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次3:(三六)~(四五)

(三六) 執雜役及侍從輩

執雜役及侍從之輩,要清癯的才好。

卽使有地位的男性,在年輕的時候,還是要瘦一些的好。

太胖的,易予人好睡且遲鈍的感覺。

(三七) 舍人小童

舍人小童,宜取其個兒小,髮美,髮梢爽淨而稍帶翠光者。

當其以悅耳之聲音合禮度地說著甚麼時,看來教人覺得伶俐乖巧極了。

(三八) 貓

貓,以上半身全黑,其餘皆為白者為佳。

(三九) 講經師父

講經師父(1),以貌端莊者為佳。由於聽眾凝視,自然可感受經典內容之尊貴。

倘不然,則往往容易分心看別處,忘了經典內容,故而聽面貌醜陋者講經,不啻是受罪負刑(2)哩。

關於這些事,還是以不書為宜。若是年紀稍長,這等該罰之事,或者也敢於記敘,但如今的我,不免畏懼菩薩譴責。

又有人往往說:「可尊可敬。本人求道之心極深。」逢著講經授道的場合,總是爭先恐後地報到。

但是,以我小人多罪之心觀察之,倒覺得未必真有那麼可尊敬又求道心深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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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註:

(1) 講解佛教要義之僧侶。

(2) 以未能專注聽講,故未得承受教義行佛法,是以有如受罪負刑也。

(四○) 往昔之藏人

辭去藏人官聽者,往昔可不像今日,還擔任天子行幸時的前驅甚麼的;方其辭職之年,

連到宮中露個臉都不敢,但是時下的人可不如此想了。

藏人之五位者(1),這種人有時也反而會蒙受召用,工作較前時為繁忙,不過,退職之後,心中難免感覺百無聊賴,

所以一旦到那種場合(2)去聽過一回、兩回,便上了癮,伏天裏,故意穿著鮮明的單衣,又是淺灰色的褲袴啦,大搖大擺的。

有的人屋紗帽上別著忌諱的牌子,明明表示今日該當忌諱謹慎,難道為了說經聽講修積功德而甘冒犯習俗的嗎?

瞧他故意急急趕到,一會兒,同主持的法師談話啦,一會兒又管人家女車該停在哪兒啦(3)等等,簡直一派主人模樣兒!

遇著長久不見的熟人也來參詣,則更是大驚小怪,靠攏過去坐在一處,聊天啦,點頭啦,說笑等等不一而足,

回頭又張扇遮嘴笑起來,將那串華麗的念珠故意逗弄著,用手摩挲再三,順著說話的當兒,忽又將串珠子的下端摔過來啦甚麼的。

再不然的話,就品評別人車輛的好壞啦,某某人辦的寫經供養(4)如何如何,法華八講(5)如何如何,

儘坐在那裏東拉西扯根本也不去聽人講經說道。想必是反正常常聽講,耳熟能詳,也不覺得有甚麼格外新鮮之感的罷。

另有一種情形。講師升臺開始講經之後,驚蹕聲收斂,乃有人下得車來。

原來是賽似蟬羽的輕紗直衣裝扮,無論褲袴、生絲單衣、或狩衣裝等,率皆輕快的夏季衣著,清癯的年輕人三、四,侍從的人數亦相若。

一行人進到會場來,先前就坐在那裏的人便稍稍挪動身子,好讓他們坐在靠近講師的柱旁。只見他們含蓄地揉著念珠,連忙伏拜聆聽。

講師見此,也覺得格外光榮,盼世間後代傳為美談,遂亦特別用心賣力講解。然而,這些貴公子們來聽道,哪裏會真正狂熱頂禮呢?

往往都會伺機離去。走時又難免頻頻流目窺視女車所在的方向,也不知彼此講些什麼悄悄話,教人猜疑。

知其為某某人車者,那一舉一動,自然引人興味;至於不相識者,則又不免猜測究竟是誰,是否這人嗎?還是那人呢?

