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二合一)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 双眸明亮。

像珠宝,闪烁着熠熠的光芒。

十日后, 皇后临盆。

虽是早产, 但所幸镜容素日将她的身子调理得极好,后半夜的心急如焚,最终诞下了一位小皇嗣。

母子皆平安。

听到这个消息时, 葭音刚从床上爬起来。除了替馆主感到高兴,她的脑海中还闪过一个念头。

皇后既然已诞下龙嗣, 他们应该就要出宫去了。

她要出宫,镜容也要出宫了。

日后见到镜容的机会少之又少,她也不能就这般随随便便地跑去找对方了。

一颗心空落落的,她忽然觉得很难过。还未来得及再往下想,素姑姑就推门而入。

“音姑娘, 张公公候在外头呢。皇上召你去春熙宫,为皇后娘娘再唱上一出戏。”

葭音“噢”了一声, 顷刻间, 便换好了衣服。

这应该是离宫之前, 唱的最后一场戏。

皇后娘娘倚在床栏边, 披散着头发, 即便如今气色不好,却也能看出其雍容国色之气。与何贵妃的娇媚不同,皇后眉目温和大气, 如今又为人母, 眉眼之中更添了几分温婉贤淑。

皇帝想要封葭音为才人,皇后娘娘俨然是知道的。

但对方并没有因为这个而不待见她, 反而还十分和气。

葭音踩着乐声, 于殿中翩翩起舞。

馆主曾教她学戏时, 曾夸过她,与旁人不同。

其他人是干巴巴地甩着袖子,而葭音却不一样,少女柳腰纤纤,曲中有戏,戏中有舞。

只一曲,在场不少人便痴了。

谁能抵挡住这样一位身姿婀娜曼妙、美目潋滟的女子呢?

一曲罢,皇帝又赏了她不少东西。葭音低着头叩谢,有些不敢望向他。

她隐约觉着,对方似乎又盯了她许久。

皇帝赏完,便挥手让她退下了。少女长舒了一口气,方准备拐下殿,似乎听到皇帝说,她的眉眼让他想起了一位故人。

葭音不以为意,一心只想着赶紧离开这里,去万青殿找镜容。

刚退至春熙宫院中,沈星颂突然走过来。

她迎上前,甜甜唤了声:“馆主。”

“馆主,我们是不是要出宫了呀?”

男子一袭玄衣,颇为落拓大气。因是惦记着皇后娘娘,他似乎一整夜未合眼,眼睑处有着灰蒙蒙的影。

但一见面前的少女,他立马又精神了些,闻言,点头道:

“今日春熙宫这边都安置好之后,咱们就要回棠梨馆了。你一会儿回水瑶宫收拾收拾,明日一早便要动身启程。”

葭音似乎有些丧气,眸光稍稍闪了闪,眸底的情绪,沈星颂看不懂。

她点了点头,就要走。

“等等。”

沈星颂捏紧了藏于袖中的玉佩。

他想同皇后说,自己钟情于眼前的小姑娘,想要同圣上请婚。

可又怕太唐突,会吓到她。

葭音疑惑地抬眼,恰见对方微微垂下眼帘,与她对视。

沈星颂的眼睛,也生得很好看。

与镜容的清冷俊美不同,面前之人的一双眸,多了几分硬朗与英气。

他动了动嘴唇,刚准备说什么,阿福从殿内跑过来。

“馆主,皇后娘娘唤您去殿中,说有事要同您说。”

葭音眼见着,对方刚到嘴边的话陡然打了个旋儿,男子眸光动了动,深深地看了一眼她,而后转过身。

“知道了。”

她刚出了春熙宫,就赶忙往万青殿跑。

谁知,眼前大门微掩,门前没有一人守岗。

她面带疑色地走入院,空落落的院子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早已是人去楼空。

葭音愣在了原地,回过神来后,下意识地朝镜容那间屋走去。

房门紧锁着,她用力推了一把,未推开。

少女咬了咬唇,再次使出浑身力气,这一回,房门倒是“咯吱”一响。空气中残存着淡淡的檀香,却不见那一袭袈衣影。

葭音失魂落魄地从万青殿走出来。

臭镜容,臭和尚!都不跟她说上一句道别的话!跑得这么快,那梵安寺难道还比不上宫里吗?

