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恶俗玩笑(上)

温禾难得在遇见宋鹤时的晚上睡地安稳。

陆闵将沉默了一路的人送回教室公寓楼下,陪着她站在角落的阴影里。温禾鼻子埋在围巾里,低头看着两个人的足尖。角落一侧是围墙,陆闵凭着感觉挡在风吹来的那端,一双眼全放在她身上。

周围太安静了,他好像只听到两个人的心跳,不同频地跳动。陆闵轻声叹息,伸手拉下一点她的围巾。温热的气息扑在指尖上,他压在围巾的手指一顿,又自然地替她理了理。

一直压抑的情绪反扑,她觉得自己在强撑和崩溃之间拉扯。她没有为了离开宋鹤时而难过,而是对那句话耿耿于怀。“他觉得他对我很好很好。”

不仅他觉得,他们身边的所有人似乎都是这样认为。宋鹤时追了她三年,体贴关心的事情一样不落,被拒绝也笑着和她说下次再见。

高中时对爱情没有具象,但是宋鹤时不是她一见钟情的类型。高中的时候拒绝,她以注重学业为借口。高考结束,她还是纠结给宋鹤时一个肯定的答案。温禾以为他会失落,会放弃这一段无疾而终,却没想到上了大学他还是坚持。

女孩子很容易被真诚打动,那种真诚无关贫富或者美丑。那一瞬间的感动带着为不可察觉的爱意,在时间里慢慢发酵。

陆闵:“是因为他在没追上你时给出了十分的爱意,所以哪怕在一起后你还足真心,旁人都觉得他是付出更多的人?”

温禾没想到他会一下子就明白,惊讶过后讷讷点头,“对。”

“我觉得爱意与真心的衡量是在一段感情开始时,而且这种情绪并不能被具体数量化。”陆闵想到拍摄纪录片时,那些抽象化的东西必须被辅以解说才能让观众明白。

他挑拣合适的话解释,“你没答应之前他所给出的真心就像是强加给你的,你没有任何义务做出对等的回应。”

她好像一下子就找到横亘在这段感情中怪异的感觉,它来源于最初那几年宋鹤时的追求。他强行给出的喜欢被周围的人用言论强化,使得他们都在潜意识里觉得宋鹤时痴情。

陆闵不知想到什么,呵出一口白气笑了笑,“就像暗恋本来就是偷偷的,没道理要把这些都加到恋爱里去比较付出。”

明明是同龄人,陆闵却看地很透彻。

温禾跟着笑,抬头撞上那双映着灯火黑夜和自己的眼睛。她觉得陆闵内敛又斯文,藏在皮囊下的灵魂丰满。

周五的语文课在下午,她起床收拾干净房子出门。周末准备回N省,温禾想给她爸妈带点东西。

主任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正排队领到自己的奶茶,接起来语气一如往常。

“温老师在学校吗,不在的话快点回来。”教务主任不是平时来找她通知事项的语气,严肃里带着着急。没等她问下一句,直接告诉:“你们班同学打了其他班的同学。”

赶回学校的路上,温禾打电话给熟人问情况。潘匀橙也不是很清楚,“好像已经打电话叫家长来了,主任现在忙地焦头烂额。”

办公室里不少人,在温禾敲门进来时都投来视线。众多目光聚集,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才是这场纷争的中心。

人的视线总是往熟悉的地方转,温禾先看到了自己班上的两个人,而后又看到了昨晚刚见过的人。托昨天那点动静的福,她对十五班的这四个人还有印象。

王琴老师早就到了,站在十五班那边说话。可能是自己来地晚,那两个人蹲在角落里眼巴巴看着自己,她莫名咂摸出几分可怜。

“怎么回事?”她问何洋,“你们先动的手?”

温禾一问,十五班那边就好像找到发泄口。不等她的学生讲话,一个瘦高个先开口:“就是他们先打人,在小卖部很多人都看见了。”

关新康站起来指着自己脸上的红痕,“温老师,这就是你们班那个体育生打的。”他往左走了一步移开温禾对他的遮挡,完完全全看向何洋。

何洋本来就是蹲着,收到对面的挑衅只是不作声地抬眼,带着凶狠和嫌恶。

温禾跟着向左一步又将人挡住,和气笑着想先明白状况。

“打架肯定是不对的,关同学的伤应该先去校医室上个药。”继而转头又问一遍薛家则:“怎么动手了?”薛家则是何洋同桌,两个人好到穿同一条裤子。

“小温老师......”

“就是觉得他讲话难听,看着就不爽。”何洋打断薛家则的话站起来。他高出温禾半个头,看着对面极不耐烦。

“温老师,你们班的学生未免太无礼了。”王琴一直冷着脸,这会看何洋出声,毫不犹豫护在自己班人面前,“这种人怎么能进重点班?”