目送他們離去的背影,思想種種,自有因由。

故而每當有人傳聞:「在某某地方有過講經會、舉行八講會。」

便要打聽:「誰誰去了沒有?」「怎麼會沒去呢!」云云。

每次都必定會成為大家話題的人,可真有些過分了。當然啦,哪有可能全然不到講經場合去的道理呢。

卽便是身分低賤的女性,也會去熱心聽講的呀。不過,剛開始寫這草子的時候(6),婦道人家可不作興徒步。

偶爾見得穿上壼裝束(7),薄師脂粉的,也多是趕去參詣寺院;講經的場合,則不怎麼見到女性去聽。

現在,若是我這草子中所記的人物夠長壽,能看到時下種種的話,不知會怎麼誹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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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註:

(1) 六位之藏人,任期終了可升為五位,此指五位而未能任藏人者。五位之藏人則稱「五位藏人」,以示區別。

(2) 指前段所提之講經場合。

(3) 婦女前來聽講道,須在廳外車中聆聽,故云。

(4) 為新抄寫的佛經舉行佛事供養。

(5) 朝夕各講一卷「法華經」,共歷時四日。

(6) 此段文字,或係作者追記也。

(7) 身分高貴之婦女所著外出裝。

(四一) 菩提寺

菩提寺舉行結緣講(1),乃去參詣聆聽,未料人兒(2)竟託言來告:「快快回來,寂寞難耐。」,

遂於蓮花瓣上寫:

君難求兮促儂歸,

蓮花瓣上露猶泫,

何忍離斯兮俗世依。

深心真受感動,幾乎想要永遠留在寺院裏,就像那湘中老人,把家人凡俗之事都給遺忘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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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註:

(1) 結緣於佛道之講經會,指法華經八講而言。

(2) 此可指丈夫、情人、或同儕。

(3) 典出「列仙傳」卷六。唐代呂雲卿,嘗寓居君山側,遇一老人,索酒數行,

老人歌曰:「湘中老人讀黃老,手援紫纍坐碧草。春至湘水不知深,日暮巴陵忘卻道。」

(四二) 小白川邸

小白川邸,乃是小一條大將濟時君之府邸。貴族名門在此舉行法華八講,總是引起大眾聞風而至。

「來遲的車輛,連個停車處都沒有。」聽人這樣相傳,故而趕著朝露未晞便急忙前往。果然,真的已經擠得水泄不通了。

車轅疊架著車轅,到第三排的地方,還勉強可以聽見講經之聲。時值六月十餘日,酷熱難當。只得睥視池中之蓮,想像極樂,聊以解暑。

除左大臣與右大臣(1)而外,無一位貴人不蒞臨。他們個個穿著紫色直衣及褲袴、淺藍色的單衣隱約可見。

年紀稍長者,則身著藍灰色褲袴、白色單衣,予人涼爽之感。宰相安親君(2)也看來顯得十分年輕。

雖係尊貴的場合,倒反而有明快的看熱鬧氣氛。廂房的簾子已高高捲起,廊上坐滿了一長排達官貴人,皆面向著裏頭。

下方則坐著殿上人、年輕的貴公子們、他們所穿的狩衣裝及直衣,也都饒有風情,瞧他們坐不安席,到處晃動的模樣兒,才有興味呢!

