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蘅踏出帐子,呼吸到草场的新鲜空气,才发现后背一身冷汗。只是短短几句话的时间,他就觉得在陛下的压迫下喘不过气了。
一想到要让这样的人答应他尚公主的请求,除非是公主亲自应允,不然恐怕是难以达成。
余光瞥到旁边还站着个人,在与方瑞交谈。姚蘅刻意放慢脚步,偷听他们的谈话内容。
赵如璋自然察觉到他的小动作。
视线相触,姚蘅一阵心虚,咳了几声迅速离开。赵如璋收回目光,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姚蘅自忖容貌也算不错,和今年的探花郎一比较还是落了下乘。
一想到公主也见过探花郎,还与他交谈过,姚蘅心中遽然升腾出危机感。
他思来想去,第二日清早就等在小女孩住的帐子边,在宫婢将小女孩带出时拦住他们。
“我正好要去见公主,这孩子就让我带去吧。”姚蘅说道。
宫婢一脸为难,没有陛下或是公主的命令,她当然不能随便将人托付给姚蘅。
小女孩突然拉住宫婢的袖子,踮起脚,附在她耳边说了些话。
片刻之后,姚蘅抱着她向傅知妤所在的帐子走去。
许多人知道了这个小姑娘的事,羡慕她父母有这样好的运气能被公主青睐,还因此被陛下派遣了差使。
姚蘅享受着四面八方打量他的眼神,忍不住问道:“你和那个宫女说了什么?”
“我说我认识你,昨天在姐姐那见过你。”她奶声奶气说着。
姚蘅也不跟她计较把他衣领子抓皱这事了,抱着小女孩走到帐子前,让宫婢进去禀报。
里面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姚蘅只能听出是公主在与旁人说话,还是个男子。他突然萌生出不好的预感,觉得男子说话声有些耳熟,很像是他最近听过的声音。
少焉,一阵窸窣声后,姚蘅不想看到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赵大人,莫非是陛下也在里面?”姚蘅明知故问。
赵如璋回视,语气淡然:“陛下不在此处。”
一想到赵如璋可能单独和公主在里面说话,姚蘅的心里就阵阵地冒酸水,恨不得让赵如璋再也不出现在公主面前。而脸上还得继续笑着,表面维持客套,免得他去公主面前告状。
小姑娘盯着赵如璋看了会儿,认出他是把自己拎起来的那个哥哥,勉强记起父母教她说的话,含糊不清向赵如璋道了谢。
赵如璋笑了笑,没有方才那么不近人情,小姑娘咬着手指跟着笑了起来。
姚蘅脸色愈发僵硬。
他怎么不知道赵如璋和公主还有这层渊源在?那晚上他喝醉了,倒是给了赵如璋可乘之机?
好在他迟迟不进去,有宫婢前来询问。
“陛下还有事找我,失陪了。”赵如璋微微颔首,也不拆穿姚蘅的心思,客气地告辞。
姚蘅急切地往里走去,在见到傅知妤时,突然冷静许多,放缓了脚步,将小姑娘放了下来。
傅知妤注意到他魂不守舍的模样,问道:“你怎么了?”
姚蘅嗫嚅几句,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定,不安道:“殿下,我方才进来的时候,看到赵大人从……从公主您这出来。”
“赵如璋?”傅知妤反问。
姚蘅心一沉,都直呼姓名了?
傅知妤轻轻笑了几声:“他帮陛下送些东西来。”
“原来如此,是我多想了。”姚蘅勉强扬起唇,还在忐忑不安。要送东西有的是宦官和婢女,为什么得让一个有官职的来给公主送东西。
他想得复杂,却不敢说,只敢旁敲侧击地问傅知妤:“陛下似乎很看重赵大人,在下以为,赵大人将来必然能成为天子近臣,届时前途无量。”他越说胸中越是郁结,忍不住冲出口,“殿下,本朝有律令,尚主者不可入仕。”
“放肆。”荷月听不下去,厉声呵斥姚蘅,“姚公子,你不要以为公主看重你,就可以随意揣测。”
姚蘅索性破罐子破摔,掀起衣袍跪了下去:“公主恕罪,我第一次见到公主就倾慕不已,好不容易与公主说上话,权当是老天眷顾,让公主看到了我的一片痴心。放在从前,我更是敢都不敢想,竟能与公主说上话。赵大人是今年的探花郎,又与公主相识,我生出妒忌之心实在是在所难免。”
“公主,话已至此,就算公主要治我大不敬之罪我也认了,只想在受罚前将心里话全盘托出。先前我以为自己只是惊艳于公主的姿容,认识公主后,爱慕之心一发不可收拾,也敢肖想尚主一事。”
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傅知妤已经被惊到,捂住了小姑娘的耳朵。
半晌,她慢慢问道:“你应当知道我不是……我不是先帝的血脉,后悔的话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听过。”
姚蘅摇头,眼神决然:“我是否介意这一点,公主这几日难道还感觉不出来吗?”
