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劲敌

江逐神色自若:“皇兄慎言,父皇一直期盼咱们兄弟姐妹间和睦,做弟弟的只是不忍见手足相残,怕皇兄为一时之怒,铸成大错罢了。”

江放放声大笑,但那笑声转瞬即逝,他眸色骤然冷下来,毒蛇般冰冷地盯着江琅和江逐:“路还长着呢,三妹,四弟,咱们且走着瞧,鹿死谁手,还未成定局呢。”

话毕,江放拂袖而去。

院中侍卫见是江放走出来,面面相觑,不敢阻拦。

江让着急地看着江琅脸上的伤,眼眶都红了,捏紧拳头忍着眼泪,哽咽道:“姑姑——”

江琅没说话,轻轻拍拍他的手背,与此同时,江让觉得肩上一沉,他茫然地仰头去看,裴玉露出一丝微笑,温声道:“淮王殿下。”

“裴先生。”

“明昭公主和门外的侍女都受了伤,云琴姑姑不在府上,要找郎中来,外面还有诸多侍卫,都需要指派安排。”

江让顿了片刻,他用力地揉揉眼睛,手背上湿了一片。

他站起身,又不放心地望了一眼江琅,见江琅只望着黑暗处出神,没说什么话,才走到裴玉跟前,弯腰揖礼。

“今日之事多亏了四皇叔和裴先生,来日公主府必有重谢。”

江逐与裴玉颔首,二人动作一致,像是极有默契。

等江让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去,领着一众侍卫离开,裴玉才轻轻扯动江逐的袖子:“殿下。”

江逐不解,见裴玉默不作声地退出房间,也跟着走了出去。

转身前,他瞥见裴玉不露痕迹地望床下的方向看一眼,他余光扫过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二人出了房屋,站在屋檐下看着暴雨敲砸砖地。

“怎么了衡之?”

裴玉负手而立,温声道:“公主有她想见的人,我们该做的已经做完了,何必在那里碍手碍脚的呢?”

江逐错愕道:“你是说房中还有人?是谁?”

裴玉淡然道:“那花瓶不是公主打落的,而是被一个普普通通的珠子当空击落,出手之人力道拿捏得准,恐怕身手不在高重之下。”

“至于他是谁——”裴玉勾起唇角,“今晚过后,自然就知道了。”

卧房的门没关紧,潮湿的风顺着一条闪开的缝隙灌进来,低垂的帷幕被掀动。

谢致半跪在江琅面前,望着她青紫的嘴角和脖子上那道陈年旧伤,他手顿在半空:“殿下......”

江琅摸着脖颈上那道狰狞凸起的疤,她倏地凄婉地笑出声,暴雨冲刷着院内打斗的痕迹,压抑多年的委屈恐惧,在此刻如泉水般喷涌而出。

江琅头埋在膝间,肩头微颤着,无声地掩面痛哭。

谢致僵在半空中的手像是无所适从,他犹豫半晌,温热的手掌轻轻搭在江琅肩头,轻拍两下,像是一个安抚的动作。

江琅极低的哽咽声再也抑制不住,她喉间呜咽着,猝不及防,无助般扑在谢致怀中。

谢致猛地一愣,他动作僵硬,双手悬在江琅背后,不知道要放在哪里。

谢致顿了半晌,房内落针可闻,除了江琅低低的抽噎声,他几乎能听到自己飞快的心跳声。

他手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耳边悲戚的呜咽声回荡,他脑海中浮现出江放凶神恶煞的模样。

谢致屏住呼吸,他极轻的深吸一口气,将眸底不知何时升腾而起的冷意压下去。

他动作极轻,生怕再惊扰吓到江琅,一只手掌轻轻盖在江琅后脑,另一只手掌覆在她颈边那道疤痕上。

江琅浑身一颤,如坠冰窟,恐惧如潮水般涌上来,她瞬时浑身僵直,张口想喊叫,喉间却发不出声音。

但那手掌温热有力,像是春日的煦日般,一点点将她心底掩藏多年的恐惧驱散。

江琅怔然地目视前方,她拨开张牙舞爪的深渊迷雾,在漫无边际的黑夜中摸寻到了一丝陌生的熟悉,像是母亲温暖的手掌抚摸着她的面颊,动作间满是爱意。

可这里不是冷宫,母亲也早就离开,“爱”这种字眼对她来说总是过于遥远。

但这一刻似乎不是这样。

江琅渐渐回神,谢致揉着她脑后的头发,他的声音近在咫尺,轻缓的声音在空荡的夜里显得那样不真实。

谢致俯在她耳畔,温柔地说:“殿下别怕,没事了的,我在这里陪着殿下,永远都陪着殿下,往后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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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放气恼地夺门而出,他甩开高重,不要他的搀扶跟随,高重只得远远地跟在后面,不敢真的离开。

