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谆在刑部软硬兼施威胁了傅泽安许久,也没能得了这位傅大人准可带走魏司马。
刑部好歹是个重要的地方,魏谆不能强硬地闯牢房,只能怒气冲冲地一甩衣袖离开,在门口撞见了盛怀宁,魏谆冷笑了一声,语气阴森地落下一句。
“盛怀宁,你给咱家走着瞧。”
盛怀宁自是装作没听见这话,转过头就与盛相一同回了去。
第二日早朝之上,结案的折子递到了御案,皇帝看过之后又亲口宣了盛家无罪,至于魏司马牵扯进何太尉身死一案里,皇帝着令刑部尚书傅泽安再行查案,直等案子结清再送魏司马回府。
此一举动,几乎是将整个魏府的面子都落了,众人私下议论纷纷,都好奇宦臣魏谆会如何出手救下魏司马。
可出乎意料的是,魏谆在刑部闹了一场回去,却像是偃旗息鼓了一样,待在宫中对此事不闻不问。
反倒盛家打了个这么漂亮的翻身仗,平安无事地渡了劫,朝中上下都啧啧称奇。
有人传闻是盛家的大小姐前奔后走地为盛家的事忙活,找了人证挖了证据,才好端端地把盛家的事处理罢,纷纷言及盛家小姐貌美无双且聪慧绝世。
这位盛家小姐,前些年是个顶活泼吵闹的性情,是江盛二世家唯一的嫡女不说,还是中宫皇后的侄女,与江家的公子青梅竹马早有姻亲,顺风顺水地长大,可谓羡煞闺中贵女们。
但这好端端的日子却在前年戛然而止。
盛府小姐与四王府的郡主起了冲突,失手之下将四王府的郡主推入湖中沉湖而死,此事沸沸扬扬闹过一阵,四王府揪着女儿的死不放,将盛怀宁告到了刑部。
盛怀宁口口声声喊着冤,说四王府的郡主自己失足滑入水中而死,四王爷又说自己女儿水性极好,为此事争吵不休。
当时玉湖边上只有他们两人,没有人证没有物证,定不了盛怀宁的罪,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至此,四王府郡主的死成了疑案,盛府为了避风头,将这位嫡小姐送到了江南。
一去一年,至再回来,盛府的大公子盛之珩去接盛怀宁的路上,被人追杀,兄妹二人齐齐跌落山崖,盛之珩摔落下去尸骨无存,盛怀宁倒是好端端地回来了。
但自此后,上京对她的议论从未停止,纷纷扬言她是个灾星,杀死四王府的郡主,又害死自己的兄长。
但好在盛怀宁深居简出,这一年低调的厉害,此时偏偏又在世人要把这个倒霉贵女忘掉的时候,忽然起了风浪说她挽救盛家于狂澜之中。
有人夸她,就自然有人觉得荒谬,一个贵女如何堪的大任能救整个世家?
怕不是说出来惹人笑话。
客栈里的说书先生就着此事又沸沸扬扬地讨论了一阵,直把盛家女贬的一文不值,才算心满意足地散开。
此事盛怀宁自不关心,她和四王府那点陈年旧事扒出来也至多不过添点饭后的笑话,搁在她身上不痛不痒。是以她日日待在府中,闲暇之时往燕筠屋子里看看侄儿,或者陪在盛夫人身边,倒是好好地休息了两日。
第三日晨起,从宫中来了信。
“皇后娘娘传您入宫一叙。”
自盛家出事,风波不断,她只央了谢离将姑母救出去,却也没时间机会求着入宫一见。
是以乍然得了消息,盛怀宁愣了愣,才喊人为她更衣。
刚换罢衣裳,门外忽然又有人通传。
“姚家娘子来了,求着要见小姐呢。”
姚家?姚束。
盛怀宁刚要喊人赶走,忽然思忖片刻,又改了主意。
“把人带去别院,等我回来再说。”
刑部堂上姚束的死未免太奇怪,按理说看魏司马当时的反应,还不知晓姚束已然到了她这里,那出手之人如果不是魏司马,又是谁密切关注了盛家翻案的事情,甚至赶在定案之前把姚束灭口?