王琴话里的鄙夷让温禾听着不舒服,本来准备道歉的话收回,转身对着人道:“他进重点班凭的是他自己的本事,王老师有这种质疑不如去教务处看成绩。”

省高的文理科的重点班和普通班的分班,是按照学生高一学年选择的三个选考科目的成绩来的。何洋虽然语文拉低一点分数,理科那三门的成绩都是稳定的。

而且自己教出来的学生自己知道脾性,没完全说明白之前温禾也不可能就让十五班一口把事情咬死。

“温老师,你这话的意思,就是你们班成绩好就没错?”王琴扬着细长的眉,尖声说这不公平。

教导主任头疼地看向温禾,见人不说话又先去安抚王琴。

何洋怕温禾难办,走到她身边低声说:“人是我打的,老师你不用扯上关系。”他看温禾时带着愧疚,在这混乱的场面里觉得自己给温禾惹上麻烦。

“我们的错我们认,小温老师别再和王琴老师生气了。”薛家则也凑到她身边,两个脑袋并排垂下。

温禾拍了拍两颗低落的脑袋,面无表情听王琴说话,“怎么重点班就有特权,这件事情性质恶劣,就该记过。”

她眼尖看见身边的两个男生听见记过慌了片刻。高中生的心思大多都放在学习上,为了考试的成绩,自然也为了档案和文凭。记过这件事写进档案里,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害怕的事。

“王老师都闹到这个份上了,能不能给我说说为什么打人?”她压低声音,抬抬下巴示意王琴那边,“我觉得你们不会无缘无故打人,但你们不说原因,我得和你们一起在这挨训。”

她是七班的班主任,无论怎样都不可能撇开关系。见两人还在犹豫,她皱眉催促,“快点,你们现在就是我的猪队友,怎么拖后腿呢?我现在要冲上去发挥。”

何洋肌肉发达,头脑在除学习之外的事情上不会拐弯,他还是不肯说。温禾只能把希望放在薛家则身上。

薛家则顶不住她的目光,看看木讷的人哎了一声,“就是他们中间那个人嘴欠,说别人坏话的时候正好被我们听见了。”

“说的谁呀,让我们两位壮士拔刀相助?”温禾像是完全不在这场争吵里,听见缘由还能笑着调侃。

“主任,你看看那边!那两个学生什么态度,温老师笑是个什么意思?她的学生无缘无故打了我的学生,连个道歉都没有,是想敷衍了事?”

王琴看见温禾的注意完全没在这事情上,反而在和自己的学生小声说话。她下意识就认为他们在商量措辞想逃脱处罚。

“怎么无缘无故,刚才我班孩子不是说了你们班学生说话不对?”温禾对关新康一直放在她身上的视线不适。

因为七班两个人从进门开始一直不说话,又说不明白起因。王琴才不信这一句空口,“那他们倒是说啊,说了什么就能动手打人了?”

看见对面人的挑衅,薛家则不自觉去看温禾。他不确定这些话说出来合不合适,在处分的恐惧与说真话之间两难。他张口小声喊:“小温老师。”

温禾听见,向他点头,“我在呢。”

一句话莫名就有安抚人心的力量,他知道温禾就是在等他们的答案。哪怕眼前的种种迹象都指向明确的结果,她还是要听自己学生的陈述。

薛家则将手心的汗插在裤子上,对着教导主任说:“我和何洋去小卖部买饮料的时候撞见他们说话。”

大课间跑操结束,小卖部里的人不算多,他们想去买瓶水。

“越想越不知道她在摆什么脸,真是会多管闲事。”几人从他们旁边经过,这句话被听地明白。

“高中男生本来也会吐槽,我和何洋开始没在意。但是就是他,”薛家则指着四个人中的关新康,“他说,长成那样不就是能勾引一个有钱人假装清高吗,谁知道傍过几个老男人。”

恶俗的话让在场的人都是一愣。教务主任拉着王琴的手松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措辞,“这,这话真是他们说哪个女生的?”

“没有,”薛家则否认,在教务主任松口气之前鄙夷道:“不是哪个女生,他接着说,也就只是昨晚代坐一晚班,不然天天给她找事。”

教务主任那口气梗在胸口,觉得属实这个事态更为严重,问班主任王琴:“昨晚你们班哪个老师坐班?”

“昨晚好像是我替许老师在十五班坐班。”温禾替他解惑。

她没想过事情起因是自己,也没想过一个读了这么多年书的人还会有这么低俗的揣测。话题的人物是她远不如她听到那句勾引来地震惊。

如果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只听别人讲她可能不会相信。温禾也不明白,昨晚不过是关了一个窗户和让人晚点去买东西,怎么能招来这么大的恶意。

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主任不用想都知道来的人是谁。本来只是简单的打架事情尚且能处理,查明情况分责定错,两方也好有个交代。只是没想到这件事还有反转,关于牵涉到学校教师声誉问题,解决起来就不是这么容易。

家长进门都是找自己的孩子,手还没摸上就先问情况,其中尤其以关新康他妈的情绪更为激动。王琴在和家长讲着情况,主任为了平稳家长情绪也加入讲解。

温禾没先说事情,对着两个男生先说了谢谢。

何洋他姐姐来地最迟,和一个男人前后脚进来。主任还在那边解释,暂时分不开心神管这边。

薛家则问:“何洋,是你姐姐姐夫都来了?”

何洋还沉浸在温老师的那句感谢里,他没注意来人,这会听见问才想起,“啊,我姐姐是单身。”

何舒进来找到自己的弟弟,看见旁边男生的妈妈已经在场。她以为身后的人是孤零零站着的温禾的家长,安慰道:“没事,你哥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