兵衞佐實方君(3),和侍從長命君,因為都是小一條邸的人,故而更加出入頻繁。又有一些貴族的孩童們,則更是可愛極了。

近午時分,三位中將──也就是現在的關白(4)殿下,當時之職稱,穿著薄質的紫色唐綾直衣,同色褲袴,及暗紅色裙袴,

內著亮白的單衣,見他步行過來,在舉座盡是涼爽裝束者之間,或有悶熱之感,卻反而顯得異常出色。

他手持細漆骨摺扇,扇骨雖有別於眾人所用,而扇色則一律為紅色(5),看來就像是石竹花盛開似的。

講師旣尚未登座,便有高腳盤擺到客人座前,大概是要招待大家享用些甚麼膳食的罷。中納言義懷(6)英俊清朗,彷彿更勝常時。

本來這些貴人的名字是不宜直書的,指恐稍經時日便不復記得,故此只得記留。大家穿的都極鮮艷,相映成趣,簡直不辨優劣。

不過,這一位的單衣倒挺含蓄有致,所以令人只看見他身上的一層直衣耳。

他不停地寓目流覽女車方向,又時時遣人居中傳言。那風采,無人不傾倒。

遲來的車輛無法擠入其間,只得勉強靠池邊停放。

中納言見此,乃向實方君說道:「叫個善於傳旨令的人來。」

不知是誰,實方帶著他所選中的人來。「要傳達甚麼話呢?」只見中納言身旁的人在商量著,卻聽不到內容。

他看到使者小心翼翼走向車旁,一方面希望能達成使命如願以償,卻又微微笑著。

那使者繞到車後面去傳令,卻久立不歸,遂笑道:「那邊可是在詠歌嗎?兵衞佐(7)呀,趕快先想好答歌。」

大伙兒恨不得快快知道消息,連上了年紀的人啦、達官貴人們都忍不住注視那方向。一些外頭不相干的人都齊看著那邊,真箇有趣極了。

終於聽到答覆的罷,使者稍稍移步過來,沒想到車內卻伸出扇子,又把他給叫了回去。

除非歌詞有不妥,才會把人叫回去,何況讓人等了許久,又怎麼可能再來更正啦甚麼的,真是奇怪!

等不及使者靠近,誰都急著問他:「怎麼樣?怎麼樣?」但他一時間也不作答;

是權中納言派去的,所以慎重其事,只肯向他稟報。

三位中將(8)催促道:「快講呀,別只顧端著架子,弄砸了是兒!」

那使者竟說:「回大人的話,反正也跟弄砸了事兒差不多呢。」這些話倒是都聽得清清楚楚。

藤大納言(9)像似比別人更起勁的樣子,探入來問:「究竟怎麼說呀?」

三位中將忍不住說:「這簡直是硬要彎曲直木嘛!」

引得大納言發笑,週遭的人也都哄堂大笑。不知那聲浪可曾傳入女車內裏的人兒那邊?

中納言問:「那麼,你被叫回去之前,是怎麼說來著?這可是更之後的答覆嗎?」

使者答說:「我在那兒站了許久,也沒有得到甚麼回音,便說:『那我回去了』,

沒想到走了幾步就給叫了回去......。」

「是誰的車子啊,你可認得?」

正說著時,講師已登上講座,四下皆安靜下來,大家專注看講師那邊,女車竟在不知不覺間消失無踪影。

車輛簾下露出的布幔,看來還是今日才開始用,簇新的。

車主所穿的是深紫色單掛,紫色衣料,及暗紅色的薄質外衣,車箱後也展現著有花紗的裳裙,不知道是何許人?

其實,她那種應對方式倒也沒甚麼不好,與其答覆不妥當真還不如這樣子冷漠相待哩。

擔任晨間講座的清範(10),一登座位,便有無上尊貴之光滿顏容之感,令人深受感動。

天熱難堪,我又有事情待理,非得今日辦完不可,原本想聽一些就要回去的,奈何車輛重重圍駐,縮在裏頭,出也出不去。

聽完晨課,一定得想法子擠出去,便叫人傳言於前方之車輛,請使通融。

豈料,對方大概是慶幸好不容易自己的車可以挪近上座的罷,一迭聲「請便」,連忙將車輛移開,好讓我的車子可以出去。

這個光景,被那些貴族、殿上人們覷見,紛紛議論,連年老之輩都在那裏笑話我;我可是聽也不聽理都不理,想盡辦法擠出宰狹的道。

權中納言見了,笑說:「喲,可真箇『退亦佳矣』 (11)嘛!」

他可算是機智伶俐的。不過,這話也無暇細辨,熱得我出了一身大汗,擠出來後,才遣人去回話:

