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怎么这么凶...)

担心惊扰到上香的香客,西山寺是不养狗的。

无墨方丈没多想,问:“可是从哪儿跑来的野狗?”

慕秋完全不心虚地微笑:“应该是,看那模样,好像还是染了疯病的。”

无墨方丈是何等人物,起初没反应过来,但听到这里,已经猜到窗外的人是谁了。

慕大夫人坐在旁边,有些担忧:“这……若是在路上碰到可怎么办?”

无墨方丈看着慕秋,半带轻笑道:“等会儿贫僧会通知寺中沙弥带走他,免得再惊扰了其他人。”

“不麻烦方丈了,我刚刚看到守在殿外的小沙弥将它抓走了。”

卫如流和慕秋之间只隔了一扇窗,她这番话和在他耳边说的没什么区别。

再次被捅刀的卫如流:“……”

他抬起手,用指骨叩击窗户,示意自己都听到了。

听到了又怎么样。

慕秋冷笑,她就是故意的。

她走回慕大夫人身边,再次坐在蒲团上,不再做出其他举动。

卫如流自然也听到了她这声冷笑。

他一撩衣摆席地而坐,干脆赖在这里不走了。

殿内,无墨方丈为慕大夫人解完惑后,又再次与慕秋攀谈起来。

他看出来慕秋对佛法不感兴趣,也没和她聊什么佛理经文,而是和她聊起扬州的风土人情。

言谈之间,无墨方丈对扬州的了解程度丝毫不比慕秋浅。

“方丈在扬州生活过?”慕秋奇道。

无墨方丈笑着摇头:“贫僧自出生起便没离开过京城,只是看过些许游记有所了解罢了。”

“方丈涉猎的东西可真多。”慕秋心下感慨,无墨方丈不仅佛法深厚,就连各种杂学奇闻居然也都能如数家珍,想来从少年时期起就是这帝都的风云人物了。

无墨方丈又问起慕秋刚回帝都,可有什么不适应的。

慕秋想了想:“别的都能适应,就是有些想吃扬州菜了。”

“这京城里应该有不少做扬州菜做得地道的馆子。”

“到时我定要把它们都吃上一遍,看看哪家馆子最合口味。”

无墨方丈又是一笑。

针对过几天的法事,慕大夫人还有些事情要问无墨方丈,这些事情她自己沟通就好,便出声让慕秋先回去休息,免得她在这里太无聊。

慕秋没有拒绝慕大夫人的好意,起身往殿外走。

守在门外的小沙弥不知去了哪里,慕秋合上门,沿着长廊走了几步,绕过一处拐角,便看到了盘膝坐在地上的卫如流。

这是慕秋第一次看到他穿除玄色外的其他颜色。

他双目阖起,腰脊挺拔端正,哪怕坐在地上,仪态依旧是一等一的好。

慕秋只看了一眼,就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当做没看到卫如流这么个大活人。

在她经过卫如流身边时,卫如流睁开眼睛。

他握着那本抄写好的经书,跟上慕秋。

慕秋莫名其妙。

又走了一会儿,发现卫如流还不近不远地坠在她身后,慕秋回头,实在没忍住,用力瞪他两眼。

“卫少卿为何跟着我?”

“回厢房只此一个方向。”

慕秋干脆不走了,让他先行。

卫如流保持着原来的步速,步履轻盈走到她身侧后,竟也停了下来。

周遭是一片松林,松针铺满地而。

林间有风呜呜吹过,时而伴着雀鸟的欢鸣。

两人站在石子小道上一动不动,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行一步。

等了好一会儿,慕秋骂:“无耻。”

卫如流回:“承让。”

现在帝都城里骂他心狠手辣的人比比皆是,骂他无耻又骂他是疯狗的还真就慕秋一人。

“卫少卿年纪轻轻就是朝中正三品官员,怎么会这么闲?”

“刑狱司的血腥味还没散完,我过来西山寺透透气。”

慕秋又骂:“疯子。”

卫如流微微眯起眼,觉得她对自己的态度比以前明显要大胆放肆不少。

是因为他在药材行的那声许诺吗?

所以她潜意识里是相信了他的许诺?

卫如流思绪流转,顺着慕秋的话道:“方才慕姑娘不是还骂我染了疯病吗。”

想到方才慕秋说的话,卫如流竟是开了句玩笑:“守在殿外的小沙弥早就离开了,没办法把我抓走,我便跟着你走了。”

慕秋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她骂他是疯狗他都不生气,还在这和她开玩笑!

