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心有不平不平则鸣……

刑狱司。

沈默握着长刀,站在衙门探头探脑。

“你在这干嘛呢?”突然有人从身拍拍沈默的肩膀。

沈默吓一跳,回头看去,见是风尘仆仆的沈潇潇。两人同僚多年,关系不错,沈默笑道:“你执行完任务回来?”

“是,你这是在干嘛呢?”

沈潇潇刚执行完监听任务回来复命,远远地就看到沈默在这里鬼鬼祟祟的,连她走近没发现。

沈默搓搓脸,凑到沈潇潇耳边分享:“我觉得老大不对劲。”

未免沈潇潇不信,沈默又强调道:“特别不对劲!”

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在京城里能伤卫如流的人几乎没有,沈潇潇确定卫如流没有受伤,也多几分闲谈的心情,顺着沈默的话问道:“哪里不对劲?”

“他今快午时才到衙门。”

沈默『摸』着下巴,兴奋分享他观察到的那些事情。

“衙门时,他还和守门的侍卫打声招呼,甚至破荒那些受罚扫地的侍卫一个脸『色』。他衙里,批复公文时还在笑!那公文又不是慕姑娘,他对着禀告各地出现凶杀案的公文居然还能笑得那么开心!”

“这太反常,你说……老大会不会是爱而不得,所以……”

“呵。”轻笑声从身传来,卫如流缓缓抬手鼓掌,“所以什么……”

沈默僵着身子回头,沈潇潇拉着他一块儿半跪在地,两人讪讪不语。

卫如流冷冷看他一眼:“平日里没见你观察得那么细致。”

沈默苦着脸不敢说话。

他是那种观察入微的人吗,分是老大表现得太显啊。

显得他不意装看不见。

卫如流挥手,让他们起来,让沈潇潇跟着他去,说说泉州某起案子调查得如何。

沈默退到旁边,眼珠子微转,小声嘀咕。

“老大今果然有问题,平时要是逮到我,肯定会罚我用轻功扫一个月的屋顶。”

卫如流还未走远的声音从屋里飘出来。阴涔涔的。

“那就如你所愿,罚你从今开始扫一个月屋顶。”

沈默:“……”

他就不应该多这个嘴。

是他傻,忘老大武功高,只要老大想,小的嘀咕声瞒不过。

“还不快滚?”

沈默滚,一刻钟又回来,还带来白霜。

白霜行礼:“小姐让我转告卫卿,她能会选为和亲人选。”

这一句话所透『露』出来的意已经足够。

一股冷厉气势陡然席卷衙,卫如流眉眼间掠上肃杀之『色』,手指缓慢收紧,握住弯刀刀柄:“她还说什么?”

白霜摇头:“只有这一句。”

卫如流目光投向白霜身,声音瞬间温和下来:“她怎么没过来?”

“……”白霜犹豫一下,还是将慕秋的处境告知,“小姐如今不方便出府。”

为何不方便出府?

卫如流微微眯起眼眸。

莫非,慕家有意让她去和亲?

不对。

这不是慕家的行事风格。

卫如流突然想到简家和慕家的议亲之举——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议亲不是什么智之举,简家和慕家不能不清楚这件事情,但他们依旧打算议亲,是不是想借此帮慕秋避开和亲?

毕竟简家和慕家确实早有结亲的想法。

一旦慕秋推掉这桩婚事,那也意味着,她没有办法避开和亲。

卫如流眼里刚刚消散的冰霜之『色』次凝满,他心里堵口气,恨不得提着刀把那个想和亲的北凉皇帝斩杀个干净。

但想到慕秋,卫如流的神情又渐渐温和下来。

她让白霜来找他,是信任他能护住她。

她没让白霜传递任何的话语,卫如流耳边却隐隐响起她说话时的音调和神情。

——这件麻烦事,你得帮我解决掉。

全然的信任。

理所然的要求。

他这把斩杀过无数大臣的妖刀,如今是属于她的,自为她斩去那些困扰。

“我知道。”卫如流从怀里取出一个细长的木盒,递白霜,“帮我把这样东西转交她,顺便帮我转告她,我会解决所有事情,然去见她。”

这个木匣,是他刚刚在回刑狱司的路上,亲自去首饰店铺里挑选的。

初次与她心意相通,他总想着送她些什么,挑几家铺子,最一眼相中这件礼物。

他想,她会喜欢。

顿顿,卫如流右手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我很想她。”

白霜克制着自己不要『露』出惊恐之『色』。

眼前的人是杀人不见血的刑狱司卿啊,现在居然在用这种温柔到极致的语调,说着很想她家小姐。

“……”白霜恍惚着接过木匣。

白霜离去,卫如流撩开衣摆重新坐回梨花木椅上,指尖轻敲桌面。

藏在暗处的暗卫现身,跪在卫如流面前。

“把鸿胪寺附近的人调回来,一个时辰内,我要知道北凉使团京的所有行程。”

“还有,去催暗九,衡阳郡落水一事的真相到底调查得如何。”

