北凉使团从一开始的寸步不让,后来终于松口,表示愿意考虑只和谈不和亲种办法。

无北凉使团是如何愤怒、指责、暗讽,无燕朝臣是如何反对、漠视、觉得他在此一举,卫如流的表情、乃至说的语调都没有任何变化。

他平静地坚持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并且一直做了下去,执拗绝数人都动摇。

等皇帝退出殿,卫如流最先转身离开此地,衣袍挟风欲扬。

殿外,暴雨骤停,朝阳初升,普照四方。

他被层层暖阳笼罩着。

卫如流凝视天光,突然想慕秋。

他穿过漫长的宫道,踏着湿润的白玉石地砖,一步步走出宫。

宫外,慕秋身着淡紫『色』长裙,发别一支素雅的栀子花簪。

不知是何时的,也不知在等了他对久。

像极了那天,他站在西山寺佛殿外安静等着出来的时候。

卫如流空『荡』『荡』的、漂浮着的心,重新落回原地。

他向徐徐而来。

慕秋的眼眸一点点笑弯。

像是生动撩人的画卷,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提了提裙摆,同样向他走去。

“你那天托白霜给我转述了一句。”

“我来找你回了。”

慕秋来近前,轻轻压低声音。

“我也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