「您說這話,可是連那五千人之中都不夠資格算入的嗎?」遂頭亦不顧地回來。

有一輛女車,自法華八講開始到結束,天天都駐留在庭中。也不見有甚麼人派遣使者接近,靜悄悄一如畫中之車似的。

真是了不起,令人佩服,含蓄有致極了,不知是怎麼樣子一位女性呢?很想打聽清楚。於是使人多方探訊。

藤大納言聞悉,告訴我說:「有甚麼了不起的。真討人嫌,一定是陰陽怪氣的人!」他說的可真逗趣。

那次八講二十餘日以後,中納言竟出家了願(12)。真教人感慨萬千。與此相比,櫻花之凋謝,只不過世事尋常罷了。

古人說「待露霑」 (13),中納言君當時的英姿,可真教人不捨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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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註:

(1) 皆太政長官之屬。左大臣僅次於太政大臣,右大臣又次於左大臣,共 掌統輔政務之職。

當時左大臣為源雅信(六十七歲),右大臣為藤原兼家(五十八歲)。

(2) 藤原安親,時年六十五。

(3) 卽小一條左大臣師尹之孫、藤原實方。又有一說,以為卽作者清少納言之情人。

(4) 已見前文第二十段。

(5) 夏季扇面用紅色,或與五行思想有關。

(6) 伊尹之五男。當時三十歲。其妹懷子,為花山帝之母。

(7) 卽實方。

(8) 道隆

(9) 藤原為光,當時四十五歲,任職大納言。

(10) 當時有名之講經人,人稱其為文殊之化身。

「大鏡」、「今昔物語」、「古事談」等,亦見言及。三十八歲而圓寂。時年二十五歲。

(11) 典出法華經方便品。

釋迦欲講大乘法,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五千人離座退出。

釋迦默然不制止,告舍利佛曰:「如是增上慢人,退亦佳矣。」

(12) 寬和二(九八六)年六月二十四日,藤原義懷追隨前日出家之花山院,亦償出家之願。

(13) 此取「新勒撰集」卷十三、源宗于歌:

「朝顏開兮待露霑,旋開旋凋何匆遽?忍不覩兮減憾嫌。」

意謂藤原義懷以英年出家,如朝顏華(俗稱牽牛花)之短暫,令人遺憾,反不如不覩其英姿或可稍減遺憾也。

(四三) 七月天熱

七月天熱,夜裏往往到處敞開著,有月的時候,忽然睡醒覷見,情景妙極。

卽使闇無月,亦可賞。至於拂曉之殘月,更有難以言喻的情趣。

在拭擦光潔的廊邊,舖置一枚新製的草蓆子,又將三尺的几帳推向裏頭,那光景可真乏味極了。几帷,應當置於外邊才對。

難道是害怕別人偷窺內裏嗎?情人大概已經回去了。

女的將那淡紫色的衣裳,裏子的顏色挺深,面子則有幾處色澤已退,或深色綾緞之光亮而漿糊尚存者,蒙頭蓋著睡覺。

她身著杏黃色的單衣,暗紅色的生絲裙褲,那腰帶長長的,從衣裳下面伸出,看來仍一任其解開未繫回的樣子(1)。

另一旁,青絲豐饒,髮浪婆娑,令人想見其長度。

這時候,不知又是何方來的另一個男子,趁周遭微明霧色迷濛之際,著淡紫色褲袴,若有若無極淺的杏黃色生絲便衣,

白色的單衣---許是透著底下的紅色單一之故罷---看來挺有情致,衣服受到霧氣濡濕,

整個搭垮了下來,睡亂的鬢髮,鬆鬆散散,像是硬塞進烏紗帽似的,難看極了。

想趁牽牛花上的朝露未消之前趕緊給女的寫情書,還沒有走多遠就哼起「繁露晶瑩(2)」來,

在返歸途中,忽見細格子窗已掀起,乃稍稍捲起簾子窺入內裏,得知此女情人兒方歸去,覺得頗有興味。

想像:那歸卽的男子,定必像自己此刻同樣的心情,欲趁朝露未晞回去的罷?