暗卫领命退下。

不到一个时辰,北凉使团这半个多月的行程全部写在公文上,呈递到卫如流面前。

卫如流展开公文,迅速扫过。

北凉使团的人往各大王府、各部尚书那里送过礼。他的人还秘密调查到,在衡阳郡落水,北凉使团的人衡阳郡送过几根百年人参。

除这些,倒是看不出什么异常。

刚放下这份公文,暗九匆匆来,他长相平平,看起来没有一丝显眼之处,是那种在人群里绝对没有存在的人。

“大人,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眉目。”

卫如流抬头看向暗九,示意他往下说。

“衡阳郡落水一事,对宣称是遇到刺杀。那些刺客是死士,京兆尹的人抓到他们场服毒自尽,死得非常干脆利落。”

“经查证,这些死士是平王府的人。”

卫如流仿佛是听到什么有意的事情般,左手压着桌案,身体微微前倾,凝视着暗九:“那些路过救衡阳郡的纨绔子弟?”

“也是平王安排的。”

卫如流眉梢略扬,浅浅一笑,笑容里隐现出几分讥讽之『色』:“看来平日里,大家小瞧这位王爷啊。”

先是在端王嫡女瑞荣郡大闹皇宫时,带着衡阳郡宫,动说自己的女儿愿意去和亲,端王狠狠一记背刺,随又设下这个计谋,让衡阳郡落水人所救。

经过这么一遭,衡阳郡虽然失去些许名节,但也摆脱和亲的命运,她为皇室郡,就算损失一点名声也不愁嫁。

而平王获得的处就更大。

这一石多鸟之计,真够毒辣。

如果不是刑狱司耳目众多,又能人辈出,世间还真没几个人能够看穿平王的手段。

“大人打算如何处理此事?”暗九恭声问道。

卫如流方才还在笑,神『色』转瞬化为冷厉。

他弹弹身上的衣袍:“去告诉平王,我用查到的这些东西,换他帮一个忙。”

两位王爷不是什么人,狗咬狗罢。

这个忙,平王要是不帮,端王也以帮。

暗九悄无声息离开,卫如流收公文,起身走出面打算透透气,不知怎么地,就走到种满栀子花的那座庭院。

栀子花的花期已经过,庭院空落落的,卫如流看一会儿,忽而想起那他站在奉殿九九级台阶之上远望旭日,与简言之说过的那番话。

他说:两国若是诚心和谈,为何一定要以女子从中为纽带。

来,简言之问他:和谈是大势所趋,你又能做些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卫如流没有回答。

他以前看不惯一件事情,就一定要竭尽全力去争取,慢慢地,他开始与这个世道同流合污。

看不惯又如何,只要不损伤到他的利益,那这件事就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无动于衷。

现在,他心上的姑娘成为那个要为大燕利益而牺牲的人。

他势必护她周全。

一个北凉皇帝,还不配从他手里抢人。

除阻止她选为和亲人选之,他是不是应该……多做些事情?

卫如流脸上出现片刻茫然。

白霜前脚刚刚溜出慕府,慕大夫人的禁足命令脚就到。

慕秋早有心理准备,安抚完镜院的人,走书房凝神练字。

这一练,就练到白霜回来。

慕秋用手帕擦去指尖沾到的点点墨迹,边洗笔边问情况。

白霜老老实实道:“卫卿说他会解决所有事情,然来见小姐。”

说着,白霜从怀里取出木盒,用一种怀疑人生的表情继续道:“这也是他让我转交小姐的,他还说……还说很想小姐你。”

慕秋:“……”

慕秋盯着白霜看半,实在没忍住,捂着半张脸笑出声来。

笑片刻,慕秋才将木盒打开。

里面放着一根栀子花簪。

慕秋伸出指尖,慢慢抚『摸』着宛若正在枝头盛放的栀子花,随手拆去头上正戴着的簪子,换上卫如流送的这支簪子。

她其实只是喜欢栀子花的香味,对这种花,要说多偏爱也没有。现在,她越来越偏爱这种花。

这份偏爱,是因卫如流而起。

白霜偷眼瞧着慕秋的举动,走上前帮慕秋『揉』『揉』握笔太久而有些僵硬的手指,奇问:“小姐,和亲的事情就连大老爷没办法改变,卫卿真的有办法吗?”