此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她一个人坐在万青殿的台阶下,一手托着下巴,发呆。

直到晌午时分,毒辣辣的太阳照射下来,葭音终于捱不住了,一个人慢吞吞地往水瑶宫的方向走。

镜容为何不与她道别,镜容怎么就不和她道别呢?

好歹也相处了这么久……

她抿了抿唇,只觉得满腹委屈。前脚刚踏进水瑶宫的院门,后脚就听到一阵尖利地惊叫声。

那人像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声音颤栗,将整个水瑶宫惊醒。

“妙兰她、她——跳井了!!”

……

喊完这句话,那名伶人便晕了过去。

二姐姐从房里冲出来,只见院子东南角的枯井里,软趴趴窝着一具女.尸。

她差点也吓晕了,往后险险退了半步,扶着宫墙干呕。

妙兰投井了。

枯井边,一块石头压着一方帕子。那帕子葭音是认得的,素白色的手帕上绣了一朵红莲。

针脚虽然粗糙,却也能看出来这是用心、一针一针绣出来的。

水瑶宫死了个伶人,这消息登即传遍了后宫。

一听是与和尚有染的女子,众人的语气中压根不带一丁点儿同情。

鄙夷声,唾骂声,不绝于耳。

“要我说,她这是活该。好端端的,还敢去勾.引人家梵安寺的圣僧,这回好了吧,遭天谴喽!”

“像这样不守妇道的女人,就算是有她家主子护着,也注定活不长久。自作孽,不可活。我要是她,出事那天晚上就一头撞死了。”

“可不是,当真是没脸没皮的。染指佛子,被这么多人骂,还好端端地在水瑶宫躺了那么多天,真是不知羞!”

“就是就是,她是怎么有脸活这么多天的……”

隔着一道宫墙,葭音从林径中穿过。

听到对面的议论声,她的步子顿了顿,咬紧了下唇。

“阿月姐姐,你莫说了。我听说那伶人被沈公子叫人打了一顿,昨日才能下床……估计是一下床,就去投井了罢……”

“怎么,在床上还不能死啊。凝露,你今日是怎么了,居然替一个勾搭佛子、不知廉耻的伶人说话。”

后者似乎有些害怕前者,赶忙噤了声。

葭音的眼皮跳了跳。

凝露,这个名字怎么这般耳熟……

那名唤作“阿月”的宫女又冷哼一声:“也就是你,才会去同情那种女人。有这种闲工夫,不如把我们几个的衣服都洗了。莫偷懒!”

紧接着,便是一行人嬉笑着离去的声音。

葭音绕过宫墙。

只见一名小宫女低着头,抱着一沓原本不属于她的脏衣物,默默垂泪。

见了葭音,凝露微惊,看清楚她时,小宫女忽然“扑通”一下朝她跪了下去。

“救命恩人!”

她想起来了。

是自己上次与镜容在何贵妃那里,救下的小宫女。

葭音瞟了一眼她怀中的衣服,有几分不平:

“明明是三个人的活,怎么让你一个人做?”

“恩人,我都习惯了,这些活儿凝露一个人也能干完,不碍事的。”

她似乎害怕极了惹事。

葭音看着她,对方姿容平平,身量矮小,可那一双软眸怯怯,让人不由得生了许多保护欲。

上一次,凝露求镜容收留她,镜容没同意。

这一次——

葭音握住她的胳膊,对方却忽然往后一缩。她这才发现,凝露的胳膊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你想不想随我一起去棠梨馆?”