窺伺的男子便貼近仔細端詳,見那女的枕旁有一把紫色扇子尚張開散置著。

另有陸奧紙製的懷紙摺得細細,淺藍色或粉紅色的色澤已褪色者,亦見散落在几帳之邊。

女方覺得有人在近處,乃自蒙蓋著的衣物向外看,見有一男子含笑靠在門檻坐著,看來雖非那種教人害臊忐忑難安的對象,

倒也不是可以親暱無隔閡的人,遂不免懊惱讓他瞧見了自己的睡態。

「想來必是特別令你留戀的晨睡吧?」那人邊說,竟把上半身探入簾內來。

女的遂亦回之以:「只恨趕在露晞前離去的人喲。(3)」

此類風流情事雖不值得特書,不過男女之間這樣的語詞交往也無可厚非的。

那男子想用自己手中的扇子將女方枕邊的扇子探取過來,鉤著鉤著,不小心太靠近,害女方心中一驚,連忙引退到裏邊去。

男的把扇子取來賞[習元](複合成一字),故意輕輕怨懟::「你可真是冷冰冰啊!」

這其間天色漸明,人聲漸起。

「咳,原想要趁朝露未晞以前趕寫的情書,竟於耽誤了!」男的頗有些擔心起來。

先前從這裏歸返的男子,不知是何時修成的信函,將其繫結在露猶存的芒草枝莖上,差人送來,可是此刻不便於奉上。

信紙上深染薰香,饒有情致。但周遭愈明,只得離去。

這男的不免想像;方才自己辭出的另一位女子處,此刻大概也是這般景況罷?這樣的心境,豈不挺有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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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註:

(1) 此段文字寫男女幽會後之情景。謂腰帶昨宵解開,一夜溫存後,未及繫回也。

(2) 句出「古今六帖」第六:「櫻麻生兮麻叢密,繁露晶瑩至天明,人兒成雙兮親豈覺?」

日本平安時代男女情事,由男方投宿於女家,天明以前須返家;歸後須修情書示愛。此男子當是自某女處返家途中,又逕赴另一女官處。

(3) 此語雙關,一面指方從己處匆匆離去的情人,亦兼指眼前方自其情人處來的男子。

(四四) 樹花

樹木之花,無論濃淡,以紅梅為佳。櫻花則以花瓣大,色澤美,而開在看來枯細的枝頭為佳。

藤花,以花串長,色澤美麗而盛綻者為最可觀。

山梅花(1)雖格調略下,無甚可賞,不過當其滿開之際,倒也不錯,尤其想像或有子規棲隱花蔭,便更覺得有情味。

賀茂祭的歸途上,走過紫野附近的庶民平房,見矮牆之下,白色的小花紛紛開遍,著實耐人尋味,

那情景,彷彿黃綠色的袍子上加添了一襲薄薄的白上衣似的,至於無花處,則好比黃色的衣裳。

四月末、五月初,橘樹的葉子濃密青翠,花色分外顯得淨白,晨雨之中,乃有超絕塵世之美,令人賞心悅目。

至若那花間疑是金丸果實(2),晶瑩剔透,則其景其情,毫不遜於朝露濡染的櫻花風采了。

或許是每常令人聯想到子規來棲的緣故罷(3),遂更有不可言喻之情趣。

梨花,世人往往視作悽涼哀豔之花,無人賞愛,亦無人用以繫結信箋,見著無甚魅力的女子,便以為比擬,蓋以色澤乏善可陳之故;

唐土卻以為無上可人之物,竟以之入詩文(4),則或者總還是有些道理的罷?

