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格格不入

陆闵心知肚明,他就是在等温禾那句好巧。手指下却还装地惊讶,貌似意外又欣喜。

他想借着校友的身份消除她的一些疑虑和排斥,这段关系维持的主动人是他。陆闵不能不进又不能贸然进,成为朋友才是第一步。

广播铃响,温禾起身让大家停笔,“考试时间到,考生停笔待监考老师收卷,继续作答按作弊处理。”

清点核对试卷数,她才放行。最后一场考试结束还没到放学时间,离场的考生陆陆续续回班级。

进入十一月,景城的天气越来越冷。小卖部买关东煮的地方挤地火热,教室里门窗紧闭,透亮的玻璃窗上凝着雾气,将对面高一的闲散都隔绝。

年级主任在各位老师回来前已经巡视一遍,眼下走廊安静,各个教室里的人听话自习。温禾走到自己班级的后门窗户前。

一个班总有自己的显眼包,何洋扭曲着整张脸,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双手合十,对着前面的摊开的课本磕头。同桌写了一张字条,趁何洋闭眼时塞进课本。

温禾推门放轻脚步进去,在一个人偷笑一个人做法的现场证据确凿。她抽出那张字条,歪七扭八的字体写着:郭百生大仙。

何洋的脸憋出红,咬牙给了他同桌郭百生一拳。郭百生没还手,在温禾地目光下惶惶把头埋进书里。字条后遮着的是图片是孔子周游列国。

温禾笑他,“考完做法拜拜孔子他老人家?”

何洋苦不堪言,“孔子老人家那个古文晦涩难懂,我读半天没读懂。”

温禾本来准备离开,抬脚又收回,试探着问:“你说的是这次考试的古文阅读?”

“是啊,不是什么子曰啥的。”何洋眨了眨憨厚的大眼睛,看着温禾变幻不定的神色心凉了一大截,“不是哈?”

“不好意思,我出试卷没出到你的脑回路上。”温禾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状似对自己出题的忏悔。

能浇灭一个学生热情的,只有刚考完的试和即将要出的成绩。何洋提早知道了一点答案,相当于这会双倍凉水浇灭。

他颓废地趴了一个晚自习,让温禾多留了几分心。没等放学安慰几句,人就跟玩地好的朋友勾肩搭背笑着离开了。

男生她倒不是很担心,就是怕班级的女生压力太大。女孩子走理科,靠地不仅是天赋,还有十分的努力。她站在教学楼下看,能看到自己的班级还亮着灯。

“小温老师。”她在黑夜里听到清亮声音。

循声望去,行政楼里转出人影,优越的身高遮住楼道的灯,那点朦胧的光都落在他的头顶,把陆闵整个人晕染地似明似暗。

“陆先生?”温禾难以置信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见到陆闵。他今天穿了件短皮衣,黑裤搭着马丁靴,一眼就让人注意到那双长腿。

鬼使神差问了句不着边际的话:“不止180吧?”

陆闵走到她听面前冷不丁被问,垂眸看着人,“身高吗,是191。”说话一本正经。

她知道无论哪个年纪的男孩子讲起自己的身高,都是严肃又精准。跳过这茬,“今天怎么来学校?”

“省高的百年校庆,我参与拍摄。”

他用插在口袋里的手指了指行政楼二楼,“刚和龚老师聊完初步想法。”

“那学校是下了血本的,居然请陆导来监制。”某一天她晚上心血来潮去搜了陆闵,出来的一大堆奖项她看都看不过来。还有一些红毯的图片,把他的比例拍的真是完美。

“是我的荣幸,”陆闵没太在意夸奖,装而诧异,“都不知道温老师原来是省高老师。”过道里的灯光微弱,剩着几缕打在他流畅分明的下颌。他微微抬起眉角,要笑不笑的。

温禾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羽绒服,在校园的夜色里一眼夺人眼球。从高二教学楼下来的人里有她的学生,此刻站在那边的花坛旁心虚地偷看。

她一抬眼瞧过去,那边几人就分散。回寝室的回寝室,走读的往她这个方向来。背着书包的女生原本想低头走过,没忍住往温禾身边贴了贴,小声问:“这是不是师公啊,好帅。”