慕秋回道:“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办法。”

白霜抿抿唇:“是我看小姐很淡定,仿佛胸有成竹。”

一束阳光直『射』入室内,慕秋像知道白霜在想些什么,她盯着面前的阳光,继续道:“因为我相信他会帮我摆脱困境。”

她对卫如流的自信并非凭空出现,两个人一块儿经历那么多事情,慕秋比任何人要解卫如流的能力。

即使这件事情连大伯父束手无策,卫如流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去北凉和亲。

这件事情涉及到朝堂博弈,虽然和亲的人选能是她,但还远远轮不到她为自己做。

不过没有关系。

卫如流是无坚不摧的妖刀,会为她披荆斩棘,帮她挣脱掉既定的宿命。

既然想娶她,那她遇到危机,他理所然为她解决;同样的,若是日他遇到危险,她也理所然相护。

她这回就做一个恃宠而骄的人,心安理得待在院子里练字禁足,等着她的卫卿带着消息来见她。

傍晚时分,卫如流得到平王那边的允诺。

他换身黑衣,撑着慕秋赠他的那把伞步入雨夜,前往宁勇侯府做个不速之客。

宁勇侯,曾在容老将军麾下多年,与容老将军有份师生情在,又是朝中坚定的战派。

半个时辰,卫如流宁勇侯亲自送出府。

他脚步一拐,穿过两条巷子抵达简府见简老爷。

简老爷早已在门口恭候多时:“请!”

又是半个时辰,卫如流离开简府。

此时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他扬扬伞檐,抬头望眼『色』,没入滂沱大雨中,穿行于大街小巷,回到已经开始施工修葺的卫府。

翌日一早,慕大老爷的马车抵达大理寺,他走下马车,目光微凝。

卫如流穿着鹤纹红『色』官袍,身姿如松,撑着伞站在檐下,直到看到他的马车,才快步走来。

很显然,卫如流是来找他的。

来到近前,卫如流亲自慕大老爷打伞,行一礼,态度谦逊温和。

两人论官阶一模一样,若论权势,刑狱司的面子比大理寺的面子大多,然而慕大老爷看得很真切,卫如流向他行的礼,是子侄礼。

昨晚回到府里,慕大夫人就将所有事情告诉慕大老爷。

慕大老爷眸光一闪,不动声『色』道:“卫大人公务繁忙,怎么有空过来大理寺。”

卫如流轻声道:“有些事想找慕大人。”

对于卫如流要说的事情,慕大老爷心中有数。

他叹道:“请。”

请卫如流里面去坐。

总不能站在人来人往的大理寺门口聊秋儿的事情。

坐下,卫如流道:“我敬慕大人是长辈,所以就直说,还望慕大人不要怪罪我冒犯之意。”

慕大老爷连连摆手:“不得卫大人口中的一声长辈。”

想跟他攀关系?

现在他还没认卫如流他的侄女婿。

卫如流失笑,也没有和慕大老爷继续纠缠这个问题:“慕大人在朝中多年,理应清楚,用议亲来逃避和亲并非上策。”

慕大老爷喝口茶,叹一声:“确实,但陛下已经决定的事情,不是谁能改变的。”

瑞荣郡如此尊贵受宠,虽然强行改变陛下的决定无需去和亲,但端王也因她禁足三月,陛下着满朝文武面前呵斥他,还称他“教女无方”。

他们慕家身为文臣世家,如果真的得到陛下一句“教女无方”的评价,那这大燕朝还有谁敢娶慕氏一族未婚的女子。

卫如流坚定道:“慕大人若是信我,和亲的事情就交我来处理,必要时候助我一把即。”

慕大老爷骤然抬眼,目光沉沉落在卫如流身上:“你要怎么做?”

卫如流笑而不语,显然不打算透『露』。

慕大老爷皱皱眉头,斟酌片刻,他许诺说:“我没有办法改变和亲的事情,若是卫大人真能改变,让秋儿免去远嫁的痛苦,那我会慎重考虑秋儿的婚事。”

卫如流捧起茶盏,轻轻笑道:“慕大人误会。她信任我,我便护持她,我不是什么高风亮节之人,多方奔走是为摆脱她的困境,并不是想挟恩以报,慕大人不必如此许诺。”

他用指腹轻轻摩梭着茶盏边缘,将杯里温度刚刚的茶一饮而尽。

放下茶盏时,茶底与桌案轻碰间,发出脆响。

卫如流冷淡说:“四日就是每月一次的大早朝,那北凉使团会上殿请辞,陛下应该会在那时彻底定下和亲之事。”

那是他们最的机会。

屋的人声越发嘈杂,卫如流起身行礼:“我就不耽误慕大人处理公务,告辞。”

他衣袍翻飞,从容离去。

走到院中,恰碰到慢吞吞抵达衙门的简言之。

简言之打个哈欠,用手指揩去眼角的泪花,抬头一看,还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你怎么突然来大理寺?”

卫如流停下脚步:“我做一个决定。”

简言之漫不经心,随口问道:“什么决定啊。”

“我讨厌以和亲为和谈的筹码,所以我决定在不影响和谈的情况下阻止这一次和亲。”

慕秋不会去北凉和亲。

也不会有其他女子去北凉和亲。

简言之猛地睁大眼睛。

他怔怔看着卫如流,一时失声。

等他回过神时,卫如流已经走远。

简言之次抬头看,用手拍拍额头:“太阳果然从西边出来。”

这么说着,简言之脸上却洋溢出灿烂的笑容。

知不为,心却有不平。

心有不平,不平则鸣。

卫如流竟与慕秋越来越像。

这莫非……就是郁墨口中的夫妻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