对方的眸光亮了一亮,不过须臾,又暗了下去。

“公公他不会放我走的……”

她冲撞了何贵妃,被打发到了慎刑司,因为胆小,经常受欺凌。

凝露像一头小鹿,惊慌失措地四处望望,生怕这句话被旁人听了去。

如此胆怯……

葭音不由得心生怜惜,同她打着包票:“我去跟沈哥哥说,前几日皇上赏了我些珠宝。我把它们都给沈哥哥,让他去跟张公公说,把你带出宫。”

以沈星颂的本事,带一个小小宫女出宫,还是带一个慎刑司的宫女出宫。

就是动动眼皮子的事儿。

凝露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沈哥哥”是皇后娘娘的亲外甥,赶忙又跪倒在地,对着葭音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

“恩人大恩大德,凝露无以为谢。愿意后半生给恩人当牛做马,以报姑娘之恩!”

……

带着凝露回到水瑶宫,沈星颂二话没说,就把凝露从慎刑司里捞了出来。

同时,他还同葭音说,自己受了皇后娘娘之命,要下一次江南。

没有个把月,是回不来京城的。

葭音有几分不舍。

出宫的马车摇摇晃晃,素姑姑一如既往地坐在葭音身侧,不同的是,对面之人由妙兰换成了凝露。

她垂下眼,在心底里叹息一声,忽然有了诸多感慨。

在馆中的日子一贯波澜不惊,葭音虽然在皇宫出了名,可回到人才济济的棠梨馆,没了沈星颂的庇护,再加上三丫头的腿脚已好,葭音还是只能打下手。

她给其他人打下手,凝露给她打下手。

挑了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葭音带着凝露,于后山处将妙兰的尸骨埋了。

她手里捏着妙兰还未送给镜心的帕子,原本也想一同埋了,泥土刚覆上去,少女忽然又伸手将厚土扒拉开,把方帕从土里挖出来。

“音姑娘?”

凝露有些不解。

葭音垂下眼睛,“这是她绣给镜心的。她死前还把帕子留着,想必是想留给他的。”

可妙兰不知,镜心早已被赶出了梵安寺,从此不能再一人一身对红莲。

她伸手,将帕子上的泥土拂去。妙兰没有棺材,整个人陷在厚实的土里,葭音深深凝视了那小土包一眼,拍了拍裙子上的灰。

“走。”

“走?”

凝露又是不解,“音姑娘不祭拜一下,与这位姑娘说说话吗?”

“我与她,本就没有什么话好说的。”

葭音淡淡道,“不过总归是死者为大,只希望她下辈子能活的轻松些,不要再走得这么痛苦了。”

被万人唾骂,顶着一句句污秽之言,自投于枯井。

三日后,棠梨馆给她们所有人放了一个假。

葭音这才得空,去外面走动走动。

她本想去集市上给凝露买几件贴身的衣服,可走着走着,脚下不禁往集市西边走去。

她记得,梵安寺,似乎是在京城的最西侧。

葭音一路问过去,终于有人热情地回应她:

“姑娘,你循着人群一路往西走,约摸着四里地就到了。今日是清缘大师的传教日,不少人都往梵安寺去呢,可热闹了!”

少女眨眨眼睛,“什么是传教日呀?”

“传教日你都不知道,那你去梵安寺做什么?”

对方略有些鄙夷地扫了她一眼,同她解释道,“往日梵安寺,都是一些不出名的小和尚招待香客。今日可是清缘大师亲自招待香客,除了招待众人上香,还会替香客的佛缘符开光、解答香客们的困惑。”

葭音便歪了歪脑袋,“有名气的和尚,那……镜容法师也会来吗?”

“那当然!镜容圣僧每月只授两次香呢,每每传教日有他出面时,那必定是人满为患。那阵势,那排面,啧……我今日未去梵安寺,那也是因为有他。唉,镜容法师,旁人都见不上的。”

葭音拔起腿就跑。

隐约听见那人在身后喊:“哎,姑娘,你千万要小心随身的东西,莫让人在混乱中将你的钱袋子摸走了——”

“……”

跑了好久,葭音终于来到传闻中的梵安寺。

只一眼,她就震愕在了原地。

除了没想到小小一个寺庙竟能这般气势恢宏,也没想到这里的人有这么多。

她几乎是挤进寺门的。

隔着重重人群,葭音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镜采!”