四周寂静,女生以为的轻声并没有很轻声,陆闵听见了。他抿唇偏过侧脸,当作没听见似的等她们先聊。

他知道温禾肯定会否认,还是忍不住拿余光去看。她今天扎着丸子头露出饱满的前额,那双明亮的眼睛因为学生的话睁大,无奈又无措。

“不是,”脖颈和耳根爬上红晕,她不好意思着把学生往大门口带,“是我朋友,班长可不能传谣。”

小姑娘眼里的那点期待熄灭,回头又看一眼陆闵,遗憾道:“我只希望我班的老公更帅。”不然怎么对地起她又好看性格又好的温老师。

温禾知道班长的好意,也知道还在高中女孩子们的小心思。笑着掂掂她的书包,“性格和人品也很重要,现在别想这些。路上注意安全,回家早点休息。”

孟婧捏着书包肩往前走,似有感应地回头,正好撞上陆闵的目光。四目相对,那人勉强向她弯了弯嘴角,拉进原本在他几步之外的与温老师的距离。

教学楼的路上转角过来就是车棚,车棚前的大灯高高装在对面和雅楼的顶上,不遗余力地亮出白光。

他们两个人站在车棚前,男人又找温老师说话。身高的原因,即使男人低下头,温老师仍旧要抬头看他说话。

孟婧想此刻有雪落下就好,轻盈盈地落在他们头上和肩膀上。灯光铺开的世界不大不小,刚好可以把他们和雪花包容在里面。

下一秒,孟婧惆怅,她没带手机拍不下这么好看的画面。更惆怅的是温老师已婚,对象不是那位帅哥。

温禾早上是被许愿的电话吵醒的,她迷糊睁眼看见外面的凌晨如同黑夜。教师公寓楼下已经响起脚步声,年纪大的老教师们早起晨练。

“温温,你今天晚上是不是不坐班?”许愿那边着急。

她难得在许愿那听出疲惫,睡意醒了一半,爬起来靠床头坐着。“是啊,我一三五坐班,今天空闲。”

许愿等不及,直接问她今晚能不能代班,“我妈昨天下午突然肚子疼,附一医的医生说有肿块,建议转院到华医去看。我爸最近还在国外,回来需要时间。”她的语速极快,说到她妈妈时又缓下来,“我还没告诉我妈情况。”

肿块不一定是肿瘤,性质虽然未定,但许愿还是绷着神经。

温禾:“当然可以,你有什么安排我这边都可以。”

“下午麻烦你给我们班做个周末放假安全提醒,我今晚在十五班坐班。”

“历史课我已经让组长给我安排代课或者替换,你就帮我照看一下三班。”

“课要是安排不上就让他们上自修,上自修也可以看看主科看看弱项。”

她握着手机轻轻叫了一声,打断许愿越来越偏的话题,“许愿,先不要害怕。”

许愿那边沉默片刻,最后那句含糊的话混着轻微的电流声传来,在昏暗的小房间里延长。

“我想妈会一直很健康。”

温禾坐床上发了一会呆,洗漱后提早半个多小时到了学校。

她从保安室拿了自己的快递,在朦胧的天光里往自己班级走。早晨的水雾浓重,几个呼吸间鼻尖和鼻腔都冻冷。她把半张脸缩进旧围巾里,脸颊贴着绒面蹭了蹭。

七班前排亮着灯,有几个女生已经在座位上看书。温禾看了眼大开着的窗,走进去都关上。“好冷的天,不关窗很容易吹感冒。”

李潇宜从物理试题中抬头,对着她解释:“太暖和了怕睡着。”

好像高二开始也不是很轻松,有满当的七门课和按时到来的月考,有追不上的喘息和解不出的迷茫。现在的他们身上压力越来越大,在每天一成不变的学习里没有宣泄口。

温禾上晚自修前收到陆闵的消息,对方问她和美楼怎么走。和美楼那边都是大会议室,在高一教学楼的后面,体育馆的左侧。

温禾:你现在在那个位置?

LM:在昨晚遇见小温老师的地方。

温禾正好站在走廊准备往十五班走,这会看到消息从二楼下去。陆闵没收到回复,倦怠地靠在行政楼门口滑着手机。

“陆闵,这里。”温禾一手抱着书,一手朝他挥动。

他第一次听见温禾喊他名字,没有各种赘述,不像对陌生人也不是恭维。他低头莞尔,站直身体时又按捺下愉悦恢复自然,稳重地朝着温禾过去。

“小温老师亲自下来送我吗?”