婢女得了令,忙行礼离开了。
门外备好了马车,盛怀宁带了贴身婢女茯芷,一路往宫中赶去。
自上一次中秋家宴至今,姑侄二人已有月余没见了。
是以当盛怀宁站到坤宁宫外的时候,皇后见了人,还没来得及喊起,泪就先落了下来。
她慌慌张张擦了泪,一路小跑下去扶盛怀宁。
“阿宁,阿宁,快给姑母看看。”
皇后握着盛怀宁的手都有些发抖,等那一张有些消瘦的脸晃入眼帘,皇后语气越发哽咽。
“受苦了,我的阿宁。”
温热的泪滴在盛怀宁手背上,她无奈地扶过皇后,轻轻捏了帕子给她拭泪。
“我这不是好好的,姑母可别哭了。”
姑侄之间大多亲近,这位皇后姑母自盛怀宁幼时就对她极好,二人之间也和亲母女无异。
皇后拉了她坐在桌案前,细细打量过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眉目间满是愧疚与疼惜。
“是姑母没用,姑母没办法护好盛家,还让你以身涉险,和太子周转。”
从皇上传了圣旨放她回来的时候,皇后心中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她实在太了解皇上,这人残暴昏庸无仁,一旦下令几乎是毫无回转的可能。
何况盛相身上背负命案与罪证,无论从哪看都是一盘死局。
她回了宫偷偷着人往前朝递了信,才从盛相那,得知了事情的经过。
自己的侄女身有大才,皇后自然高兴,可想起她此番作风与出手,便又觉得心惊与疼惜。
盛怀宁自是摇头。
盛相如今局势如此,盛相心有桎梏与为难,身体又不好,家中尽是妇孺,这路是她自己选的,无论如何也会走下去。
“此番出手,只怕魏府有的要记恨我们,阿宁在家中可转告哥哥,一定要小心着。”
她身处后宫,又为帝王不喜,想帮扶家族简直是难上加难,只能在此时提醒盛怀宁。
盛怀宁忙点头,温声安抚皇后。
“姑母放心,此事我自有打算。”
“还有四王府……近些天外面的流言,阿宁可听到了?”皇后顿时又想起京中沸沸扬扬的争议,眼神凝重起来。
那件事说到底已过去了一年多,又在此时被人谈及,难保不是后面有人推动。
是魏府或者四王府暂且不得而知,她总得让盛怀宁心中有个打算。
“听见了。”盛怀宁眼中掠过几分暗芒,轻轻叹了口气。
“姑母无需担心这些,四王府郡主身死一事,既然当时没能定了我的罪,那如今也不能。”
“姑母是怕四王府心有怨恨……”
“四王府何止一日怨恨我?”
四王府那位郡主手中把着她的秘密,就算人死了,她也是不安心的。
既然她不找麻烦麻烦也会找上她,那她又何必在此时惶恐。
“姑母,车到山前必有路,无需杞人忧天。”
她话说的淡定,皇后却犹是担心,四下看了看,见着此时大殿的确只有姑侄二人,才压低了声音问她。
“四王府郡主身死当日,你可确定没外人听见那话?”
盛怀宁稍稍抿唇,继而肯定点头。
“我确定。”
若是真有人听见了她的秘密,只怕由不得她活到今日。
“那就好,那就好。”
皇后这才松了口气,连连说了几句。
“阿宁此番和太子合作,也要行事妥当些,不能轻易将自己的安危置身事外,太子……非一般人。”
她的阿宁身份亦非一般人,此一事是行错一步就万丈深渊的程度,由不得她不担心。
盛怀宁稍稍沉默下来。
借太子的手除魏府护盛家只是她棋局中再小不过的一步棋,她要做的另一件事,才是真正踏错一步就尸骨无存。
“姑母。”她轻轻喊了一声。
“世间有些事,不该做,但我必须做。”
这本就是明知不可而为之,但她甘愿兵行险刃。
皇后心知劝不动她,提及往事,她似乎也有些沉痛,一时安静下来。
盛怀宁握紧她的手,轻声喊她。
“姑母,莫想了。
我不能在宫中久待,行事你小心些,有差错就传信出宫去盛府。”
皇后回过神,连连点头。
“我着人送你出去。”
宫女从门外出来,很快引了盛怀宁离开。
皇后在身后怔愣良久,直至嬷嬷走上前,她才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窗棂外,看盛怀宁离开。
那一袭浅蓝色的衣裙被秋日里的凉风卷起,映着她单薄纤细的腰身,端看背影也是让人错不开视线的好看。
偏生美人在皮也在骨,她的阿宁,生一张姿容绝色的脸,又一副清然难摧的傲骨。
“当年本宫从嫂嫂怀里第一个接过阿宁的时候,她才那么小。”
颠沛流离又坎坷不平的幼年,她从未觉得这个侄女有过一天好过的日子。
今年不过堪堪十七,已要独自撑起一面了。
“相爷是为了小姐好。”嬷嬷在身后开口。
日后她总要经更多风波周折的,提前一些将东西交付到她手里并无不对。
皇后悠悠叹过一口气。
“可这责任本不该她来担的。”
这话落下,嬷嬷便不敢再接,坤宁宫内顿时一片安静。
责任本由身份而定,她命不凡,享旁人没有的锦红富贵,自要承别人承不住的波折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