江放满心怒火无处宣泄,在街上乱闯乱撞,不多久就引来了巡夜的锦衣卫。

今夜带队的锦衣卫正是上次同魏海意见相左的那位,名叫秦榜。指挥使和北镇抚司使下狱连带着一批人都被革职,他正赶上这个空子新升百户。

“什么人?”秦榜提刀上前,一队人将江放团团围住。

月色晦暗,江放狼狈不堪,秦榜没认出他,警惕地盘问:“问你话!聋了吗!”

江放满面怒火,他挥拳就打,锦衣卫齐齐拔刀,眼看着就要和江放动起手。

高重从浓重的夜色中追来,他急声叫住锦衣卫,把腰牌亮给秦榜。

江放咒骂几句,一拳砸在秦榜脸上,气恼地往芳心阁的方向走。

秦榜压着心中的火气,等江放走远,他压着舌尖的血意,忍着怒意,正要给高重赔笑脸,就又被有气没地儿撒的高重迎面来了一拳。

秦榜被他这一拳打退几步,脸上顿时没了血色,咬着牙道:“高千户,我......”

高重不等他说完,在他肩头狠狠撞了一下,怒声道:“巡什么街?还不快滚!”

高重不敢耽搁,可雨夜昏暗,等他朝江放离开的方向追过去,早已寻不到江放的身影。

他在大街小巷间穿梭,生怕江放今晚再出什么事,经过一处漆黑的小巷时,忽然有人压低声音叫他的名字。

他听着像是谢致的声音,他倾耳细听,隐约听到什么“王爷”的字眼。

高重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难道是王爷出了什么意外,遇到了出来寻找他们的谢致,现如今在倒在这小巷里?

他可以确定那是谢致的声音,而谢致不会无缘无故躲在这样偏僻的小巷里。

高重根本来不及多想,箭步冲进去。

惊雷炸响,暮春的最后一场大雨下了一整夜,势若瓢泼,路旁的树枝被疾风卷断,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巷中,鲜血顺着沟壑流淌进排水道。

裴玉和谢致并肩而立,漠然地看着高重的尸体被拖拽在雨水里。

“谢大人不伤心吗?”裴玉唇角划过冷漠的笑容,“跟在永王身边,也算共事了几年。”

“裴大人不欢喜吗?”谢致情绪没有一丝波澜,淡漠地说,“借军粮一事扳倒沈令,挑拨永王夜闯公主府,若是今日永王失手杀了殿下,明日大内就要下立渝王为储君的诏令了。”

裴玉望着暴雨冲刷血迹:“明昭公主设计让人收购仓廪粮食的时候,也没对在下手软吧?如若在下公务交接得快了些,又或者账目查得慢了些,这倒卖军粮的罪名也要分我一份了。”

“与狼共舞,本当如此。”谢致侧过身,“裴大人应当已经想好了明日在御前的说辞。”

裴玉隔着雨帘,凝视谢致良久,他粲然笑道:“这个自然,在下同渝王淮王在公主府夜宴,听到打斗声寻过去,正撞上了醉酒闹事的永王。”

“裴大人不畏强权,仗义执言,谢致自有谢礼送到府上。”

“哦?”裴玉环臂而立,“谢大人能给我什么?”

“锦衣卫奉旨办差,抓了一批贪官污吏,但行事过急,其中不免有些误会,裴府的子弟们能不能离开诏狱,就看裴大人明日在御前怎么回话了。”

漆黑的夜幕中闪电蜿蜒,谢致神色阴冷,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裴玉神色一僵,他微眯双眼,靠近谢致:“你不怕我杀了你?”

“用我的命换裴府嫡系子侄的命,裴大人如果愿意,大可在御前说明今日所见。”谢致轻笑出声,“可裴大人,这高重也不是我一个人能杀得了的。”

暴雨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裴玉凝望着谢致在雨幕中款款而行,他像是孑然于天地间的孤魂,不怕死,不惧辱,无坚不摧。

“谢致。”

裴玉缓缓笑起来。

谢致。

他果然没有看错。

他果然是明昭公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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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边上的暖阁里乌压压跪了一片人。

沈贵妃跪倒在启成帝脚边,扯着嗓子哭喊:“皇上!有人要杀了咱们儿子,皇上要给臣妾和放儿做主啊!”

