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的宫人们提来清水,冲刷地上的血迹。有些已经渗进缝隙中,要小宫女跪在地上擦拭才能弄干净。有胆子小的宫婢被血腥气呛得脸色煞白,想吐又不敢吐。
方瑞也被味道冲得不适,趁着陛下还没想起之后怎么发落,叫人赶紧把这些奄奄一息的宫人们抬去治伤,这才战战兢兢地回去。
察觉到陛下森然的视线,方瑞愈发垂下头。
“人是你叫来的?”
“是。”方瑞自知躲不过去,“传出去对陛下的名声不好……”
傅绥之微微一哂:“你倒思虑周全。”
他心头怒不可遏的火气在触及到眼泪时就已经被浇灭了,傅知妤毫不犹豫挣脱开的时候,只觉得格外刺目。
他将东宫那些人除去,只是为了保护傅知妤,她却领略不到自己的意思。
她应当只对他笑,只依赖他。
什么都不用做,而非因为旁人牵动喜怒哀乐,甚至远离他。
他手握权柄,只要她开口相求——
傅绥之神情冷若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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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烈日高悬,傅知妤还趴在傅楷之肩头不住地掉眼泪。等被送回偏殿时已经像晒蔫了的花,整个人无精打采。
短短一段时间,换出去两批办事不力的宫人,禁内又临时调批了新人过来,个个都是揣摩上意的好手,面无表情地等在偏殿处。
傅知妤无心理会,让他们退下,却纹丝不动。
见小公主露出气恼的神色,管事太监踏前一步,道:“奴婢们是奉陛下旨意来的,陛下不曾降罪于您,殿下只要好好养身体,自然一切无事。”
傅知妤还是紧紧揪住傅楷之的衣袖。
傅楷之瞥了眼廊下进进出出的宫人们,正在搬着禁内的储冰,想来的确没有在物质上克扣。他解下私印给傅知妤:“你拿着,要是有人为难你就用它。”
管事太监脸上还是那副笑容,似乎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只等着公主跟他进去。
桌上摆着刚从冰鉴里取出的甜品和汤饮,碗壁凝结细碎的水珠,冒着淡淡的白雾。
酸梅汤泛着宝石红的颜色,伴随冷雾飘散开的,还有乌梅子微微的咸腥味。
门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侯在外面的宫女忙不迭闯进去——看到公主身上洇开红色痕迹,险些吓得眼前一黑,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是酸梅汤的颜色。
瓷碗四分五裂,酸梅汤一部分泼在了公主的衣裙上,剩下的都在地毯上蔓延开。红色汤汁落在皮肤上,像极了蜿蜒血迹,才让宫女虚惊一场。
傅知妤也被这响声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宫婢们已经在收拾地面狼藉了。
她捧起碗,看着红色的汤汁,忍不住一阵反胃,在文华殿时的恐惧又蔓延上来。
宫女胆怯地去询问管事太监该怎么办,对方思虑片刻,抬手叫来几个力气大的,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一阵纷乱脚步声,方才那几个被叫去的宫婢搬着小榻进了公主的寝殿。
管事太监紧随其后,指了指榻上的人,说道:“殿下骤然离了人服侍起居,自然不习惯,奴婢特地命人把侍奉殿下的侍女带来了,若还有什么差遣,殿下尽管与值守宫人说便是。”
傅知妤愕然。
小榻上的人就是荷月,她也被牵连杖责,现在上了药只能趴在小榻养伤,哪来的力气侍奉人?
荷月反过来安慰她没事:“方公公让他们留了几分力,都是皮肉伤,没有伤到其他。”
就算这么说,她现在虚弱的都站不起来的模样也足够吓坏傅知妤了。
“殿下的裙子脏了,奴婢……”荷月瞥到她身上沾到的酸梅汤汁,刚有动作就被傅知妤按回去。
“我自己换,你别起来了。”
伤成这样,傅知妤肯定不忍让她起身,绕到屏风后换了干净衣裙,自己绞干帕子慢慢擦拭溅在皮肤上的痕迹。
荷月看着她皓腕上一圈红痕,意识到愠怒中的陛下竟然连公主也伤到了,如若不是四殿下和公主在,他们恐怕已经裹上草席子了。
“皇兄为什么要罚你们?”她的询问让荷月回过神来,然而这次避无可避,她连起身都做不到,只能被迫面对公主的眼睛。
荷月定了定心神,答道:“有宫人心术不正。”
傅知妤完全没信这话,反问她:“你也挨打了,难道你也是吗?”