小和尚显然听见了她的声音,朝人群中望了望。

对视的那一瞬,镜采朝她笑了笑,然后又规规矩矩地低下头。

葭音撇了撇嘴。

呆头呆脑的小和尚,他们都认识这么久了,都不给她开个关系。

这么长的队列,要排多久才能见到镜容啊。

少女长长叹息一声,耐着性子等。等得腰酸背痛,终于迈进了大殿。

一进去,她又傻了眼。

只见偌大的殿内,又分了四行队列,分别有四名佛子站在队列最前头,替香客的佛缘符开光。

其中两名佛子,她是认识的。

一个是镜容,一个是二师兄镜无。剩下两个……想必是清缘大师和镜容的大师兄。

先前那指路人所言并不假。

四行队列,只有镜容那一列长长的看不到头。

甚至还在殿里头折了好几个弯儿。

她捏着佛缘符,又一声叹息。

为什么想见镜容一面,这么难啊。

葭音攥着符纸发愁,歪着脑袋探出人群,想要远远地望上镜容一眼。就在此时,对方恰恰波澜不惊地抬起眼,与她对视。

她捏着符纸的手紧了紧,忽然有些紧张。

他刚替一位女香客授了香,望过来时,神色十分淡漠。倒是他身前的女香客红着脸看着他,兴奋地不成样子。

镜容目光平静,落在葭音身上。

他的身侧,站在他的师父——清缘大师。

身前黑压压的一片人,葭音不得不踮着脚仰望他。

佛子一身袈衣,长身玉立于窗前。窗外的花开得正好,阳光倾泻下来,在他的周遭镀上一层金粉色的光晕。

莫说是香客,就连日影,也分外爱美人。

镜容被日光笼罩得面色白皙,唇红齿白,眸色清平。

葭音数着,镜容又招待了几个香客。

还有……四十四个就轮到她了。

站了这么久,她的腿都麻了,脚后跟也是酸痛无比。但一想到一会儿就能见到镜容,哪怕只能接触短短片刻,她也立马打起来精神。

还有四十三个、四十二个……

不一会儿,从最前端跑来一个脸生的小和尚,面带歉意地对他们弯腰:

“不好意思,镜容法师说今日身子不适,不能再招待诸位香客。请诸位香客于其他三列排队。”

大殿里面几乎都是等着镜容奉香的人,闻言,人群中传来一片片失落的叹气声。幸好剩下三列排队的香客不多,也不算太费时间。

只是……

葭音垂下眼帘,眸光轻轻颤抖。

那指路人说,镜容一个月,只授两次香。

她拼尽全力,一个月也才能见他两次面。

为了见一次面,葭音一路寻到皇城最西边,听了那指路人的话,又匆匆忙忙地跑过来,生怕来迟了见不到他。

到梵安寺后,她站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排了这么久的队,最终却连跟他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他高高在上,他遥不可及。

他是天上的星星,是水里的月亮。

葭音眼睁睁看着,原本只属于她的月亮,正散发着皎皎清辉,照耀着别人。

而她只能与芸芸众生一样站在原地,努力地踮着脚、扬着头,仰望着他。

无措、失落、委屈,百感交集。

她忽然很想回到万青殿。

周围人都慢吞吞地往其他三列走。只有她捏着符纸,愣愣地站在原地。

镜容拂了拂衣袖,同身侧的清缘大师低声说了几句话,而后面不改色地往殿外走。

目色清落、缓淡,未看她一眼。

葭音咬紧了下唇。

眼睁睁看着他面色平静地走过来,目光未有任何偏移,就将要与她擦肩而过。

他走来时,带起一尾温和的檀香。

温和,却又带着丝丝清冷之气。

擦肩而过的一瞬,她失落地低下头,吸了吸鼻子。

却听见耳畔落下极轻的一句:

“过来。”

葭音浑身一震,惊愕地转过头,正见对方的衣袖被风吹得轻扬。镜容步履从容,不疾不徐地迈出正殿。

作者有话说:

虽迟但到QAQ以后不乱立flag啦,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更新,在零点前更完!老规矩,更新晚了给大家发红包,本章留评,下章更新前都有哦=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