陈林运冷眼看着她:“刺杀皇嗣是死罪,贵妃可要谨言慎行!”

“谨言慎行?”沈贵妃拉扯着跪在一旁的江放,“首辅看看,这难不成是永王自己往身上刺的?刺的这样深,就是冲着要他命去的!”

陈林运冷笑一声:“昨日永王夜闯公主府,这事儿瑄京都传遍了,还是让永王殿下先解释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吧。”

江放抿唇跪在地上,他怒视陈林运,却没有作答。

“皇上!”

沈贵妃膝行上前,扑跪在启成帝脚边,下句话还没说出来,启成帝就几步上前,一脚踹在江放肩上。

“首辅问你昨晚是怎么回事儿!你没听见吗?!”

江琅唇角青紫,颧骨上被磕得肿起一大块,她沉默地跪着,听启成帝暴怒的声音在耳畔炸开。

“闯公主府?你想干什么?你要杀了你妹妹吗?”

江放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恶狠狠地剜向江琅:“父皇!这是他们串通好的,江琅和江逐裴玉沆瀣一气,他们存心陷害儿臣,军粮案也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陈林运闻言笑道:“永王殿下这意思,沈令弄权受贿,祸乱朝纲,都是受渝王殿下、明昭公主,甚至裴大人的指示?”

江放一时哑然,他找不出反驳陈林运的话,又说:“军粮案尚未定论,暂且不提。但昨日裴玉以下犯上,朝剑指着本王,又该当何罪?”

江逐朝启成帝叩首:“父皇,昨日儿臣和裴大人到公主府道贺,皇姐是未出阁的女眷,只让淮王设宴席款待,儿臣与裴大人一时失了分寸,贪杯耽搁了时辰,酒宴到子时也没散。”

“不料到夜半公主院落打杀声一片,儿臣同淮王和裴大人前去查看,正看到皇兄——”

江逐略顿:“皇兄要伤皇姐性命,裴大人上前阻拦,挡下了砚台,但绝没有拿剑指向皇兄之事。”

“裴大人。”陈林运不紧不慢地盘问,“你不是贪杯之人,这酒席当真子时还没散?”

裴玉掀袍下跪:“陈首辅,昨日下官渝王、淮王殿下同在宴席之上,公主府诸人皆可为证。”

江放霍然站起来,他眸中的怒火喷射而出:“你在不在酒席上和你有没有拿剑指着本王有什么关系?裴玉,你休要避重就轻,空谈虚言!”

“永王殿下,公主设宴款待,下官若随身佩戴刀剑,那是大不敬。宴席子时未散,下官从宴席赶到公主府内院一路都有人跟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下官哪里能寻来长剑,能冒犯王爷呢?”

“再者说。”裴玉缓缓道,“空口无凭,王爷说下官以剑相指,可有人证?”

江放斩钉截铁道:“有!我身边跟着的高重,他就在院里,一定能听到房内的动静!”

启成帝眼前一亮:“这高重呢?”

陈林运回禀:“皇上,昨夜锦衣卫在街上遇到永王和高重后,便再没人见过他了!”

江放犹如被人破了一盆冷水,他掀袍跪下:“父皇!这是他们谋划好的,这是诬陷啊!”

沈贵妃凄厉地喊叫:“皇上!他们这是要害死放儿啊!”

启成帝刚要说话,陈林运就猛地咳嗽起来,他被搀扶着坐下,饱含深意地望着启成帝:“裴大人是永王妃的嫡亲兄长,若论合谋,裴大人更应该站在永王殿下这边,而不是帮着外人陷害永王殿下。”

裴玉一字一句道:“臣所言句句属实,如有虚言,天人共诛。”

陈林运紧接着说:“皇上,人证物证俱在,永王夜闯明昭公主府邸,打伤公主之事确凿,明昭公主为自保刺伤永王,事已至此不必再审。”

房内气氛压抑沉闷,启成帝负手而立,他望向一言不发的江琅:“阿琅,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嘶哈嘶哈,谢致和裴玉终于正面碰上了——

裴玉:我看穿你了!

谢致:那又怎样?你能怎样?你敢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