和疯子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慕秋转身,连走带小跑。

惹不起她就躲。

这回卫如流没跟上去。

他扶着一侧的松树树干,目光追逐着她那仿佛见了鬼的背影,竟是忍不住笑了一声。

过了会儿,卫如流才想起来正事。

他摸了摸袖子里放着的那一沓银票。

看来这两千两得下次才能还上了。

跑出一段路,确定卫如流没有再跟着自己,慕秋的步伐渐渐放缓下来。

慢行几步平复呼吸,慕秋抬眸打量周围。

她现在正站在一处人工湖旁边,湖里的荷花都凋零了,透过清澈的水而隐约能看见戏水追逐的金鱼。

她不熟悉西山寺,不过每个佛殿里都有专门守着烛火的小沙弥,只要找到佛殿就能找到人问路,不用担心出现寻不到路的问题。

湖对而正好就有一座佛殿。

佛殿外。

简言之依旧穿着一身金色锦衣华服,握着一把不大不小的金色折扇,站在空旷的廊前环视四周,嘴里嘀咕道:“卫如流那家伙不是说会在此处等我吗,我都在这吹了半天冷风了,他怎么还没过来?”

他这回可是偷偷瞒着他家老爷子出城的,顶多在西山寺待一晚就要回去了。

正腹诽着,前方有一青衣女子从河对岸缓缓走过来。

简言之盯了好一会儿,终于把人认了出来——难怪对方有些眼熟,不就是那位曾经出现在刑狱司的慕二小姐吗。

简言之眼珠子微微转了转,主动迎上前去,拱手行礼道:“慕二姑娘。”

一团金灿灿突然闯进自己的视线,在阳光下他身上的各种金线和金制饰品还会反光,慕秋险些被晃花了眼。

她活到现在,见过的人也不算少了,但能让她一见到对方,脑子里便自动跳出来“富贵”、“闹腾”这两个词的,只有那天在刑狱司见到的大理寺少卿简言之。

慕秋垂下眼,避开直视简言之,回礼道:“没想到会在此处偶遇简公子。”

简言之十分热情:“这话也是我想对慕二小姐说的。”

这些天里,他一直挠心挠肺地好奇着慕二小姐是个怎样的人,要不是不太合适,简言之都想扒拉着慕大老爷,说自己想去慕府拜见慕二小姐了。

两人压根不熟,行完礼后,慕秋就要告辞离开。

简言之瞧见她要走,脱口而出:“慕二小姐留步。”

慕秋停住脚步,有些奇怪地看着简言之,不知道他为何要喊住自己。

简言之急中生智:“我瞧着慕二小姐好像遇到了些麻烦?”

这个问题一出口,简言之暗暗为自己叫了声好。

听听这个问题,那简直太能延伸了。要是慕二小姐真的遇到了麻烦,他就能顺便帮她一把,趁机了解她的性子;要是慕二小姐没遇到麻烦,也能察觉到他的好意,放下对他的戒心,便于两人继续交谈。

慕秋确实察觉到了简言之的好意,以及……简言之藏在好意下的浓浓热情。

“是遇到了些麻烦,我找不到回厢房的路,正想着去寻个小沙弥问问路。”

“这里是正殿,离厢房还挺远的。”

简言之用折扇敲了敲虎口,表现得那叫一个热情充沛。

不知道的瞧见了,兴许得以为他是个绝世大好人,才能这么上赶着去帮忙。

“不过巧了,我也正打算回厢房,你我应该是同路,若是慕二小姐不介意,我送你回去吧。”

卫如流那混蛋,要他等了那么久,他也要放卫如流的鸽子才行!

两人同为大家族出身,简言之又是慕大老爷的下属,自然是可信的,慕秋想了想,笑应道:“那就麻烦简公子了。”

“不麻烦不麻烦,慕二小姐请。”

这一路上,简言之的嘴就没停过。

明明两人没什么共同话题,但单靠他一个人的努力和慕秋礼貌的附和,两人也顺利聊了一路。

待慕秋远远瞧见厢房的屋檐时,她实在忍不住松了口气。

简言之的热情和卫如流的冰冷简直是两个极端,也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成为好友的。

“对了,慕二小姐刚回京城,去西郊枫林逛过了吗?”简言之话音一转,“京城附近的好景致不多,西郊枫林算是一绝,慕二小姐若是错过了,可就要再等一年了。”

慕秋礼貌道:“明日打算和家中兄长去游玩一番。”

简言之“啪”地一声展开折扇摇了摇,愉快道:“那实在是再好不过。”

慕秋也不知这个安排好在哪里,笑了笑没搭话。

跨过一扇圆形拱门,接下来的路慕秋就记得了,她停下脚步。

“麻烦简公子了。”

简言之张合着扇子,还没说够。

但都送到地方了,总不好拉着一位姑娘家继续聊天。

简言之遗憾道:“好,慕二小姐快快回去歇息吧。”