“叫我温禾就好,”她顺着路给陆闵指方向,“直走,然后右转,看到体育馆再向左走。”

陆闵的注意力没在她的指的路上,在温禾的右手上。可能是长年握着粉笔,她的中指有着薄茧,手指细长指节泛红,无名指上的戒指印已经淡地快要看不见了。

“听懂了吗?”温禾问他。

陆闵淡定点头,不畏惧在老师面前撒谎,“听懂了,小温老师。”他也想叫她温禾,但不是现在。

温禾赶着去坐班,顾不得和陆闵多说几句。

十五班在三楼靠近饮水机那边,和她上来的楼梯不是一个方向,她需要经过四个班级才能到十五班。晚修铃声响过,她以为学生都该安静下来,偏偏十五班闹地厉害。

温禾进去时,门口的女生怯生生问:“老师,你是不是走错教室了?”

十五班的人看见老师稍微收敛,那些眼神盯在她身上,下一秒似乎就像让她出去。温禾关上门,“没走错,我给许老师代个班。”

她走到讲台上无所感觉地坐下,疑惑地问还站着的几个男生:“上课时间了不坐下吗?”

那几人往后排看了一眼,神情古怪地坐下了。

她开始备课,翻着教材找文章重点。才过了十几分钟,底下又有声音,有人小幅度跺脚,手里的笔拿起又放下。温禾朝下看去,坐在讲台前第二排的微胖男生小声抱怨,“能不能关下窗户,怎么有人只顾自己。”

正好有冷风灌进,带起了教室里不少的吸气声。窗户边上的男生穿着宽大的冬季校服,眼睛以下的脸藏在黑围巾里。注意到动静才迟缓抬起视线,和温禾对视一眼后又避开。

他的肩膀向窗口靠了几分,又慢慢缩回来。阮慈没有去关窗户。

“阮慈这人就是自私,大冬天自己想开着窗户,就让大家都挨冻。”微胖男生的声音大了些,让班级的所有人都听到,也包括温禾。

温禾没说话,只是起身去把窗户关上。她走过去时,阮慈把头垂地更低,握着的笔的指尖发白,怎么也看不出怕热的样子。

桌前的人影没离开,阮慈就看着题目一动不动。他放在桌下的左手紧张地捏着裤逢线,白牙咬着下唇等着责骂。

教室里,众人的视线此刻抖落他们身上。阮慈的同桌看了一眼低眉沉默的人,又忙看向温禾,犹豫间还是没说话。

他好像总是低着头,温禾想。食堂见面那次也是,和人讲话小心翼翼,和他们班上那群整天打闹玩笑的男生一点也不一样。好像是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又像刻意要忽略外界的声音。

讲台上手机震动,她去外面接了许愿的电话。

她一出门,教室的气氛好似放松些。众人窃窃私语,趁着空当聊着不同的话题。阮慈朝身侧要开口的同桌摇摇头,越过整个明亮的教室看向走廊上的人。

下课铃打响,关新康踢了踢前面人的椅子。那人会意,按照之前就商量好的去找阮慈。

“吴逸达是不是又去找阮慈?”

“你别管,等会他们以为你要帮阮慈。”

几个女生咬着耳朵,不敢多看出去打水。

吴逸达走到第一排,双手撑在阮慈桌前。他见人没反应,用掌心在桌上拍了几下。“麻烦你去小卖部给我们带点吃的呗。”

第一节晚修到晚读的课间只有五分钟,他从三楼去根本不可能在上课前回来。

“我不想去。”他几乎是用气音,了无生气地想拒绝。

“什么!”吴逸达嗤笑,“快点,我和新康他们等着晚读吃呢。”说罢伸手要去抓阮慈的手。

“这是干什么?”温禾接完电话,压抑的心情散去。许愿她妈妈的肿块是良性肿瘤,可以安排手术切割。许愿说她爸明天就会到华医,她下午赶回学校。

吴逸达本以为能在温禾进来前解决,这会被看见也不慌,嬉笑说:“我找阮慈同学一起去小卖部。”