“要放弃仕途,也不在乎吗?”傅知妤问他,“只有个驸马的虚名罢了。”
“家中基业有我大哥在,无需我来负担。在公主看来只是个驸马都尉的虚名,而我渴慕已久。”姚蘅言辞恳切,“公主若是不愿意,我今后都不会再出现在公主面前。”
傅知妤沉默许久,久得让姚蘅的心一点一点坠落下去。
良久后,傅知妤轻声答复他:“我考虑一下,得问问皇兄的意思。”
姚蘅一愣,莫大的喜悦险些冲昏他的头脑,用尽平生最大的克制才让自己不在公主面前失态。
他即刻就告退,要去与父亲商议。
荷月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向傅知妤抱怨:“殿下,您究竟看上他哪一点,奴婢瞧着姚蘅除了皮相尚可,其他都是平平无奇。倾慕您的青年才俊这么多,何必非要选他?”
“难不成还要从这些没见过的里面选。”傅知妤慢悠悠地将纸页整理成一沓,准备拿去烧了。
这些是赵如璋送来的,说是陛下吩咐他过来,让公主务必看完。
荷月接过去,诧异地扫了眼上面的内容,吃了一惊。
都是些士族子弟们的小像,还有寥寥几句介绍。
起身时,发髻间松松插着的簪子落地,碎成两截。
荷月呀了一声,上前捡起,碎裂的簪子是傅知妤常戴的并蒂莲式样。她小心地收起来,说道:“奴婢先收着,等回去找银作局修一修,保证给殿下修得跟原来一样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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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瑞进去更换茶水,脚步轻缓,不敢打扰傅绥之与赵如璋对弈。
他跟在陛下身边久了,稍微能看出些门道,有时候还能依样画葫芦说几句。
棋盘上黑白两子势均力敌,厮杀惨烈。
方瑞默默觑了眼赵如璋,心道赵大人多少有点东西,和陛下下棋还能不卑不亢,竟然没有要让着陛下的意思,每步都走得很认真,竟然也吃了陛下不少棋子。
傅绥之落下一子,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气定神闲等着赵如璋落子。
赵如璋眉头紧锁。
方瑞只看到了黑白棋子个数差不多,赵如璋却知道自己被皇帝吃得死死的,很难有翻盘的余地。
傅绥之也不催促他落子,青瓷茶盏放回桌面,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赵如璋沉思许久,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棋子放回去:“臣输了。”他在棋盘的几个位置各点了几下,说道:“不论下在哪个位置,陛下都有后手。”
傅绥之吩咐方瑞收拾棋盘,自己站起来:“目光长远,也不刻意谄媚讨好,日后有空再来与我下几盘。”
赵如璋稍稍欠身:“陛下抬举臣了。”
傅绥之却并未继续谈论棋局的话题,冷不丁问他:“你有妹妹吗?”
“臣是孤儿。”赵如璋答道。
傅绥之微微挑起眉:“我怎么记得,礼部呈上来的内容……”
“臣在慈幼局时就被一位先生教导,算是他半个养子,家里没有其他人。”赵如璋解释,“或许是礼部的大人们误以为是臣的父亲。”
傅绥之嗯了声,望向远处,小女郎牵着白马的背影,又问道:“那赵卿觉得,姚蘅为人如何?”
赵如璋在这个问题上迟疑了一霎,斟酌了下词句,才回答他:“臣与他不熟,但打过几次交道,为人斯文,不曾有逾矩之事。”
“是吗?”傅绥之看出他的犹豫,将盏中清茶一饮而尽,“曹国公向我举荐你调任御史台,原先我还想着是不是他要给小女儿婚配,挑中了你,没想到倒是真塞了个不错的人选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