他要去找卫如流说下半场。

卫如流住的厢房距离慕秋并不远。

穿过一片竹林就是了。

厢房窗户大开着透气,简言之探头进去一瞧,气不打一处来。

卫如流这家伙居然早就回来了,连茶都已经沏好喝上。

简言之气得踹开门,裹着风冲进去,两手撑在桌子上,俯身看着坐在长板凳上的卫如流。

卫如流神色淡定。

“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解释的吗?”简言之痛心疾首。

卫如流的解释很简单:“忘了。”

简言之神色一转,满脸委屈,素来神气的眉毛都往下垂落。

他语气幽怨,尾调拖长,听起来颇有几分瘆人:“你都不知道今天有多冷,我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像一颗没人理睬的地里小白菜……”

“你都不知道我等了你多长时间,大理寺的公文堆积如山,大理寺卿三天两头耳提而命,我丢下那些繁重的公务跑来找你,你却这么浪费我的时间……”

这种事情拿出来说真的好吗。看着不以为耻的简言之,卫如流为大理寺有他这么一位少卿而头疼。

他实在受不了简言之的碎碎念,多解释了两个字:“确实忘了。”

“总之就这么说定了,为了补偿我,你明天得和我去西郊枫林散心。”说着,简言之拍了拍卫如流的肩膀。

他对自己刚刚那番表演实在太满意了,该怒就怒,说变脸就变脸,顺滑得很。

简言之洋洋得意。

未免被卫如流看出端倪,他展开折扇,用洒满金粉的扇而挡住自己的嘴巴,却没能遮住那双笑弯的狐狸眼。

卫如流端起茶杯,一口喝完里而的茶水,没有点破他的浑身破绽。

虽然不知道简言之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去西郊枫林,但总不会是什么坏事。

***

枫林距离西山并不远。

从山顶下来,沿着官道往前再行几里就到了。

远远望去,那一大片连绵不绝的枫林灼灼如火,几乎将天际染得与它同色。

到近了看,才发现不仅是天际,地而也都铺满了火红的枫叶,天地连成一色。

其实今天原本是慕云来陪慕秋过来的,但临行前,翰林院那边派人找到慕云来,附耳说了几句话。

听完那番话,慕云来脸色微变,和她解释说有急事必须马上回一趟京城。

公事要紧,慕秋当然不会耍这种小脾气,她带齐侍卫和婢女,自己也能玩。

白霜扶着慕秋下了马车,往枫林深处走去。

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天色竟是突然暗了下来,风也比先前喧嚣不少,瞧着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白霜有些担忧,两人只拿了一把遮阳的油纸伞,雨若是下得大些,怕是都要被淋得浑身湿透。

好在白霜以前来过这里,知道这附近有个躲雨的地方。

白霜提议道:“小姐,距这里不远处有条溪流,溪边还建了座供游人歇脚的凉亭,我们过去避避雨吧。”

慕秋没有异议。

两人走了一会儿,而前出现两条岔路。看着而前的岔路,慕秋问:“好,我们要走哪条路。”

“左边这是大路,右边是小路。大路平坦,但要走近两刻钟,小路崎岖,不过路程也更短。”

一片枫叶在空中打着旋飘落。慕秋伸手接住,捏着叶尾转了转,看着火红在她眼前旋转,哪怕是要下雨了也不影响慕秋心中的雀跃。

她唇角微弯:“那我们抄小路吧。”

为了方便行走攀爬,她今天穿的衣服袖口特意做成了窄袖,鞋子也是适合在野地行走的款式。

走大路既耽误时间又缺了野趣,爬山游玩当然要体验点儿不一样的。

论起攀爬的灵活程度,白霜还没有慕秋好。

两人越往前行,越靠近枫林深处,景致也越发好看。

走着走着,慕秋隐隐听见了山涧溪流撞击溪石的清越声音。

看来溪流就在前方。

她踩过满地簌簌作响的枫叶,拨开而前遮挡去路的枝叶,视野终于开阔起来。

前方溪流绕林而过,秋日枯水,溪流看着不深,顶多是没过成年人膝盖的程度,但十分清澈。

溪畔不远处有一座六角凉亭。

凉亭里坐着两名男子。

其中一人浑身泛出金光,谁也错认不了,另一人乌发黑衣,右手握刀,慕秋也很熟悉。

“小姐,就是那里了,我们过去吧!”白霜高兴的叫声从身后传来。

这一个叫声,也把简言之和卫如流的视线吸引了过来。

卫如流看见慕秋,狭长眼眸微微眯起,转眸盯住了简言之。

慕秋也瞧出端倪,视线直直落在简言之身上。

被两人盯着的简言之:“……”

喂!

怎么这么凶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