荷月语塞,默默转过头。
她的伤每隔几个时辰就要换一次药,虽然嘴上说着不严重,但掀开衣裙时露出的模样还是让傅知妤不忍细看。
荷月受宠若惊,几次三番劝说让杂役宫女来做这事就行。
夜间,兴许是日有所思的缘故,傅知妤又梦到了沈修媛。
不同于上次温柔抱着她的模样,这次的沈修媛唇色乌青,脸颊苍白,整个人毫无生气,乌黑的眼瞳幽幽盯着她看。
她当时自知时日无多,拉着傅知妤的手,说要埋在道观后那块平地上。
年幼的傅知妤不解其意,只会无措地答应她的任何话。等沈家的人来了,她将沈修媛生前的原话复述给他们听。
后有山前有溪,风景宜人,沈修媛时常去那边,一呆就是一天。
梦里的人自然不会回应她的话,画面一转,傅知妤又回到禁内。
耳边是那几个大臣的私语——
“公主未必是先帝血脉。”
“为何弹劾沈贻的折子都被压了下去?
怀中兔子突然用力咬她一口,傅知妤冷汗涔涔,从梦中惊醒。
眼前是荷月担忧的脸,她半夜听到小公主的梦话,强行挪着疼痛的身躯下榻查看,柔声唤醒了梦魇中的傅知妤。
借着床头昏暗的灯光,傅知妤看清周围环境,呼吸慢慢平复。
“我梦到……”她踌躇着开口,“我想去见舅舅。”
白日里她向傅楷之提出去见沈贻的请求,被傅楷之安抚几句搪塞过去。
倏地提起沈少卿,荷月眸中转瞬即逝的复杂情绪被傅知妤捕捉到,心中揣测突然被放大了数倍,小声问她:“我不能见他吗?”
荷月默然。
“我听他们说,我不是先帝的女儿。”傅知妤这话,无异于在荷月心中激起骇浪。
荷月勉强挤出个笑容:“殿下是听谁说的?”
“大臣们说的。”傅知妤观察着她神情变化,“是不是因为这件事,皇兄才……”
荷月捂住她的嘴,浑身颤抖:“殿下,不要说了。”
她急于否认,反而笃定了傅知妤的猜测。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偏殿的宫人被换走封口也有了合理解释。
离天亮还有些时间,傅知妤毫无睡意,盯着承尘上的花纹看。
捱到清晨起身,宫婢才梳洗完,发现公主已经步出屋子了。他们对视一眼,也不知公主要往哪去,先小步跟了上去。
一早找过来,傅楷之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来哭诉,让内侍再摆一份早膳。
“四哥。”傅知妤拉住袖子,仰起脸,“今天能带我去见舅舅吗?”
“这么急?你身体还没好透,这么热的天出去不好。”傅楷之诧异她的急切。
傅知妤一颗心微微沉下来:“我已经没有不舒服了,等日落再去也行。娘亲的忌日快到了,我想问问舅舅该怎么办。”
“沈大人最近公务繁忙,贸然前去不太好。”
“四哥——”傅知妤咬住唇,“究竟是我舅舅没空见我,还是你们不想让我去见他?”
傅楷之预备了好几种说辞,在接触到小女郎水光朦胧的杏眸时,突然被堵在喉间,张了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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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宫人看到公主从四殿下处跑出来,窈窕身影从余光中掠过。
鉴于文华殿那场祸事,他们也不敢讨论,害怕惹火烧身,匆匆一瞥继续做着手中的活。
傅楷之最终还是被她磨着说出了真相。
她舅舅被圈禁在家中多日,按律法是要抄家灭族的祸事,却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迟迟不发落,压下了许多折子。
傅知妤在文华殿前忐忑不安,不知道傅绥之还愿不愿意见她。
地砖上溅到的血迹已经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完全看不出前一日的形状。
殿内的人出来时,已经不是那个帮她传话的小黄门,而是方瑞亲自迎接,面上春风和煦,恍若无事发生过。
往前走的每一步都像在通往悬崖。
她盯着那道门槛,心脏砰砰直跳,像是下定了决心,提起裙裾迈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再给大家磕个头Orz
在基友的鞭打下马上去写二更,下一章就解除兄妹关系开始为喜闻乐见的文案剧情做铺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