乃仔細端詳之下,隱約可見,花瓣邊緣似有一圈高貴美麗的顏色。

楊貴妃在蓬萊仙宮會見玄宗皇帝御使,有詩句喻其淚容曰:

「梨花一枝帶春雨」,想來必非泛泛一般之讚美,則此花大概自有其無可類比之處才是。

桐花開成紫色,委實好看。只是那葉子展開成巴掌一般大,有些拙笨氣,但我不便拿此與別的樹木相提並論。

據說唐土有所謂鳳凰者,特選此桐木椅棲息,那就格外有意思了。

何況,取此木材製成琴,彈奏出種種妙音,又豈是世間一般語言所能形容的呢?確實美妙至極!

至於栴檀,樹長得樣子並不好看,而花倒是挺可觀的。

那花兒看來像似風乾了一般,別饒風味,逢著五月五日必開,也是有趣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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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註:

(1) 原文作「卯之花」,乃初夏開花之落葉灌木,可供觀賞,亦可植為垣蘺,故有下文賀茂祭(初夏在京都舉行之節慶)云云。

(2) 此蓋指去年之果實未落而殘留枝頭者。「和漠朗詠集」花橘,具平親王詩句:「枝繫金鈴春雨後」。

(3) 當時和歌作者,每常以子規與橘花聯詠,故云。

(4) 指白居易「長恨歌」句:「玉容寂寞淚欄杆,梨花一枝春帶雨。」(白香山詩集卷十二)

(四五) 池塘

池塘以勝間田之池(1),磐余之池(2)、贄野之池(3)等為佳。記得參詣長谷寺(4)時,見水鳥到處飛落,印象深刻有趣。

有一池塘,名曰無水之池(5)。真奇怪,訊以:為何命此名?

答稱:「五月多雨的季節,與越是比往常下得厲害時,這個池塘裏越是缺水;相反的,如果特別乾旱之年,池塘從春初便有豐沛的水湧出。」

聽此話時,很想頂他幾句:「倘若真的一直乾涸,稱其無水之池倒也罷了;明明有時又有水湧出,這名起得可真輕率啊。」

至於猿澤之池(6),據說昔時采女沉淵其中,皇上憐而特為之行幸(7),

見到此池又特別有尊貴緣由,而人麻呂歌詠「疑亂髮」之際的情況,更屬難以言喻了。

承蒙之池(8),又是緣何心事而得名的呢?真箇有趣。

此外則鏡之池。狹山之池,蓋因那首「三稜草」和歌(9),而令人倍感情趣的罷。

戀沼之池(10)。原之池,也因有謠歌「莫歌玉藻(11)」而饒有意味。更有益田之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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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註:

(1) 在奈良縣生駒郡。當時以負勝名,萬葉集三八三五有和歌詠及。

(2) 在奈良縣櫻井市。一名埴安之池。

(3) 在京都府相樂郡。「蜻蛉日記」、「更級日記」亦可見。

(4) 原文作「出瀨」。

(5) 未詳其地。

(6) 在奈良市興福寺南。

(7) 說見於「大和物語」。

奈良帝(一稱平城天皇,八○六 -- 八○九)時,有一采女(侍候天皇膳食之女官)失寵而投身猿澤之池,後奈良帝憐之,

行幸此池悼祭,令左右歌詠紀念。

人麻呂作和歌:「猿澤池兮玉藻漂,苕苕搖蕩疑亂髮,猶似吾妹兮寢妖嬈。」

(8) 原文為日文拼音詞,發音與日本古代敬語相同,致有下面取音義雙關之文,此無法譯出,遂取中文近似義也。

(9) 以上二池所在地未詳。「古今六帖」六和歌:「斬戀情兮狹山池,引之不絕三稜草,吾寧根絕兮捨迷癡。」三稜草為水草,用以製簾。

(10) 「戀沼」讀音與「勿戀」同,乃有諧音之趣。所在地未詳。

(11) 在埼玉縣旛郡謠。歌為古代日本風俗謠之一,中有句云:「原之池呀,莫割玉藻喲。」

(12) 在奈良縣高市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